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在鎮上解決,鎮上已看不到攜刀帶劍的人走動,這裏的一場風暴算是過去了,僅河倉附近仍有治安人走動,但不是來抓欽犯的,而是監督民夫把糧袋搬迴糧倉。


    消息與謠言仍然滿天飛,貢船財物出土的消息最為熱門。


    馮家大院水榭各方人馬瓜分財寶的消息,以奇快的速度向江湖轟傳。


    那些搶得銀錠的龍蛇,更是洋洋得意大肆吹噓,表示自己如何英雄了的,居然能在群雄大決戰中搶得財寶。


    至於財寶是不是貢船上的貢物,誰也不想浪費時間去追究。


    趙辛在進膳時,便決定分頭打聽消息,心意十分堅決,他獲消息的門路,與英華不同,有些地方相當複雜低級,不宜偕同女伴前往。


    趙英華的門路不廣,全靠她老爹的人供給,因此也想與她老爹聚會,不再反對分頭找線索。


    “我先找這裏的蛇鼠,然後往府城。”


    趙辛這期間,說話不時流露出懶洋洋神情,與往昔極為熱衷迥然不同:“問題恐怕仍在要命閻羅那些人身上,隻有他們才有能力轉手劫走了貢船,在府城找線索,應該有些眉目。”


    “咦!你不是確定揚州欽差府走狗無涉嫌的可能嗎?”英華心細,大感困惑:“你說過,主要是找杭教主,可從絕劍身上找到杭教主的下落,改變目標去找要命閻羅,有用嗎?”


    “絕劍的目標是找財寶,人才濟濟最為積極,幾次挑起血腥的火拚,誌在必得。如果你是要命閻羅,而且確曾把貢船的財寶藏起來了。你會放過絕劍,讓絕劍繼續挖掘線索尋根究底嗎?所以從欽差府走狗處,定可找出絕劍與杭教主的下落。”


    趙辛的分析,其實都是缺乏內容的老問題:“我可能在府城文廟內的四柏亭橫梁上,留下落腳的暗記。”趙辛召來店夥結賬,匆匆出店,在店門瀟灑揮手,連再見的話也省略了,大踏步向漕河碼頭走,消失在大街擁擠的人潮中。


    趙英華揮別的手僅舉起一半,趙辛已經頭也不迴邁步走了。她一皺眉,搖搖頭在店門癡立片刻,最後唿出一口長氣,無精打采離去。


    她已經感覺出有某些地方不對。趙辛的態度相當可疑,與兄妹相稱時的豪羈,親昵熱情談笑風生迥然不同,而且有意無意中保持距離,偶或出現悶悶不樂情緒低潮現象。


    她百思莫解,離去時神情也顯得悶悶不樂心事重重,腳下失去輕靈,注意力不能集中了。


    她走的是另一條大街,身後有人靠近仍毫無警覺。


    “丫頭,你怎麽啦?”身後傳來她稱為叔叔的趙長江語音:“你有點失魂落魄,相當危險哪!”


    “哦!沒什麽啦!為了一些事納悶,一時失神而已。”她有點悚然,失神讓仇敵有機可乘,確是危險:“舅舅,這裏的情勢怎樣了?我們碰上鎮江高欽差府的大群走狗,是青麵妖請來的人……”


    “見了你爹再說。”趙長江打斷她的話:“人都往南走了,似乎一拍四散已成定局。小夥子呢?”


    “去打聽消息。”她跟在趙長江後麵,黛眉深鎖:“他有他的門路,我跟去反而礙事。”


    “他單槍匹馬力量有限,看他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我們不能供給假消息,以免引起他的疑心。有些情勢咱們無法控製,出了意外就亂了大局。比方說,誰能料到馮家大院的花園中,居然真的發現了財寶?結果引起一場大暴亂,牛鬼蛇神一哄而散,咱們愚弄誤導的妙計落空,又得另出主意,設法把他們拖在此地窮奔忙了。”


    兩人談談說說,進入一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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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找本地的蛇鼠本來不會有問題,但近來情勢緊張,有些小有名氣的包打聽,皆躲起來以免殃及池魚,找起來就不是易事了。


    不惹人注目的蛇鼠不可能跑光,他們要混日子呢!找到小蛇鼠,再找中大型的蛇鼠就容易了。


    花了十兩銀子,由一個小蛇鼠帶他去找大蛇鼠,邁入街南一家民宅的廳堂,赫然看到在廳堂品茗的五個人中,有鬧江夜叉黃河清在內。


    “咦!李雄。”鬧江夜叉看到他,像是見到了鬼,驚得跳起來:“你……你來……”


    “你在這裏,妙極了。”


    趙辛也大喜過望:“你躲到揚州來,仍然身在局中,跳不出是非外。我不是來找你的,但需要你的幫助。嗬嗬!咱們得好好談談,談各方龍蛇的動靜,我不會虧待你,江湖規矩我懂。”


    “我能拒絕嗎?”鬧江夜叉苦著臉像個逃債被抓住的債務人。


    “一句老話:不能。”


    “罷了,我認啦!”


    “謝謝。哦!哪一位是主人五路財神胡老兄?”


    “我就是。”上首那位豹頭環眼大漢,極不情願地站起應喏。


    “幸會幸會。”趙辛抱拳施禮,拉條凳大馬金刀坐下了。


    江湖規矩並非公認的金科玉律,而且每個地區都不盡相同,雖然說大同小異,這小異兩字變化多端,在認同上很難獲得一致。


    想有所得,必須有所付出;花錢買消息,天經地義。


    但用武力討取,使用更為普遍,也合乎江湖規矩,大豪大霸最善此道。


    在座的人心中有數,懂江湖規矩,就表示把武力討取計算在內了,這是強龍常用的手段。


    如果不合作,後果可怕強者對規矩的看法是另有標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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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江夜叉是高郵的四霸天之一,大爺中的大爺。


    離開高郵,便成了被逐出領地的老狼,狼的形象雖在,但威風盡失。


    在趙辛麵前,他連老狼的形象也維持不了。


    他留在三汊河鎮看群魔亂舞,冷眼旁觀對情勢了解頗深,與一些蛇鼠朋友都來往密切,當然了解地方蛇鼠的動靜。


    他雄心仍在,不甘寂寞,居然豁出去了,願意做趙辛的向導。


    兩人出了鎮南,踏上南行的小官道。


    漕河兩岸不時可看到停泊的船隻,河上偶或可看到急駛的巡河快船。


    那時,瓜洲中河(瓜洲入江的漕河分三條,左右兩條稱東港西港)還沒構築大閘管製水位,潮水可以直達揚州城下,因此退潮時,有些船隻便擱在河岸上。後來大閘建成,潮水不再影響漕河了。


    兩艘中型船隻,就擱在河岸上。船上有人在整理船具,並沒留意不遠處官道的往來旅客。


    “那兩艘船,我有點眼熟。”趙辛盯著兩艘船說。


    “你應該眼熟呀!”鬧江夜叉將遮陽帽拉低,不想被船上的人看到麵孔:“你在高郵查被劫的船,他們也在高郵停泊。”


    “哦!他們……”


    “那時他們共有一艘船。不要招惹他們,那是揚州鹽務署稅丁的船。和我打交道的韓稅丁,非常了得……”鬧江夜叉將與韓稅丁一個人打交道的經過,一五一十娓娓道來,最後說:“幸好他們與其他稅丁不一樣,其他稅丁如狼似虎實在沒有人樣。”


    “你說的韓稅丁,身邊那位小廝……”


    “是女的。”鬧江夜叉肯定地說。


    “我記得,我到財星賭坊豪賭,你說的韓稅丁就曾跟蹤我好半天。後來在老鸛嘴湖堤,我也見過他們。他們真是稅丁?”


    “那是他們自己說的呀!”


    “他娘的!”


    趙辛口出三字經罵人,但卻歎了一口氣。


    記憶更為鮮明了。


    扮李雄在高郵活動期間,他一而再發現趙英華的真麵目,隻是並沒留心,當時怎會想到是被他在杭教主手中,所救走的頑強拒絕通名的少女?


    直至第二次在降龍真人五妖道手中,救了趙英華父女三個人,他才記起是他從花花太歲手中,所救走的少女。


    韓稅丁!他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出現了。


    鬧海神蛟和江右玉郎都姓韓。英華的老爹姓趙,趙大。


    自從一腳踏入高郵地境,趙英華一群人就在他附近神出鬼沒了,而且曾經公然盯他的悄。


    這是說,自始至終,他一直就在對方的完全掌握中。


    俠義道武林世家子弟,替禍國殃民的欽差稅監賣命,並非絕無僅有,改名換姓化裝易容,便可隱起身分,免受天下英雄恥笑卑視。


    人如果對某件事想歪了,有了成見,那就隻會想到壞的一麵,摒棄好的征候,甚至強迫自己否認對方的一切優點,硬把優點說成缺點,認為一切都是陰謀,拒絕用冷靜的眼光分析一切反常現象,鑽進了牛角尖。


    在高郵時,趙英華的人對他懷有敵意的事實,直至在降龍真人五妖道手中救了他們,情勢這才改觀。


    難怪他們的目標也在貢船,在利用他以達到目的。


    “咦!你怎麽啦?”鬧江夜叉聽他罵人,頗感詫異。


    “不是罵你啦!唯一可疑的是,他們似乎和揚州欽差府的人曾經發生衝突。”他指的是在上雷塘史家,趙英華被捉走的事:“但是……衝突並不嚴重。”


    不嚴重,因為趙英華的老爹出麵把人平安救出。


    這期間他偶或與走狗衝突,甚至打了要命閻羅,趙英華沒阻止他懲戒揚州欽差府走狗,而且表現出同仇敵愾的態度,這就不像是欽差府的人了。但他不往這方麵想,因而故意忽略這些征候。


    “我沒留意他們的事,我招惹不起欽差府的走狗。”


    閻江夜叉流露出怕事的神色:“你那個同伴絕劍,搞得有聲有色,他丟下你們找迴船隻的事,反而追尋眾所注目的貢船。你們不打算迴京都了?”


    “我正打算去找他,勸他迴京都呀!”他知道鬧江放叉所知有限,秘密枝節不曾深入探索了解,也就懶得多說:“你知道他的去向,所以勞駕你帶我去找他。欽差府的走狗,的確也跟去了?”


    “好像兩三處的欽差府走狗都去了,去追往南逃的一教一門欽犯。要命閻羅的走狗派人封河,乘船逃走太過冒險,被一網打盡,所以從陸路南奔。追的人當然不能乘船追,所以都湧到這條路來了。”


    “怪事,一教一門的人該從下漕河奔瓜洲,怎麽卻從上漕河奔儀真?要是沒有你,我一定追向瓜州了,真得好好謝你,欠你一份情。”


    漕河那時不稱大運河,大運河也不是一條河,而是許多天然河流與人工挖掘的水道,串連在一起的河,便於南糧北運,所以稱漕河。


    漕,指水道運輸;漕糧,則專指米豆。


    揚州以下至三汊河,河分上漕河通儀真上京,下漕河經瓜洲至鎮江,貫通蘇杭。在瓜洲分為三條水道入江,洲形成瓜字,所以叫瓜洲。


    “你老兄在高郵手下留情,咱們算是扯平啦!咱們言之在先,希望你遵守承諾,見到了那些人,我就撒手走路,到南京快活去也。我惹不起這些雜種狗王八;有根有柢的人,都惹不起這些混帳東西。”


    “哈哈,你想跟在我身邊發橫財,我也不會要你在旁礙手礙腳呢!天色不早,咱們趕早兩步。”


    已經是申牌時分,確是不早了。


    三汊河至儀真的五十餘裏,趕到儀真可能是子夜時分啦!但他們如果腳下加快,戍牌時分定可趕到。


    “這時到儀真的石人頭鎮不出城,在鎮上可以雇到船。那一帶是高欽差的稅區重要稅站,不賣揚州暨欽差的賬,相當安全。”


    “高欽差的走狗精銳,已經從鎮江趕來,協助湖廣陳欽差的走狗,對我可就不安全了。唔!前麵幾個雜碎,是鹽務署的人,咱們得等機會超到前麵去。”


    五個扮旅客的大漢,正大踏步向南趕,刀劍插在腰帶上,隨時有拔刀劍而鬥的準備。


    “前麵有一座歇腳小村,我帶你繞過去。”


    “好,有你這識途老馬帶路,妙極了。你到石人頭鎮雇船走吧!以後是我的事了。”


    兩人腳下放慢,不便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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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人頭鎮距儀真縣城約四十裏左右,是儀真四大鎮之一,鎮北是漕河,舟船連檣接舳,商旅雲集。


    東北不足三裏,便是揚州府江都縣縣界。


    鎮本身並不大,幾條街十幾條巷。但鎮郊範圍大,田舍村落落星羅棋布,商業與農業等量齊觀。


    由於田賦過苛,最近幾年破家的農戶,一年比一年多,農村幾乎十室有六七室空,人丁大量逃亡在外做流民,近半農田已久廢耕。


    官府發奴工耕種,收成有限,附近的村莊,被沒收釘封的農宅,比有人住的房屋多,留下來的人苟延殘喘,在貧苦中受煎熬。


    在這一帶藏匿或找臨時宿處,易如反掌,沒有人會理會,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沒有人會注意鄰居的動靜,鄰居本來就人去屋空。


    僅有些交通官府大戶,以及由蛇鼠助惡新升起的暴發戶,還擁有一些可觀的產業,甚至成為新興的豪強,所住的村落大宅,嚴禁外人接近,把附近劃為禁區。


    杭教主不得不承認徹底失敗了,忍痛撤離揚州。


    月華門的人也所剩無幾,不得不結伴同行,如果分開逃,勢將被逐一擒捕全軍覆沒。


    死傷的人皆留在揚州附近潛伏或埋葬,聽天由命賭運氣,能否逃過日後搜捕的厄運,得看老天爺是否肯大發慈悲,又得看是否有藏之於九地的神通了。


    總人數不到二十人,距全軍覆沒絕境相去不遠。


    他們不敢乘船,先化整為零南奔,預定第一聚合點在石人頭鎮,再在偏僻設法弄到船隻,出大江駛到江對岸,棄船就陸轉赴南京暫避風頭。


    杭被主在揚州活動過一段時日,曾經在河豚馮家做了兩年家祠法師,在揚州有好些朋友,對揚州附近相當熟悉,因此走狗與各方龍蛇,這期間除非他外出走動,誰查也不出正確藏匿處,不好掌握他的出沒動靜,他仍然非常的活躍。


    一而再失敗損兵折將的原因,主要是實力不足,而非被人掌握了行動先機,並沒完全喪失主動。


    如果論個人武功,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人就沒有幾個,可是人數相對懸殊,他所要麵對的強敵太多了。


    不自量力,是他失敗的主因。


    他終於明白了,劫船還沒完全成功,便迫不及待殺趙辛和絕劍滅口,是失敗的關鍵所在,他的後悔已來不及了。


    現在,趙辛和絕劍,成為他最可怕的仇敵。


    絕劍更是他致命的魔星,擺脫不了的夢魘。


    聚會處在鎮東三四裏,一處房舍半坍的三家村,附近全是荒蕪的田地,早已成了野草叢生的荒郊,附近偶或可看到一兩間供村民聊蔽風雨的草棚。


    最近的小村落,也遠在兩裏外,但有樹林阻隔視線,看不到裏外的景物。


    躲在這裏暫時聚會,相當安全隱秘,食物可至鎮上張羅,找到船便可順水順流直放大江。


    已經有十六個人陸續抵達,僅有四個人留在後麵。


    已經是酉牌時分,滿天繁星,秋風陣陣寒意襲人,草梢已開始結霜了,聽不到四野的秋蟲鳴聲,遠處零星的犬吠,打破夜的沉寂。


    清理出兩座房舍,聊可安頓疲倦萬分的人。


    先到的人已從鎮上購迴大量食物,同時計劃分派人手至鎮下遊找船,不擇手段務必取得一兩艘有半艙的小型船隻,不能再分散從陸路遠走高飛了。


    估計中,不會有人跟來,走狗與江湖牛鬼蛇神,一定認為他們仍在追尋貢船的龐大財寶。或者,認為他們仍在等候機會運走財寶。


    的確有人認為一教一門奪獲了貢船,把貢船藏在某一處密無人知的小河沼澤內。


    反正各種謠言滿天飛,有人信有人存疑,迄今貢船財寶仍然毫無線索,各種謠言都有人追查。


    四更天,最後四個人仍然不見到來。


    派往鎮南河岸找船的人,卻氣急敗壞地迴來了,治安人員出動了丁勇,碼頭封鎖得極為嚴密,離埠的客貨船,皆事先受到徹底的檢查,所有的人皆受到淩厲的盤詰,沒帶有身分路引的人,一律先行羈押。


    丁勇沿河巡邏,上下遠及十裏外。


    沿河兩岸停泊的船隻,飭令將帆槳櫓篙搬上岸集中保管。


    名義上不曾封河,但事實上等於戒嚴。


    捉拿欽犯的消息,全鎮皆知。碼頭甚至重新張貼緝拿榜文,換下已變色的舊榜。


    找船的希望落空,得靠兩條腿化整為零,踏上潛逃的兇險路,吉兇難料。


    “五更初動身,一起走。”


    焦灼的杭教主,把心一橫決定盡快遠遁:“要以快腳程奔向江邊,走小路繞遠些,天一亮,咱們就走不成了。”


    天一亮道上有行人往來,當然是走不成。消息一傳出,大白天也跑不了。


    “教主,還有四個人沒來。”藺小霞睡眼惺忪,一臉倦態,但仍然強打精神,提醒亂了章法的教主,注意有人還沒趕來會合的事。


    “他們恐怕……恐怕中途出了意外,來不及趕到了。”杭教主本想說四個人恐怕兇多吉少,總算說不出口:“再等下去,明天休想動身了。”。


    “我帶兩個人在此等他們。”無精打采的陰神說:“四個人中有兩個是我的親信門人。你們先走,如果天亮他們還沒來,我仍要等。”


    “靈姑,你走。”陳門主堅決地說:“我等。這一帶我不陌生,天亮後向東走,繞遠些,不會有人向東追。走吧!南京見。”


    一聲長嘯從南麵傳來,聲震屋瓦,聲源似乎近在裏內,破簷掉落十幾塊瓦片,墜地四分五裂。


    “恐怕真的誰也走不了啦!”副教主南人屠慘笑:“必定是絕劍那混蛋追來了,而且堵住了咱們的退路,他已經知道我們躲在這裏。”


    “我去找他談。”白藕堂堂主天下一筆攘臂而起:“這混蛋是一大禍害,他不死,咱們災禍不止。”


    “他不會見你,除非杭教主親自去找他。”


    月華門外堂主奪命飛虹李如花苦笑:“他一定布下埋伏封鎖,一枚暗器便可勾消任何闖入的人。那狗東西心狠手辣,除非他能得到貢船的財寶,不然絕不會放過咱們任何一個人,甚至得到財寶也會殺光我們。”


    長嘯聲再起,這次是從東麵傳來的。


    “他真布下封鎖。”杭教主倒抽了一口涼氣:“表示他的人比我眾多。天快亮了,哨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全力集中向一處快速闖出,別無他途,準備吧!一旦發動,務必有多快就走多快,不能迴頭。諸位,天色黑暗,互相策應十分困難,咱們隻能自求多福了。”


    不需鄭重準備,他們的行囊早就丟光了,隨身攜帶的物品不多。隻需分派人手分組支援便夠了。


    正在分配突圍的次序,一聲慘叫,所有的人皆驚得跳起來,火速搶出屋外。


    外麵本來派有一個警戒,卻不在警戒位置上。


    剛才的慘叫,肯定是警戒的人瀕死的慘叫聲。


    屋左通向石人頭鎮小徑中,相距約二十步左右,屹立著一個模糊的黑影,手中劍反射星光不住閃爍。


    “杭教主,交出貢船換你的命。”果然是絕劍徐飛揚,那把追電劍反射星光,遠在二十餘步外,似乎仍可感覺出徹骨的劍氣襲人。


    “我和他談。”藺小霞隱身在屋前的杏樹下,長身而起要向外走。


    “不能去。”


    陰神低叫:“路兩側有人潛伏,所以他在遠處誘我們出去。”


    “可是……”


    “仍想用莫須有的財寶藏匿處騙他?”陰神失聲長歎:“換了你,你仍會上當嗎?這個人陰鷙暴烈,上了一次當,已把我們恨入骨髓,還會再聽你空口說白話?免了吧!你接近不了。”


    “杭教主,你怎麽說?出來吧!我等你說。”對麵的絕劍不耐地催促。


    “你來吧!我等你當麵談。”藏身在草叢中的杭教主高叫,不敢闖出麵麵相對。


    “這樣談也好。”絕劍說:“你有交出貢船財寶的誠意嗎?其他事故,一切免談。”


    “混蛋,你以為我法力無邊,把一船財寶裝在乾坤袋裏交給你嗎?”


    “當然你得帶咱們去取。”


    “好吧!咱們迴揚州。”


    “一言為定。你們一個個出來,解下身上的兵刃物品丟出路外,張開雙手向我這邊走。杭教主,你是第一個,來吧!我等你。”


    簡直開玩笑,可以預見的是:出去一個捉一個,毫無反抗的餘地。一旦被捉,唯一的下場是任人宰割。


    “你這混蛋好陰毒。”杭教主破口大罵:“本教主必須有劍在手,寧死不辱。天亮之後,本教主向你單挑,你敢不敢?”


    “哈哈!單挑決鬥,早就不時興了。在湖廣,你曾經給在下單挑的機會嗎?你隻是一個隻會倚仗人多的低賤賊王八,你配向我單挑決鬥?去你娘的狗王八,哼!”


    單打獨鬥,絕劍哪敢誇口?雙方曾經交過手,杭教主一比三也撐下來了。


    激將法失效,杭教主受得了謾罵,不再迴嘴,打出信號退迴房舍,立即分派人手擺陣,重施死守故技,情勢已不容許他們出擊突圍。


    十五名男女,守著一座房屋已嫌人手不足,出擊突圍勢如撲火的飛蛾,絕無僥幸可言。


    外麵有幾個人輪番罵陣,所有不堪入耳的髒話全部出籠,可知絕劍無意黑夜攻擊,雙方皆在等天亮生死一搏的時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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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終於亮了,朝陽下,遍地銀霜,寒氣襲人。


    晚上如果風小,天宇中沒有雲層,地麵就會結霜,白皎皎給大地蓋上銀妝。如果有人走動,不可能不留下腳印靴痕。


    沒有腳印靴痕,可知沒有人接近房舍探問。


    杭教主據說法術無邊,毒藥使用得出神入化,有擺妖陣的能耐,敢接近打探或闖入騷擾的人屈指可數。


    絕劍不是傻瓜,那些請來大家發財的朋友,也不是真的亡命,可不想逞強枉送性命。


    他們是發財而來的,發財而需要付出性命做代價,隻有豬頭才會做這種蠢事,因此不可能有人奮勇爭先,財寶還不知道在何處呢!既沒看見,也沒摸到,犯得著嗎?


    一教一門以及欽差府走狗,都是有組織的組合,在組織規則的驅使下,不得不聽命進退,身不由己,才會奮勇爭先。


    絕劍的人並不急於襲擊,野獸已經入陷,用不著操之過急,有的是時間,至少得讓阱中的猛獸餓得半死,再動手還來得及,危險性將減至最小限度。


    十四個男女,在村口三十外的大樹下,有說有笑早餐,有酒有肉大快朵頤,是從鎮上買來的。


    看到絕劍的人數,杭教主後悔不迭,十四個人,就把他們十五個高手中的高手拖住了,如果昨晚突圍或者決戰,結果將局麵全部改觀,甚至可能一舉殲滅這十四個武功並不怎麽高超的男女。


    “我怎麽這樣蠢?”杭教主當著門人弟子麵前,拍著自己的腦袋自憐自責:“昨晚便該一口氣宰光他們的。準備出去,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杭教主。”


    站在屋角的陳門主慘然一笑:“他們後麵的人趕來了。”


    裏外的小徑草木映掩處,人群正魚貫而行向這裏接近,速度不徐不疾,氣勢渾雄人數不少,隱約可分辨身上攜有兵刃,當然不可能是本地的鄉民走動。


    “湖廣欽差府的走狗。”奪命飛虹看清在最前麵的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怎麽可能也跟來了?而且能正確地找到此地來。”


    “我們那四位弟子招了供。”杭教主咬牙的說:“看來咱們過不了這一關,天絕我也。”


    “生有時死有地,沒有什麽好怕的。”陳門主脫掉腰裙扔掉,這種農婦腰裙材料差,搏鬥時礙手礙腳:“拚一個算一個,我負責對付那個什麽離魂奼女。杭教主,你是主將,把全部精力用在搏殺上,殺一個算一個,別被這妖巫纏住了,她是絕劍請來對付你的。”


    “你不要管,這次我要在三丈外殺死她。”杭教主咬牙說:“她還不配在我麵前充人樣。”


    視界可及一裏左右,湖廣欽差府走狗已可看清,人數約在二十人左右,不算多。其中沒有鎮江欽差府的走狗,可能被趙辛嚇跑了。


    青麵妖一刀當先,接近絕劍一群約二十餘步,向側一繞,越野走,移向農舍的東北角,占住一處草坪,與絕劍的人保持三四十步距離。


    小徑那一端,又出現人群。


    杭教主的十五個人,一個個臉色泛灰。


    這時想逃走,已經沒有機會了。


    共來了二十二名男女,打扮皆是村民裝,但人才出眾,流露的氣概毫無村民味。為首的人,赫然是趙大,或者叫韓稅丁。


    英華姑娘仍穿了村姑妝,兩截土青布衫褲,手中握了連鞘劍,神色冷冷地。


    絕劍認識她,頗感驚訝,不住在眾人臉上搜視,希望找出趙辛來,以為趙辛化裝混在人叢中。


    趙英華一直與趙辛走在一起,應該同來的。


    從前,絕劍從沒把趙辛放在眼下,經過幾次衝突,情勢完全改觀,對趙辛深懷戒心,甚至不希望與趙辛碰頭;任何一位高手名宿,都對鬼見愁趙深懷戒心。


    趙辛不在,二十二位男女占住了西北角,不與外人打交道,像是來看熱鬧的。


    青麵妖也認識趙英華,並沒介意。


    上次在湖廣,出麵與趙辛、趙英華、絕劍以及一群旅客打交道的人,是血魔隆四海,其實青麵妖也在場,但並未出麵。


    這次是第一次見麵了。


    氣氛愈來愈熱鬧,時辰快到了。


    遠處又出現一隊人,數量不少。


    要命閻羅雄偉的身影,裏外也可分辨甚至看清。


    所有的目光,皆向那一麵張望。地主帶人趕來,肯定會有衝突發生。


    杭教主的人心中略寬,可能有機會乘亂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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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命閻羅不是省油燈,死傷太慘重,財寶仍無著落,怎肯甘心?帶著心腹精銳跟來,誓替死去的爪牙報仇。


    更希望能抓住杭教主追出財寶加以吞沒,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追出財寶交還湖廣欽差府爪牙的打算。


    遠在百步外,他便看到這一麵人群聚集,腳下一慢,心中遲疑。人數太多,他真感到進退維穀,一旦像上兩次一樣引起混戰,天知道還要損失多少人?前車之鑒,他必須權衡利害。


    財寶還不知座落何方,值得嗎?前後幾次衝突混戰,他已損失過半人手,今天所率領的二十餘名精銳,是他的老本,這一注投下去,勝算其實不大;一旦輸掉這一把賭注,老本便一掃而空啦!重新招兵買馬,他的主子暨欽差肯嗎?會不會打發他走路?


    輸掉老本失勢便成定局,失勢的強龍比落水狗好不了多少。


    他扭頭迴顧,留心二十一位心腹爪牙臉上的神色變化,下注的心念,又減弱了幾分。


    爪牙的神色大半近乎冷漠木然,僅少數人出現看到仇敵氣湧如山的現象。


    投身欽差府作走狗,十之八九是為發財而不惜遭人唾罵的不肖龍蛇,但因財而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並不多見。


    他這些心腹雖可用命令驅使他們赴湯蹈火,但心甘情願的卻沒有幾個。


    意誌動搖,氣勢急劇減弱。


    他不能停下或向後轉,非進不可。一咬牙,他邁步急進,不能讓仇敵恥笑,也不能讓心腹爪牙卑視他怕事。


    前麵路右的一株大楊樹後,突然踱出輕拍短搶,臉色陰沉的趙辛,在路中心止步相候,真有一夫當關的氣勢,攔阻的意圖明顯。


    麵對二十二名高手中的高手,憑這份膽氣,任何一個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對膽敢攔路的人懷有強烈的戒心。


    “鬼見愁趙!”要命閻羅脫口驚唿,臉色也變了。


    魚貫跟在後麵的爪牙,紛紛撤兵刃搶出兩麵分張,每個人臉上的神色皆不同,一反往例不再奮勇擁上。


    “羅老兄,不要過去。”趙辛右手的短槍,與左掌有節拍地輕拍,臉色陰森,眼中神光炯炯:“那邊的人比你多四至五倍,你的勝算不會超出一成。想通過我這一關,少算些,損失一半該是最合理的估計。”


    “可惡,你……”要命閻羅氣往上衝:“我的人都是江湖頂尖……”


    “鎮江欽差府的人,更是頂尖的江湖強龍,追魂鬼王、洞庭雙嬌,你和他們有交情,他們的名頭不比你低。二十二位仁兄仁姐,片刻工夫我便廢了他們。他們奉命協助青麵妖,直接對你們構成威脅,不重視你們之間合作多年的交情,奉命所為值得原諒。我也原諒他們,所以隻廢不殺。這是昨天發生的事,你沒打聽?”


    “真是你打發他們的?”要命閻羅嗓音都變了,似乎覺得心跳加快掌心冒汗。


    “你應該高興,是嗎?”


    “你……你想怎樣?”


    “很簡單,請你們迴揚州,替你的朋友同伴留一條活路,也替你自己留一條活路好嗎?杭教主根本不知道貢船的下落,貢船很可能已遠出千裏外了。就算貢船仍在揚州,湖廣欽差府的人肯讓你吞沒嗎?青麵妖把鎮江高欽差的人請來協助,用意就是請高欽差做證人。白白損失上百位朋友同伴,起出贓物也得乖乖送交青麵妖點收。羅老兄,你還要過去嗎?”


    “這……這這……”要命閻羅的喉嚨像被卡住了。


    鎮江的高欽差出麵作證,揚州的暨欽差不可能袒護自己的走狗。聖旨一下,暨欽差很可能丟掉腦袋,更可能被看成吞沒皇貢的主犯,第一個要丟命的人,肯定是要命閻羅,犧牲走狗勢在必行,烹走狗理所當然。


    “我確定不是杭教主弄的玄虛,他如果真劫獲貢船,早已遠走高飛了,還犯得著冒全軍覆沒之險辛苦追尋?目下他的人快要死光了,要那些皇貢陪葬有何好處?不要蠢了,羅老兄。”


    “那你為何……”


    “我看開了,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財寶已遠出千裏外,天知道哪一天才能查出去向?屆時財寶早就分光了,我能撿到多少?我隻要杭教主的命,其他我不過問。”


    “那就不要阻止我,我替你殺他。”


    “好哇!請便。”趙辛移至路側,讓出去路:“他們要活捉杭教主,你卻要冒死傷過半的風險殺他,我高興得上天,先謝謝你啦!”


    “罷了,你這混蛋有道理。”要命閻羅像鬥敗了的公雞:“你說的,我要替弟兄們留一條活路,也要替自己留一條活路,確是有道理。冒死傷過半的兇險,為青麵妖做枉死鬼而一無所得,我的確很蠢。”


    “不去,就不蠢。”


    “喂!弟兄們,有人要去嗎?”要命閻羅扭頭向同伴高興地大叫征詢意見。


    “老大,你以為我們蠢嗎?”右麵一位大漢收了刀:“我不蠢,恕不奉陪。這兩年我賺了兩三萬銀子,還得好好享受呢!”


    “別廢話了,咱們向後轉吧!”另一位仁兄表現得更露骨:“殺頭的生意有人做,但殺了頭也賺不了半文,誰去做呀?”


    “我不上那邊去。”一位花甲老人狠盯站在兩丈外的趙辛:“但這小子太狂,委實傲得令人受不了,我咽不下這口惡氣,我要看看這個浪得虛名,嘴上無毛的什麽狗屁鬼見愁趙……咦!”


    發結突然披散,灰發四垂,斷發滑落。腰間的劍鞘、百寶囊,同時跌落在腳下。


    破風的厲嘯接著入耳,嘯聲遠及身後三四丈才停止。


    這一瞬間,共有三枚正德喜錢掠過花甲老人頭頂,左右腰胯下方。


    “走吧!”要命閻羅大叫,扭頭便走。


    “好走。”趙辛舉槍揮動示意。


    花甲老人一言不發,轉身踉蹌而走,劍鞘和百寶囊,由同伴代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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