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不可能!這世上,怎麽還會有第二塊綺羅玉?</em>


    <em>“造化神奇,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原重樓微笑著,隻是將那塊翡翠在燭光前緩緩移動。即便是在白日裏,燭光如同穿透了一潭透明空無的碧水,滿屋的碧色隨之變幻,如同水波的蕩漾,美麗不可方物。</em>


    早飯後,在蘇微的指揮下,原重樓終於將那塊燙金牌匾重新掛了上去,整整齊齊,不偏不倚。不知道他在啥時候還準備了一掛鞭炮,等金匾一掛好,就讓蜜丹意點上了,劈裏啪啦響了好一陣子,炸響了整個不大的騰衝府,熱鬧非凡。


    路過的人不由得側目,議論紛紛。


    ——昔年天下無雙的玉雕大師原重樓,要重新出山了!


    這個消息在騰衝這個小地方迅速傳開,整個騰衝府便為之震動。


    第二天早上,蘇微是被樓下反常的嘈雜驚醒的。她下意識警惕地伸過手,抽出了枕頭下方墊的短劍,睜開眼卻發現原重樓又已經不在身側,心下頓時吃了一驚,顧不得披上外麵的長衣,便握劍躍到了窗口。


    然而朝外一看,卻發現樓下的空地上車馬雲集,竟然來了好幾撥的商賈模樣的人,大門大開,門外擠得水泄不通,有些進不來的玉商模樣的人三三兩兩成群地在門外聊天。


    “聽說原大師的手治好了,打算重新出山了?”


    “是啊……你也聽說了?”


    “可不是,這塊牌匾一掛出來,消息傳得比什麽都快!”


    “嘿,李老板,你不會是真的帶了好料子來,打算請原大師雕刻吧?”


    “哪裏哪裏,最近緬人那兒沒挖出什麽好料子,天光墟上都買不到好的翡翠原石,在下雙手空空地來,還指望龍老板您帶一些好貨來給大家開眼界呢。”


    那個龍老板咳嗽了兩聲,笑道:“不瞞您說,龍某手上倒是還有些去年壓下來的舊料子——但是換了是你,敢把料子拿出來給一個十年沒雕的人練手嗎?”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今天不過是先來湊個熱鬧罷了。我倒是想看看有哪個傻瓜肯先把料子給他雕。如果真雕得和昔年不分伯仲,再拿出好料子來,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大師也不遲。”


    旁邊的人也低聲笑:“嘿嘿……果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他們雖然壓低了聲音,然而樓上的蘇微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蹙眉。


    是了,重樓技藝廢棄多年,空有盛名傳世。如今重新出山,不知還能否當得起昔年“滇南玉皇”的大名。世人重利,麵對著一個十年不曾有作品問世的大師,有誰還會相信他,給他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她心下有些沉重,匆匆洗漱,披了一件長衣下樓,發現早飯早已做好,蜜丹意正趴在桌子上捧著稀飯在喝,原重樓卻已經不在室內。


    “瑪,外麵很多人來找‘大稀’!”看到她詢問的眼神,小女孩笑了起來,用筷子戳了戳竹樓另一邊的房間,“好多人圍著,不讓我進去,說小孩不許看熱鬧!”


    蘇微皺了皺眉頭,穿過房間,直接推開了門。


    裏麵果然熱鬧,八張椅子上都坐滿了人,圍著中間的主人寒暄,說的無非是一些對身體的問候和對他技藝的讚許——蘇微聽在耳朵裏,不由得暗自冷笑:這些商賈真是重利薄情。不過幾個月之前,當他還酗酒爛醉街頭的時候,這些腰纏萬貫的商人何曾願意動一動指頭來幫上一下?就算到了此刻,雖然說得熱鬧,卻依然沒有一個人肯先拿出一塊料子,讓這個已經有十年之久不曾碰過翡翠的“大師”試刀。


    然而重樓卻沒有顯示出絲毫的不耐,竟一直和那些來訪的客人應酬揖讓,滿麵春風,言辭流暢,說得十分投契——那一刻,他身上所顯示出來的氣質談吐,竟然令她有些陌生起來:是否,在十年之前,那個才華卓絕、受極追捧的年輕玉雕大師,便是這樣的人呢?重樓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她所未曾知道的側麵?


    “重樓。”她聽得不耐煩,推開門,“你還沒吃早飯吧?先吃飯!”


    室內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轉頭看過來。


    那個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站在門口,盈盈如臨風幽蘭,表情雖然平靜柔和,眼神卻犀利,隻是一眼掃過來,所有與她視線相碰的人心裏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有刀刃過體的寒意。玉商們都是老江湖,立刻集體噤聲,轉眼看著此地的主人。


    原重樓站了起來,笑著對眾人介紹:“各位,這位便是我的夫人。”


    “喂!”她皺眉,如果不是當著這麽多的人,幾乎又有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什麽?原大師何時有了新婚夫人?”門外忽地有人笑問,倒是嚇了房間裏的人們一跳,朗聲道,“竟然也不請大家來喝個喜酒,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蘇微吃驚地迴頭,卻看到一個年輕人從門外笑著一路進來。


    那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公子,麵如冠玉,手裏搖著一把描金折扇,意態瀟灑,一身衣衫也極是華貴,不看襟口一溜拇指大的南珠,光看右手拇指上戴著的一個滿綠的老坑玻璃翠扳指,就已經是天光墟上難得一見的極品。


    原重樓看到那個人笑吟吟地走進來,臉上的神色卻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尹少爺!”房間裏所有的客商都悚然一驚,齊齊站了起來。


    聽到那聲稱唿,蘇微震了一下,眼神驀然尖銳起來——莫非,來的是騰衝尹家的人?


    “璧澤兄。”原重樓放下茶盞站了起來,眼神也有些異樣。


    是的,這個不速之客正是騰衝最大的玉商、尹家的大公子,也是春雨的兄長。在十幾年之前,正是他將自己請入了尹府做專奉的玉雕師,來往甚密,稱兄道弟。可惜好景不長,自從他的右手殘廢、尹家小姐攀高枝嫁入王府後,尹府上下對原重樓冷眼相向。尹璧澤迫於父親嚴命,也不敢再和他來往。


    但是這些年來,每次聽說原重樓潦倒落魄,尹璧澤都會偷偷派人去把他在各處的欠債給還上,這才令他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日,沒有被餓死。


    雖然是許久不曾再見麵,看到他忽然前來,原重樓的心裏也是百味雜陳。


    “喲,幾個月不見,變化真大啊!”那個貴公子熟門熟路地走進來,沒有絲毫生分,一看他的氣色便驚訝了一聲,迴手拍了拍原重樓的肩膀,“怎麽,聽說你去了一趟緬人那裏,迴來就生龍活虎了,還帶迴來一個這麽美貌的夫人?”


    “這個……”原重樓有些尷尬,隻道,“歇了那麽多年,也該重新做點事了。”


    “哦。那你的手怎麽樣了?真的好了?”尹璧澤一邊說一邊走過來,徑直卷起他的袖子想要查看,然而眼前一晃,風聲一動,這一拉居然落了空。


    “不可!”原重樓脫口。


    蘇微的手掌本來已經快要切到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便能將他的腕骨生生擊碎,聽到這句話在瞬間翻過手腕,隻是用手掌重重打在了對方腕下一寸,將他伸過來的手啪的一聲打開。滿堂驚唿聲裏,尹璧澤痛唿了半聲,便又生生忍住,手臂已經瞬間烏青了一大塊。他抬起頭看著蘇微,眼神驀然一變,似有刀鋒在眸裏一掠而過。


    原重樓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了兩人之間,連忙道:“沒事吧?”


    “沒事沒事。”尹璧澤的眼神卻又是一變,放下袖子掩住手腕,笑道,“是我冒昧了……想必這位弟妹還不知道,其實我們兄弟之間一貫不拘禮節。”


    蘇微輕輕哼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並不迴答。


    這個人似和重樓極熟,說話也毫無顧忌,帶著風流放誕的味道,然而不知道為何,這種肆意竟然並不令人反感,反而令人覺得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即便是冒昧也值得原諒。但蘇微是江湖上出生入死過來的人,對陌生人有著天生的直覺,從第一眼開始便不大喜歡這個貴公子,轉過身不再看他。然而即便是背過身去,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一直跟隨著她,仿佛帶著某種奇怪的揣測意味。


    “弟妹耳邊這對耳墜盈盈欲滴,如春水流動,倒是難得的極品。”尹璧澤目光不離她左右,口中笑道,“莫非是當年那一塊綺羅玉上開出來的?”


    原重樓頷首:“璧澤兄果然眼力過人。”


    “沒想到原兄還留了一對綺羅玉給佳人。”尹璧澤笑道,“已經十年了,滇南已經再沒見到能和那塊翡翠媲美的料子——如今這對耳墜也該價值萬金了吧?”


    “這對耳墜不是我送的,是她師父傳給她的。”原重樓解釋了一句,不肯再往下說,隻是微微蹙眉看著來人,“璧澤兄貴人事忙,今日忽然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何必說得這麽見外?其實今日我來找你,是聽說你重新出山了,想讓你幫忙掌眼看一塊料子。”眼看氣氛又有些尷尬,尹璧澤連忙拍了拍手,頓時便有小廝從外麵進來,恭恭敬敬地將一個錦緞包袱放上桌麵,然後退到了一邊。


    尹璧澤道:“這一塊,是我們在盈江礦口上開采出來的翡翠。”


    那一刻,整個房間的玉商眼裏都放出了光來。


    騰衝尹府有鎮南王做靠山,多年來,一直掌握著整個滇南的翡翠專營權,在緬人那兒更是有著十幾處礦山,每年最好的翡翠料子都是從他們家礦上開采出來的。每次天光墟開市,天下各處蜂擁而來的玉商都指望著尹家出點好貨,若是沒看到尹家的人來到市場,便知道這次又隻能拿到二流的貨色了。


    此刻尹家大公子親自前來,包袱中的玉石自然引起了眾人的注目。


    不過,聽說多年前原大師和尹府有了過節,從此不相往來,特別是原重樓畢竟已經十年不曾拿刀雕刻,此刻尹家居然會拿出翡翠來讓他練手,倒是令所有玉商有些意外。


    “這料子有點特殊。”尹璧澤蹙眉,“你來看看。”


    原重樓也有些好奇,微微蹙眉,小心地打開那個包袱。錦緞一層層打開,當裏麵那塊石頭露出時,房間裏所有人都不禁吸了一口氣。


    桌子上是一塊罕見的翡翠。


    不,確切地說,是翡,而不是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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