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的潘樓街上,宋景壬早得了安排去開儀仗,本領著三百兵馬走在霓旌彩屏其後,才到宣德門下,進到前方為自己劃歸的位置,還未停穩,便見不遠處站著一人,模樣熟悉極了。


    他隻以為自己看差了,把一雙眼睛瞪得銅鈴大,然而離得越近,看得越清,人卻更是茫然,等兩邊相距隻有七八步,對方高高抬起臉上的鼻孔都要懟到麵前了,終於忍不住叫道:“彭絳??”


    那人看他一眼,卻並無多少驚訝之色,隻迴道:“原來今日是宋準備舉旗。”


    口中說著,其人上前幾步將他引到一旁,一並擎著那旌旗。


    宋景壬一肚子疑惑,也隻先問出一句道:“你怎的會在此處?不是朝東南去了嗎?”


    那喚作彭絳的將領神色倒是一派安然,仿佛已經認了命,隻道:“半路遇得裴節度,他問我什麽打算,我便跟著迴來了。”


    宋景壬實在太過驚訝:“他隻問你一句,你便來了?難道沒有旁的話說?”


    彭絳苦笑道:“西北什麽兵,伱我手下什麽兵,不老實跟著來,難道真要打,你以為打得過?”


    宋景壬一時無語。


    彭絳歎道:“況且你我本就是官兵,從前不過為錢惟伍拿蔡州矯詔誆騙,後頭不得已才南行,眼下公主殿下既來,不走正道,難道要落為草寇?”


    宋景壬人都愣了,下意識重複了一聲,道:“矯詔?什麽矯詔?”


    他話一出口,就感覺到身後有人拿胳膊衝著自己老腰用力撞了一下,等一迴頭,便見跟著的老二使勁拿一雙牛眼向自己使眼色。


    宋景壬還未知道怎麽說話,那老二已經附和道:“彭副將說得極是,若非那錢惟伍令人假造了蔡州詔書來做哄騙,我兄弟幾人又怎會跟著往南跑,至於那千餘弟兄,更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更遑論彭副將了!”


    彭絳頓時點頭如搗蒜,道:“正是!”


    又道:“你們幾兄弟滁州人,我生在宣州,老家都在左近,同鄉同鄰的,哪裏當真能一走了之?隻可恨那錢惟伍!”


    老二接道:“此人臨陣脫逃,竟還敢矯詔,把我們全數都坑慘了!合該被千刀萬剮,倒叫他死得便宜!”


    兩人一個起頭,一個接話,一唱一和,當著周圍各色手下的麵,施施然演完一場好戲,把罪責全數推到已經死得不能再透的錢惟伍身上,又將各自洗得幹淨,等戲唱完了,彼此都還有些心有戚戚焉。


    唯有那宋景壬懵懂而立,看著自己二弟同那裨將彭絳一來一往的,好似已經摸到其中關竅,可要他再分說清楚,又還差那麽一層紗紙不曉得當要如何捅破。


    惺惺相惜完,趁著此處正在宣德門下,公主車駕未入,又有高牆擋著,無人能窺視進來,老二不免問道:“我們兄弟一路隨公主儀仗北上,卻未有機會見得那裴節度,隻久聞其名,卻不知他是個怎樣人物——彭副將……”


    彭絳知道兩邊都在一條船上,並無隱瞞意思,正色道:“節度高義,其人胸中丘壑非我等能想,對他狄人知之甚深,又勇武無雙……”


    他還在誇著,其言誠懇,同方才一團熱鬧花架子不同,儼然出自肺腑。


    隻三人正說話,忽然察覺前方動靜不對,那鼓吹聲本來綿延不斷,竟然頓歇,四下安靜異常。


    彭絳立時閉嘴,同著宋景壬等人並一眾兵卒一齊引頸向前,隻遠遠見得一人單騎奔向公主車輦,先下馬,欠身行禮之後又做上車。


    此時正當日落,雖看不清那驅車男子形容,隻其人全身著甲,那甲胄顯然有人日常擦護,精鋼菱片在暮色昏黃中閃閃發光,更兼其人身形筆挺,行禮時動作猶如尺量,分毫不差,恭敬異常,而上馬之後揮手揚鞭,卻又肆意得很。


    等那車輦走得近了,其人麵孔終於得見。


    宋景壬先看他相貌,隻覺俊美無匹,半點不像馬夫,等再想仔細瞄上幾眼,卻被對方冷冽雙眸掃過,那眼神其實並無多少刻意情緒在,不知為何,壓迫感卻強得嚇人,叫他下意識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直到馬車到了眼前,他實在難忍,抬頭再看,卻正與一丈之外大敞車廂木窗內女子雙目相對。


    那一雙杏眸實在太過漂亮清澈,麵上雖有薄紗,紗罩其實極輕透,能隱隱約約猜看當中五官。


    宋景壬下意識張口,無聲叫了“殿下”,而對麵人顯然已經將他認出,亦做含笑點頭。


    她一笑,便如春山初霽,春雪初融,雖半遮麵,但眼睛本來清透,又兼皮膚極白,此時更為生動,把頭上、身上所有珠翠首飾美玉華服全數壓了下去,又被那夕陽光照漫灑,簡直發光似的,叫人隻會看著發怔。


    車輦一來,宣德門下本就安靜,見得輦中人,更是靜得落針可聞。


    車馬速度其實極快,幾乎轉眼就進得大內,留下一幹人等各自站立。


    許久,彭絳才喃喃問道:“那便是當今公主麽?她今次親自跑來,究竟是個什麽意思?果真要舍命守京城?”


    宋景壬腦中頓時響起半路上所聞,道:“殿下說要親守京師,若有機會,還要與我等一道揮師北上……”


    彭絳聽得一愣,半晌,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那笑容所感,再想到這一位公主不同去往夏州那些皇親宗室,平日裏不是在大內焚香烹茶,賞月觀花,便是在外吃喝玩樂。


    這兩三月間,他雖未跟著一並南下,卻也聽得旁人轉述,知道新帝長姐其實做了不少事情,此時竟有些下不去嘴嘲笑,隻好道:“倒是其心可嘉,隻狄人哪裏那樣好打,再有美貌也不能全得用……”


    宋景壬不等他說完,便問道:“方才趕車那個,彭副將可知他是個什麽來曆?”


    彭絳道:“那便是裴節度。”


    他話一出口,又想起方才場麵,表情、語氣都變得奇怪起來:“方才便是裴節度親為公主驅車開路……”


    ***


    馬車駛進大內,終於將外頭所有人視線全數隔絕。


    趙明枝端坐一日,腰腿俱酸,見那車輦一路朝前,越過紫宸殿,左行右繞,竟是到得太上皇從前閑來看書的睿思殿外才自停下。


    而在前駕車的裴雍此時下馬,立於馬車一旁,卻是將右臂抬起,供她下車時扶靠,又抬眸定睛看她。


    這段情節有點慢,實在猶豫怎麽勻速開倍速,但是不怎麽會拉快,因為想要在預定的40w字以內正文完結,又怕大家覺得太倉促。還剩一個地圖了,這本真的是個短篇,很多東西不會展開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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