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龍是被人推醒的,他睜開雙眼,床前站的是滿臉焦急的鍾楚雄:“老楊,老黎不見了!”楊應龍跳了起來,道:“是何通倫幹的?”


    “別緊張,我猜他是自己逃走的!”


    “他為什麽要逃去?”楊應龍塞了一根香煙到嘴裏,自問自答:“啊,對啦!他是為了那隻鐵盒子?操他奶奶的熊,沒一點義氣!”說著抓起桌上的火柴,劃火點煙。


    鍾楚雄道:“我估計他還走不遠,想去找找他!”


    “北平城這麽大,你去那裏找?”


    “火車站!你去不去?”


    楊應龍沉吟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要就一齊走!”他立即握著手槍:“我去跟三娘說一聲。”


    鍾楚雄把鐵箱拋進炕下,也銜著一根煙出房,隻聽朱三娘說道:“他去就由得他去吧,應龍你別冒險,再說你還未吃早飯哩!”


    鍾楚雄道:“老楊,你留下吧,我自己去!”


    楊應龍雖然好色,卻頗有義氣。他道:“三娘,等我迴來再吃吧!”他忙隨著鍾楚雄走出院子。


    胡同裏的人都匆匆忙忙的,也沒人注意他倆。鍾楚雄帶頭出胡同,踏上大街,大街行人如江之鯽。鍾楚雄目光一瞥,不見有劉白楊的人在附近,便快步走了一段路。


    楊應龍緊跟住他,街角停放著幾輛擦得光亮幹淨的洋車。兩人跳上車,便吩咐車夫去火車站。


    車夫有了生意,跑得帶勁,但鍾楚雄與楊應龍卻十分焦慮,害怕被何通倫和劉白楊的人盯上。


    沿途不斷注視周圍的路人。尤其是鍾楚雄,他對黎自添產生了莫大的興趣,決心揭開他身上的謎,更不能放他獨自上路。


    雖說黎自添也會迴上海,但到上海再去調查,不但困難大,而且黎自添也可能不肯跟他接觸。剛好有火車到站,車站裏被旅客和接客擠得水泄不通,鍾楚雄和楊應龍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四處擠滿人,老實說,就算黎自添真的在車站裏,也不容易找得到。鍾楚雄不禁有點氣餒。


    楊應龍道:“我去售票處那裏走一走,咱們大門口見麵!”


    鍾楚雄繼續向前擠,忽然他在人叢中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情不自禁地叫起來:“黃夢華!”


    黃夢華是上海人,中小學都跟鍾楚雄同班學習。元宵他迴上海省親,鍾楚雄陪他玩了幾天,想不到來到北平,又會遇到他。


    黃夢華見到鍾楚雄也驚喜地叫道:“鍾楚雄,你怎會在這裏?”


    他叫聲頗響,鍾楚雄吃了一驚,連忙抓住黃夢華的手,要拉他到一旁去。黃夢華道:“喂,有話等下再說,我是來接我的教授!”


    鍾楚雄道:“你住址在那裏?你在上海給我的地址,我沒帶在身上!”


    黃夢華忽然大聲叫道:“崔教授!”說著掙開鍾楚雄的手,擠上前去。


    隻見一個頭發半白,精神奕奕,將近六十歲的男人,向黃夢華走過去。鍾楚雄見他長臉長鼻,額高而窄,便知道此人必是崔教授,因為他生就一副典型的學者相貌。


    那男人一手搭在黃夢華的肩上,有點擔心地問:“夢華,隻你一人來嗎?”


    夢華接他的行李,道:“師娘犯了點小恙,我不敢讓她知道,她知道一定要來!”


    崔教授忙問:“她犯什麽病?是風濕病嗎?”


    黃夢華支吾地應了一聲,一眼望到鍾楚雄,忙道:“鍾楚雄,我來為你介紹,這是燕京大學的崔教授。崔教授是曆史學家,精通中西曆史!”


    鍾楚雄跟他握手,道:“崔教授的大名,夢華常提及!晚輩鍾楚雄,有機會請教授多多指教。”


    崔教授十分謙虛,道:“鍾先生客氣,學海無涯,誰也不敢指點誰,大家一齊研究吧!”


    黃夢華道:“教授,我這位中小學的同學,在上海是很有名哩!他是上海出名的‘通天曉’,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玄學相理,哲學曆史,無一不曉!”


    鍾楚雄紅著臉道:“教授千萬別聽他說,這是朋友們拿來取笑晚輩的!”


    崔致授道:“年輕人能吸收多方麵的知識,是可喜的現象。不過要更上一層樓,便得把地址給我。”


    鍾楚雄連聲應是,卻暗中擂了黃夢華一拳。黃夢華:“老鍾,你還未告訴我,何事而來?對了,不如你跟咱們一齊走吧。


    鍾楚雄道:“不,現在我還有點事,你把地址給我,我一有空便去找你。”


    黃夢華報了地址後,便扶著崔教授去了。鍾楚雄在車站裏找不到楊應龍,走出車站外,果見楊應龍站在那裏左右張望。一見到鍾楚雄便迎了上來,道:“找到沒有?”


    “沒有,你當然也找不到!”


    楊應龍將煙蒂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道:“他媽的,不曉得他跑去那裏!你準備去那裏找?”


    鍾楚雄心想假如黎自添已經上車的,再找也沒用;假如他是匿在旅館裏的,則恐他們兩個外地人,像在此大都市找個人,無疑大海撈針。是以道:“不找了,先迴去吧!”


    兩人乘洋車重返朱大娘家,可是拍了好一陣門,都沒有反應,楊應龍暗叫不妙。鍾楚雄道:“我爬進去看看!”他翻牆進去,不見一人,拉開門栓,讓楊應龍進去。


    楊應龍一進屋便叫道:“三娘,三娘!”他直接跑進大娘的房,不見有人,但見房內的抽屜和衣櫃,都打開著,甚是混亂。


    鍾楚雄則到灶房去找,隨即返迴昨晚睡的那間小房,隻見炕上一片淩亂,炕口外多了一些炭灰屑,他大吃一驚,伸手進炕下一摸,摸了個空,不由叫了起來:“老楊,不好,那兩個女人是賊!咱們可是送羊入虎口!”


    楊應龍也跑了過來,道:“我看不是,她們房內也有被人搜索過的痕跡,也許是何通倫他們找上門來了!”


    鍾楚雄道:“這樣說來,老黎極可能已經在他們手中,受不住拷打,所以將咱們供出來!”


    “一定是的!操他奶奶的熊,我早就說他不是人!”楊應龍憤恨不平地道:“我剛才已看過,後門虛掩著,他們一定是由後門溜掉的!”


    鍾楚雄道:“咱們再搜一搜,看有沒有什麽錢索!”


    黑暗之中黎自添的房門忽然無聲地滑開,門外那女人,悄悄地溜進去,像是鬼魅。床上的黎自添毫無所覺,那女人取出一塊手帕來,在黎自添雙臂與頭之間的空隙放下去,黎自添仍打著鼻鼾,那女人則用手掩著鼻。


    過了一陣,她輕輕推一推黎自添,黎自添毫無所覺。那女人將他身子一扳,變成仰睡,然後收起手帕,雙手伸到黎自添的背下,忽然她的手又縮了迴來。定一定神,才再做相同的動作,把黎自添抱了起來,走出房外,轉頭望了一下,轉進灶房,過了好一陣才出來。


    她先到黎自添房內,再迴她房中去。天亮之後,鍾楚雄才發現黎自添失蹤了!


    當鍾楚雄和楊應龍離開之後,朱大娘首先將門關上,道:“三妹,你跟我到到灶房去。”


    “還要燒水嗎?”


    “不,我有點東西要給你看看!”


    朱三娘心中雖然奇怪,但仍然跟她進灶房。朱大娘將幹麥杆搬開,原來麥杆裏麵有一口水缸,她再把水缸拿開,下麵便露出一個洞口來。


    朱三娘問道:“大姐,下麵是什麽地方?”


    朱大娘道:“拿油燈跟我下去你就明白!”她首先下洞,裏麵有道木梯,約莫七八級,便到地底。下麵十分幹燥,而且並不氣悶,看來通風設備弄得不錯。


    朱三娘跟著下來,目光一及,忽然叫了起來:“他怎會在這裏?”原來牆角有兩根木柱,其中一根綁著黎自添。


    黎自添的嘴巴塞了一塊黑布,手腳被綁得緊緊的,看見有人下來,不斷地掙紮著。


    朱大娘道:“他當然不會自己跑下來,是我把他弄進來的!”


    “大姐,你為什麽把他弄下來,為什麽又騙應龍和鍾先生?”


    朱大娘冷笑一聲:“三妹,你今年幾歲了,還問這種話?他們帶來的麻袋,裏麵全是寶貝哩!難道你不知道?”


    “大姐,你想吞掉他們的財產……萬一他們迴來後,你怎樣向她交代?”


    朱大娘哈哈笑道:“傻丫頭,難道我會留在這裏,等他們迴來嗎?到他們迴來時,咱們早已遠走高飛了!我問你一句話,你肯不肯跟我合作?當然大姐不會少了你那一份!”


    朱三娘道:“大姐,你生活無憂,根本不必要再做這種事,又何必冒險?”


    朱大娘道:“傻丫頭,錢還會嫌多嗎?有了這些財產,咱們便可以快快樂樂地過下半生!怎麽樣?你念著那姓楊的恩情?男人都是這樣,當覺得那個女人還新鮮時,叫他將心掏出來,他也會答應你;但當你失去吸引力時,他便恨不得一腳將你踢掉!”


    “應龍好像不是這種人!”


    “有了錢,還有九分美麗和青春,還怕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莫說一個,一百個也找得到!”


    “大姐,小妹不是那種人!”


    朱大娘冷笑一聲道:“你是什麽人,難道大姐還不知道?做過一天婊子的女人,一生一世都是婊子!”


    這句話像一根箭,射進朱三娘的心中,她不由撕下臉皮,沉聲道:“你以為我也不知道你的醜事嗎?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


    朱大娘臉色一沉,道:“我隻要你聽一句話,你肯不肯?”


    朱三娘一字一頓地道:“不肯!”


    話音沒完,朱大娘便向朱三娘揍去,一拳直搗,這一拳的迅速和勁力,竟然不亞於男人。


    朱三娘冷笑一聲:“是你先動手的,可別怪我欺侮你!”她顯然不懼,左臂一翻,格開朱大娘的拳頭,右掌乘勢望其胸膛推去。


    朱大娘閃身一跳,飛起一腿,蹬向朱三娘的腰際道:“你想摸你大姐的大奶子,還沒資格!”


    她出言粗鄙,跟昨天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同。


    朱三娘雙掌一沉,拍開朱大娘的腿,冷笑道:“不害羞,你的奶子幾時比我的大!”她倆的拳腳工夫和“嘴”上的工夫都是半斤八兩。


    朱大娘連攻幾拳,都落了空,反而吃朱三娘一掌。


    “你一向都打輸給我,還兇什麽?”


    “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以前二個大洋可買一擔一的稻,現在才剩一擔呢!”朱大娘故意賣了個破綻。


    朱三娘一向輕視她的武功,未及細思,標前一步,搶了進去,一把抓住朱大娘的衣襟。


    朱大娘突然一個風車大轉身,朱三娘跟著她轉,五指仍緊握不放。朱大娘反向她迫過去,朱三娘退了一步,後背已貼牆,這時候她才發覺不妙,正想翻掌攻擊,但朱大娘比她更快,隻見刀光一閃,她左手已抽出一把刺刀,架在朱三娘脖子上。


    朱三娘原來知道這個堂大姐的性格,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而且說得出做得到。現在又見她雙眼露出兇光,心頭一怯,不由放了手。


    朱大娘道:“三妹,你我一場姐妹,我自然不會殺你,你放心,不過你得聽我的話……”


    朱三娘微笑道:“大姐,你要小妹怎做?”


    朱大娘摸出一??手帕來,拿到朱三娘鼻端,道:“你用力吸幾口氣!”


    朱三娘吃驚地問:“大姐,這……是什麽?”


    “別動,否則刀下無情!這隻會讓你睡一兩個鍾頭而已,等下你的楊哥哥自會來救你!”朱大娘邊說邊將手帕捂在她鼻上。


    片刻,朱三娘便已暈倒。


    朱大娘冷冷地道:“你要跟你大姐作對,還差得遠哩!”她收起手帕和刺刀,把朱三娘拖到木柱下,用繩將她縛緊,再用布碎塞住她的嘴。


    黎自添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可惜他嘴巴被塞得緊緊的,喊不出聲來。


    朱大娘又拿出那塊迷魂帕來,走到黎自添身前,道:“現在輪到你了!”又捂住黎自添的鼻,不久,黎自添又暈死過去。


    朱大娘鬆了黎自添身上的繩子,她忽然停止動作,過了半晌才紅著臉伸手去摸黎自添的臀部,輕啐一聲:“怪人!”


    她把黎自添拖上灶房,重新把出口蓋好,然後拖著黎自添打開後門,向外麵探視一下,這胡同隻有幾戶人家,外麵靜悄悄的沒一個人!


    朱大娘拖著黎自添,走到對間舊宅去。


    這舊宅是朱大娘在幾個月前買下的,準備改建一幢房子出賣,現在還空著。她安置了黎自添,又返迴家裏,到房內搜索那兩隻鐵箱。


    她不但聰明,而且心細如發,隻看了幾下,便伸手到炕下拉出那兩隻麻包袋,再迴身到自己的寢室,取出細軟現款,最後施施然到舊宅去。


    她估計鍾楚雄與楊應龍就快迴來,所以不敢立即離開,藏匿在對麵暗中監視。果然過了十多分鍾,鍾楚雄與楊應龍便迴來了。


    楊應龍走出後門,見有個老婆婆在胡同裏晾衣服,便走過去問道:“老太婆,請問您老剛才有沒有看見這院子裏的人出入?”


    老太婆搖頭表示沒有,楊應龍再問:“那有沒有外人進去?”老太婆又表示不知道,楊應龍隻好迴屋向鍾楚雄報吿。


    鍾楚雄也十分懊喪,罵道:“他媽的,想不到咱們兩個大男人,栽在那兩個女人手中!”


    楊應龍道:“也許三娘他們也是被人擄走的,現在怎辦?”


    鍾楚雄說道:“我有個同學住在附近,咱們去找他,了解一下北平的情況再說吧!”


    “那麽快去吧,要不豈非一場高興一場空?”


    兩人乘洋車到黃夢華家。


    沒想到崔教授也在他家中。


    原來黃夢華是他得意門生”崔教授迴家見老婆沒什麽事,便跟黃夢華迴去,向他講述他這次到歐洲講學的經過。


    鍾楚雄替楊應龍介紹了後,使道:“老黃,咱們是老同學了,我也不客氣了,想請問你幾個問題呢!”


    黃夢華道:“隻要我知道,一定吿訴你!就算我不知道的,崔教授也會為你解答!”


    “請問北平那個地下組織的努力最大?我指的是犯罪組織!”


    黃夢華抓抓頭皮,道:“我隻聽人提過‘白虎幫’,它是不是勢力最大的,可不清楚。”


    “白虎幫的幫主是誰?他們落腳點在那裏?”


    黃夢華苦笑道:“你這是問道於盲了,我向來不去留意道些人與事!”他轉頭望著崔教授。


    崔教授反問:“鍾先生,你問這些有什麽作用?可否吿訴咱們?”


    鍾楚雄道:“我有兩位朋友失蹤了,我懷疑是幫會裏的人幹的!”


    “那你應該去局子裏報案才對呀!”


    “是的,我也有這個打算。”鍾楚雄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崔教授,你對蒙古的曆史了解嗎?”


    “了解說不上,但多少也知道個大概!你有這方麵的疑難,大家不妨討論一下!”崔教授可沒一絲架子。


    鍾楚雄遞了一根香煙給他,楊應龍連忙替他點火。鍾楚雄道:“崔教授一定知道明朝土木堡之變,也知道有個叫也先的瓦刺首領!”


    “明朝英宗就是讓他擄去的!”


    “其後明與瓦剌達成協議,瓦刺恢複進貢,崔教授可記得他們進貢過什麽寶物嗎?”


    “史書雖有記載瓦刺與明達成協議,恢複進貢的事;但沒有記載進貢什麽,猜想都是些馬匹,布疋之類的東西。也先在位之時,瓦刺勢力很昌盛,料不會進貢什麽稀世之貨!”


    “有一顆鵝蛋般大小的珠子,瓦刺自稱是天上之物,他們不知用法,所以貢之大明;但明朝上下亦不知其用處,所以一直放在皇宮……”


    鍾楚雄說到這裏,故意停住,用眼望著崔教授。


    崔教授道:“我完全沒有這個印象,夢華你呢?”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件事!老鍾,這段記載,你是從那裏看到的?”


    楊應龍快口道:“是咱們親眼看到那顆珠子的!”話說出口之後,他才後悔,這句話引起極大的反應。


    崔教授立問道:“明朝的東西,你們從那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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