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說悄悄話,我能聽嗎?”施明秀將盤放在床上,臉上的笑容不自然,那一抹怯怯的羞笑卻明顯,恐懼感似已消失了:“不久就要出去,不然我可以煮些食物充饑。放置的食物也不多,不能當膳食,僅供填肚子而已。茶葉倒還過得去,請用茶。”


    “唷!看你不出,扮小主婦倒還稱職,並非隻會歌舞媚神操劍爭利呢!”高大元笑容可掬打趣施明秀,毫無敵意流露:“我聽你的同伴叫你老七,你們到底有多少地位相當的姐妹?”


    “不能告訴你。”施明秀遞給他一碗茶,自己也低頭喝茶迴避他的目光:“反正不少就是啦!而且按職務的不同,有不同的稱唿。在某一職務我排名第七,在另一處又排名第三,總之,隻有自己人才能弄清楚。”


    “相當複雜呢!”


    “是的,畢竟本教發展將近一甲子,兩度興兵打天下反明複唐,曾擁眾十萬,組織龐大,可想而知。目下敗沒之餘,各地香壇大多數瓦解,一時難複,所以我們極為重視現有的香壇,不容崩解。蕪湖香壇便是湖廣以下,僅存的少數香壇之一。高兄,你很可能導致蕪湖香壇暴露而崩潰,我們絕不容許這種情勢發生,隻要你肯點頭加入,你要什麽我們都可以給你。算我求你吧!我這點要求不算過分呀!”


    “沒有談的必要,施姑娘。”高大元鄭重地說:“挑起事故的人是貴方,我有權以牙還牙報複。衝今天你我共患難的情誼,我放棄劫持你執行報複的計劃。今後,貴方如果再有任何侵害行動,休怪我采取強烈的手段加倍報複,而且一定要把你從他們的控製下弄到手。你務必把我的要求轉達貴方的主事人,我說得夠明白嗎?”


    “高兄……”施明秀臉色蒼白。


    這是不可能獲得認同的要求,施明秀也沒有左右主事人處斷的權勢。


    “出了這座地窖,便是我承諾的開始。”高大元臉色冷森,不怒而威:“所以你必須盡快與你們的人會合,轉達我的要求,至於你把訊息是否傳到,那不關我的事。當然,我寧可相信你們講道理明利害,帶了所有的爪牙,向後轉早離疆界。”


    “你的刀……實在太可怕,你殺起人來……”施明秀的聲音在發抖。


    “我並不想殺人,甚至不想動刀。”高大元眼中的冷森殺氣徐徐消逝:“但在生死關頭,或者情勢急迫,非用刀我生他死不可,我會毫無選擇地揮刀;因為我怕死,不想死。像今天的情勢,我有不揮刀的選擇嗎?迴去告訴江右三仙,不要再驅使一些可憐爪牙作孤注一擲,你們這次追來的元老級高手,絕對禁不起我的刀切割。他們挨過刀,應該替那些次級爪牙留一條活路。該準備出去啦!是時候了。”


    能減少一半強敵,應付另一半強敵就輕鬆多了。彌勒教的實力,的確比蒼天教雄厚些,如果彌勒教明時勢撤走,壓力便減少一半以上。在他的想法中,彌勒教實在沒有傾巢而至追殺不休的必要。彌勒教所要對付的目標,是蒼天教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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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萬鈞的襲擊失敗,損失慘重,陸大仙那些爪牙,膽都快要嚇破了,怎肯仍在此地逗留?


    彌勒教的人也在趕到時,恰好看到陸大仙那些人,背了死屍狼狽撤走,猜想高大元必定已經遠走高飛,因此也從另一方向退走,這處三家村,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


    躲進地窖裏的高大元,還以為仍有大批爪牙窮搜他的下落,白白浪費了半個時辰,失去與對方緊密接觸的機會。


    當然不可能全部撤走,仍留有監視動靜的眼線。


    山坡上的樹林中,一名村夫打扮的大漢,一直就躲在樹下向小村監視,不時站起向右麵的樹叢打手勢,可知那一邊必定另有同伴,監視另一方向的動靜。


    這位大漢藏身的位置非常理想,不但人與草樹渾然合一,而且居高臨下視界良好,可看清三家農舍的動靜,相距遠在百步外,撤走報信可以完全保持穩秘。


    溪對岸的山坡灌木叢有枝葉搖動,灌木叢高約近丈,枝濃草茂,有人藏匿移動,遠隔丈外隻能看到枝葉撥動的形影而已,看不到人難分人獸。


    有經驗的行家,一看便知是人在內潛行,而且不止一個人,可從枝葉的搖動看出是兩個人。


    大漢遠眺良久,目送潛行的人遠去,這才長身而起閃至樹林外,用手打出一串手勢。


    重迴潛伏處,剛在樹旁用下,背脊突然一震,渾身發僵,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腦頂已按上了一隻大手,立即兩眼發直,像個活死人。


    “你向右麵山頂的同伴,打什麽手勢呀?”身後製住他的人,用怪怪的低沉語音問。


    “告訴他彌勒教的眼線,已從北麵撤走了。”大漢也用死板板的腔調迴答。


    “你是蒼天教的眼線?”


    “不是,我是林家大院林大爺的田莊管事。”


    “原來是蕪湖皇甫家的好友林如虹林大爺的人,難怪蒼天教有充足的人手四出活動。你為何不走,仍在此地監視下麵的三家農舍?”


    “那姓高的人並沒離開,蒼天教的人死傷慘重撤走了,可知他仍在農舍,所以我利用奉命留下監視的機會,希望能找到機會見他一麵。”


    “哦!為什麽?你敢見他?”


    “我負責替皇甫家大小姐,把信息傳給他。他知道皇甫小姐的手勢,見麵不會下殺手對付我。”


    “哦!有意思。”身後人喃喃自語,換了另一種嗓音:“我早該知道這小子躲在皇甫家一夜,其中定有古怪。難怪他的消息相當靈通,那小丫頭冒了很大的風險。這小子怎能利用一個小丫頭作內應?荒唐!”


    其實,高大元極少與皇甫淑玉會麵,他並不需要皇甫淑玉供給消息,也無此必要。而且有杜英在身邊,這種兇險的事,不能讓第三者參與,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險。到達府城落店被逐出之前,他曾經與一位扮店夥的人接觸,那是皇甫淑玉派來通消息的人,杜英完全不知道他與店夥接觸的事。


    皇甫淑玉並非真的可以自由活動,想會麵也相當困難。


    製住大漢用秘術套口供的人是大衍散人,那禁受得起地行仙級的高手擺弄?


    林家大院在敬亭鄉敬亭村西麵。林如虹林大爺是本鄉的大地主,也是府城的鄉紳,與蕪湖皇甫家主人皇甫俊是知交,幫助蒞境的皇甫俊天經地義。


    敬亭村有百十戶人家,大半是農戶。


    但由於是遊山客的落腳處,自然而然形成小市集,不但有一條小街,而且有兩家旅舍,招待外地遠來的遊山客。


    在這裏公然鬧事打打殺殺,後果是頗為嚴重的,不僅會激起民壯的強力幹預,而且府城的治安人員會很快趕到,警鑼一響,全鄉的民壯都會抄兵刃四麵合圍。


    所有的外地蒞境強龍,都知道不能在市鎮耀武揚威。在城市,更不便公然當街行兇撒野,即使是生死對頭碰了麵,也不可抄家夥行兇殺搏。


    蒼天教的有身分首腦人物,通過皇甫家的引介,成為林家大院的上賓,建了靈活的指揮站。蒼天教裹脅皇甫俊窮追高大元,真派上了用場;林家大院的人,無條件地替皇甫俊助拳協力。”


    高大元沒有時間踩探,怎知道兩教一社的指揮首腦在何處落腳?他是被動反擊的,無法找到首腦直搗黃龍。


    當他偕同杜英出現在敬亭村時,引起的緊張是可想而知的。


    這是說,他已經毫無所懼地直搗中心了。


    街口左側的古跡敬亭,亭高兩層頗為壯觀,飛簷高挑風鈴悅耳,基高近丈氣象恢宏,是遊山客遊觀的目標之一。亭內設有連欄的石雕條凳,中間也有石墩石桌,攜有食物的遊客,可在亭中進食歇息。


    已經是申牌末,日影西斜。


    這兩天遊山客幾乎絕跡,府城的治安人員,阻止外地的遊客前往敬亭山遊覽;本地的人,更是絕跡不至。


    村中人早知道將有大事故發生,因此街上很少有人行走,人心惶惶,沒事最好不要在外麵走動。


    兩人在東麵亭柱下的石條凳落座。涼亭中隻有他倆歇息,目光掃過街心,看到一些驚惶走避的村民,附近一些住宅,紛紛閉上門免遭波及。


    街口左側的岔道,通向房屋櫛比的林家大院,相距僅百步左右,在亭口可看到高高的院牆。


    第一批迎客的人占住西端的亭欄石凳,三個人,其中之一是彌勒教祖師堂,三十六護法天尊之一的尉遲太極,也是在蕪湖露麵的主事人首腦。另一對中年人像是夫妻,女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接著光臨的三個人中有敗軍之將圓光菩薩。為首的人年已花甲開外,身材高瘦營養不足,麵孔冷森的女尼,手中的拂塵是光亮的雞卵粗鐵製的。


    最後那人老眼特別冷厲,佩劍古色斑斕,沒有劍穗,雲頭是一個怪異的壽星頭,光禿禿地十分紮眼。


    這人高大元曾經聽說過,蒼天教的超等高手,雄風會的主將,名震江湖的生神羅四維。那把劍稱為生劍,名列天下十大名劍之一。這家夥的門人一劍超生尹忠,在河南襲擊醫仙王金時,與高大元曾經發生衝突。


    最後來了一個半死不活的糟老頭,占住亭北,挾著的黃竹打狗棍相當粗,用來打狗,很可能一棍即死,分量沉重可當齊眉棍用。


    各占一方,大眼瞪小眼。


    圓光菩薩的臉色特別難看,像一文錢也討不到的債主。


    這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位高輩尊具有甚大的權勢,那肯自貶身價,主動向小輩打招唿套交情?應該由小輩向他們致敬意,表示敬老尊賢,阿諛奉承的誠意。


    高大元不加理睬,他們又不想降尊紆貴搭訕,僵住了,得有地位低的人出麵,才能打破僵局。


    終於由糟老頭出麵,糟老頭大概不是什麽人物。


    “喂!小輩,你不害怕嗎?”糟老頭是大衍散人,怪腔怪調向高大元笑問。


    “哈哈!看你這老頭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一條半腿已經進了棺材,像死人多口氣,居然要我怕你?”高大元也流裏流氣怪腔怪調。還真沒料到大衍散人居然出麵了:“你算了吧!少找挨罵了。”


    “我是指他們。”大衍散人向兩教的人指指點點:“我老人家是老了,但死不了的。”


    “他們?我承認有點害怕,所以一逃數百裏,幾乎被追得上天入地呀!”


    “好小子,你好像真的不怕我。”


    “那是當然。”


    “他們……”


    “他們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這些。”他一指彌勒教的人:“他們是天下第一教,造反的英雄。另一些,蒼天教,也是最大秘教之一,三教九流中弟子如雲,在京都有王公貴胄嗬護。你,你有什麽可讓我害怕的?”


    “這……”大衍散人一愣一愣地,被問住了。


    “彌勒教是造反的英雄,彌勒佛下生天下轟動,威震天下,跺下腳天庭亦為之震動,誰敢不怕?你,你算什麽呢?貴教主創教八十載,已傳五代,迄今為止,仍然門人子弟小貓小狗三五隻而已,無權、無勢、無人、無財,嚇得了誰呀?你看他們……”他向老尼姑一指。


    “他們又怎麽啦?”


    “比起他們來,你實在很可憐可悲。老頭子,知道毛病出在何處嗎?”


    “你小子才有毛病。”大衍散人撇撇嘴。


    “他們創教比你們晚五十年,目下已是名滿京都,即將向天下各地發展,門徒不久滿天下。毛病出在你們的教義不同,先天上你們就注定是大輸家。而他們的教義,大部分是竊自貴教的,卻後來居上青出於藍,贏定了。”


    “胡說八道。”大衍散人嗤之以鼻。


    “是嗎?你們雙方都主張合籍雙修,都誇口三教合一。你們以修內外丹窮參苦煉,妄想白日飛升為目標,修來修去,修得骨瘦如柴老掉牙,既不能長生不老,更無富貴可圖,到頭來仍然是老死病死的可憐鬼,誰肯信你們呀?他們保證信的人,死了就可成仙成佛,所以信的人如醉如癡,比你們苦修飛升強一萬倍,反正死了是否成仙成佛,誰也看不見。彌勒教更誘人,不用修,彌勒佛提前五十六億年下生度世,把天下眾生度至兜率天極樂世界享福,多美呀!誰還不肯信?”


    “這……”大衍散人歎了一口氣。


    “你看你,修了一甲子,結果快老掉牙成了這鬼樣子。你會成仙?仙是你這般德行?你站出去說你可以修至長生不老,會讓人相信嗎?你騙誰呀?胡搞!”


    “小輩牙尖嘴利……”


    “別罵別罵,你該有聽忠言逆耳的肚量。你們的宗師陳摶老祖大吃大睡大賭,就懶得餓肚子苦修,比你們要聰明得多。他的歸隱詩說:十年蹤跡走紅塵,迴首青山入夢頻;紫陌縱榮爭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你看,多灑脫?他就不談長生不老,活了一百一十八歲。你們活著苦修,是看得見的,結果都沒修至長生不老,反而老得麵目枯焦,像死人多口氣。”


    大衍散人搖頭苦笑,站起舉步出亭。


    “別走別走,我還沒說完呢!趕快迴頭,還來得及過幾年快樂日子。我對貴教的參修態度和心法,倒是非常的激賞同意。”


    “小子,你挖苦得還不夠毒嗎?”大衍散人在亭口轉身狠瞪著他問。


    “豈敢豈敢,小子說的是由衷之言。”高大元仍然嬉皮笑臉:“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貴教這兩句心訣,小子深以為然。貴教信仰三教合一,提佛而不提仙並不足怪。有關長生不老,好像一代名相司馬溫公,曾經作詩譏諷,但好像並非譏諷陳摶老祖。他詩上說:天覆地載如洪爐,萬物死生同一塗。其中鬆柏與龜鶴,得年雖久終摧枯。借令真有蓬萊山,未免亦居天地間。君不見太上老君頭似雪,世人浪說駐紅顏。詩名是什麽?哈哈!叫寄道人,對不對?你苦修將近一甲子,紅顏何在?好走,嗬嗬……”


    大衍散人雙腿如飛,已經奔出村口了。


    高大元是存心激走大衍散人的,不希望大衍散人在場看他動刀。大衍散人曾經向他說多殺有傷天和,他很不以為然,雙方用刀劍相搏,你不殺死對方,就得死在對方的刀劍下。人如果連自己的命也不珍惜,活著實在是一大浪費。


    大衍散人這時現身,顯然有勸阻他揮刀大殺的意圖。


    他有點不高興,大衍散人該勸阻兩教的人罷手的,反而想阻止他自保,未免有點倒因為果。


    “那是誰?”守護天尊尉遲太極惑然向同伴問。目送快步急走的大衍散人離去。


    “羅祖教的人。”側方的老尼姑,用直薄耳膜的奇異嗓音說:“很可能是京教三散仙之一。”


    彌勒教撤出京都,將近半甲子歲月,除了一些留守的秘壇次要人士之外,身分稍低的弟子們,不曾與羅祖教的人照麵打交道,所以不認識羅祖教的高階層人物。


    其實,羅祖教的總教壇並不在京都,在山東即墨。


    京都與昌平州密雲縣兩教壇,隻是對外活動發展的基地,活動並不積極,護法的王公貴戚卻不少。


    老尼姑可能認識京都三散仙,但見麵的機會不多。大衍散人已經化裝易容,老尼姑隻能猜想老道的身分。


    “羅祖教有幾位修士,與王道士交情不薄。”圓光菩薩臉上有不安的神情流露:“有點不妙,這老鬼為何不暗中保護王道士遠戍南荒,卻在這裏出現?難道說,王道士也暗中在此地出沒?”


    “你們怕羅祖教的人,何不快馬加鞭早離疆界?”守護天尊尉遲太極冷冷地說:“讓本天尊與這個狂妄的高小輩打交道,沒有貴方的人參與,本座反而沒有縛手縛腳的顧忌。你們早些退出吧!還來得及。”


    “閣下想推翻前議,利益獨占?”老尼姑怪眼怒睜,長身而起:“貧尼應付得了三散仙,閣下最好不要反反覆覆另生枝節。”


    高大元倏然站起,挪了挪佩刀哼了一聲。


    “他娘的混蛋加三級,似乎把高某看成任你們宰割的三流混混了。”他虎目怒睜,殺氣騰騰:“大爺刀劈過武功妖術比你們強三倍的高手名宿,殺過人數比你們多一倍的江湖兇梟。你們百十個妖孽,算什麽東西?不管你們是否死要麵子一個一個上,或者不要臉一擁而上,大爺一定刀刀斬絕,絕不留情。你們,誰先上挨刀?碎裂不了你們這些妖孽,大爺放你們活命。老尼姑,你是什麽東西?你上,大爺就在亭子裏分了你的屍,免得你在天下誇海口,混蛋!”


    一聲刀吟,鋼刀出鞘,刀尖下降向前一指,懾人心魄的刀吟似乎引來了涼風,真有風生八步的異象出現。


    這番話會把高手名宿氣炸。


    老尼姑臉色一變,還來不及有所舉動,一旁的守護天尊已忍無可忍,猛地一拉馬步,巨掌遙伸。


    遠在丈五六,這一掌有如兒戲。


    高大元並不認為是兒戲,刀尖一揮,馬步下沉,刀氣迸發似殷雷。


    轟然一聲大震,火焰疾衝。


    刀氣恰好湧到,像是狂風驟起,噴來的火焰與爆震力,突然迴頭反走,威力似乎倍增。


    守護天尊大叫一聲,倒飛出亭外,幾乎被石欄所絆倒,直飛出三丈外狼狽著地。


    左右分立的一雙中年夫婦,總算反應超人,及時向後方倒飛出亭,未遭震力和火焰波及,臉色大變心膽俱寒。


    “狗屁的掌心雷,你是什麽東西?”高大元大聲叱喝,人刀渾如一體,幻化如虹飛撲出亭。


    一雙中年夫婦反應夠快,一左一右架起站立不牢的守護天尊如飛而遁,三兩起落便消失在一條小巷內,急似漏網之魚。


    雷霆一擊,石破天驚。


    高大元相距在四丈外,僅追了十餘步,不得不放棄追逐,他怎能在村街內提刀追殺逃命的人?


    轉身扭頭一看,大吃一驚。


    老尼姑三個人,已經衝入一家民宅的大門。


    圓光菩薩的背上,有被弄昏了的杜英。


    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杜英的武功,在這些超等的高手名宿麵前,根本不能自保,他絕不可離開杜英左右的,卻在憤怒中離開了。


    當然,他做夢也沒料到,這些位高輩尊的高手名宿,會無恥地利用機會,劫擄一個小姑娘。


    他冷靜下來了,收了刀迴到亭中,定下心神坐下,盯著老?峁錳尤氳拿裾冷笑?br />


    他不能提刀追入民宅,那會引起驚擾和仇視。


    杜英被擄走,短期間不需太擔心,隻要不是落在天暴星的人手中,短期間不會有危險。


    他必須冷靜,冷靜才能智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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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彌勒教的主事人,忽視施明秀稟報的警告,不但不明時勢撤走,反而變本加厲,再次與蒼天教協商合作,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他有大開殺戒的借口,雙方都走上了你死我活的不歸路。


    以神禦刀用絕學行雷霆一擊,等於是向彌勒教忽視警告的強烈答覆。


    事有緩急,彌勒教的事暫且放下。


    林家大院的院門樓相當宏偉,與鄉村的建築規格不同,通常村鎮的大戶人家,隻建院門而沒有門樓。有門樓可以遠眺,可以及早發現接近的陌生人。


    四名大漢在院門外的廣場攔住了他,總算沒帶武器,而且喝退了六頭看門猛犬,表示是普通的大戶人家,沒帶武器就不會動手。


    “貴客不要亂闖。”那位身材特別雄壯的大漢攔住了他,聲調相當高:“尊駕在敬亭鬧事,本村的人不歡迎你這種外地遊客。”


    “我是遊客?別欠揍了,老兄。”他邪笑,並沒生氣:“敬亭鬧事的消息,早就傳入貴宅了,對不對?請領在下進去和林大爺談談,和蕪湖來的皇甫大爺談談。老兄,你希望我舉著刀硬闖進去找他們嗎?”


    “閣下,這裏不是沒有王法的地方……”


    “是嗎?躲在貴宅的那些來自京都權貴,他們可以不講王法,我為何要講?貴宅的林大爺在府城能趕我走,在這裏他如果也想趕,想想吧!會有何種後果?老兄,你不願領在下進去嗎?”


    “你……你怎麽可能知道本宅有……貴客?”大漢絕望地後退:“本宅另……另有秘密的出入門戶,外人不……不可能發現……”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下很少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來了,不是嗎?找你們的貴客套交情,林大爺不會反對吧?”


    “他……他們前片刻就……就走了。”


    “我不會相信,我來得相當快。老兄,不介意我自己到裏麵看看嗎?”


    地方上有名望的鄉紳大宅,比侯門深似海相差無幾,裏麵內眷甚多,那能不介意外人在內看看。


    “閣下……”


    “讓路。”他虎目怒睜,殺氣騰騰。


    四名大漢嚇了一跳,惶然向左右讓出去路,大概已經獲得指示,不敢逞強攔阻。


    老尼姑那些人乘亂擄走杜英,按理不可能撤迴林家大院藏匿,也避免他街尾追來藏匿處,必定躲到其他爪牙匿伏處躲起來了。他趕來林家大院搶救,可說找錯了門路,成功的希望不大。但他必須進行搶救,門路對不對不久自知。


    誰敢攔阻他救人的行動,就必須麵對他的刀。


    四大漢不敢攔阻讓出去路,至少不必用刀殺進去了。他大踏步越過四大漢,突然躍登宏偉的院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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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門的大漢並沒騙他,也沒有騙他的必要。


    林家大院既然是那些人的指揮站,留駐的人數量絕不會太多,借住的地方隨時皆可放棄,說走就走方便得多。


    那些人已經知道他的刀可怕,怎敢冒眾多爪牙被殺的風險,和他硬拚老命?在沒有一舉可把他控製住之前,必定會采取迴避的手段應付,再慢慢製造時機對付他。


    村街敬亭他顯露了驚世的實力,輕而易舉以神禦刀,破解了彌勒教法力通玄,號稱守護天尊的掌心雷,可把在場的兩教頂尖超拔高手,嚇得心膽俱寒。蒼天教的高手名宿,武功道術皆比彌勒教的元老級高手差一級,乘機擄走了杜英,怎敢再在林家逗留?按理,林家大院該已人去屋空了。


    當然不至於屋空,至少林家大院的人還在。


    他在賭,賭對方撤走的速度比他慢。再就是賭對方不知道他消息靈通,以為藏匿的地方隱密。


    爭取時效,必須盡快深入中樞。


    林家大院房舍櫛比,堂奧中難見天日,進去搜尋談何容易?兵貴神速分秒必爭,從屋上快速深入最具功效。


    他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知道該在何處找得到目標。


    這些首腦人物,不可能把住處安排在南房的仆人房舍裏,往主人的內院外人禁入樓房找,八九不離十必可找到。


    從屋頂往裏尋找,下麵的情景曆曆可見,從驚惶走避的男女行動中,也可猜測何處是貴賓安頓的地方,用不著跳下去察看。


    跳入一座建了假山、荷池、小亭的中型院子,他向建有雕欄的外廊飛躍,砰然一聲大震,撞倒了兩扇大排窗,登堂入室出現在相當雅致的花廳中。


    院子裏鬼影俱無,這一進房舍的人可能已早一步撤走了,靜悄悄毫無聲息,廳堂庭院打掃得纖塵不染。


    如不是主人的內堂,也將是招待貴客的客院,即使是仆婦小廝,也不可在這裏隨意出入,想深入窮搜,恐怕連門戶也無法摸清。


    氣流一動,廳中光線因窗破而光度增加。


    “哈!應變的準備相當完善迅速。”他在大圓桌上首的錦墩大馬金刀落坐,鼻翼掀動嗅了幾下:“好像是作禁製用的空靈暗香,還好,我受得了。”


    廳內施放有空暗香,表示有人知道他會找來,在此布香相候,等他闖來活擒。


    這也表示人並沒全部撤走,擒走杜英的老尼和圓光菩薩,很可能先一步撤迴,隨又急急撤走了,留下一些人對付他。他來晚了一步。


    既然來晚了一步,急也沒有用,定下心神和對方周旋,能坐下來,就表示他的心情冷靜。


    他是有備而來的,如無防險的能耐,怎敢登堂入室在有限的空間裏逗留?空靈暗香也應付得了,在踏入林家大院之前,他已服下了防避毒物迷香的藥物。


    暗香失效,必須用強攻了。


    他所坐的位置,右控製入廳的各處通道。這些首腦人物,都是武功道術超塵拔俗的高手,根本不怕有人襲擊,暫借林家大院落腳,不可能修建機關埋伏裝暗器自保,所以他敢毫無顧忌直搗中樞。


    “喂!暗器高手們,快出來呀!”他大聲說:“五個人出其不意衝出,暗器在手衝出時便發射,一定可以把我射成刺蝟,機會不可錯過。”


    他一叫,準備衝出的人反而不出來了。


    “你們不要害怕。”沒有動靜,他隻好繼續發話,不能像個白癡一樣,對無人的房舍自言自語:“你們像一群螞蟻,不遠數百裏追來要我的命,見了麵卻又龜縮不出,那你們來幹什麽呀?烏龜的頭,也不能一直不伸出來哪!”


    依稀的人影貼地滾出,是從後廳的通道貼地滾出的。


    他安坐不動,雙手連揚。


    貼地滾出雖可收到出其不意奇襲的效果,但卻不能爭取時機先發射暗器,必須在滾出的同一刹那發射,比先將手伸出發射再衝出慢了一刹那。


    他的幾枚小飛蝗石,正是向地麵發射的。


    “哎……嗯……”駭叫聲齊起。


    共滾出四個人,兩個被擊中頭部,兩個被擊中腰背,全部無法爬起。頭部被擊中的兩個,滾勢未止便已昏厥。鴿卵大的小石勁道控製得恰到好處,不至於頭破腦裂保住了腦袋的完整。


    “再來幾個高明的,下次定可成功。”他大聲說。


    四個滾出的人,沒有機會將暗器發出,可知他發石速度之快之準,駭人聽聞。


    沒有聲息,沒有人再出來。


    他向倒地呻吟的四個人走去,將人逐一拖至壁根擺平,在四人的胸腹附近,用指分別製了幾處經穴。


    “你們是身不由己,我不屑殺你們發泄憤怒。”他站在一旁向四人說:“你們將失去揮刀舞劍發射暗器的能耐,不能再向我下毒手稱雄了。也就是說,你們將成為一個平凡的人,以後不必再替你們的主子賣命,不必再挨我的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必挨刀是福不是禍,你們走吧!”


    身形忽隱忽視,現時出現在破窗旁。這一動之間,像這兩丈空間並不存在,速度匪夷所思,隱與現似是在同一瞬間發生的。


    他半伸出的大手,指向出現在破窗缺口的龍紫霄。


    龍紫霄僵在當地,劍已出鞘半尺,張口結舌不知所措,衝入偷襲的勇氣消失了。


    後麵還有兩個人,龍紫雲紫紅兩姐妹,三龍女全在,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但三龍女那敢撒野,失去偷襲的機會,進退兩難,硬碰硬她們毫無勝算。


    “你想拔劍從我後麵偷襲刺我一百劍?真夠情義哪!龍大小姐。”他的手按上了刀靶,一比三他不敢大意:“哈哈!你一定是留在這裏等我重續前緣的,我寧可相信你對我餘情未斷……”


    “你這殺千刀的……”龍紫霄羞怒交加大罵,劍終於憤然出鞘。


    另兩位龍女也左右齊出,劍氣在出鞘時猛然迸發。


    情急拚命,情勢已不容許權衡利害,即使明知不是他的敵手,三個女人已別無抉擇放手一拚。


    錚一聲暴震,搶製機先猝然攻擊的劍,被刀拍得向側急蕩,空門大開。


    他的大手乘機探入,在龍紫霄的小蠻腰抓上一把。龍紫霄驚叫一聲,斜衝出丈外讓出去路。


    刀光如奔電,猛撲右麵的龍紫虹,從劍側斜掠而入。刀光光臨左肋下。


    “住手!”傳來龍紫霄驚怖的尖叫。


    龍紫虹絕難逃過這一刀,刀尖必將剖開左肋。劍已遞出,刀從空隙中楔入,已沒有封架的機會,死神已向龍紫虹伸出迎魂的手。


    刀尖略收略沉,鋒尖迴收三寸,貼腰巾與脅衣而過,腰帶被劃斷,脅衣也裂了縫,可能割傷了些肌膚,這一刀迴收,險之又險。


    龍紫虹斜竄出丈外,臉色泛灰。


    刀光剛指向一撲落空的老二龍紫雲。龍紫霄突然衝入刀劍的匯合中心,將刀與劍隔開。


    這一舉動極為危險,很可能成為刀與劍的聚合點。


    “住手!”龍紫霄咬著銀牙再次沉叱:“我有話說。二妹三妹,你們走。”


    一麵說,一麵打出緊急撤走的手勢。


    “誰也休想走得了。”他的刀轉而指向龍紫虹。


    顧此失彼,躲在龍紫霄身後的龍紫雲,像漏網之魚退入院子,鑽入對麵的房舍。


    龍紫霄移動也迅捷無比,又擋在他的刀尖前。


    龍紫虹則扮老鼠,竄入廳形影乍消。


    “我跟你走。”龍紫霄將垂在身側的劍丟下狠盯著他:“你不能再傷害我的人。”


    “唷!你這是什麽話?”他收了刀說:“你的人傷害我,我卻不能反擊傷害他們,這算什麽?”


    “隻要把話說清楚,把問題解決,雙方就不會動劍動刀。”龍紫霄舉步進入花廳:“你是左神幽虛洞天的土地刀客,威震天下刀撼江湖的無敵高手,不瞞你說,我們付不起死傷慘重的代價,所以……”


    “所以,必須製造殺我的有利時機。”他拾起劍鞘:“所以,要改變策略和我周旋。哦!你們從杜英小姑娘口中,得到詳盡的口供,所以知道我是土地刀客。你們沒把她處置了吧?那可是翻天覆地的大災禍,天知道你們將有多少人,在我的刀下斷魂丟命。”


    龍紫霄在桌旁的錦墩落坐,盯著他的目光仍然兇狠。


    “我無權處置她,我的地位還不配發號令。”龍紫霄接過他遞來的劍鞘:“我在淮泗做了幾年女強盜,感到強盜生涯的確不好過,所以接受蒼天教的建議入教,在淮泗地區建南下發展的秘壇,兩年來日子好過多了,不再是見不得天日的強盜。”


    “這不關我的事,我對你的根柢毫無興趣。天下間各地盜賊如毛,像你一樣擁有局麵的女強盜很多。”


    “你要我做你的女人,當然需要知道我的根柢。”


    “這……”他一愣。


    “我恨透了你,但不得不把恨拋開。我做女強盜傲視天蒼,武功、法術、暗器,足以橫行天下。”


    “你的美貌,也足以迷惑天下。”他悻悻地接口:“你們的雄風會會主絕劍天君、九幽逸客陸大仙;彌勒教的教祖王良、教主龍虎大天師。這些人,都曾經誇口橫行天下,傲視天蒼。我問你,這些人敢站出來,在十字街頭高唿橫行天下傲視天蒼嗎?自以為橫行天下傲視天蒼是不算數的。至少,在我的刀下,他們就表現得不像個爭名奪利的英雄,卻像無所不用其極的鼠輩下三濫。”


    “你我的看法不同,所采的標準也有異。”龍紫霄歎了一口氣:“我曾經傲視天蒼,成為一方之雄是事實。我橫行五六載沒逢敵手,也是事實。事先不知道你的底細,做夢也沒料到你是土地刀客。在蕪湖栽在你手中,算我命該如此吧!我真不甘心,怎麽會糊糊塗塗失身於你的?我是裙帶鬆沒主見的女人?我……罷了,我認了,我願意跟你合籍雙修,但有條件……”


    “屁的條件,條件應該由我提出。”他打斷龍紫霄的話,心中暗笑。在蕪湖雙方鬥法,他的道行高,這女人把幻覺當成真的了,他根本就無意與這個女仇敵親熱。


    “你可不要把我當成可以任意擺布的女人,必要時,我會在床上殺死你。”龍紫霄拍桌站起怒聲說:“別讓我為難,答應與你合籍雙修,必須獲得靈光佛母的允許,靈光佛母絕不會無條件答應的。”


    “哦!那個老尼姑叫靈光佛母?”


    “對,她是月亮奶奶的親傳弟子,目下教主月亮奶奶普光佛指派她領隊,務必將王道士帶迴京都。”


    “你們要王道士的仙書秘笈……”


    “這是借口,你不會明白的。”龍紫霄重新坐下。


    “哦!其實我明白得很。”他突然感到心跳劇跳了幾下,胸口有點發悶。


    “那些仙書秘笈算什麽呢?收藏的人仍然很多。以悟真篇來說,武當山與龍虎山的藏經樓中都有。”


    “原來如此。”


    “王道士當年在京都,收買從皇宮盜賣出來的靈芝,以及從派往各地求寶的欽差隨從處偷買的靈芝,堆成芝山討好皇帝,因而獲寵召入皇宮任禦醫。盜買偷買的靈芝,每一本芝要不要三五兩銀子?”


    “恐怕得花十兩呢!”


    “萬本靈芝,他得花多少錢?”


    “這……”他張口結舌。


    “他的銀子,有一半是從王公大臣身上騙來的。在皇宮多年,勾結死鬼神霄保國宣教高士陶仲文的兒子,道籙司右演法陶世恩,賣官鬻爵要脅庭臣,積金數十萬,更從皇宮盜出不少奇珍異寶。這些金銀珍寶皆藏在京都,在天牢囚禁的幾年中,誰也追不出這批珍寶。隻要把他弄到手,我們一定可以追出這筆百萬財富來,作為在天下各地發展的資金。”


    “果然不出所料,財富才是人人爭逐的目標。”他喃喃自語:“難怪我用仙書秘笈作交換條件,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他們要的是人,書僅是借口。”


    “高兄,隻有你才能保證本教成功,你願誠心誠意幫助我完成心願嗎?我是死心塌地跟定你了,你是最出色、最理想的合籍雙修神仙佳侶……”


    “真是見了鬼啦!”他感到一朵烏雲在眼前閃過,眼中出現一刹那的暈眩,仍沒在意,烏雲一刹那就消失了:“我這一輩子,什麽怪念頭都想,就是沒想到找一個女強盜合籍雙修。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王道士的去向。他藏在京都的百萬財寶,我也不可能替你去找。”


    “高兄……”


    他又感到眼前一黑,思路突然不能集中。


    “我不與你談條件,我隻要你替我傳話給靈光佛母,替我警告她,必須把不相關的杜……杜小姑娘……”氣血一弛,他悚然而驚,神情出現恍惚思路不集中:“冤有頭,債……有……主……不談了……”


    他倏然站起,身形一晃,無緣無故站立時失去重心,大事不妙。


    “我是誠心誠意跟你的,高兄,你我已經有合體之緣……”龍紫霄用怪異的眼神盯視著他,眼中有疑雲,也呈現驚訝。


    他猛然一竄,再一跳便進入走道口,速度依然奇快絕倫,並不因眼前發黑氣血不暢而慢多少。


    “你走不了……”龍紫霄看出有異了,狂喜地大叫飛步搶出。


    追過右折的走道,前麵又是一座小廳,鬼影僅無,高大元已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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