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人都散去後,蘇微還是站在那裏,定定看著,有些發呆。


    原重樓笑吟吟地看著她,第一次感覺自己在她麵前如此有底氣,忍不住將滿桌子的金銀往前一推,笑道:“怎麽樣,你家男人還是有點本事的吧?”


    蘇微看著那塊綺羅玉半天,不由得麵有怒容,指著原重樓,厲聲道:“你……你是從哪裏把它找迴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是的,當初他們兩個人受傷又中毒,被拜月教的人緊急護送往靈鷲山月宮治療,誰也顧不得那塊石頭,便以為是丟失了——卻不料,今日竟忽然出現在了這裏。


    “你猜呢?”原重樓卻賣了個關子,笑得神秘,看到她又要動怒,才連忙道,“是靈均大人在臨走時候送給我的!——你沒留意到我們騎迴來的那兩匹馬,正好是我們當初騎過的那兩匹嗎?他直接把這塊玉放在馬背的革囊裏了。”


    蘇微想想果然是,蹙眉:“那你也不早點告訴我!”


    “想給你一個驚喜嘛。”原重樓放軟了聲音,攬住了她的腰,貼著她耳朵輕聲道,“你看,我們一下子就有了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如果沒有錢,又怎麽操辦婚禮、風風光光迎娶你過門呢?”


    他語聲溫柔無限,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吹拂在耳側,弄得人心裏酥軟,蘇微終於沒有發火,臉頰微紅,低聲:“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辦?”


    “七月初七如何?”原重樓笑道,“正好牛郎會織女。”


    她啐了一口,卻沒有反對,隻道:“你打算請哪些人?”


    原重樓怔了一怔,道:“唔……我孤家寡人的,也沒什麽親戚,你呢?”


    “我這邊當然更沒有了。”蘇微皺了皺眉頭,想起了一事,“對了,你母親不是這邊苗寨的人嗎?應該多少有親戚在這邊吧?”


    原重樓眉梢微微蹙起,道:“那麽多年不來往了,還提他們做什麽?我餓得要死了的時候,也沒見有一個人出手幫一下我!”


    蘇微看到他臉色不大好,便沒有再問下去,沉吟了片刻,道:“那……請不請尹璧澤?”


    “他?”原重樓似是吃了一驚,“為啥?”


    “這些年他倒是對你挺好的。”她笑了一下,道,“以前偷偷替你還債,現在還肯幫你一把——我知道你對尹家耿耿於懷,但事情一碼歸一碼。”


    他皺著眉頭,許久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他這也算幫我?”


    “好了,你就是這種尖酸刻薄的倔脾氣。”蘇微瞥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麽,忽然看到蜜丹意從門外跑了進來,氣喘籲籲,臉上有驚嚇之色:“瑪,有個人在後院裏,說要找你!”


    “找我?”蘇微一驚,“誰?”


    “不知道……後院的牆那麽高,也不知道是怎麽翻進來的!”蜜丹意皺著眉頭,嘟囔,“他看到前麵人多,沒有過來,隻說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親自交給你。”


    “信?”蘇微心裏越發下沉,看了一眼原重樓。聽到蜜丹意的話,原重樓臉色也是有些不安,握住了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們兩個去關上門,待在房間裏別亂走,我去後院看一眼就迴來。”她從桌子上拿起了他平日雕刻用的小刀,道,“這個借我用一下。”


    後院裏沒有人,隻有五月的燦爛陽光照射在青石板地上,明晃晃,空蕩蕩。角落的架子上垂掛下曼陀羅花,有微微的奇特香氣。


    然而蘇微隻是看了一眼庭院,冷笑了一聲,對空中道:“下來吧。”


    聲音方落,屋簷的陰影裏神奇般地出現了一個人,如同一個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沿著柱子滑了下來,遠遠地站在那兒,似是怕冷地縮著肩膀,低著頭:“蘇姑娘。”


    “宋川?”蘇微愣了一下,認出了來人。


    “是。”那個人點了點頭,“很久不見了,難為蘇姑娘還認得在下。”


    “你不在洛陽,千裏迢迢來這裏做什麽?”她聽得這種話,顯然是在影射自己多日不歸聽雪樓,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是蕭停雲派你來的嗎?”


    “不。”宋川卻搖了搖頭道,“是趙總管派我來的。”


    雖然並沒有抱著什麽期待,聽到迴答,蘇微的心還是略微沉了一沉,隻是冷冷道:“她派你來做什麽?”


    “來恭迎蘇姑娘迴去。”宋川恭聲道,彎了彎腰,從懷裏掏出了一物,卻是聽雪樓中執行重要任務時的金牌,雙手奉上,“趙總管聽說蘇姑娘的毒解了,身體也大好了,樓裏現在危機重重,上下都期盼著您迴去呢。”


    蘇微壓根沒去接那道金牌,冷笑了一聲:“是啊,如果武林太平無事,如果我還是個廢人,估計你們也就早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了。”


    “蘇姑娘說笑了。”宋川有些尷尬地道。


    “我蘇微幾時說笑過?”她也沉下了臉,一字一句地道,“我在離開之時已留下了血薇,早就是打算再也不迴去了的。”


    聽到這句話,宋川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眸裏似有異樣,然而又立刻低下頭去,輕聲道:“蘇姑娘這麽說,可令屬下為難了——要知道離開洛陽時趙總管下了死命令,如果不能帶迴血薇的主人,便要用血薇來賜屬下一死。”


    “她舍得嗎?”蘇微冷冷,“你可是樓主的心腹之人。”


    宋川苦笑:“趙總管禦下嚴厲,蘇姑娘也不是不知道。”


    “好了,話我已經說清楚,就別來煩我了。”站著說了這一會兒話,她有些不耐煩起來,一揮袖子,“迴去告訴他們,我是再也不會迴中原去了,我蘇微一向說到做到——難不成蕭停雲和趙冰潔他們,還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迴去不成?”


    “這個屬下自然是不敢。”宋川往後退了一步,連忙道,“而且以蘇姑娘的絕世劍術,這天下又有誰能把刀架在您的脖子上?”


    “有啊,蕭停雲的夕影刀。”蘇微冷冷一笑,語氣轉為冷峻,“不過就算是他親自來了,我也不會再迴去了——我已經為他賣命了十年,足夠對得起姑姑當年的囑托。這以後的日子,我希望再也不要和這江湖有絲毫聯係。”


    宋川停了半晌,忽地道:“蘇姑娘大概是為了原大師而留下來的吧?”


    蘇微猛然一驚,冷笑:“你打聽得倒是仔細。”


    “不敢,隻是屬下重任在肩,不得不將這一切來龍去脈打聽清楚。”宋川的語氣平靜,“這事關屬下和屬下同伴的性命,怎能不小心從事?”


    “你還有同伴?”蘇微驀地一震,“在哪裏?”


    “蘇姑娘剛才應該已經見過了,就在前麵房間裏和原大師喝茶敘話呢。”宋川靜靜地道,居然是不動聲色,“他們幾個的身手一流,易容術也高明,加上當時人多嘈雜,蘇姑娘一時沒有認出來吧?”


    她一驚,隻覺得一顆心往下沉。


    ——是的,剛才的滿堂賓客之中,竟然有聽雪樓派來的人潛藏其中?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沒有發覺!如果剛才那些人驟然下殺手,她隻怕也來不及護住重樓。


    是離開江湖太久,身上的那種直覺已經衰退了嗎?


    “你們想怎麽樣?離他們遠一點!”她心中殺機一動,眼神便淩厲了起來,“趕快滾迴中原,別再靠近重樓和蜜丹意一步——別以為是樓裏的人,我就不敢殺你了!”


    “蘇姑娘這麽說,未免太無情了。”宋川低聲道,語氣卻依然平靜,“要知道樓中令嚴,此行若不能將蘇姑娘從滇南順利帶迴,大家就要人頭落地——所以,看在那麽多人的性命的分兒上,無論如何都要請蘇姑娘跟隨我們迴一趟聽雪樓。”


    蘇微逐漸被他激起了怒意,不由得一聲冷笑:“你們的死活又與我何幹?”


    “自然是沒有什麽幹係,蘇姑娘向來鐵石心腸,哪怕屬下死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宋川的聲音居然還是波瀾不驚,笑了一笑,“隻是,人皆有牽掛。原大師和蜜丹意的死活,蘇姑娘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吧?”


    “你!”蘇微淩厲地看了他一眼,瞬間掠迴了房中。


    ——果然,房間裏已經沒有一個人。窗戶緊閉,外麵的大門卻半開著,門檻上留著一隻小小的鞋子,正是蜜丹意的。


    蘇微撿起了那隻鞋,發現上麵有幾滴血跡,不由得微微發抖。


    ——怎麽可能?那些人,居然在她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闖入室內擄走了重樓和蜜丹意!自己離開江湖幾個月,安於柴米油鹽之間,竟然遲鈍到了這種地步?


    “蘇姑娘不必緊張……”宋川看到她的臉色,道。


    “你!”話未說完,唰的一聲,刻刀已經刺入了他的側頸,隻差一分就能切斷對方的血脈,蘇微咬著牙,“你……你想把他們怎麽樣?”


    刀刃在喉,對方卻不曾退卻,隻淡淡道:“不怎麽樣。聽雪樓從來不殺無辜之人,隻要蘇姑娘肯隨我迴去,他們自然會好好的。”


    “哈!”蘇微忍不住大笑了一聲,殺氣逼人而來,“開什麽玩笑!你以為我是誰?蕭停雲和趙冰潔,難道覺得我蘇微是個甘受脅迫之人嗎?”


    “蘇姑娘是什麽樣的人,屬下不敢妄自評判。”宋川的神經居然如同鋼鐵一樣,眼睛一眨不眨,“但蘇姑娘若不隨在下迴洛陽,就休想再見到他們兩個人了。”


    蘇微隻覺得氣到極處,手裏的刻刀忍不住往裏逼了一逼,噗的一聲切斷了一根血脈,鮮血激射而出,飛濺了她一臉。然而,宋川居然還是無所畏懼地看著她,眼眸是灰冷色的,如同這個影子一樣的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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