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我們之間必有一死。如果你要殺我,那就必須先殺了你自己的孩子!”她看著他,雖然毫無反抗之力,眼眸卻充滿了惡毒的挑釁,“如果你殺不了我,那等我殺了你之後,自然也會把他殺掉——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這個惡種生下來!”


    她的聲音平靜而冰冷,一字一字吐出。


    原重樓再也無法控製地暴怒,甩了她一個耳光,低吼:“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她放聲大笑起來,“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


    他死死地看著她,不再說一句話,眼神兇狠而憤怒。她毫不退縮,也冷冷看著他,眼裏似乎藏著一把劍。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


    忽然間,他一把伸出手,將她抱入了懷裏!


    死死地、緊緊地,用力得幾乎令她說不出話來——他的懷抱冰冷而熟悉。那一刻,她隻覺得窒息,幾次想伸出手推開他,卻又無力地垂落。


    “原來你有了孩子……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抱緊她,低聲喃喃,聲音竟然在發抖,“如果我一早知道,那……”


    她沒有說話,咬緊了牙不讓自己顫抖,可那一瞬間眼眶卻有些熱。是的,當時,她那樣堅決地拒絕了停雲,將血薇還給他轉身就走,不惜背棄對姑姑的誓言——不僅是因為她自己不願意再握劍殺人,更是因為,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再生活在那片江湖裏!


    可是不管初衷如何,到現在,終究還是一場空。


    “迦陵頻伽……”她忽然聽到他在耳邊開口,“我們當時就應該死在那裏的。”


    什麽?她微微一驚。


    “我們當時就應該死在孟康的那個礦洞裏。”他喃喃,近乎耳語般地說,“沒有別人,隻有我們兩個,一起在黑暗裏。等我死了,你再吃掉我……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其他的退路。”


    他的聲音低而飄忽,似乎有著某種魔力。


    那一刻,她隻覺得心裏有什麽砰然碎裂,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她震驚地抬起頭看著他,仿佛驟然明白了什麽,手指顫抖著,慢慢觸及了他的臉。他沒有避開,隻是低下眼睛看著她——那一瞬,他們相互凝視,仿佛有一扇門轟然打開,有光芒如同閃電,照亮了彼此的心靈最深處,一切都無所遁形。


    原來,他竟也有過這種絕望的想法?那麽說來,他……


    她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吐出的隻有一聲無法壓抑的啜泣,如同從最深的心底傳出,撕心裂肺。


    是的……是的。什麽都晚了!


    他們兩個人,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便是錯誤的。十年前的匆匆一麵,尚未相識便種下了血海深仇。十年後,仇恨指引著他們再次相見,絕無逃避的可能。


    這樣的孽緣,如同種入骨血的蠱毒,生生死死,糾纏不休。


    可如今,什麽都晚了。


    “好了……好了,今晚我們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想。”她全身顫抖,隻聽到他在耳旁輕聲歎息,輕吻著她的額頭,低聲,“就讓這一天一夜好好地過去吧……過了這十二個時辰,再來了斷我們之間的恩怨。好不好?”


    她在他的懷抱裏劇烈地顫抖,死死咬著嘴角,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裏,卻還是無法抑製地啜泣。他緊緊抱著她,撫摩著她的發梢,靠在黑夜裏,靜靜地等待著天亮。


    窗外的雨聲無休無止,如同整個天和地都在哭泣。


    在夢裏,她似乎迴到了那個黑色的洞穴裏。


    她在嶙峋鋒利的亂石之間爬行,唿喊著他的名字,慌亂而恐懼。他沒有迴答她,然而,遠處黑暗裏卻有聲音敲擊著,一聲又一聲,似乎是冥冥中的唿喚,指引著她去尋找他。


    “重樓!重樓!”她驚慌失措地大喊,摸黑在一塊塊礦石之間找著他。


    忽然間,一塊石頭下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她。


    “重樓!”她驚喜萬分地迴過身去,抓住了他的手,試圖從石頭下拖出被壓住的人。然而,隻是微微一用力,哢嚓一聲,黑暗裏那個人居然攔腰而斷!下半身還壓在石下,鮮血噴湧而出,染紅她一臉一身。


    她抱著斷裂的上半身跌在地上,恐懼得發抖,失聲喊道:“重樓!”


    然而一轉眼,手裏抱著的半具屍體,卻變成了另一個人。


    “為什麽還不迴洛陽去?”懷裏的屍體睜開眼睛,看著她,開合著嘴唇,慢慢地問,“血薇的主人,不能離開聽雪樓。”


    “停雲!”她失聲驚唿,瞬間醒來。


    醒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大亮了,已經是中午,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空氣裏的炎熱一掃而空,到處都是蔥蘢草木,青翠欲滴。


    她在一個懷抱裏醒來,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重樓?”她下意識地喃喃低語,可忽然又猛醒過來,全身僵硬。


    “別這樣,放輕鬆一點。”他歎了口氣,聲音變得溫柔安靜,在一瞬間似乎迴到了昔日那個玉雕師的樣子,輕聲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暫時不去想這些恩怨,好好地過完這一天再說——你要報仇,日後有的是時間。”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探出手去握緊了血薇,心裏略微安了一安——這把劍居然一直在她身側,並沒有被他拿走。


    然而想站起來時,卻雙膝一軟。


    “時間不多,我還是封了你身上的穴道,免得你不聽話亂折騰。”他走過來,俯下身將她攔腰抱起,如哄孩子般地道,“來,該吃飯了。”


    桌子上不知何時已經擺好了新的碗筷,米飯雪白晶瑩,裏麵拌有魚醬,野蕨菜炒了口蘑,魚粉湯香氣馥鬱,芭蕉葉裏還包裹著一塊鹿肉——她睡過去那麽久,居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起身做了這滿桌子的菜。


    他在椅子上把她溫柔地放下來,俯下身去擺好了碗筷,又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魚粉湯,細心地將上麵的泡沫撇了開去——他的動作輕柔妥帖,似乎隻是一個普通的丈夫,正在照顧懷著身孕舉動不方便的妻子。


    那一刻,她想起了在孟康竹樓裏的晚餐,心事如潮,不可抑製。


    那是他為她做的第一頓飯,雖然普普通通,卻永生不能忘記。


    “我的手殘廢了,不能雕玉;你中了毒,不能握劍——所以,我們都沒用了;所以,他們都離開了——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所以,我們不要自相殘殺了。誰又比誰好一點呢?”


    那一夜,他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這樣對自己說。也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她被他所打動,慢慢讓這個人走進了心裏的那扇門。


    可是……他說的話是假的,他的笑也是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計謀,不過是為了讓他們自相殘殺!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她拿起了筷子,手卻微微地發抖,怎麽也無法下箸。


    “我在水映寺外麵預先設了一個天地交征大陣,把忘川中所有鬼魂的力量都暫時積聚在了這裏,就算是明河教主和我師父他們親自來,沒有一天兩天也破不了。”他看著她,眼神平靜,低聲道,“好好吃吧,這可能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餐了。”


    她微微一震,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為自己盛飯,舀了湯。魚湯熱氣蒸騰,迷住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才克製住了即將落下的淚水。


    “我在湯裏放了一些紫蘇,可能味道有些奇怪——你動了胎氣,需要好好穩固。”他的語氣平靜,“慢慢吃吧。等吃完了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然而她吃到嘴裏,卻全是苦澀。原重樓沒有動筷子,隻是坐在那裏看著她吃,眼神複雜莫測。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聲音錯落長短,無休無止。他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似是心緒煩躁起來,手裏的筷子啪的一聲被捏斷。


    “那句話是真的嗎?”她放下湯匙,忽然問。


    “什麽?”他怔了一下。


    “你不喜歡下雨天。”她看著他,眼神平靜,“說一下雨,就會覺得世間到處都是哭泣的聲音,讓你想起你那個被拋棄後以淚洗麵的母親。”


    他凝望著簷下綿延的雨滴,低聲道:“是真的。”


    “是嗎?”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蒼白的嘴唇彎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原來在你對我說的所有話裏,至少還有一句是真的……”


    他轉過頭來深深地凝視著她:“其實,我對你說的很多話都是真的。”


    她手微微一顫,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錯開了視線。


    “不過,我母親並不是什麽寨老的女兒,隻是一個普通的擺夷族女子。她鍾情於我的父親,沒有明媒正娶便生下了我。可惜,我父親雖然英雄蓋世,卻是懼內之人,竟然把我們母子拋棄在了騰衝。”他低聲對她敘述著自己的身世,“直到過了五年,父親的正房夫人死了,他才將我母親接迴了身邊,又在中原生下了我妹妹,然而,卻依舊不敢把我帶迴去——因為梅家是大家族,如果憑空又出現一個新繼承人,隻怕內鬥會更加激烈。”


    頓了頓,他苦笑道:“父親原本打算在我行了冠禮之後,再把我帶迴中原去。”


    “所以,你的名字並不在族譜上?”她默然地聽到這裏,忽地冷笑起來,“沒想到,這反而讓你逃過了滅門大難,成了漏網之魚。”


    她的話語鋒利,他的眼神凝聚了一下,似乎有怒意,卻硬生生按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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