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白又喘了幾口氣,心中暗忖自己此時雖然已恢複了知覺,但是四肢百骸,全像是散了開來一樣,整個人輕飄飄地,隨時可以倒地不起,能不能捱得到明天,確然是大成問題的事情。


    但是,他卻隻是略想了一想,便仍然冷冷地道:“那也不幹你的事。”


    金蘭花對於東方白這個迴答,仍然不感到意外,隻見她微微一笑道:“好,你的事,我不管,可是,你為什麽又要替我解圍呢?”


    東方白一揚首,“哈哈”笑了起來,可是,他隻笑了兩聲,便立時上氣不接下氣,再也難以笑得下去。他勉力鎮定心神,才又道:“你弄錯了,我剛才絕……不是想替你解圍,隻是我不齒他利用這兩位姑娘,猝然偷襲……是以我才出手的。”


    金蘭花道:“原來是那樣——”


    她講了一句,便頓了半晌,道:“好,那麽,大金、大銀兩人,總算是受過你恩德的,我就留她們兩人照應你好了。”


    東方白仍然搖著頭,道:“我並沒有對她們兩人做了什麽,你們自顧自走好了。”


    金蘭花麵色一沉,道:“你這人怎麽那樣討厭?隻許你自己打抱不平,就不準受了好處的人,也為你做些事情麽?”


    金蘭花那樣質問東方白,東方白卻也隻好啞口無言。


    金蘭花“哼”地一聲,道:“大金、大銀,你們兩人,先將他放了下來,跟我來,我有話吩咐你們。”


    大金、大銀兩人,答應了一聲,卻同時一鬆手。金蘭花是吩咐她們兩人將東方白放下來的,但是她們也根本不知道東方白受了傷,是以未曾先扶著東方白坐下,便已然鬆開了手。


    她們兩人一鬆手,東方白站立不穩,身子一側,便已然跌倒在地,大金、大銀兩人,反倒一呆,怪嗔道:“喂!你怎麽不站直了?”


    東方白猝然之間,跌倒在地,他身受重傷之餘,卻是經不起那樣一跌的,險險又昏了過去,如何還有氣力來迴答她們兩人的問題?


    而金蘭花這時,皺起了眉,向兩人招手道:“別理會他了,他跌也跌了,你們快過來。”


    大金、大銀兩人答應著,向前走去。她們一麵向前走去,一麵還迴過頭來,向東方白看了幾眼,滿臉都是驚訝之色,想是在奇怪何以東方白會站立不穩。


    東方白勉力用肘支起,俯起身來,隻見大金、大銀和金蘭花,向前走出三五丈,到了一塊大石之後,便停了下來。東方白隱隱約約,可以聽得她們三人正在對話,但是在講些什麽,東方白卻一點也聽不到。


    而且,即使隻是以肘支地,東方白也支持不住了,他終於又變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東方白此際,傷得既然如此之重,自然不能不任人擺布,他自然也知道,金蘭花此際,對他絕沒有惡意。但是那正是他煩惱之處,他根本不要金蘭花這樣的人對他表示善意。


    金蘭花和東方霸主,乃是一丘之貉,如果他要金蘭花對他表示善意的話,他也不會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心中如此痛苦了。


    他暗歎了幾聲,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隻聽得腳步聲向他移近,他睜開了眼,偏過頭去,隻見大金和大銀兩人,向他走來。


    兩人一到了他的近前,一齊蹲下身來,跪在他的身前,向他連叩了三個頭,跪拜了起來,使得東方白大吃了一驚,道:“你……你們作什麽?”


    兩人道:“剛才,主人說,是你救了她,你又不要她報恩,而我們兩人的命是她救的,你救了她,自然是等如……等如……”


    兩人講到這裏,抓耳撓腮,好一會講不下去,想是金蘭花教她們的話,她們已然忘記了。


    東方白的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快走,快走,你們在這裏瞎纏作什麽?”


    卻不料給東方白一趕,兩人反倒將話記起來了,忙道:“便等如是救了我們,自今以後,你便是我們的主人,吩咐我們做什麽,就做什麽。”


    東方白啼笑皆非,他哪裏會想到做大金大銀兩人的主人?他本想大聲說“我吩咐你們兩人走開”的,但是他立即想到如果他這樣說了,豈不是承認是她們的主人了?是以他改口道:“我不是你們的主人,你們快走,我根本不是你們的主人。”


    他一麵這樣說著,一麵又心知這兩個人,是用話說不明白的,是以抬起眼來,想去叫住金蘭花。


    可是當他抬起頭來看時,卻不禁一呆,隻見金蘭花身形如飛,向外疾掠而出,在轉眼之間,便已轉過了山角,看不見了。


    而大金、大銀兩人,一聽得東方白說他不是她們的主人,便一齊放聲大哭起來,一麵哭,一麵叩頭拜個不已。她們倒真是傷心痛苦,這從她們的哭聲之中,是可以清楚地聽出來的。


    東方白閉上了眼睛,也不去理睬她們,可是兩人卻越哭越是傷心,哭了半晌,一個道:“我們沒有主人了,倒不如死了幹淨。”


    另一個哭得更加哀切,道:“你說得是。”


    東方白聽得兩人這樣說法,不禁吃了一驚。因為別的人那樣說法,可能隻是做作,但是她們兩人,卻是絕無機詐之心的。


    東方白連忙睜開些眼,隻見她們兩人,各自在身邊,掣出了那件怪兵刃來,一個道:“你先殺了我吧!”


    另一個道:“那怎麽行?我殺了你,誰來殺我?”


    一個道:“你可以找一個山崖,跳了下去。”


    另一個哭得更是傷心,道:“那樣,你我兩人,不是死也死不在一起了麽?”


    兩人越講越是傷心,道:“那我們還是一齊找一個山崖跳去算了。”


    她們一麵說,一麵站了起來。此際,她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再加著講話,更顯得奇醜無比,但是東方白卻也看得出她們兩人的心地,實是純正之極,他一見她們站了起來,忙道:“你們到何處去?”


    兩人道:“我們去找一處可以死在一起的地方。”


    東方白道:“你們在騙我是不是?”


    大金、大銀兩人,呆了一呆,她們仍在抽噎著,但是她們卻瞪大了眼,望著東方白,在那刹那之間,東方白心中實在是慚愧到了極點。


    因為大金、大銀兩人,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騙”,而他卻說她們在騙他。


    他忙道:“我沒有說什麽,你們不必去死了。”


    兩人立時破涕為笑,道:“那麽,你是我們的主人了,參見主人。”


    兩人說著,又跪了下來,連連叩頭。


    東方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得道:“行了,行了,別叩頭了,快起來。”


    大金、大銀兩人,用衣袖在臉上亂抹,齊聲道:“主人,我們一定會好好侍候你的,來,你先服下這個,就可以站起來了。”


    她們中的一個,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玉盒來,打開了玉盒,裏麵是一個奇形怪狀,正在蠕蠕而動的東西,也看不清究竟是什麽,她將那東西,直送到了東方白的麵前來,道:“你服了這東西下去,一定就好了。”


    她們連講了兩次,卻要東方白服下那東西去,東方白根本不知那是什麽,但是當那東西,一送到他的麵前之際,卻隻覺得一陣異樣的腥膻之氣。


    那股難聞的氣味,一鑽入東方白的鼻孔,東方白幾乎要嘔吐大作,他忙偏過頭去,可是大金不由分說,已將那玉盒向東方白的口中塞來。


    東方白竭力想偏過頭去,但是大銀卻不由分說,用力將手按住了東方白的頭部。東方白本就全身乏力,大銀的氣力又十分大,東方白掙紮了幾下,幾乎昏了過去,張大了口來喘氣。


    他一張大口,突然覺得似乎有一團火,向他的口中,直燒了過來。


    東方白剛才掙紮時候,用的力道太強,他幾乎已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根本不知道塞向他口中的是什麽,突然之間,有了火燒一樣的感覺,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下叫喚


    他那樣一叫,口自然張了開來。本來,那種火燒一樣的感覺,還隻是在他口邊的,當他張大了口一叫之際,那一團烈火,像是陡地竄進了他的口中一樣,不但竄進了他的口中,而且直撲他喉際,順著喉嚨,直到胸口,衝到了丹田。


    刹那之間,東方白隻覺得那團烈火,似乎從自己的丹田上,向上直燒了上來,那種感覺之奇特,是他以前,從來也未曾經曆過的,東方白猛地一掙紮,已陡地跳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那時,他隻覺得在自己口中噴出來的,也是烈火。


    倒是大金、大銀兩人,卻十分高興,拍著手,道:“真靈,你看,一服下去,主人就站起來了。”


    東方白本來根本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直到此際,聽得大金、大銀那樣講法,他才知道剛才自己已將那玉盒之中的東西,吞了下去了。


    此際,他體中不但在丹田覺得如有烈火在燃燒,而且那股熱辣辣的感覺,已隨著奇經八脈,迅即遍布全身,東方白喘著氣,問道:“那,那是什麽?”


    他站起來了之後,恍若全身都在烈火之中一樣,大金、大銀向他望去,隻見他臉紅如火,兩人也不禁嚇了一跳,齊聲道:“主人,你怎麽了?”


    東方白又大叫一聲,道:“你們給我服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兩人大是惶惑,道:“我們不知道,那是主人給我們,叫我們無論如何要強迫主人服下去,主人說,主人一服下去,就會站起來了。”


    她們兩人,滿口“主人”,若是在不明情由的人聽來,定然莫名其妙,但是東方白卻是明白的,知道她們前一個“主人”是指金蘭花而言,而後一個“主人”,卻就是他自己


    他自然也從大金、大銀兩人的口中,聽出那東西是金蘭花要她們兩人給自己服下的。金蘭花要她們兩人認自己為主人,又給她們那物事給自己服下,當然是不會有什麽惡意的。可是,那物事究竟是什麽,何以服了下去之後,如斯痛苦。


    東方白略想了一想,還未曾再發問時,已然覺得體內那種為烈火所焚的感覺,越來越甚,像是全身都可能在一刹那之間,炸了開來。


    那時間,他根本無法去想自己究竟是服下了什麽,突然之間,一聲大喝,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整個人陡地向上跳了起來


    他那一跳,足跳起了三五尺高下,連他自己也不禁吃了一驚,不知何以剛才還是一點力道也沒有的,忽然之間,會一下子跳得如此之高。


    他在落下地來之後,隻覺得體內真氣洶湧,迫得他身子不能靜靜地站在那裏不動,他雙臂揮舞,唿唿唿唿,連拍了四掌。


    那四掌,他已是運足了力道向前拍出的了,可是體內真氣澎湃,並不能發泄多少,而如果不是拚命出力,他隻覺得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是以在拍出四掌之後,他陡地一提氣,向前飛奔而出。


    他拚命向前奔著,隻有在前奔之中,體內的真氣飛速地運轉,他才覺得舒服了些。而他一向前飛奔而出之後,卻是越奔越快,收不住勢子了。


    他隻聽得大金、大銀兩人,在他身後,高聲唿叫,他迴過頭去看時,隻見兩人隨後追了來,但是他和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就在他迴頭向大金、大銀兩看去之際,忽然聽得兩人急叫道:“主人,小心。”


    東方白連忙轉迴頭去,隻見前麵丈許處,有一株碗口粗細的棗樹,恰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如果不是立時站定的話,非撞了上去不可。


    但是此際,東方白向前奔出的勢子,何等快疾,就算他要收住勢子,也是有所不能,而且,那麽近的距離,轉眼就到,也根本不容他避得開去。


    就在他轉迴頭來,看到自己將要撞到樹上的那一刹間,“砰”地一聲間,他整個人已結結實實,撞在那株棗樹之上。


    棗樹上棗子累累,給他一撞,千百顆棗子,全都挾著“嗤嗤”之聲,向前疾飛了出去,而棗樹也被他撞得彎了下來。棗木堅韌,雖然彎下,卻並未斷折,而且立時反彈了迴來。


    那股反彈之力,更是大得出奇,幸而東方白的身子,是緊貼在樹幹上的,要不然,樹幹砸了下來,怕不將他砸個粉身碎骨。


    由於他的身子是緊貼在樹幹之上的,是以樹幹一反彈了迴來,一股大力,將他彈得向半空之中,直飛了起來,越飛越高,足有五六丈高下。


    東方白向下看去,隻見自己的身子,已然越過了大金、大銀兩人,還在翻翻滾滾,向外跌去,東方白心中暗中:我命休矣!


    東方白在那樣的情形下,隻求下跌之力小些,不致粉身碎骨,是以身在半空之中,真氣連提,卻不料他一提真氣,體內真氣運轉更快,身子非但不向下沉,反到又在半空拔高了不少。


    東方白此際,心中實是驚駭之極,人在半空之中,還要淩空拔起,這是絕頂的輕功,喚做“節節升天”,東方白自己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若不是內功深湛之極,是決計練不成這門輕功的。


    那麽,何以自己在重傷之後,反輕易做到這一點了呢?那自然是金蘭花給自己服下的那物事之效了。


    他心中一驚,忘了再運真氣,身子便自四五丈高處,直跌了下來。


    大金、大銀兩人,在五六丈開外,一見東方白身子下跌,又怪叫了起來。她們兩人的叫聲,令得東方白從驚駭之中,定過神來,連忙再真氣略提,身子已穩穩地落下地來,站定在地上。


    這時,連東方白自己,也如同身在夢中一樣,難以相信那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是事實。


    他剛一站定,大金、大銀兩人,滿麵笑容,奔了過來,來到了近前,兩人更是拍著手道:“主人,你本領真大,竟會在天飛。”


    東方白聽了,不禁啼笑皆非,道:“我又不是鳥兒,怎麽會飛?”


    兩人卻還不服,道:“你剛才不是在飛麽?而且還越飛越高,主人,教我們會飛的功夫,求求你救我們會飛的功夫,可好麽?”


    東方白斥道:“別胡說,我已告訴過你們了,我不會飛,剛才,我是撞在那株樹上,被彈起來的,我是你們的主人,如何會騙你們。”


    東方白本來是絕不想提及自己是她們兩人的主人一事的,但是他看到不論自己怎麽解釋,兩人麵上,總是有不信之色,是以才不得已講了那麽一句話的。


    果然,他那句話一講,大金、大銀兩人,立時道:“是,是我們的不是,主人莫怪。”


    東方白隻覺得自己體內,如火燒一樣的那種感覺,已然消失,但是在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體內真力,便不由自主,疾湧而出,可知他功力比以前,勝過了不知多少,由重傷之軀,忽然變成了功力陡進,這自然是拜金蘭花那物事所賜了。


    學武之人,無一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越來越深的,東方白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那時,他心中卻一點也不愉快,反倒緊緊地蹙起了雙眉,因為他現在功力陡進,那全是金蘭花之賜,他寧願自己的武功和以前一樣,也不要受金蘭花的好處。


    因為金蘭花和東方霸主一樣,全是旁門左道的邪派中人。如果東方白有意要依靠他們這種人,那麽他根本就是東方霸主的兒子,就像東方雷一樣,和東方霸主正了名份,武林之中,誰還敢惹他?


    可是此際,他卻是在重傷之下,硬給大金、大銀兩人逼著,服下了金蘭花給予的那物事的,而大金、大銀兩人,又是全無機心之人,根本不能責備她們,東西也服下去了,還有什麽辦法可想?


    他想了片刻,不禁長歎了一聲,雙眉緊蹙。


    大金、大銀兩人,急忙地來到了他的身邊,聽到了他的歎息聲,兩人便互望了一眼,齊聲道:“主人,你可是不開心?可要我們兩人翻筋鬥給你看,引你發笑麽?”


    她們倆說來,極其誠摯,全然是一片為主之心,東方白聽了,先是一呆,但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不用了。”


    東方白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但是他的心中,卻依然十分煩燥。


    他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後,真恨不得遠離所有世人,真要那樣做,隻是他一個人,也不是容易之事,何況如今,那兩個醜女,又主人前,主人後跟定了他,自然更是沒有可能了。


    他想了一想,道:“你們兩人都認我做主人,不過是為了救我,現在我已沒有事了,你們還是去找你們原來的主人,不必再叫我做主人了。”


    他話才一說完,大金、大銀兩人,立時哭喪著臉,拉下了嘴。


    東方白道:“去,快去啊!”


    大金大銀兩人放聲大哭了起來,道:“主人,你要我們走,就是叫我們去死,我們去死不要緊,若是主人你又站不起來時,那誰再來扶你呢?”


    東方白本是性情中人,聽得兩人那樣說法,他一陣難過,忙道:“行了,剛才我的話,隻當我沒有講就是,你們跟在我身邊好了,隻不過我……心中有事,不喜見人,你們跟著我,自然也不可以生事的。”


    大金大銀兩人立時又展眉為笑,道:“一切都憑主人吩咐,我們一定聽話的。”


    東方白仰首望天,心中不禁苦笑,天地雖大,他隻覺得沒有自己容身之處,如今還要帶著大金、大銀兩人,豈不是更自尋煩惱?


    他一麵想,一麵負著雙手,向前走去,大金大銀兩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東方白心忖,自己解了金蘭花的圍,東方霸主自然惱恨自己,這條路絕了,反倒好了,可是自己該怎麽辦呢?再去找師父麽?


    一想起烈火神駝來,東方白自然而然,又想起師娘來,此際他已知那不是自己的師娘,而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心中更是感慨萬千,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此際,他心中一片茫然,正不知如何才好。停了不多久,忽然之間,隻覺得臉上一陣奇癢,像是有萬千隻螞蟻,在臉上爬行一樣,他隨手在臉上抓了幾抓,卻不料越抓越是癢,遍及整個頭臉。


    東方白心中大奇,但實在癢得可以,他越抓越用力,陡然之間,竟抓下了一大綹頭發來。


    東方白看著被自己抓下來的那綹頭發,不禁呆了,可是頭臉之上的奇癢未止,他再伸手向頭頂上摸去,頭發卻是隨摸隨脫,轉眼之間,已變成了滿頭頂禿,一根頭發也沒有了。


    東方白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會在突然之間,所有的頭發,會都連根脫落的。


    在頭發全都脫落之後,頭頂上的奇癢,已然稍減,但臉上卻更甚,東方白無法可施,隻得用力抓著,漸漸地,他覺出自己的臉麵,似乎在腫了起來,伸手摸上去凹凸不平,全是硬塊。


    東方白更是大驚,陡地轉過身來,道:“你們——”


    他本來轉過身來,是想叫住他身後的大金大銀兩人,看看他的臉上,究竟是起了什麽變化的。


    可是他才一轉過身來,隻講出了“你們”兩字,突然住了口,因為他才講出了兩個字,大金、大銀兩人,已一齊怪叫了起來。


    同時,她們兩人的臉上,也現出了駭然之極的神色來,一麵叫,一麵向後連連退去,一口氣退出了七八步。


    東方白此際,也不覺得臉上麻癢了,他定了定神,道:“你們怎麽了?”


    這時,他隻覺得自己的唇口,也起了不少硬塊,是以一口,聲音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大金大銀齊聲喝道:“你,你……是什麽人?”


    東方白聽得她們這樣問自己,心中更是黯然,忙道:“我是你們的主人啊!”


    大金大銀互望了一眼,突然尖叫道:“你是妖精,你害了我們主人,卻想假扮我們主人的模樣,來騙我們,你別走。”


    她們一麵唿喝著,一麵旋風也似,卷過來,不由分說,“唿唿”兩掌,一個自左,一個自右,已然向東方白疾拍而出。


    東方身形微矮,雙掌一齊翻出,“叭”、“叭”兩聲,和她們兩人,各對了一掌。


    東方白知道大金、大銀兩人,武功甚高,是以他那兩掌頗運了些力道。


    東方白自然不會有意傷害大金、大銀的,但是他卻忘了自己功力已然陡進,雖然隻運了三四成力道,也是大得可以了,隻打得大金大銀兩人哇呀怪叫,身子已被他的掌力,震得跌了出去。


    她們跌翻了出去之後立時又跳起身來,一麵還在怪叫道:“妖精厲害。”


    東方白實是啼笑皆非,大聲道:“我不是妖精。”


    他一麵說,一麵向兩人走去,兩人掉頭便逃,一麵叫著,道:“你害了我們主人,我們去找原來的主人來殺你,你別神氣。”


    東方白一看到兩人轉頭向前奔了出去,他身形一個起伏,便追了上去,可是,他隻追出了五六丈,便突然站定身子,不再追趕了。


    因為他想到,自己本不要當她們兩人的主人,是她們兩人一定要留在自己身邊,自己一要趕她們,她們便要死要活,現在,難得她們自己肯離去,而且,她們是去找金蘭花的,那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必去追她們兩人呢?


    大金大銀兩人的去勢十分之快,東方白若是一定要去追,自然可以追得上的,但這時他一停了下來,隻見兩人的身形,倏地轉過了山後,已然看不見了。東方白連忙轉過身,向相反的方向,疾奔出了五六裏,那是唯恐大金、大銀兩人,忽然又轉了迴來,再要趕她們兩人走,那就難了。


    他停了下來之後,心中仍不免奇怪,不知何以忽然之間,大金、大銀兩人,怎會不認識他,叫起他“妖精”來了,剛才臉上奇癢,難道臉上已起了什麽變化不成?


    他一麵想,一麵伸手向臉上摸去,隻覺得觸手處,全是一塊一塊的硬塊,那些硬塊,腫起老高,在他鼻子附近的尤甚,一定已將他的鼻子完全包沒了。


    東方白此際自然看不見他自己的臉麵,但是隻憑手指觸摸,卻也令得他吃驚之極,因為臉上忽然起了那麽多硬塊,不但令得他講起話來,口難以張得大,而聲音起了改變,臉容一定也變得極其可怕了。


    他呆了片刻,才又繼續向前走去,直到聽到了淙淙水聲,他才循著水聲,一直來到了一股細瀑,和一個水潭之前,才停了下來。


    當他停在水潭邊上之際,水潭之中,原先浮在潭麵的許多魚兒,一見到有人走近,全都沉下水去,弄得水麵之上,全是水圈兒。


    東方白低頭向水麵映去,想看看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可是因為水麵上全是漣漪,根本看不清楚,直到水麵漸漸恢複平靜,他才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而當他看清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的那一刹那間,他的身子,陡然一震,向後退出了一大步。


    那實在太可怕了。


    他看到的,真是不是一個人,人是絕不會有那樣可怖的臉容的,他已知道為什麽大金大銀兩人,要叫他作“妖精”了,因為他看來當真是鬼怪不如。


    東方白根本沒有勇氣再向水潭中去看第二眼,因為他的臉實在太恐怖了,可怕到了連他自己,在看了一眼之後,也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程度。


    他的臉,那絕不是人的臉,隻可以說是一個黑圈,他臉上的五官,全不見了,全被一塊一塊鮮紅色的肉疙瘩擠在一起,他變成了一個怪人。


    東方白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在刹那間,他心中的震動、驚疑,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任何人在突然看到自己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而且是如此可怕的一個怪人之際,都會那樣的。


    東方白僵立在那水潭之旁,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紊亂的心緒,才略為鎮定了下來。


    他忙又退出了幾步,唯恐一低頭,便又在水潭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麵。


    這時,他的臉麵上不痛不癢,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了,可是,竟變成了如此可怕。


    東方白在剛一發現那變化之際,根本未及考慮是什麽原因,這時,他的心中,略為鎮靜了一些,自然也立即想到,那和金蘭花交給大金、大銀,逼自己服下的東西,一定是大有關係的。


    然而此際東方白的心中,非但不怪大金和大銀兩人,甚至不怪金蘭花。


    因為他已完全變成第二個人,他武功大進了,他臉容變了,他聲音也不同了,可以說,再也沒有一個人,認得出他就是東方白了。


    臉容變得如此可怕,對東方白來說,自然是一件不快之極的事。但是再也沒有人認得他出,他已在外形上完全改了樣,那卻是幸事。


    因為那樣的話,東方霸主不會再來找他,他可以不再是東方霸主的兒子,他可以在武林之中,獨來獨往,本來認為難解的心頭死結,反倒因之解開了。


    然而,解開死結的代價,卻又是如此之大。


    東方白發出了幾下苦笑聲來,他的笑聲越來越響,忽然之間,連他自己也不能抑製,“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可以說怪到了極點,而且笑聲十分宏亮,遠遠地傳了開去,震得在林中棲息的鳥兒,一齊慌慌張張,振翅飛了起來。


    東方白一麵笑,一麵向前直奔而出,他走過之處,笑聲轟發,四麵山壁,俱起迴響,真可以說得上驚天動地,他一口氣奔出了三五十裏,才停了下來。


    從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深山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他也不想見人,他更不想找一個水潭來將自己的恐怖的臉麵看看清楚,他更不知道自己在深山之中,究竟遊蕩了多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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