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上已有不少賓客,大部分都是“比鬥場”中的觀眾,也有一部分是初次見到的,最少的年紀都在三十以上。一個身穿新郎倌禮服的男子,正在派糖。


    忽然有人叫道:“新郎十一少到!”


    那派喜糖的新郎這才轉過頭來,竟然是魏普!魏普顯然亦不知道倪立也是新郎,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觸,感情均十分複雜,驚喜、驚奇、懷疑、妒忌,諸情紛呈。


    倪立問辛勞:“今日到底有幾位新娘?”


    辛勞道:“有兩位新郎,自有兩位新娘子。”


    倪立目光一掃,不見一個像城主的模樣,又迴頭欲問辛勞,不料他已退了出去,耳際已聞魏普的聲音:“恭喜十一少!”


    倪立輕吸一口氣,也露出笑容道:“小弟也恭喜魏兄了!”


    “彼此彼此!”


    喜樂忽然響了起來,一隊吹打班子緩緩走進來。接著又來了些賀客,均是倪立以前未曾見過的。


    俄頃,堂倌唿道:“證婚人出席!”


    鼓聲響得震耳,隻見一個男子身穿紅袍,麵戴一具“大頭佛”的麵具隨著樂聲自內走了出來。眾賓客立時起身行禮,口唿城主,反而兩位新郎有點手足無措。


    城主往正中那張高背椅上坐下,道:“你們也坐下吧,今日是迷城的喜日,不必太拘束。”稍頓又道,“這兩位新郎之來曆,諸位大概都已有耳聞。身高的這位便是倪立倪十一少,另一位便是‘七絕刀王’魏平夷的大公子魏普!”


    倪立連忙抱拳向四周行禮。


    城主又道:“這兩位天賦極高,是本城的新血,也是本城日後希望之所在。本城誓創一個武林有史以來未有人做過的組織,將來鴻圖大展,端視諸位能否同心協力了!”


    他一雙眼睛自“大頭佛”眼洞射出兩道神光,自眾人臉上掃過,大堂裏登時鴉雀無聲。


    “今日本座為倪立及魏普主持婚事,一是為了讓他倆能安心在此替本城工作;二是為了表示嘉獎及鼓勵!這是本城第一次舉辦的婚事,日後若有適合的,還會陸續有來!”


    就至此,兩位新娘身穿喜服,頭戴鳳冠,麵掛紅巾,在喜娘的牽引下,緩緩走出來。


    城主哈哈笑道:“第一位叫大盈,是本城在金陵分舵的齊舵主的幹女兒;另一位是在金陵分舵已為本城效力多年的小盈,亦深得本座之歡心。四位玉人結成夫妻,今後共同為本城效力,前途無可限量。”


    稍頓又道:“今日本座話已說得很多,不耽誤諸位時間,婚禮開始吧!”禮樂已起,兩對新人手執紅綢巾,齊執一端,先行拜天拜地,再拜證婚人,又夫妻交拜,算是禮成。


    迷城城主哈哈笑道:“新郎先送新娘迴房,再來與賀客同樂吧。”


    喜娘擁著新郎及新娘迴新房(新郎原來之居所),原來在新郎出來時,房內已迅速作了布置,新郎與新娘本無感情,何況各懷鬼胎,且這段婚姻又是被迫而就的,因此都匆匆返迴喜堂。


    迷城城主已不見,廳裏放了八張八仙桌,食具及酒已端上來,待他們出來,菜亦端出來了。這一天,起初氣氛有點沉悶,由中午鬧至晚上,各人逐漸忘形,酒越喝越多,至二更時分,醉倒的竟有十之八九,忙煞了下人們一個個將醉客扶迴住所。


    倪立亦喝得爛醉,什麽時候被人架迴房的,根本不知道。待他醒來時,但覺口渴難受,忍不住喃喃叫道:“水、水……”


    但聽一個冰冷的聲音道:“要喝水,你自己下來喝吧!”


    倪立霍然而醒,睜開眼來,才見桌上的龍鳳燭隻燒得已剩下手指般高。桌前坐著新娘,喜服鳳冠未除,麵上紅巾依然掛著。


    倪立掙紮著下炕,隻聽大盈冷冷地道:“你若要後悔,如今還來得及!”


    倪立聽了此言,酒醒了大半,反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在夢中一直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根本無視今日是什麽日子,既然心有所屬,又何必勉強結合。”


    倪立冷冷地道:“這可是我們城主的要求,事實上我連想也沒想過。我已有妻子,夢中唿其名字,又有何奇怪?”


    “我知道你妻子叫邵穀音,但你叫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你掩飾再好,可惜酒後露出馬腳。”


    倪立大吃一驚,心中極是後悔,幸好他機敏過人,故意淡淡地道:“我妻子小名叫倚翠,我夢中若非乎她穀音,便是唿她小名了!”語氣一轉,冰冷地道,“你明知我已有妻室,又為何不反對這頭婚事?”


    “我能反對麽?”


    “既然不敢反對,又何必多問?又何必吃醋?”


    “哼,我吃什麽醋?”大盈忽然道,“蠟燭快燒盡了吧?你若不反對,自當做你該做的事。”


    倪立心念電轉,隻好把心一橫,替她拿下罩麵的紅巾,燭光下,但見她臉上泛著醉人的紅暈,嬌豔欲滴,隻是神情冷漠。


    倪立暗唿一聲可惜,見桌上有一對酒杯,還有一壺酒,便提壺斟酒,兩人默默而又冷冷地喝了合巹酒,各坐一端,竟讓一刻值千金的春宵虛度。


    蠟燭終於熄滅,倪立長身輕輕扶她上炕,並替她除下鳳冠,接著伸手去解喜服。沉重的喜服除下來,倪立低聲道:“我今夜喝多了,早點休息吧。”


    “很好。不過,我正有話跟你說。”


    “哦?明早才說不行麽?”


    倪立很怕她拿城主之令來壓他,首先躺了下去。


    大盈坐在炕緣,忽道:“你往裏麵睡,我睡外麵。”


    倪立暗道:“你是什麽貨色?你要假惺惺,我也樂得不必虛應事故。”


    他索性貼壁而臥,故意發出唿嚕聲。可能今日他酒實在喝得很多,不久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      ×      ×


    待他醒來時,窗外已一片明亮,隻見桌子上放著一盆水,毛巾梳子放得整整齊齊,大盈垂首默默坐在桌旁邊。


    “你早醒了?”


    大盈聞聲抬頭,雙眼竟然滿布紅絲,倪立一怔,忖道:“莫非她昨夜不曾合眼?”他故意慢慢梳洗。


    大盈又道:“剛才辛勞送早飯進來,我見你睡得很沉,便叫他把飯端走了。你吃不吃?如果餓了,我叫他再送來。”


    “不必了,我頭痛欲裂,沒有胃口。”


    洗了臉,“夫妻”倆竟然麵對麵枯坐無語,倪立忍不住道:“我如今酒已醒了,你昨夜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如今不想說了,晚上再說吧。”


    倪立覺得坐不下去,便伸手將書架上的一本劍譜抽出來,裝作仔細看,卻無一個字留在腦海裏。大盈望著他的後背,雙眼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走迴炕上,和衣躺下。


    倪立心中暗道:“這種日子要怎樣過?”他把心一橫,又把“空明拳”譜抽出來,慢慢便看得進去了。這“空明拳”十分深奧,難怪江南大俠憑此縱橫武林,罕遇敵手,他漸漸便投入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辛勞把午飯送進來,在房門外輕輕唿叫,倪立輕輕開門把食物接進去。辛勞低聲道:“城主說你新婚燕爾,讓你休息五七天再研究‘空明拳’。”


    “知道了,替我謝謝城主的美意。”


    他見大盈睡得香,一是不忍喚醒她,二是不想無言相對,自己先吃了點,把菜蓋上。過了一陣,忍不住上前輕輕唿她。


    大盈吃了一驚,一骨碌坐了起來,一見到倪立臉色便是一沉。倪立沒好氣地道:“午飯來了,剛才見你睡得沉,不敢喚你,但此刻又怕飯菜冷了,你早上沒吃,還是下來吃點吧。”


    大盈道:“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倪立碰了一個釘子,便索性據案大吃起來。吃後,又看他的拳譜,偶然迴首,卻見大盈又躺下了,麵對壁以背對己。


    倪立暗道:“早知道如此,便不答應這頭婚事,省得麻煩。”


    待快吃晚飯時,大盈才下炕。先到起居室洗了個澡,出來時,辛勞已將飯菜送來了,問道:“新娘子,今晚在哪裏開飯?”


    “你喜歡放在哪裏便放哪裏吧!”


    辛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將飯菜放在起居室的飯桌上,便悄悄出去了。大盈喚道:“飯來了,你吃不吃?”


    倪立心中暗道:“我跟你嘔什麽氣?不吃白不吃!”他走過去,大吃起來。大盈餓了一天,也吃了半碗飯。


    辛勞來收碗時,她吩咐他把洗澡水送進來,迴首道:“你若有一天不洗澡,便別想上炕!”


    倪立冷笑道:“上不上炕我不在乎,有機會洗澡,我絕對不會放棄!”


    他洗好澡迴寢室,隻見她已坐在炕上,他仍坐在桌前看書,她卻走過來了,輕聲道:“這樣坐著說話最好。”


    “說吧,我聽著。”倪立雙手仍捧著“空明拳”譜。


    “你我既然不是自願的,因此最好是同床異夢!”


    倪立心中大奇,轉頭望著她,道:“在如意賭坊,那一夜你不是到我房間來了嗎?”


    “不要忘記那一夜我是帶著迷藥去的!”


    “是齊楚漢叫你這樣做的?”


    大盈輕哼一聲:“當然,你以為我會喜歡你?”


    倪立輕笑一聲,反問:“你剛才說的同床異夢,是怎麽一迴事?”


    “吃住在一起,但你休想沾到我的身子。”


    “很好,反正彼此都不喜歡對方,這個方法最好。”


    “你是浪子,我信不過你,咱們勾勾手指。”


    倪立忍不住笑出來,道:“彼此都不是三歲小孩,還勾什麽手指?勾手指不是要接觸嗎?我雖是浪子,但從來跟姑娘上床,都是彼此自願的,你不願意,難道我會強奸你?”


    大盈被他奚落,一拂袖坐迴炕上,過了一會兒,倪立道:“咱們說些正經事吧,城主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麽?”


    大盈氣鼓鼓地道:“叫我盯住你!”


    倪立道:“難道你一來迷城,他便下此命令?料想絕不可能,你以前的工作是什麽?”


    “迷城的規矩是不準互相打聽工作情況。”


    “但咱們現在已是夫婦,也要守這個規矩?”


    “咱們是夫婦麽?連話也不投機!”也許大盈覺得這話有點重,又道,“也許以後你會知道。”


    倪立問道:“大盈是你在如意賭坊的名字,你真名叫什麽?難道以後還叫你大盈?”


    “我姓郭,單名一個蓮字。”


    倪立故意道:“以後我便喚你蓮妹,你叫我十一哥,否則這個掛名夫妻,人家一看便能看出底細。”


    “隨便你。”郭蓮言畢便和衣躺下去。


    倪立又故意道:“夫婦會和衣同床共枕嗎?你穿外衣睡覺,明早弄皺了,明眼人還不是一眼便能看穿?”


    郭蓮怒道:“你管這許多作甚?”


    倪立故意將燈熄了,寬衣上炕,郭蓮急道:“你幹什麽?”


    “睡覺。”倪立在她身邊躺下,道,“我害怕把外衣弄皺。不要自視過高,我不會沾你的身子的!”他頭枕雙臂,雙眼望著屋頂,心中想到的卻是倚翠,暗忖,“不知她如今在何處?她若知道我現有穀音,又有這個掛名妻子,不知會有什麽感想?”


    不料郭蓮亦在想著心事,一對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生光。倪立偶然見她如此模樣,不知其心事,心頭不忍,歎了一口氣,道:“看情況我若不睡,你是不敢睡的了,放心,我要睡了。”


    他轉身向內,過了一陣便輕輕打起唿嚕來,可是心事一湧上心頭,豈能說睡便睡?他越想越亂,不由自主地轉了個身,黑暗中碰到郭蓮閃光的眸子,兩人不由自主又轉過身去,背對背。


    不久,倪立便睡著了,第二天比她早下炕,輕輕穿上衣服,到屋外洗了臉,再倒了一盆水放在炕前。在院子裏打了一遍無影神拳。


    郭蓮直至倪立吃畢早飯才醒來,見到炕前的洗臉水,忽然怔住了。抬頭由屏風縫隙處望出去,不見倪立。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走出房,幾乎與倪立碰個滿懷。


    “醒來啦?早飯送來了,快吃吧,我看你睡得沉,一定是昨晚不敢睡。”倪立向她扮了個鬼臉。


    郭蓮不知為何,忽覺有氣,脫口道:“嘻皮笑臉的,沒半點可教我看上你!”


    “再過一段日子,你就會覺得嘻皮笑臉的好處了。”


    兩人就這樣過著奇怪的生活。白天倪立看“空明拳”,郭蓮在院子裏練武,晚上各睡各的,也各想各的。


    這樣過了幾天,辛勞送早飯來時,低聲道:“新娘子,你該迴娘家了!”


    倪立及郭蓮均知道迴娘家的意思。早飯後,郭蓮隨辛勞走了,倪立力持鎮定,心想自己並沒有什麽痛腳被她抓住,她要報告也無從報告。


    她去了兩頓飯功夫,便迴來了。過了一陣,辛勞搬來一具木靶,放在院子裏。郭蓮亦練起暗器來了。隻見她躍高縱低,從不同角度發射暗器,手法十分巧妙。


    倪立早已料到她是暗器高手,一是由其在如意賭坊的投骰表現,若手指不靈活、感覺不好,能把點數控製得隨心所欲嗎?二是她手指十分纖長,最適合練暗器。


    他忍不住鼓起掌來,因為她的暗器的確射得又準又巧又妙。不料郭蓮迴手便向他射了三把小飛刀!


    “哎唷,你要謀殺親夫嗎?”倪立不在意地向旁一閃,不料那三柄飛刀像長了眼睛似的,竟然跟著他身形轉動,把倪立嚇了一跳,連忙縮進起居室。“篤篤篤”三聲,三柄飛刀射在門板上。


    他人還未出去,已聽到她冰冷的聲音:“倪立,你聽清楚,下次再偷看姑奶奶練習,一定把你射個窟窿!”


    倪立,搖頭歎息:“我怎會這麽命苦,娶個這樣子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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