看著那一張大炕上睡相亂七八糟,正在唿唿大睡的三個孩子,張壽雖說覺得好笑,但到底沒有去推醒他們繼續問個明白,而是隨手給他們拉了拉被子,見四皇子睡著了還不老實,一隻手直接擱在小花生胸口,結果小花生在那很不舒服似的亂動,他就忍不住搖了搖頭。


    而等到發現一旁蕭成臉上並沒有什麽血汙的痕跡,他想到阿六剛剛告訴他的經過,意識到人應該是洗過澡了,就不知道之前進來時那副樣子有沒有把家裏人嚇一大跳,他就側頭看向一旁的阿六,滿臉疑惑地問道:“家裏難道沒客房了?所以需要他們三個人擠在一塊睡?”


    張園這麽大地方,不至於需要這麽節省吧?


    阿六見張壽是真的不記得了,他頓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全都用來擺桌子了。”


    這一次,張壽終於沒有再問客房裏怎麽要擺桌子這種低端問題,因為他總算想起來,自己之前拒絕四皇子到家裏住,而是把人丟在城外公學和小花生蕭成做伴,那時候用的是什麽借口。


    張園雖大,但據說他成婚那一天邀請了很多賓客,再加上天氣寒冷不適合紮喜棚,所以清點了一遍客房之後,吳氏就開始提前布置收拾所有客房,已經都擺上了桌椅。


    這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屆時不至於會有賓客受凍著涼的狀況發生,但壞處就是原本許多空空如也的客房,現如今也都不能住人了。好在之前的客人不受影響,可新客人卻毫無疑問沒地方住了——就現在這間屋子,還是小花生原來住的。


    至於為什麽是炕,而不是床。那是因為小花生在滄州的時候就更喜歡熱炕,所以張壽這書房所在的院子正好東廂房是盤炕的,就留給了這位滄州少年。


    為了遮掩自己忘了喜宴這迴事的尷尬,張壽就岔開話題道:“話說小花生好久沒迴來了,這炕是不是燒得太涼了一些,我站在邊上都覺得不熱?”


    “下午才燒的,當然不太熱。”阿六沒說自己受命陪他們出去之前,捎話迴來讓人燒的炕——雖然他還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本能地覺著很可能從外城轉戰內城,屆時說不定要迴來住。


    而他頓了一頓,這才又解釋道:“他們迴來之後都喝了薑湯,在浴池裏泡過熱水澡驅寒,炕再燒得太熱,他們肯定睡不著。”


    想到這三個小家夥今晚肯定沒少吹冷風,此時卻還在那亂蹬被子,張壽不由沒好氣地說:“這年紀的孩子最喜歡亂蹬被子,等到著涼生病的時候,卻又怕藥苦怕針灸,動不動叫苦連天。要我說,不如把被子縫成袋子的形狀,把他們整個人塞進去,然後把他們扣死在裏頭。”


    “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他們受涼了!”


    張壽隨口提出了睡袋這麽一個概念,而阿六卻沒當成戲言,細細一想,他就在心裏打定主意,迴頭把此事告知吳氏,日後若是自家少爺和那位大小姐有了孩子,就照此辦理。


    而張壽並不知道阿六已經考慮到這麽深遠,他並沒有打算叫醒這三個小家夥問話,反正該說的阿六也已經都告訴他了。


    而這些信息原本就仿佛是散落的珠子,在三個熊孩子的努力調查下,就仿佛是一根線把它們全都串了起來。


    有自稱華家三管事的家夥攛掇公學中的學生退學,承諾姑蘇小館中的學徒工作,甚至還包括高額薪水成功說動了學生的父母;那位所謂三管事供出了江卓兒,江卓兒則供出了派人雇他的孔九老爺,恰是與其前言互相印證。不但如此,人還附贈了一打某人做的好事。


    包括為了爭官,暗害了同年的兒子。


    而在蕭成扮鬼威逼下,孔九老爺一時心慌不但承認了雇兇殺人,而且還吐露出事後把出麵雇兇殺人的家夥給沉了積水潭(至於沉下去的是活人,還是死屍,這卻暫時不得而知)。為了送走那催命鬼仙,這位太常博士更是滿口答應了豐厚的祭品。


    這豐厚的祭品包括三牲,包括大量的紙錢和紙人紙房子,甚至還有刻著出麵雇兇者生辰八字的木人……說實話,如果半夜三更有個滿臉血汙猶如從九幽黃泉歸來的童子在窗台上衝著自己要這些東西,張壽覺著自己也會被嚇得夠嗆!


    想著想著,他就突然開口問道:“對了,阿六你說帶他們走的時候,悄悄出手把孔九給打昏了?那其他的痕跡你清理過沒有?”


    “沒有清理,我還特意脫了蕭成兩隻鞋子,在窗欄上留了血腳印。”


    你這小子是想真的把人活生生嚇死嗎?張壽越想越覺得離譜,忍不住皺眉問道:“扮鬼嚇人套話,這雖說是餿主意,但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們最後也詐出了不少消息。可留下腳印,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阿六卻麵色古怪地說:“不然的話,那個嚇暈三次的膽小鬼豈不會把撞鬼當成做夢?”


    見張壽頓時啼笑皆非,他就小聲說道:“我出手把人擊昏之後,還特意讓蕭成在人脖子上捏出了淤青的指印。”蕭成的手大小比較合適……


    張壽登時絕倒。要不要這麽狠啊!這三個熊孩子再加上阿六這個冷麵殺手級的人物,做出來的事情簡直能讓人瞠目結舌!他忍不住問道:“你不是還在後花園殺了雞留下血跡嗎?孔府廚房到底少了一隻活雞,他們不會連這麽明顯的竊案都忽略吧?”


    然而,阿六的迴答卻讓他愣住了:“少爺你從前說過,入寶山豈能空手而迴。”


    心中很有些不妙的預感,張壽趕緊問道:“然後呢?你不是把孔家東府的書房給洗劫了吧?要是那樣的話,換成是誰都不相信,那是單純的撞鬼!”


    “書房裏都是書,我們四個誰都不擅長去翻找這個,我就不許他們動。但是……”阿六見自己一個但是之後,張壽那簡直是滿臉糾結,他就繼續說道:“我背著四皇子,帶著蕭成和小花生出來,就轉迴去把孔家廚房搬空了。”


    哪怕張壽已經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此時他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就算孔家調查發現廚房大批食物失竊,一旦報上去,嚇怕了的孔九老爺也絕對會覺得這真的是厲鬼過境……否則哪有人冒著絕大風險上官宦人家廚房偷一堆吃食?再加上血腳印,簡直嚇死人!


    而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另一個問題上:“孔家東府那麽大一個廚房,你全都搬空了?這得多少東西?而且,活雞、羊肉……還有那些腥膻味大的東西,你總不能全都用馬車搬迴來了吧?”這也忒做戲全套了,他那馬車以後還能坐人嗎?


    “味道太大的東西,我沒帶迴來。”阿六顯得非常理直氣壯,“孔家兩條街外有座廢棄的破屋,住著挺多乞丐,我就把羊肉都丟了過去,走的時候驚醒了他們,他們大概在煮羊肉吃,應該能毀屍滅跡。”說這話的時候,阿六完全沒去想,毀屍滅跡適不適合用在這……


    “活雞我丟去幾條街外的民宅了。他們半夜三更雞飛狗跳。”這次阿六的成語用得非常精準。夫妻睡覺的時候天降活雞飛到床上,哪怕嘴和腳全都被捆得嚴嚴實實,那仍然是把人家嚇得不輕。當然,嚇過之後喜提活雞,被打攪的夫妻到底是高興還是懊惱,他就管不著了。


    “其他菌菇山珍醃肉之類的東西我都搬迴來了,還有……”


    “別還有了!知道你能耐,這次實在是能耐得大發了”張壽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這下完全斷定,看到脖子上的淤青以及窗欄的血手印,還有空空如也仿佛經過大掃蕩的廚房,孔九老爺絕對不會興師動眾,一定會千方百計把事情平息下去,至多找個擔責的替死鬼!


    見炕上三個孩子依舊睡得又香又甜,仿佛他和阿六的對話完全沒有驚擾到他們,張壽就朝阿六勾了勾手,主仆兩人悄然出了裏屋。等到迴了書房,他就若有所思地說:“既然事情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你要讓他們明白,查到主使不代表解決了事情。”


    阿六知道張壽指的是那份每個月一貫錢,讓三家人一度不惜讓兒子輟學的學徒工作,如今已經證明了事情是騙局,也許有人會如釋重負,反而覺得心頭一鬆,卻肯定也有人會捶胸頓足,甚至懷疑他們從中作梗。最重要的是,對於那三家來說,那種學徒工作是一份希望。


    因而,他就輕輕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我會提醒四皇子的。不過……姓孔的怎麽辦?就這麽放任他?”


    見阿六那分明一臉除惡務盡的表情,張壽不禁被逗樂了:“有瑩瑩她大哥這個官方人士盯著,哪裏還用得著你去勞神?我敢和你打賭,他倒黴也就在這一兩天。如果瑩瑩她大哥做事再絕一點的話,還會選擇一個特別微妙的時機。”


    阿六若有所悟,看張壽的眼神中就流露出了某種意向——無非是……還是少爺你狡猾!等到目送打著嗬欠的張壽重新上床去睡,雖然自己同樣是折騰了半宿,但等到迴了隔壁的床上之後,他卻睜著眼睛端詳頭頂的帳子。


    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義憤填膺的事,對於很小就見慣了殺戮的他來說,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衝擊,隻不過更讓他覺得這世道醃臢而已。但他對於那些仁義禮智信的東西興趣不大,所以哪怕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在公學時也沒有太大的興致去讀書。


    哪怕小花生也不愛讀書,但他與其也是截然不同的兩路人。如果不是自從當年見到張壽之後,人就鍥而不舍地試圖把他拉進自己的世界,他也許會和那些禦前近侍一樣,猶如木偶似的完成一個個任務,如同過客似的在一個個人的身邊掠過,留下一段貧乏的經曆。


    “明天大概還要善後……嗯,該睡了!”


    在心裏這麽叨咕了一句之後,阿六輕輕閉上了眼睛,隨即最快速度進入了睡眠狀態。而一牆之隔的床上,暫時毫無睡意的張壽卻不得不徒勞地數羊跳欄,等到大清早再次醒來時,恰是睡眼惺忪,整個人都有些無精打采。


    然而,相比起他,當阿六去把拾掇好的三個熊孩子送到他麵前時,張壽就隻見三個平日精神十足的小家夥,這會兒就和暴雨打過完全蔫了的小白菜似的。尤其是當廚房那邊送來了豐盛的早餐,張壽叫了他們坐下來吃早飯的時候,四皇子差點直接栽到粥碗裏,小花生頭一點一點在打瞌睡,就連蕭成,芝麻燒餅的芝麻也糊了一臉。


    於是,他不得不提醒:“如果太累就迴房繼續去睡,小孩子睡不足容易長不高,別逞強!”


    雖然本來還打算強撐,可被長不高這三個字一嚇,四皇子到了嘴邊的話就給嚇迴去了。再看小花生也在那一個勁地打哈欠,他就不由得小聲說道:“可六哥說,我們還得去那三家人那兒收拾善後……”


    “善後也不急在一時。再說,陳三那三個人今天都沒課,如果沒有去打零工,那就是在家裏,你們什麽時候去都是一樣。”張壽昨夜固然是對阿六這麽說的,此時卻不由分說地吩咐道,“吃過早飯之後再去睡一會迴籠覺,要做事情也至少精神十足了再去!”


    當四皇子真的因為張壽的話而迴去睡了迴籠覺,最後被人推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外間已經是亮得不能再亮了。完全不知道這是何時何地的他茫然地盯著推自己的人看了好半天,這才發覺那是小花生,繼而就恍惚覺得昨夜那一件件事就猶如走馬燈似的在麵前晃過。


    他幾乎是立刻手一撐床板,整個人一骨碌爬了起來,正要開口問時,他就隻見小花生滿臉惱火地說:“蕭成那小子趁著我們睡迴籠覺,把我們倆丟下,一個人跑出去了!”


    見四皇子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就氣得臉都紅了,小花生就直接把四皇子給拽了起來,三下五除二替人穿了衣裳:“他這小子是死心眼,我就怕他對陳三那三個人說出昨夜去孔家扮鬼嚇人問出實情的事。偏偏六哥早上跟著公子去公學,又沒迴來,我們快去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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