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蹄聲得得向天平而去。車內坐著一個衣著華麗公子,似沉醉怡人美景中,目不旁鶩。口中低吟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這少年僅弱冠,麵如傅粉,劍眉飛鬢,星目隆準,猿背蜂腰,神態倜儻,翩翩不群。


    車把式是個三旬外粗豪大漢,忽出聲笑道:“公子爺,靈岩寺快到了。”


    少年哦了一聲,抬目看去,隻見楓浪中隱隱現出一角紅牆。眉梢跟角不禁泛出一絲哀怨。


    車把式叭地揚鞭。馬行如飛,片刻之間已自停在山門前,少年謝了一聲,下得車來,走入寺門。


    迎麵忽然走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合掌躬身道:“公子可是來敝寺燒香還願的麽?”


    少年微笑道:“請問寶刹可有一個弘明老禪師麽?”


    沙彌聞言不禁一旺,道:“弘明老禪師因年老體衰,除誦經禮佛外,長年打坐,久已不見外客……”


    少年不待沙彌說完,即笑道:“我由西奧而來,迢迢千裏,身懷弘明老禪師師弟親筆書信,須麵交老禪師,有勞通稟,諒不致見拒。”


    小沙彌道:“即然如此,請隨小僧前往。”


    靈岩寺規模宏偉,殿宇巍峨,禪房幽靜。朝魚暮鼓,香火極盛,少年似無心觀賞,隻默默隨行。


    少年隨著小沙彌來至一間禪房外,由小沙彌先入通稟,須臾,小沙彌出得雲房道:“有請符公子。”


    那少年似感意外,呆得一呆,揭開布簾跨入雲房,隻見一個霜眉銀鬢清瘦老僧盤坐在蒲團上,睜目笑道:“孩子,老衲等你十六年了。”


    那少年公子疾趨上前跪伏在地,口稱:“師伯,您老人家就不能多留三月半載麽?”說著不禁淚珠奪眶而出。


    弘明老禪師長歎一聲,手撫少年頭頂道:“老衲留下無用,何況數十年來老衲從未伸手武林恩怨,不想十六年前行經雲夢沼澤間途遇令堂奄奄一息倒在蘆荻中,老衲用盡手法及靈藥無法挽救,令堂隻手指著你。並取出一支柳葉蛇頭鏢便與世長辭。”


    少年一臉悲憤之色道:“這樣說來,先母被柳葉蛇頭鏢致命的了。”


    弘明搖首道:“未能斷言確實,令堂是女流之輩,男女授受不親,老衲不便檢視傷勢,但柳葉蛇頭鏢必與你大仇有關。”


    少年道:“晚輩確是姓符麽?”


    弘明搖首道:“因老衲姓符,姑且取名符孟皋,因令堂垂危時並未留言,不知你家世來曆,依老衲料測令尊已然遭害,故令堂拚死護著你衝出重圍……”說著憫側道:“老衲師弟武學才華無一不比老衲高明,是以將你托付與他,如今你已長大成人,血海大仇不可不報,但須慎重,要知欲速則不達,不可有負你那父母在天之靈。”說著在懷取出兩封書信,接道:“一封親自前往三星鏢局麵交局主飛天鷂子桑龍,借一枝棲身,桑龍人緣極廣,黑白兩道人物俱有交往,你可暗中查訪仇家來曆,另一封內藏有柳葉蛇頭鏢及一片金鎖,秘藏不得輕易顯露。”


    說著揮揮手道:“孩子你去吧,老衲也不留你了。”


    符孟皋淚水洗麵,依依不舍,弘明禪師再三催促,才拜了三拜轉身離去。


    蘇州係春秋吳國都城,由吳國王盍間興築大城而都之,大城周圍四十二裏二十步,小城八裏二百八十步,開陸門八,以象天之八風,水門八,以象地之八卦,其名皆伍子胥所製,東曰婁門,匠門“葑門”,西曰閽門,胥門,南曰盤門,蛇門,北曰齊門,平門,吳都賦所謂:“通門二十八,水道六衙”也。


    三星鏢局座落護龍街首、八字門牆,橫匾上“三星鏢局”擘崇大字,蒼勁有力,老遠便可醒眼入目。


    暮色漸合,一輛馬車到達鏢局門首,符孟皋飄跨下車來,向門首兩名正在談話的鏢夥抱拳道:“有勞通稟,在下符孟皋求見桑局主。”


    那年頭,鏢局中武眸子最亮,目睹符孟皋神色俊逸,氣度翩翩,一望而知是極有來頭之人,忙笑道:“尊駕請稍候。”一個轉身奔向局內而去。


    須臾,隻見一個五十開外,虎目炯炯,氣驀威嚴的青衣老者走出。宏聲道:“符老弟遠來,老朽聞訊來遲,勞老弟久候,殊為歉疚。”


    符孟皋一揖至地,道:“不敢,冒昧趨訪,請……”


    話尚未了,飛天鷂子桑龍哈哈大笑道:“弘明老禪師已有信與老朽言明老弟才華洋溢,隻恐老弟似嫌委曲,不足發展抱負。”說著把臂同行進入鏢局。


    月上西樓,樓上更鼓三敲符孟皋獨自睡在大客室,輾轉反側,心中愁緒如麻,久未將眠。


    驀地!


    屋麵上起萬一個落足微音,符孟皋不禁一怔,疾騰身而起,穿出窗外,兩臂迅如電火抓住瓦簷猱身而上,猛見一隻疾逾流星黑影,在月色迷蒙下飛掠而去,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符盂皋心中暗暗納罕,忖道:“莫非這兩人是鏢局中的麽?”似是奉命前往,自己新來,不可過露鋒芒。又自翻入室中。


    翌晨,三星鏢局忙亂不堪,人聲宣雜,符孟皋已自起床,踱出屋外,隻見十數多鏢頭勁裝捷服,解著二十五輛鏢車,離開鏢局。


    飛天鷂子一眼瞥見符孟皋,朗聲笑道:“老弟初來,人地生疏,桑某願做地主之誼,領道弟領略此間風景人物之勝,走!”伸手一挽,聯袂走出三星鏢局。


    三日來,桑龍領著符孟皋遍遊蘇州各處,符孟皋發現這位三星鏢局局主桑龍豪爽好客,疏財丈義,九流三教無一不折節交往。


    這日,傍晚,兩人盡與迴至鏢局,席未暇暖,即見一名鏢夥踉蹌奔迴,稟道:“局主咱們鏢車失事了,人車俱失!”


    桑龍傭言不禁麵色大變,喝道:“在何處出事的?”


    鏢夥答道:“淮陰北麵五裏莊,劫鏢的係六蒙麵黑衣人,武功詭奇,同時出手,身法奇快,一霎那間鏢頭均被製住,隻放迴小的一人。”


    桑龍麵色慘白道:“蒙麵人胸前可是繡有一支骷髏劍麽?”


    鏢夥目露驚詫之色道:“不錯,正是骷髏劍。”


    桑龍似是墜入萬丈冰淵中,半晌說不出活來,良久揮了揮尹,示意鏢夥暫去下麵休息。


    鏢局鏢師早在鏢夥奔迴之際,俱隨往大廳,聞訊相與變色,隻見桑龍苦笑道:“竟然照顧到桑某頭上來了。”


    八封手李虹道:“這倒是棘手之事,自從骷髏教露麵江湖,來無跡去無蹤,每年隻做一次案,並未聽說過哪家鏢局能追迴失鏢。”


    桑龍微微歎息一聲道:“桑某方寸已亂,諸位何以教我?”


    眾鏢頭默然無聲,茲事體大,一步差滿盤皆輸,是以不敢擅作主張。


    桑龍苦笑了笑,忽向符孟皋道:“老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的看法如何?”


    符孟皋道:“在下不擅武功,江湖中事全然不曉,局主豈非問道於盲。”


    桑龍大感惶惑,知符孟皋有弦外之音長歎一聲道:“事不在急,待桑某沉思出追迴失鏢之策,明晨啟程直往五裏莊。”話畢,即起身轉入內廳而去。


    符盂皋亦獨自一人轉迴居室,一踏入室內,即見桑龍坐在案前,抬掌熄去燈火,室內登時伸手不見五指。


    桑龍道:“我知老弟必有法教我。”


    符陣皋道:“在下隻覺局內必有骷髏劍黨羽潛跡。”繼而將那窺見有夜行人物光臨之事告之,接道:“如非事先踩探得訊,怎會輕易失鏢。”


    桑龍點點頭道:“桑某也有此疑,二十五輛車內均是普通財物,何以為骷髏教相中我,料三星鏢局將成是非之處。”


    “普通財物!”符盂皋驚詫出聲道:“這批財物是何人托貴鏢護送?”


    桑龍搖首道:“是一姓蘇的富賈,鏢費一千兩紋銀已先付,托過至燕京天祥茶莊交割。”說著望了符孟皋一眼道:“老弟,你這不會武功正是你的良機,可查出本鏢局臥底之匪徒是誰?”話畢起身離去。


    第二日在大早,天尚未明,桑龍率同三名武功高強,精明老練的鏢頭乘騎直往五裏莊。


    這一失鏢消息,守口如瓶,紋風不露,三星鏢局照樣開著門,與往常一樣,誰都不會察覺三星鏢局有異。


    符孟皋掌管鏢局一應文牘及稽核錢糧,不聞外事,坐於案前,唯聞算盤敲打的嗒聲響,其實他暗中注意鏢局內每一個人舉動神情。


    夜幕低垂,用完晚飯後,符孟皋笑道:“在下意欲今晚夜遊枇杷門巷”,飄然走出鏢局外。


    他在街上走了幾圈,悄然返迴,由後牆翻入,一鶴衝天拔升一株古榆上隱身。


    三更入靜,舉寂如水,忽見一條人影捷似狸奴翻入鏢局,撲向一列廂房,在第三間門上輕輕一擊指,門內即有一個人影閃出,雙雙騰起掠去。


    符孟皋低哼一聲,疾躡兩人身後,隻見兩人撲向姑蘇台上。姑蘇台昔年為吳王關呂與西施寢宮,寒美阿房,藏橋飛虹,珠簾行雲,如今一切皆是陳跡,荒草蔓灑,斷坦殘瓦,月色迷蒙籠罩下,黃葉飄飛,寒蛩悲吟,更平添了幾分淒涼。


    符孟皋藏身在長草中,但見這兩人站在平台上,不發一聲,似有所期待。兩人均以玄巾蒙麵,隻露一雙眼孔,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一盞茶時分過去,遠處忽隱隱出三點豆大身影,疾逾飄風而至。


    來人亦是黑巾蒙麵,頷下胡須飄拂,目光炯炯如電芒,一望而是內功絕頂武林高手。


    隻聽來者中一人沙沉語音問道:“你知罪麽?”語音使人不寒而栗。


    那派在三星鏢局,臥底奸細,不禁毛骨悚然,躬身答道:“屬下知罪,但屬下等眼目睹那隻玉盒藏在鏢車內。恐途中有人掉換而去;桑龍似亦蒙在鼓內。”


    “此人是誰?”“恐非蘇姓商賈。”忽聽亂草中飄出一聲陰沉冷笑,七條人影如飛冒出,紛紛撲向姑蘇台上,為首者是一馬臉老叟,目光攝人,道:“骷髏幫行蹤飄忽,數十年老朽明查暗訪,今晚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無。”


    蒙麵老者冷笑道:“尊駕可是開刑刀瞿南屏老師麽?”


    馬臉老叟陰惻惻答道:“不錯!”


    “敝會與瞿老師無怨無仇,追查我等行蹤為何?”一個蒙麵老望故作歎息道:“瞿老師等自找無常死禍,未免不智。”


    翟南屏麵色一變,獰笑道:“老朽縱橫江湖數十年,從未有人向老朽如此賣狂。”目光示意隨來黨羽,喝道:“將他們蒙麵烏巾揭下!”


    立時六人飛撲而出,一人當先左手疾如電光石火抓向發話老叟麵門縱去。


    蒙麵老叟冷冷說道:“你還不配。”左手弧飛截橫,五指迅疾無比向對方胸前坎去,刀光一閃,右腿隨即踢出,動手之快,宛如一氣嗬成。


    那人慘嗥得半聲,六陽魁首飛起老高,跟著身形亦為踢出五六丈處,滿腔鮮血飛灑如雨。


    其餘五人均羅同一命運,慘嗥聲中,屍身紛紛飛起,嗥聲淒厲,使人毛骨聳立。


    瞿南屏不禁駭然變色,厲聲道:“好毒辣的手段!”肩上一柄月牙形兵刃,已自撒在手中喝聲中一招攻出,灑飛漫空寒星,襲向五黑衣蒙麵人,招式詭奇,淩曆絕倫。


    骷髏幫匪徒兩人疾飄退後,三蒙麵老叟迎敵,分占三個方位,右臂迎風一閃,手中多出一枘鋒利短劍,同時出手,宛如千百道劍影刺向天刑劍。


    符孟皋目光銳利,看出三蒙麵老叟武功精奇,似較瞿南屏高出一籌,何況三人聯臂合攻,瞿南屏必然落敗無疑。


    雙方招式都是罕睹絕招,變化幻奇,尤其三蒙麵老者出招幾乎含蘊武林備門各派絕學神髓,令符孟皋越看越驚,忖道:“此三人是何來曆?武功精奇,竟被骷髏幫所網羅,看來骷髏幫主無疑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驀地!


    瞿南屏發出一聲悶哼,身形疾躍開七尺,右臂軟軟垂下,麵色慘白,額角汗珠豆大冒出,獰笑道:“非是老朽不敵,疏忽誤中暗算,敗得有點不服。”


    一蒙麵老叟輕笑一聲道:“此話本是多餘,江湖事中,勝者為高,瞿老師,請!”


    瞿南屏聞言呆得一呆,道:“閣下是否意欲瞿某同行,好,瞿某正好要瞻仰貴幫主本來麵目,及討還一個公道。”


    蒙麵老史聞言目中逼吐攝人寒芒,沉聲道:“討還什麽公道?”


    瞿甫屏道:“三年前太原西河鏢局之事。”


    蒙麵老實哈哈狂笑道:“瞿老師,你也太自負狂妄了,階下囚尚欲麵遏本幫幫主,豈癡人說夢,我等投入本幫以來,從未見過幫主,何況於你。”


    瞿甫屏聞言心頭一震,道:“那麽尊駕意欲將老朽如何處置?”


    蒙麵老叟道:“既不殺也不放,除非瞿老師投效本幫。”


    說時右手迅如電火伸出,兩指飛點瞿南屏雙臂,目光轉注於鏢局臥底黨羽道:“此次失風雖不能責怪於你,但亦不能辭其罪,速速查明,將功折罪,不然老朽無法卸責,你也難逃一死。”


    左臂一伸,撓著瞿南屏率同三人疾奔而去。


    僅餘鏢局奸細一人,呆立良久,半響才轉身奔迴鏢局。


    符孟皋本想追綜返迴鏢局,心靈忽然起了一陣警兆,暗道:“天刑刀瞿南屏傷得可疑,莫非這姑蘇台附近尚有骷髏幫中高手藏身。”


    月影西斜,婉星閃爍,黃葉飄飄隨空飛舞,風送入一股刺人欲嘔血腥氣昧,景物肅殺恐怖。


    十數丈外長草中兩條身影長身立起,一人雙目洞凹,兩頰無肉,聳鼻鷹隼,眼神陰沉,身才高約七尺,穿著一襲黑色長衫,在夜風中琴琴飄振,宛如一具鬼夠臨風卓立,使人不寒而粟。


    另外一個是一絕色黑衣少女,明眸皓齒,清冷月色映照下,愈顯得風華絕代.霜梅獨傲。


    符孟皋性惡漁色,但見了這少女,隻覺此女氣質迥異常人,骨肉均勻,無一處不動人之極,不禁眼神被吸引住。


    隻見那少女將黑紗緩緩蒙上頭麵,吐聲如鴛道:“壇下弟子三日前發現老賊行跡在此站蘇台財近現身,故此幫主傳令搜覓,本幫高手幾乎遣出一半,但老賊卻神龍一現即杏無蹤跡。”


    那高瘦怪人陰森目光向四外巡視了一瞥,答道:“是以姑蘇富賈托三星鏢局護送巨鏢,不無蹊蹺,果然車內藏有玉匣,如今愈顯老賊故弄玄虛,欲藉機金蟬脫殼,殊不知本幫在蘇州方圓百裏布下眼線,凡江湖一舉一動均逃不出耳目之下,我料老賊必潛藏郊外隱秘之處。”


    符孟皋暗暗為此女惋惜。競托身在黑道邪途中,不知他們所說的老賊是誰,玉匣中究竟藏何重要之物,值得骷髏幫勞師動眾,幾乎傾巢而出。


    究竟符孟皋年輕涉淺,這一切都是不解之謎,隻覺江湖中雲幻波譎,不可以常理來商量。


    少女嬌笑道:“老賊中了劍主‘紫煞指’力,如無解藥,諒他逃之不遠,也活不了七日,道主唯老賊死後,此物落在他人手中,再想尋覓更如大海撈針。”


    瘦長怪人道:“劍主急需的究竟是何物?”


    少女輕搖臻首,道:“我也不知,幫主行事向來莫測高深……”


    說時一隻鷲鷹突由雲霄飛瀉而下,落在少女肩上,戛然長嗚三聲。


    鷲鷹長得異常神駿,赤睛白額,毛片澄綠,顯盼生威。


    少女用玉手撫摸了鷲鷹幾下,道:“你是發現了老賊蹤跡麽?”


    鷲鷹勇然長鳴一聲,似通人語。


    少女急道:“速引我等前往。”


    鷲鷹聞言振翅飛去,少女及瘦長怪人身法奇快,瞬眼間已在十丈開外。


    符孟皋為好奇心所驅使,暗道:“我豈可半途而廢,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騰身一躍,施展“八步趕蟬”身法,跟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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