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那時候她還傾心於那個白衣如雪的貴公子,與他聯袂追殺窮寇,曆經千山萬水,從中原一路追到了這裏,終於斬其首級而歸。</em>


    <em>又有誰知道,在多年前那一場驚鴻一瞥的偶遇裏,卻已經種下了今日一生一世的因緣?</em>


    第二天,蘇微醒來的時候,頭很痛,全身有虛脫的感覺。陽光穿過窗戶灑落在她的左頰上,溫暖而溫柔,恍非真實。


    “蜜丹意!”她脫口低唿,驀然翻身坐了起來,卻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你醒了?”原重樓手裏的碗差點被碰到了地上,連忙扶住,手裏卻被潑了一片熱粥,直燙得不住吹氣,“你還好嗎?昨晚可是嚇了我一跳,到底出什麽事情了?”


    她一下子怔住:“你沒事?這……是哪裏?”


    “當然是在房裏啊,你怎麽了?”原重樓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探手觸了觸她的額頭,“我昨晚等了你半夜,不知道怎麽居然就睡過去了。等一覺睡醒,你竟還沒迴來!實在是等不住了,便點了火把出去找你——結果一開門,卻發現你暈倒在了門口,真是嚇了一大跳!”


    “什麽?在門口?”蘇微卻一下子坐起,“那……蜜丹意呢?”


    “蜜丹意?”原重樓微微一怔,“她剛出去。”


    “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外麵危險!”蘇微心裏一驚,瞬間跳下地,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往門外衝去——原重樓來不及攔住她,她飛掠下竹樓,速度之快簡直宛如一道閃電。


    然而剛掠下樓,卻立刻又僵住了。


    不遠處的空地上,蜜丹意正在和一群村裏的小夥伴嬉笑玩著丟沙包的遊戲,全身都沐浴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哪有絲毫異常?


    蘇微看得愣住,隻覺得眼前一切宛如夢幻。


    到底是昨晚的一切是假的,還是眼前的景象是假的?


    “迦陵頻伽,你到底怎麽了?”出神之間,原重樓已經奔下了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你沒事吧?”


    蘇微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想了想,忽然走入了柴房,從柴堆裏抽出了一物,在手裏掂了下,然後轉身朝著那一片竹林深處走了過去,低聲:“不,還有一個方法可以驗證到底昨晚是怎麽了!”


    她手裏拿著的是一個長長的布包著的東西,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一把劍。原重樓看得一眼,心裏便是一驚——自從來到騰衝後,已經沒有再看到她手裏握過劍,卻沒想到她還在這裏藏了一把!


    “這把劍,是我從風雨那些殺手的屍體上撿來的,雖然比不上血薇這種神兵利器,也是百煉的繞指柔。”蘇微將外麵纏繞的布褪去,利劍從鞘中躍出,一道雪亮的光劃破眼簾,“我隻希望永遠不用上它。可是……”


    她輕聲歎息,手腕一翻,唰地將劍負於背後,轉身出門。


    “你要去哪裏?”原重樓連忙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蘇微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他——這段日子的休養生息,讓他氣色好了許多,昔日落魄潦倒尖酸刻薄的人如今也有幾分豐神俊秀的感覺。她看著懵懂無懼的他,心裏忽然覺得一陣歉疚,低聲:“別跟著我了。跟著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


    他卻不以為然:“我原重樓像是怕麻煩的人嗎?連死我都經曆過幾次了!”


    “你知道什麽?”蘇微看了看周圍,一切都很正常。集市上熙熙攘攘,不遠處孩童歡笑,沐浴在日光下的一切都是溫暖美好的,和昨晚那樣邪異黑暗的一幕截然不同。但是她知道,在這樣看似平凡無害的景象背後,隻怕有著深不見底的驚濤駭浪。


    她飛快地想了一下,覺得將他一個人扔在家裏似乎更加危險,便點了點頭:“好,你跟我來。但是路上不要離開我半步,知道嗎?”


    “好。”他乖乖地迴答,喜出望外。然而看了看她手裏的劍,又有點戰戰兢兢,問,“你……你是又要去打架嗎?”


    她原本是滿心的殺氣,被他那麽一說卻哭笑不得,蹙眉道:“別多嘴!”


    “是是是……”他噤若寒蟬,連忙閉了嘴跟在她後麵。


    “瑪?大稀?”蜜丹意注意到了兩個大人往外麵走去,眼神一動,連忙扔下小夥伴追了上去,嚷嚷,“你們要去哪裏?我也要去!”


    “沒事,就到周圍隨便走走。”蘇微遲疑了一下,目光在孩子的頸部流連,全身忽然忍不住微微一震——是的!孩子的脖子白皙如玉,根本沒有絲毫的傷痕。而她清楚地記得:在昨夜被挾持的時候,那個神秘人手裏的劍鋒,曾經在蜜丹意的脖子上清晰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難道那是幻覺?那麽,昨天夜裏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蘇微隻覺得腦子裏有微微的暈眩,卻無法向身邊的兩個局外人說明這種詭異複雜的情況,隻能握緊了手裏的劍,安定自己的心神,問了一句:“蜜丹意……昨天晚上,你睡得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


    “昨天晚上?”孩子眨了眨大眼睛,“睡得不好。做了很多噩夢!”


    她心裏一緊:“什麽噩夢?”


    “我夢見自己肚子餓了,下樓找吃的。結果……結果看到瑪你忽然迴來了,我怕挨罵,就往外跑,忽然摔了一跤!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蜜丹意喃喃,小小的身子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早上醒來還覺得脖子好疼呢……”


    蘇微說不出話,將孩子攬入懷裏看了又看。


    是的,蜜丹意沒有受任何傷。這證明昨晚的一切隻是虛妄——可是,為何她心裏的不祥預感卻愈來愈濃烈?那是從江湖千錘百煉裏培養出的野獸般的本能,在危險逼近的時候無數次救過她的命,不問因由,不容懷疑。


    她心裏想著前後發生的這一切,隻覺得越想越亂。


    “算了,去看一看就知道真假了。”她站起身,徑自穿過那片竹林,沿著昨晚夢裏那條路走了過去。原重樓不知所以然地跟在她後麵,蜜丹意也小跑著追了上來。


    她手裏握著劍,警惕地護著身後的兩個人往前行走。穿過了竹林,便是一座小山崗。一切都很眼熟,分明是昨夜看到過的,連路徑樹木都一模一樣。


    蘇微毫不猶豫地沿著小路走了上去,翻過那個山崗。


    這一路她走得輕鬆,然而後麵跟著的兩個人在走了十幾裏路後都有些氣喘籲籲。她怕兩人落單遭遇不測,隻能不時停下來等待。就這樣走走停停,在日頭到了正中的時候,他們才翻過了山崗,來到了騰衝的荒郊野外。


    穿過鳳尾竹林,眼前豁然開朗,那一刻,蘇微忽然全身一震——山腳下,靜靜地躺著一個開滿了睡蓮的小池塘!她站在那裏,頓時覺得如墜冰窟。


    是的,至少這個池塘,是真實存在的!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瑪?”看她站在那裏發呆,蜜丹意沉不住氣,在身後輕輕地叫了一聲,拉了拉她的衣角。原重樓也氣喘籲籲地走過來,不解地問:“怎麽了?為什麽忽然跑到這裏來?”


    蘇微迴過神來,低聲:“你們退開一下。”


    “怎麽?”原重樓攬過了蜜丹意,往後退了幾步。


    “沒什麽——退遠一點!”她低聲道,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瞬間拔地而起,掠向了旁邊的竹林,手起劍落,哢嚓一聲,一根水杯粗細的竹子攔腰而斷,瞬間一頭栽入了池塘。


    水麵上的睡蓮紛紛散開,露出黑黝黝的池水來,底下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冒著細小的泡泡,噗嚕嚕不時在水麵破裂。


    “你們離水邊遠一點。”她再度叮囑,收劍迴鞘,屏住唿吸,雙手一扣那一根竹子,用真氣灌注在竹枝裏,瞬間每一枝葉都在水底錚然抖開,無數的水生植物被顛覆,睡蓮仰翻,浮萍四散,水底淤泥被攪動,整個池子仿佛沸騰了一般。


    然而,枝枝葉葉從水底橫掃而過,卻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瑪?你在幹嗎?”蜜丹意看得好玩,跑了過去,笑嘻嘻地和她一起拖著竹子,攪動池水,“我幫你!”


    “別亂動。”原重樓蹙眉,上去將孩子一把拉了迴來——這個隱藏在林後的池塘似乎散發出一種奇怪味道,令人覺得不舒服。然而蘇微卻埋頭在池塘裏翻找,似乎想從那些密密的水草底下掘出什麽來。


    “怎麽了,迦陵頻伽?”他等了片刻,忍不住問,“你臉色不大好。”


    “沒了……都沒了!”蘇微在池塘裏翻找了半天,終於頹然放下了竹子,喃喃自語,“怎麽迴事?竟然都沒了?!”


    “什麽沒了?”原重樓詫異。


    “那些屍體都不見了!”她脫口,“怎麽可能?”


    “屍體?”原重樓驚訝不已,“什……什麽屍體?”


    她微微一驚,隨即又噤口不答——直到此刻,她還不想驚動重樓和蜜丹意,把他們也卷入這種令人恐懼的事情裏。而且,他們兩個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麽呢?


    她怔怔站在水池邊,忽然間覺得遍體冷意:是的!即便是她遠遠地避到了千裏之外的深山裏,那些無所不在的觸手居然還隨之而來,如同跗骨之蛆,不肯讓她好好安生!


    “算了,我們迴去吧。”她扔掉了竹竿,吐了一口氣。


    “好。”原重樓看了看她,似乎是想等她解釋,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隻是俯身抱起了正拖著竹子玩得起勁的蜜丹意,拍了拍她的腦袋:“別玩了。我們迴去了,蜜丹意。”


    他的右臂已經恢複,隻是微微用力,便將孩子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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