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崗上很平靜,但倏地飛來了一個人影,這人飛到了崗上,便放下了手裏的人,去推那石碑,石碑打開後,他又急急抱起那人,衝入石室內。他焦急得很,走到一間石室,坐在床前,看著奄奄一息的惡鬼。


    他拿來藥,匆匆給惡鬼灌下去。


    他再坐在床前,靜靜守在那裏。


    他臉色陰沉,看著惡鬼,惡鬼仍是昏迷不醒,他突地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他慢慢止住了哭泣,坐在床前不動。


    惡鬼能不能再醒來,他再看見這個瘋子在他床邊,他會不會很生氣,他或是會很驚奇?


    天亮了,連這洞裏都有了曙光。從那洞口隙透來的光慢慢進來,沒有一丁點兒暖氣。


    惡鬼終是醒來,他輕輕道:“這是哪裏?”


    瘋子突地趴在他的床邊,叫道:“這是我的屋子,這是我的屋子。你醒了麽?那太好了……”


    惡鬼看他,看他那臉上,該是有無限殺氣,他慢慢說道:“瘋子,我早點兒給你下毒就好了,我早殺死你,你就殺不死我了。”


    瘋子止不住淚水嘩嘩落。他說些什麽?他能對這惡鬼說些什麽?


    瘋子遲疑道:“我是……”


    惡鬼冷冷看他,那目光足以殺死人。


    惡鬼道:“你還是殺死我的好,不然我好了,我會宰了你……我一定會宰了你!”


    瘋子不語,他嘎然而止。惡鬼對他的惡意,根本無法消釋。要他對惡鬼怎麽說,惡鬼才會對他好些?


    瘋子驚怔了好半天,才慢慢說道:“你好些了,再殺我吧。”


    惡鬼掙起來,大聲道:“我得宰了你,你殺死了我的老爹,你殺死了我的老爹……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親人,隻有他,算是我老爹……”


    惡鬼淚流不止。他惡狠狠地瞅著瘋子,從今天起,他與瘋子已是成了仇人,他再也不會原諒瘋子,他至死也不會。隻要一有機會,一定得宰了瘋子。


    瘋子一歎,他走出去了,他再慢慢在甬道裏走,這一次他的腳步很重,很滯。


    瘋子終於走到了欣鳳的房間。


    欣鳳已經很能安心在這裏了,她把她的房間布置得象個女孩子的居處,看得出這已經不象是一間石室了,象是進士第的一間花房。


    瘋子慢慢走進了房間。


    欣鳳看到了他,她的臉上有了笑意,她知道惡人崗上,瘋子的武功最高,她也知道,如果她能得到瘋子的歡心,她想做什麽,多半便會得到。欣鳳便滿臉是笑,笑得很是殷勤,她慢慢湊到了瘋子的麵前。


    欣鳳的手很是熟練,女人學這些,根本不要很多時。她輕輕俏笑著,用一隻手理著瘋子的頭發,慢慢說道:“我很有些奇怪……”


    她說話時慢條斯理。


    瘋子的聲音很遠,象是從隔壁石室內發出來的:“你說有什麽奇怪處?”


    欣鳳吃吃豔笑,說道:“惡人崗上沒女人,你們沒有女人,怎麽能活下去?”


    惡人崗上早先是有過女人的,但惡人崗有了女人,反而不平靜,惡人崗便再也沒了女人。惡人崗上的惡人腿快,他們想女人了,會下山去找,他們高興夠了,恣意夠了,會再迴來,在這冷冷的石室好好呆著。


    瘋子隻是看著欣鳳,看著她作態。欣鳳把瘋子扳到了床邊,慢慢說道:“惡人崗上的惡人太多了,是不是?我可以不可以做一個惡人?”


    瘋子已經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她身上的香氣太濃了,濃得讓瘋子欲醉。她笑得太殷勤了,讓瘋子的心在汩血。


    瘋子道:“我答應過你,你可以做惡人崗上的一個惡人。”


    欣鳳樂了,她依偎在瘋子裏,笑道:“你真好,你真是知道我的心……”


    瘋子冷冷看她,他身子挺直,站著,動也不動。


    欣鳳樂了,說道:“你何必身子這般僵硬?你是不是真的已經看好了我?你已經看好了我,就這般模樣麽?我告訴你,男人看見了女人,沒有不動心的,尢其是看到了象我這般漂亮的女人……”


    欣鳳象是一個浪蕩女人,她咬著牙,她知道瘋子在惡人崗上的地位,如果能得到瘋子,豈不是就得到了惡人崗至高無上的地位?欣鳳在脫衣服,她脫衣服的速度很快,快得讓瘋子目眩。


    欣鳳已經是一個赤裸而立的女人了。她如今已不是一個純情少女了,她隻是一個成熟的少婦。瘋子看著她,他的氣也喘得粗了,眼光也不夠用了,他死死地盯著欣鳳。


    欣鳳道:“瘋子,你說,你願意不願意要我?”


    隻有傻子才說不願意。


    瘋子從他的嗓眼裏逼出一句來:“願意。”


    這兩個字很輕,但欣鳳能聽得見,她是憑她的心思才聽得見這兩個字的。


    瘋子的眼前在暈眩,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欣鳳,卻是十六年前的那個井邊少女。她正在輕輕撩著水,在洗她的腳,這是清晨,是在一個夏日的清晨,瘋子看見了那個女孩子,從那時起,他注定一生都得做瘋子了,他一生都是得做一個惡人了。


    眼前的欣鳳也變成了那個少女。


    瘋子慢慢直上去,他嘴裏念念叨叨,他慢慢說道:“你怎麽能忘了我,你怎麽會忘了我?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麽?你是不是在作夢時也想著我?”


    他的眼前是那一夜,那是一個昏夜,他喝得醉了,便乘醉到了那少女的樓前,他輕功很好,身子一躍,便飛到了那樓上,他悄悄進了屋子。那天氣很熱,少女正在熟睡,她的手在外麵,她身子正發出一股香氣,一股讓他渾身顫抖不已的香氣。


    瘋子那時血熱,他脫去衣服,偎在那姑娘的身邊,他沒忘點了她的啞穴。


    他那天做了一個惡夢……


    天亮前,他點了那個女孩子的昏睡穴,逃走了。


    他不能讓那女孩子知道是他,他不能讓那女孩子知道是他這個肮髒的漢子奸汙了她,那樣他豈不是無地自容?他得走開,他要混出來一個人模狗樣來,那時他再來尋這女孩子,到那時,不管她有男人沒男人,他都要把她搶來,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他走了四年。再迴去時,那女孩子已經死了,他聽得人說,她是在夢裏就被一個男人奸汙了,她懷了孩子,被人看不起,終於死了。


    瘋子眼前的女人,不正是那個女人麽?


    瘋子抱住了她,欣鳳不抖,瘋子在抖。


    瘋子大聲道:“你怎麽活了,你怎麽活了?你是不是有點兒想我?你要是真的知道是我,你會不會願意嫁與我?你要知道那一夜的男人是我,你是不是恨不能殺死我?”


    欣鳳是女人,女人都有一個心思,一旦女人下了決心要把哪一個男人抓到手,定會成功。


    她輕輕躺在瘋子的懷裏,她心裏正在恨毒,恨惡人崗上的一切人,她要把惡人崗化成灰燼,她要惡人崗上的人都殺得死去活來,雖是他們一個個都武功過人,但她是女人,女人有男人沒有的智慧。


    她此時已是知道,瘋子正把她當成一個他過去的女人了,他正沉浸在過去的迴顧裏。


    欣鳳慢慢道:“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很小心,讓瘋子不忘他的過去,她想成為他過去的那個女人,那樣他豈不是就又成了欣鳳的裙下之臣?


    瘋子昵喃道:“我知道你,我不能自已,我從前看到你時,天天夜裏夢見你,我知道你對我不屑一顧,但我也沒有辦法。我怎麽能忘了你,我不能忘,我忘不了!”


    瘋子的心裏有一塊多年的積鬱,此時竟是一觸噴發,不可收拾。他淚水如雨,讓欣鳳也暗暗害怕。


    她不知道瘋子一個惡人,竟能對女人有這麽深的眷戀,這讓她吃驚。


    欣鳳慢慢把瘋子放在床上,男人的火氣,最後總得平息在床上。女人的浪氣,最後也得平息在床上。世界這才又複歸平和。


    欣鳳已是慢慢在動了,她要這個瘋子再也忘不了她。她要用她的女人的一切手段,讓瘋子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她一定要這麽做。


    她看到了瘋子眼裏的急迫。


    瘋子仿佛又到了那一個夜晚,他輕輕喃喃道:“那一夜很靜,那一夜很靜……”


    欣鳳在為瘋子脫衣服,她隻要讓瘋子把衣服脫了,她的大事便可告成了。


    但她正在脫著,那瘋子突地跳了起來,他大聲道:“你是誰?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瘋子突然明白了,眼前的這個赤裸女人並不是他夢寐以求的那個人。


    瘋子厲聲道:“你是誰?你為什麽要誘惑我?”


    欣鳳輕聲道:“瘋子,你是惡人崗上的最大惡人,我要做惡人,不投你,又去靠誰?”


    瘋子大吼道:“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能把惡人崗上的惡人都是害光,我看破了你,我早晚得殺死你!”


    欣鳳一身赤裸,輕輕靠在他身邊,吹氣如蘭,慢慢說道:“瘋子,你從前曾經有過一個女人,是不是?你從那時起,便就害怕女人了,對不對?我看你別害怕我,我早早晚晚是你的人,你讓我做一個惡人崗的惡人,我就可以做你的妻子了,你有沒有妻子?”


    瘋子一陣子暈眩,他不是天天想著他應該有一個妻子麽?他不是天天在找他的妻子麽?他從前的那個女人就該是他的妻子,但她不是,他害怕了,他跑了。他若是不跑,說不定他真的就有了一個妻子,他也不用在這惡人崗的石室裏呆著,天天受這陰冷……


    欣鳳說道:“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她輕輕靠在了瘋子的身邊,她的腹部很是平坦,她的胸乳很高,她的頭昂著。那神態象是一個妓女,卻又象是一個高貴的公主。


    淫蕩與高貴,醜惡與美好總在一處。


    瘋子看著她,又是一陣子暈眩。


    他看到了那個少女在井邊洗腳,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腳。他從來不曾看到那樣的腳,那是一雙既瘦削又筆挺的腳,那一雙腳看去很是平常,但也讓男人怦然心跳,他看著那腳,恨不能把那個女孩子一把摟在懷裏……


    瘋子看著欣鳳,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要誘惑他,他隻知道這個女人與他那個女人有一些聯係。她們都是一個女人麽?


    瘋子的聲音象夢:“讓我看看你的腳……”


    欣鳳的腳很胖,她的腳竟然不象是一個練武的女孩子,她的腳也不象是一個瘦削可人的女人,她的腳很胖。


    胖腳當然也很性感,但瘋子並不記得胖腳,他不記得有一雙胖腳,不記得胖胖的腳有什麽好處。


    瘋子的眼睛亮了,他突地變得又冷又狠,他的眼睛又眯了起來,竟是久久地瞪著欣鳳。


    欣鳳知道又出錯了,但她不知道錯在哪裏。


    瘋子的聲音再也不迷糊了,他隻是冷冷問:“你與色鬼好,還是與惡鬼好?”


    欣鳳大聲笑起來,她笑道:“你為什麽不問一問那些妓樓上的女人,她跟第一個男人好,還是跟第七個男人好?”


    瘋子看她,慢慢道:“你跟那妓樓上的女人不同。”


    欣鳳道:“是麽,我跟她們有什麽不同?”


    瘋子道:“她們隻是不喜歡男人,但她們並不恨男人。她們即便是恨男人,也不會對男人恨之入骨……”


    欣鳳呆了,她明白,她赤裸以???的男人清醒極了,她再也無法讓這男人沉迷。


    她敗了,她在這惡人崗上頭一迴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瘋子坐在她的身邊,居然在手裏撫摸著她的腳。他那手象是蛇皮,欣鳳一陣陣悚抖。


    欣鳳大聲道:“別摸了!”


    瘋子笑笑道:“你不要要挑逗我麽?你為什麽不再試一試?”


    欣鳳不用再試了,她此時已知,她如是再試,瘋子會殺死她。


    她心裏一陣懼怕。


    瘋子道:“你喜歡惡鬼還是喜歡色鬼?”


    欣鳳突地大叫道:“你別摸了,你個王八蛋!我不喜歡你們這些惡魔,我喜歡狗,也不會喜歡你們!”


    瘋子看著欣鳳的眼睛,他的眼裏閃著逼人的光,也冷冷看著欣鳳,象要從她身子裏看進去,他傲然道:“色鬼已死,我已經處死了他。”


    欣鳳笑了,女人得意時,都是這般笑。


    瘋子道:“我猜知一告訴你,你一定會笑,而且會笑得很是得意。”


    欣鳳不笑了,隻是吃驚地看他,如是瘋子知道了她的用心,一定會殺她。


    瘋子瞅她,說道:“我本來想殺了惡鬼,殺了色鬼,我留著你,因為我喜歡你這心思,你惡毒,毒得我惡人崗的人也比不上你。”


    欣鳳在笑,她頭一迴沒了信心,她知道,她在這瘋子前沒有一點兒藏掖。


    瘋子道:“但我殺死了色鬼,又打得惡鬼受了重傷,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錯得很是厲害。”


    欣鳳看著他,不知道是吉是兇。


    瘋子看她,說道:“我本來該殺死你!”


    他一伸手,扯住了欣鳳的頭發。他惡狠狠道:“你不該挑逗我,你不該挑逗我!你知道不知道?”他狠狠摔了摔欣鳳,恨恨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欣鳳知道她快死了,她被這瘋子摔得頭破血流,再也無法對著瘋子笑了,她甚至恨也恨不起來了,隻是頭發披散著,瞪著雙眼,狠命瞅著瘋子,她大聲喘息,叫道:“瘋子,你殺死吧,你隻要殺了我,你就會平安了。”


    欣鳳看著瘋子,說道:“你是瘋子,瘋子做事,自是什麽也不會顧。你殺人時,手也不會抖。你為什麽不殺死那個惡鬼?為什麽不殺死那胖子與瘦子?你要是能殺死他們,我說不出有多高興?”


    瘋子不語,他隻是奇怪地盯著欣鳳,並不說話。


    欣鳳不再說了,她隻是一歎:“可惜,可惜,我沒殺死你們惡人崗所有的人……”


    她閉目待死。


    天是明的,洞裏的天光也是明明晃晃。


    瘋子看著欣鳳的胴體,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會對這胴體感興趣,他看著看著,眼裏的獸性漸漸沒了,竟是隻冷冷道:“穿好衣服。”


    欣鳳慢慢穿衣,既是她剛才脫衣服時那麽快,如今穿衣服時也不必再快了。


    瘋子看她慢慢穿衣服,他的臉色變得更冷了,他對欣鳳道:“你跟我走。”


    欣鳳知道,她與瘋子走去,眼前必是死亡之路,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想用她自己的身體去報仇的女人,她沒成功,因為有這個瘋子。


    瘋子的心思她根本就猜不到,她能用的花招都是用盡了,她再也無法說出她怎麽辦。


    她無法可想。


    瘋子道:“你得走了,跟著我。”


    她知道,她隻能跟著瘋子走,一直走到那惡人崗的眾人麵前,瘋子會說出她的心思,把她的苦心向惡人崗的人說出來,惡人崗的惡人們會殺死她,把她碎屍萬段。


    她慢慢跟著瘋子走。


    瘋子走在她的身後,象是在押送她。


    瘋子的心情如何,她不知道。隻聽得瘋子的唿吸極不平穩,他一定是仍恨欣鳳,恨欣鳳使他殺了色鬼,恨欣鳳使他傷了惡鬼。


    瘋子突然道:“你說,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惡鬼?”


    欣鳳笑了,她笑得很尖刻,她吃吃笑道:“我為什麽要喜歡惡鬼,我怎麽會喜歡惡鬼?我就是喜歡那個色鬼,也不會喜歡惡鬼,你是不是看錯了我?”


    瘋子一伸手,抓住了欣鳳的脖子,把她一抓抓得窒息,他大聲吼道:“你告訴我,你真的很喜歡惡鬼,你一定得喜歡惡鬼!”


    她站住了,冷冷看著瘋子,她看出瘋子的眼裏有一些很不尋常的東西,這是人們稱之為溫情的那一種情感。


    瘋子也有情感麽?瘋子對那個惡鬼也有溫情麽?


    瘋子慢慢說道:“欣鳳,我告訴你,我讓你在惡人崗上活下去,也讓你能報你自家的仇恨,但你必須得答應我一件事,你一定得喜歡惡鬼。”


    欣鳳不明白她何以必須得喜歡惡鬼,她聲音雖是輕緩,但話語卻甚是堅決,她說道:“我告訴你,我不喜歡惡鬼,我真的不喜歡惡鬼……”


    瘋子抓緊了她,他眼光發亮,狠狠道:“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要報仇,你就得聽我的,你說你喜歡惡鬼,你千萬別讓惡鬼知道你不喜歡他,要是他死了,你與你一家那兩個活著的人都得一死!”


    欣鳳知道,瘋子的話一定是實,因為她看到了瘋子的眼淚。


    據說瘋子從來不曾流淚。


    欣鳳今天看夠了瘋子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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