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無心走在路上。


    他要迴惡人崗。他知道要想與那個無名客動手,非得有瘋子不可,他得去說動瘋子。


    但他迴不去了,他眼前站了兩個人。這兩人是色鬼與惡鬼。


    沒人知道這兩人怎麽會在一起的,他們本來已成仇敵,但此時兩人站在一處。


    楚無心冷冷道:“我也是惡人崗上的十六個惡人之一,你們想做什麽?”


    色鬼不說話,隻是悲悲淒淒望著他。那惡鬼冷眼看他,說道:“我們得殺死你,因為你得罪了她!”


    楚無心知道“她”是誰。


    隻是他想不到,惡鬼與色鬼怎麽會一起來,他們兩人不是仇敵麽?他們一同出來,豈不是一大怪事兒?


    惡鬼笑嘻嘻道:“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覺得我們父子不會一齊來殺你?”


    楚無心道:“不錯。”


    色鬼看他,隻是不語。


    惡鬼眯著眼瞅他,恨恨道:“我告訴你,我與老爹兩人,誰殺得了你,我們兩人誰便得到欣鳳!”


    楚無心心裏一亮,這事兒本極簡單,他怎麽沒想到?


    三人動手了!


    楚無心的功夫也算是好的,但他與惡人崗的兩大高手動手,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左手衝拳,但被惡鬼一閃,衝肋下一擊,便把他打了個趔趄。色鬼也不搭話,隻是衝他出掌。色鬼那掌法功力深厚,他一出手便覺得出來。色鬼隻是一掌掌飄向楚無心,卻不想殺他。


    惡鬼大叫道:“你要是不殺死他,我便殺他了,那時你休得後悔?!”


    色鬼隻是冷笑,他不出聲,隻是一味出掌。


    “叭”,一聲大響,楚無心便飛了出去。


    惡鬼一掌正擊在他的身上。


    楚無心開始吐血。


    兩人看他。


    惡鬼道:“她要我們殺死你。”


    楚無心瞪眼看他,他死不瞑目,他知道大勢已去,但他猶是不能死心,大叫道:“惡人崗,惡人崗,惡人崗有什麽過人處?說是從不自相殘殺,可你們終是殺死了我……”


    他象是有什麽話仍未吐出。


    “你不該懷疑惡人崗。”


    兩人身後站了一個人。


    這是瘋子,他正看著惡鬼與色鬼。


    瘋子道:“你們兩人一走,我便知你們做什麽了。”


    惡鬼迴頭,對著瘋子笑。他笑得很是巴結,他知道,如是瘋子想對他們出手,他與色鬼都不是瘋子的對手。


    瘋子不看他,也不看色鬼。


    色鬼忽地一歎,他對惡鬼說道:“你知道瘋子來做什麽?你想也想不明白……”


    惡鬼的臉也是蒼白,他也不看瘋子,隻是看著色鬼,他在笑,笑得很是勉強,他說道:“我怎麽會不知道他出來做什麽?我知道他來做什麽。”


    色鬼沉默了,他知道惡鬼一向聰明。


    瘋子道:“你們猜對了,我就是來殺你們的。”


    他一歎,再也無話。


    這時,正是夕陽紅時。


    楚秀秀與無名客都沉浸在夢一般的平靜裏。


    他們很平靜,彼此聽得見對方的心跳。無名客道:“秀秀,秀秀……”


    秀秀隻是輕輕哼了一聲。


    無名客道:“秀秀,你不該對他……”


    他說的“他”是誰?是老人南雲飛,還是南三元,還是那個剛剛走開的楚無心?


    秀秀昵喃道:“你不管我,你從來不想管我,你自從第一迴把那個南雲飛帶了來,我就再也沒有看見你。你一向總是飄忽來去……”


    楚秀秀流下了淚。


    無名客輕輕撫摸著她,此時的無名客不想說話。


    “他是不是總能得勢?”


    “不會。他一定會死,他做孽太多了,他得死在惡人崗人的手裏。”


    “你說過,惡人崗的人從不自相殘殺。”


    “惡人崗也有惡人崗的規矩。”


    她再也不問。聰明的女人,一向從來不問一些與自己無關的事兒,她隻是在想,惡人崗有些什麽規矩?


    瘋子道:“惡人崗有自己的規矩。”


    惡人崗就是惡人崗,它能在江湖上行惡多年,也不曾被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消滅,必是有它存在的理由。


    瘋子站得筆直,他雙目炯炯,大聲道:“色鬼,惡鬼,你們兩人必死!”


    他衝向二人。


    此時反是變成了楚無心躺在地上,看著他三人搏鬥。


    楚無心此時才知,他的功夫在惡人崗上簡直不值一哂。


    瘋子的掌法看去簡單,但一招一式,都是直截狠辣,你沒有一招能躲得過,隻好一招招接他。


    惡鬼也沒了嘻笑神色,他與色鬼都是沉凝接戰,他二人對敵瘋子,居然也占不得上風。


    惡鬼拿出了兵器,楚無心頭一迴見到惡鬼使出了兵器。惡鬼用一雙小錘,雙錘直奔瘋子麵門。瘋子一躲而閃過。


    色鬼用一支劍,這劍直剌向瘋子,他用的是武當劍法,劍出淩厲,嘶嘶有聲。


    色鬼那劍法真個不同尋常。


    但他們遇到的是瘋子。


    惡鬼大聲道:“你為什麽要對我們下狠手?”


    色鬼的臉色陰沉,恨道:“這有什麽不知道的,他一心隻為了那個惡人崗,什麽壞事做不出?”


    瘋子道:“不錯,你們是惡人崗上的人,你們一死,全因為了那個女人。惡人崗不能因為有了她,便毀於一旦。”


    瘋子出掌掌法精妙,他一奪一出,象是翩翩起舞。他一掌甫出,便直擊向色鬼的胸前。


    色鬼本來出劍想擊向瘋子前胸,見他掌勢奇特,便隻好迴劍自救。不料那一劍迴頭,竟是遲了,被瘋子一掌印在胸前。


    色鬼大聲叫道:“惡鬼快走!”


    惡鬼大哭起來,知道大事兒不妙,他大叫道:“我為什麽要走?要死就死在一處好了,我為什麽要走?”


    瘋子就是瘋子,瘋子在惡人崗裏是最可怕的人。每當他瘋了的時候,從來不曾想過別的,隻是殺人,他決心殺人。


    有人說,他年輕時曾有過一次很奇特的遭遇,他傾心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不理睬他,他隻好對那個女人用強,用強之後,他便跑走了。


    過了許久,他在外麵流浪,他才想起,應該迴去看看那個女人,但他去得晚了,那個女人死了。


    從此瘋子的性情更是乖張。


    瘋子想要殺人,還沒有殺不成的。


    三人又鬥了幾個迴合。


    色鬼口裏在吐血,惡鬼有了哭聲,看來孩子畢竟是孩子,孩子決不會象個男人。


    瘋子的掌勢更見淩厲。


    色鬼大叫道:“惡鬼,你走!快走!!”


    惡鬼哭著道:“老爹,我不要那個女人了,你要她吧,行不行?”


    色鬼慘然一笑,說道:“傻瓜,你以為你能得到她?”


    他淒聲一歎,象色鬼這樣的男人,也許此時真的會知道那女人的可怕。但他無法再向惡鬼說了,他沒空閑時對惡鬼再說。


    瘋子一掌,啪地一擊,正打在色鬼的肩頭。


    色鬼抓住瘋子的一隻手,趔趔趄趄斜走了幾步,吐聲道“我……要你走!”


    色鬼倒下了。


    惡鬼不走,他雖是一個孩子,但他決不是一個怕死的孩子。


    他說道:“我知道,你是看上了那個女人,你看上了欣鳳!”


    瘋子的臉色不變,他冷冷道:“你胡說!”


    惡鬼不知道他說得對是不對,他心裏此時對欣鳳再也沒了信心,他知道那個女人如今已不是一個純真的女孩子了,她是一個懂得用她自己身體的女人。


    色鬼一死,惡鬼也必是一死。


    因為瘋子不想讓惡人崗的人知道色鬼是如何死的,也不想讓惡人崗上的人知道,他破壞了惡人崗的規矩。


    他想得明白了,他必須殺了色鬼,也必須殺了惡鬼,那樣惡人崗才會仍然是那個平靜的惡人崗。至於色鬼與惡鬼的地位,便由別人來替代他們好了。


    再找到一兩個惡人,那並不難。


    瘋子把一切都想好了。


    色鬼輕聲說道:“惡鬼,惡鬼……”


    惡鬼不鬥了,他來到色鬼麵前,跪下聽他。


    瘋子等他,他不著急。隻聽得色鬼一字字吐道:“我告訴你,她說,她要我在你殺了楚無心時,在後麵殺死你。”


    惡鬼突地說道:“她也對我說了,要我在殺死楚無心時,便把你也殺死。”


    兩人才是知道,欣鳳對他們說的那話,竟是一模一樣。


    惡鬼哭了,他哭得很是傷心。


    色鬼想對瘋子說話。


    瘋子來到了他眼前。對色鬼他一向看輕,但死人的話卻不可不聽。他俯下身子,聽著色鬼說話。


    色鬼說道:“他還隻是一個孩子……”


    惡鬼雖是惡鬼,但他真的隻是一個孩子。


    瘋子點頭。他雖是點頭,但色鬼的意思是什麽,瘋子會不會聽?


    色鬼說道:“你可以殺死我,你也不是一個什麽好人,我也不是一個好人,你與我一樣,死了……都得進地獄……”


    色鬼居然打了一個冷噤,他此時才知,他得真的進地獄了,他比瘋子早進地獄,這讓他害怕。


    “他隻是一個孩子,你不能殺……死他……”


    色鬼死了,一句話說完了,他就死了。


    瘋子站在惡鬼的眼前。


    他看著惡鬼,象看著一個陌生人。


    惡鬼大叫道:“瘋子,你動手吧,我知道你早就怕我了!你害怕我,你真的害怕我!你早就想殺死我了,你如果殺死了我,在那惡人崗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你就能好好做你的惡人了……”


    瘋子不出一聲。


    楚無心在一邊,他在冷笑,心裏笑開了花。惡人崗果然是惡人崗,有瘋子為他撐腰,他怕什麽?他在心裏大叫道:“殺啊,殺啊,把那個孩子殺了,把那個色鬼殺了,再把那個臭丫頭殺了,讓他們都死,讓他們都死光才好!”


    楚無心的麵上卻有著一種漠然的神氣,象是對於瘋子的血腥屠殺,很是害怕。


    瘋子冷冷看著惡鬼,他說道:“你說對了。”


    他難道真的怕這個孩子?他難道真的以為這孩子的惡毒竟是比他更甚?從前這孩子也曾想法兒害過他,但他從來不曾計較過,隻是一笑置之。


    如今他不願意了,他想殺死這個孩子,他想讓這惡鬼再也不活在世上,莫非這孩子對他真是一個威脅麽?


    瘋子叭地一掌擊在孩子身上。


    惡鬼吐血,他突地大罵起來,他直聲惡罵:“王八蛋,你個混蛋王八蛋!我恨你,我恨死了你!”


    瘋了沒想到惡鬼居然不會還手,他冷冷說道:“你可以出手,你隻要能殺得我,你就可以做這惡人崗上的頭兒了。”


    惡鬼不動手,他知道他不是瘋子的對手。


    瘋子又叭地打了他一掌。


    惡鬼又吐了一口血,他哇哇地直吐,吐得連楚無心都是膽寒。


    惡鬼已是沒了膽氣,他上氣不接下氣,瞅著瘋子,說道:“你殺死我,那也很是容易。”


    瘋子仍不手軟,他一下下打在惡鬼的身上,居然不停手。


    連楚無心都不忍再看了,惡鬼胸前的衣襟被血染紅。


    突地,從惡鬼的胸前露出了一塊玉來,那是一塊玉鎖,一塊上麵寫著“天日可表”字樣的玉鎖。


    惡鬼已是奄奄一息了。


    瘋子看到了那塊玉鎖,他怔怔地看著那玉鎖。


    瘋子看著玉鎖,怔住了,他大聲道:“惡鬼,惡鬼,你這玉鎖是哪裏來的?你從什麽地方弄來的玉鎖?你殺了人,從他那裏弄來了玉鎖麽?”


    惡鬼笑了,他的臉上有了一絲很平靜的笑,他笑得很是恬靜,他象是想起了最開心的事兒,他慢慢道:“這是我娘給我留下的。”


    瘋子呆了,他呆呆地站在那裏。


    楚無心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他隻是看見那個瘋子呆呆地站著,看著手裏的玉鎖,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


    要他說什麽?他能說出什麽來?


    瘋子伏在惡鬼的身上,他問話的聲音很急:“你娘叫什麽名字?”


    惡鬼不知道,他居然不知道他娘的名字。


    瘋子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來福兒。”


    瘋子的眼裏流淚了,他喃喃道:“來福兒,來福兒……”


    來福兒,這個名字很是熟悉,他得一點兒一點兒迴想。


    從前他曾在一個地方,他在那一個地方是一個無賴,他看好了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根本不會做他的妻子。就是他再過得好,那女人也不會做他的妻子。那是一個很漂亮很溫柔的女人。


    他很想那個女人,有時夜裏,他想那個女人想得心疼,他就出來,站在那破窯外對著夜空吼叫,象是狼一般地嚎叫。


    他太想那個女人了,甚至那個女人夜夜都來入他夢。


    後來,他去了那個女人家中,把她奸汙了。


    他酒醒了,知道他闖下了大禍,他逃走了。等到他再去那裏,那個女人死了,隻是留下了一不黃土。


    誰知道那個女人竟是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正是這個惡鬼,他的名字不叫惡鬼,他名字很好聽,叫做來福兒。


    他與那個女人在一起,記得最清的就是她有一塊玉鎖,他曾經想把她的玉鎖偷走,但最後他沒偷,他知道他偷了女人最寶貴的東西,怎麽能再偷她的玉鎖?


    他最先對她動心的時候,是聽到了她的老娘叫她來福兒。


    她的小名叫做來福兒。


    莫非他便是那個女人的孩子?莫非他便是瘋子的兒子?如他真的是瘋子的兒子,不光他殺死了他的女人,他也殺死了他的兒子。


    楚無心看到了瘋子的眼淚,他看到瘋子的手哆嗦了,他看到了瘋子的眼睛象是怕什麽,他哆嗦了,環顧四周,不知所措。他直瞪瞪地看著惡鬼,大叫道:“惡鬼,惡鬼,你真的叫來福兒,你真的叫來福兒?”


    惡鬼點頭。


    瘋子淚流如注,他瞅著來福兒,大叫道“惡鬼,我要救活你,我要救活你!我一定要救活你!”


    瘋子抱著惡鬼跑了。


    隻剩下了楚無心。


    他硬掙著站起來,湊上去看著色鬼,他看到色鬼真的死了,他的嘴角還有一絲微笑,他笑得很是淡然,象是他正在演一出戲,正在遊戲人生。


    楚無心悄然道:“色鬼,人生如夢。人活著,是色,是仇,是情,你說不說得清?”


    他也悄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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