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像倒水一般,雨像柱子般粗細,打得地上現出一大片小坑坑。


    久旱逢甘霖,隻是這甘霖實在太多了些,極目望去一片白檬蒙,五尺之外,已看不溝人影。


    雨又大又密,更令人討厭的是那一陣陣的強堿,鳳把雨吹到門板上,發出炒豆般的聲音,教人聽得心驚肉跳。


    風雨吹打在“浮雲客棧”那間殘舊的門板,就更令人擔心它隨時會倒塌。


    風雨未能掩住急驟的馬蹄聲,一匹黑馬馱著一個黑衣大漢,自風雨中急馳而來,那漢子敞開衣襟,露出健壯結實,賁起如丘的胸肌,此時全身濕透,但神情依然十分彪悍。


    黑衣大漢至客棧前,翻身下馬,動作利索矯捷,標前一步,推開“龍雲客棧”的大門。


    外麵風雨交加,客棧裏黑壓壓的坐著四五十個人,卻靜寂如死,大漢推開木門,上百隻眼睛全部落在他身上,就像有數十枝利箭射過去般,那大漢臉上彪悍之色已不見,代之而起的是一副拘束恭謹的神態。


    大堂內一個長著山羊胡子,


    臉寵瘦削,身村碩長,身上也穿黑色衣褲的中年漢子問道:“長福,有什麽消息?”


    靠牆角坐著一個身子又胖又矮,像個大皮球的漢子嚷道:“先把門關上再說。”


    黑衣中年漢沉聲道:“長福你說,長壽你杷門關上。”


    那騎馬而來的大漢,敢情是他之親信護衛,聞言抱拳道:“啟稟幫主,那廝沒有改變方向,一直往這裏走來,他是駕著一輛殘破的馬車,離此還有六七裏路。”


    另外一個身穿青衫,作文士打扮的中年漢子,“刷”地一聲打開手中的扇子道:“隻離此六七裏路?那一定來此,因為再沒有別的路可走,而離此十裏,也沒有第二家客棧!”


    黑衣中年漢道:“把客棧附近的馬匹全部往後拉開,不要讓那廝發現,否則他不肯進店,須多費手腳。”


    一個手握鐵槍,雖然坐著,但腰杆挺得比槍杆子還直的中年漢道:“為防萬一,咱們還得在後麵那座樹林裏埋伏幾個人,提防那廝不進店!”


    大皮球般身村的胖漢笑道:“廖兄盡管放心,那廝還帶著一個小女孩,他不可能不在此歌腳。”


    黑衣中年漢接道:“古兄說得有理,就算他不進店,馬車又怎有咱們快馬快,隨時還怕追不上他,長壽你去前頭觀察,有變化迴來通知!長福去換衣服。”


    一個身村矮壯,國字口麵的漢子道:“蔣莊主倒會體貼部屬,難怪近年來海鯊幫名頭越來越響了!”


    海鯊幫幫主蔣光鼎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此人在武林中薄有名氣,號稱“鐵拳無敵”,姓梅雙名華章,文武全材,卻甘心替“太湖龍王”當跑腿,他看不起這種人。


    客棧內又歸於沉寂,手握鐵槍的漢子,在武林中名頭更大,武林中有七神,他是其中之一:槍神,長槍功夫,無出其右,他自恃武功高,移至大門附近,正點子若進客棧,他便立即封住其退路。


    過了好一陣,身材如同皮球的胖漢“不倒翁”古玩天道:“怎的還未來到?不會往別條路去吧?”持鐵扇子的文士乃“病書生”衛新春,他瘦得皮包骨,別人看見他那副模樣,都擔心他站到外麵,會被風吹摔,他輕扇兩下扇子,道:“若不來的,海鯊幫的弟兄必會來報訊……”


    他話未說畢,已聽“不倒翁”古玩天叫道:“噤聲,有車輪滾動聲。”


    ×      ×      ×


    風雨聲大,把其他聲音都掩蓋了,客棧內除了少數人外,大部份都連不到什麽。“槍神”廖冠英輕頓一下鐵槍,道:“來了,準備。”


    客棧內之氣氛立即緊張起來,許多人已把兵器掣在手中,終於眾人都聽到馬嘶聲,隔了一陣,有人在拍門,衛新春向掌櫃打了個眼色,掌櫃用微顫的聲音道:“客官要投宿嗎?請進。”


    大門被人推開,立即帶進一陣風雨,眾人均覺心頭一緊,上百雙眼睛全盯住門口,隻見一個滿臉胡須茬子,一身布衣,潦倒落魄的漢子,抱著一個六歲大的小歡孩,緩緩走了進來。


    “掌櫃,還有房嗎?”


    “剛好剩下一間上房。”


    來人拋下一塊碎銀,道:“這夠住一晚吃三餐嗎?”


    “夠了夠了,客官請進,小三子,還不帶客官……”話未說畢,廖冠英後腳一踢,“叭”地一聲,門已關上。


    落魄漢子看都沒看一眼,抬步隨店小二進內,黑影一閃,蔣光鼎已站在其身前,道:“要想進房也簡單,先報上名來。”


    那漢子隻有那對神采煥然的眸子引人注意,聽了這句話,臉色微微一沉,道:“在下沈雁,素不跟江湖上之朋友來往。”


    衛新春及梅華章,一左一右,廖冠英封住其退路。古玩天桀桀地笑道:“你叫什麽名都好,咱們沒有找錯人就行!劉關張三尊古玉像在那裏。”


    沈雁神色一鬆,道:“敢情諸位還是找錯人了!在下根本未見過這三尊玉像。”


    一個漢子勃然大怒,罵道:“臭小子,給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先吃蔣爺一刀!”他鬼頭刀筆直砍下去,心想,對方緊緊抱住小女孩,必是其女兒,因此刀鋒指向她,攻敵之必救。


    他心念未了,猛覺小臂一陣錐心之疼痛,鬼頭刀脫手飛上,破瓦而出,接著手臂空空蕩蕩,心頭之震驚程度實非筆墨能予形喻。


    旁邊廖冠英、古玩天、梅華章及蔣光鼎看得明白,沈雁在對方鬼頭刀未至時,右腳畢直踢起,疾如閃電,踢中大漢的手臂,令他們心生寒意的是那一腿不但快,更難得的是沈雁肩腰不動,又沒有半分勉強。


    沈雁不慌不忙地道:“有什麽事待在下替孩子換了衣服再說!”話未說畢,已抬步走了,兩個大漢怒吼一聲,揮刀分左右攻上去。


    沈雁右臂略抬,那兩個大漢鋼刀自手中滑落地上,人已不能動彈,這一次,連古玩天和廖冠英等人都沒看清楚沈傕是如何出手的。


    就憑這一手,沈雁已從容地踏上走廊,再無人阻攔。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古玩天問道:“蔣幫主,這小子是什麽來路?用什麽招數製住你手下兩名堂主?”


    蔣光鼎臉色青白陰沉,不吭一聲,走到手下身前,伸手在其身上連拍數記,均無法解開穴道,不由得連聲音也發顫了,“真是邪門!”


    衛新春再問:“幫主站得近,難道也沒瞧見那姓沈的如何出手?”


    蔣光鼎搖搖頭,反問:“誰知道此人之底細?”


    一個白發蒼蒼的瘦叟道:“他既然出手助‘神偷無敵’包畢空,一定跟他有關係。”


    古玩天冷笑道:“老談,我早知道你又會說廢話了。”


    姓談的老叟怒道:“老夫說的是廢話,你說的就不是?難道你知道其底細?”


    梅華章忙道:“此時此刻,千萬不可內托,梅某問一句,待會他出來,如何對付之?”


    姓談的道:“還有什麽好辦法?咱們來個倚多為勝,一湧而上……”


    廖冠英冷冷地道:“談三多果然言不虛傳!一湧而上,徒增添死傷而已,也使武功高強的覺得礙手礙腳……”


    “南山智叟”談三多不悅地道:“你以為老夫聽不懂,你話中譏諷之意?你能有高見麽?”


    廖冠英道:“你、蔣幫主、梅華章和衛新春四人先打頭陣,在下與古玩天押陣,伺機偷襲,其他人守住四周,再派幾個人爬上橫梁,就不怕他能飛上天去。”


    衛新春道:“為何你不打頭陣,卻要……”


    廖冠英瞪了他一眼:“你們四位纏住他,製造機會予廖某及古玩天,實乃最佳之辦法,何況你與梅華章是代失主出麵,蔣幫主又認為玉像是海鯊幫之物,談老頭要以此去討好你新婚妻子之歡心……”


    古玩天插腔道:“倘若殺了那小子,又得了那三尊玉像,咱們如何分配?按功夫大小來分,還是按人數來分?”


    這次海鯊幫及代表失主“太湖龍王”傅儒道來此的人數最多,是故他話剛說畢,談三多已呸了一聲:“人多若盡是些廢物,又有何用?”


    廖冠英道:“此時此刻,隻能一致對外,待得到玉像,再談分配未遲!蔣幫主,請您下令貴屬開始行動。”


    當下蔣光鼎及梅華章,都忙指揮手下散開,一切安排妥當,方見沈雁施施然自房內出來。


    出來時跟進去時之模樣大不相同,他一身藍衣藍褲,刮掉臉上之胡須茬子,露出一張俊朗之臉龐來,也少了幾分落魄相,隻是眼神依然十分陰沉,讓人覺得他滿懷心事,又無可奈何。那小女孩仍伏在他肩上,一身粉紅色的衣褲,益增幾分可愛,一對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透著幾分精靈。


    沈雁往大廳裏一站,道:“沈某再說一遍,我根本沒有拿到什麽玉像,甚至連聽都未聽過。”


    蔣光鼎不悅地道:“閣下也是一號人物,為何說這種話?你什麽都不知道,為何出手助包畢空?”


    沈雁臉上露出詫異之色,輕哦一聲,道:“他被七八個人圍攻,沈某看不過眼,出手助他一下,無非議之處,誰都知道他向來劫富濟貧。”


    梅華章高聲道:“你可知道那是傅老爺子之鎮家寶?三年前有個人出價五萬兩銀子,他都不肯賣麽?”


    “不知道!沈某沒有看見,何況當時他身上根本沒有東西!”衛新春道:“他把東西藏了起來,咱們正是要迫他說出藏寶地點,你橫插一腳,該當何罪?”


    沈雁反問:“依你之見,沈某犯了何罪?何況當時誰都沒有說包畢空是偷了傅老爺子的東西!咦,貴處部屬做事為什麽這般顢預?”


    衛新春臉上發熱,不由怒道:“區區不跟你計較這些,總之你必須將包畢空交出來


    沈雁沉聲道:“想不到‘鐵扇子’竟然這般不講理,誰都知道他行蹤不定,沈雁可無時間陪你們去大海撈針。”


    廖冠英高聲道:“不必跟他蘑菇,他跟包畢空既然有交情,抓住他不怕包畢空不現身。”


    他話未說畢,蔣光鼎及梅華章已首先發動攻勢,他倆一動,衛新春及談三多亦隨即出招。


    四名高手圍攻一個手抱孩子的人,傳出來實要笑掉同道之大牙,但此時此刻,四個人已全顧不得了。


    劉、關、張三尊玉像固然價值連城,但沈雁剛才無聲無影便放倒海鯊幫兩名堂主,那一手更令他們心寒。


    “鐵拳無敵”梅華章拳頭之硬,東南一帶數一數二,其百步神拳,更是神妙,他那一拳已蘊藏了八九成真力,務求一擊即中。


    拳未至,拳風已先湧出,他猛地開聲綻氣,再加幾分力道,罡風未出,但覺手臂一陣酸痛,手臂不但無力地垂下來,那一拳的力道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大吃一驚,連忙退後低頭一望,隻見“曲池穴”上嵌著一枚銅錢。沈雁的銅錢是怎樣射出來的,他根本看不到。


    蔣光鼎外號“三節龍王”,使的是外門兵器三節棍。他棍頭臨至沈雁頭上???但見沈雁手臂一拾,曲指一彈,第一節棍立即反彈過來,而且速度極快,幾乎撞及自己額頭,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


    沈雁立即自他身邊竄過,衛新春的鐵扇、談三多的掌同時落空。


    這些事寫來雖慢,實則疾如白駒過隙,一閃即逝,旁人都看不清楚,蔣光鼎及梅華章因何後退。


    沈雁道:“諸位要試試在下之身手,如今已經如願,希望見好就收,否則拳頭無眼,萬一有什麽閃失,未免傷和氣!”


    廖冠英腳尖一踢,鐵槍已在手,冷冷地道:“待廖某……與古兄一齊向你討教幾招!”


    沈雁問道:“如果兩位最後還是輸了,又如何?”


    廖冠英道:“咱們便立即轉身走路,以後再不敢與閣下為敵!”


    沈雁冷冷地道:“在下以一隻手跟四隻手鬥,倘若你們輸了,的確是無顏在江湖立足!”


    “小子,你太狂了!”廖冠英雙臂一抬,泛起幾朵槍花,長臂微伸直,槍尖已至沈雁喉頭。他雙腳微錯,頭一轉,已讓過槍尖,廖冠英手臂一扳,槍杆橫掃。


    沈雁頭一低,同時身子斜轉,讓過一槍一掌。廖冠英攻勢一發動,難以遏止,一招勝過一招。


    沈雁在兩人夾攻中,不斷縱躍閃避。眨眼已過了二三十招,居然連其衣角也沾不上。


    古玩天忽然大叫一聲,身子一縮,人就像一個皮球般在桌子上跳動,隻見他長衫全部漲起,內功已逐漸運至頂峰,擬作雷霆一擊。


    廖冠英一杆鐵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三人這場大戰隻看得旁人都睜大了眼睛。


    三人又鬥了數十招,古玩天大叫一聲,雙掌齊推,兩股淩厲無匹之掌風洶湧而出,把客棧外之風雨聲全掩蓋了!


    此時,沈雁正好退至牆角這正是千載難得一見之良機,廖冠英當然不會放過,手臂暴長,長槍猛地刺出,他不是刺向沈雁之胸膛,卻是刺向其頭頂上方三尺之處!


    人在牆角,不能左右閃避,唯一可閃的是上方,因此他先一步,攻其必退之處。


    沈雁一隻手抱小孩,隻剩下一掌,能抵擋得住古玩天之全力,擊嗎?


    這刹那,古玩天及廖冠英心裏都同時歡笑起來。


    卻不知沈雁反應極快,右手向上一舉,五指抓住槍杆,偏身一讓,槍尖刺進土牆,他人藉槍杆借力,下身翻起,臂上再一用力,整個人頭下腳上“飄起”,雙腳越過橫梁,他竟然淩空曲身,穩穩當當地坐在橫梁上!與此同時,古玩天的掌風卻擊在土牆上,“蓬”地一聲響,土牆龜裂,罡風四處流竄,旁人連忙躍開。


    沈雁坐在橫梁上,曲指一彈,一縷指風射在古玩天衣袍上,發出“卜”地一聲響,原本如同灌滿風的船帆,被指風擊穿一個洞,裏麵的氣登時泄了!廖冠英大喝一聲,槍柄在地上一頓,振衣而起,淩空出槍,


    槍尖如毒蛇吐信般直指沈雁之胸膛!


    沈雁右手五指一曲,再淩空連續彈出,隻見廖冠英曲身淩空倒飛,翻落地上,澀聲問道:“你,你是“指神”沈七郎?”


    “廖兄果然好眼力!”


    古玩天叫道:“沈七郎大名鼎鼎,為何要假冒沈雁之名?”


    沈雁笑道:“沈雁是大名,七郎是乳名,沈雁就是沈七郎,沈七郎即是沈雁,誰假冒誰?”


    蔣光鼎抬頭問道:“你真的是“指神’?”


    “那隻是江湖上好事的朋友贈送之雅號,在下一直不敢接受!”


    武林有七神,依次排列為“指神”、“劍神”、“掌神”、“力神”、“腿神”、“槍神”及“鞭神”,據說他們在各方擅長之技藝中,都達到超凡入聖之境。


    蔣光鼎懷疑的不是“指神”這個稱號,而是他從沈七郎與廖冠英之交手中,發現其武功造詣遠勝廖冠英,不可能與他同時分享,武林七神之稱號!古玩天怪笑道:“沈七郎九年不見,武功大勝從前,真是可喜可賀呀!”


    “不敢當古兄謬讚,熟知七郎性格的,當知玉像不可能在我身上!”


    廖冠英沉聲道:“咱們沒說玉像在你身上,隻要求你帶咱們去見包畢空而已!”


    “可惜在下還有事要做,恐怕難以從命了!”


    蔣光鼎問道:“你有什麽事要做?”


    “在下這外甥女,身患頑疾,因此欲去藍鯨幫找蒲大夫醫治。”


    藍鯨幫與海鯊幫雄霸東南沿海十多年,兩者實力不相伯仲,明爭暗鬥十多年,蔣光鼎對藍鯨幫這個宿敵,自然亦非常熟悉。“據蔣某所知,‘閻王敵’蒲青衣醫術雖高,但卻未必肯出手醫人。”


    “沈某也知道,不過九年前,沈某對藍幫主及蒲大夫,曾經有過小恩惠,故此對此廳抱有希望!”沈七郎自橫梁上一躍而下,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如何?”


    古玩天道:“老朽對‘指神’為人一向深信,既知誤會,自然是到此為止!嘿嘿,後會有期!”他一說畢,身手躍了兩躍,由窗口彈了出去。


    談三多接口道:“內子還在家裏等我,就此別過!”他隨古玩天由窗口躍出。


    梅華章及衛新春亦打退堂鼓,此亦難怪,武林中聞沈七郎大名的,遠遠多於沈雁,倘若一早知道沈雁就是沈七郎,也許他倆根本不會動手。因此唿道:“天黑了,小二快備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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