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大博雅樓前的小花園裏,深藍色愛樂者協會兼百草詩社社長周劍鳴斜倚一棵不知名的小樹,手拿一本《歐美十大流派詩選》,意氣風發地向他的樂隊成員招手,像一隻英姿颯爽的小雞,像一株雨後瘋長的玉米。鍵盤手佴誌全坐在一棵法國梧桐上,吊兒郎當地吹著口哨,一件黑白相間的格子襯衫外加一個黑框眼鏡,把他的斯文瞬間放大了一百倍,殊不知他襯衫下厚實的胸肌,足以讓師大的女生們自愧弗如。這是他練習了五年武術的結果,這個“偽”書生可以毫不費力地放倒一個比他高出一頭的彪形大漢;如果他願意,他還可以輕鬆地跑出百米十秒九七的成績;貝斯手蘇野懷抱一把低音吉他,情意款款地站在環校路旁的小賣部門口高舉四支冰激淩迴應著劍鳴的召喚。這個來自部隊大院的家夥,成天穿梭在部隊文工團那幫叔叔阿姨之間,使他還在穿的時候就對音符和文字有了非同一般的敏感神經。除此之外,這個軍官的兒子,還和大院裏的孩子們打得火熱,當然,我說的是打架。他開過五個孩子的瓢,自己卻一次也沒有被破過瓜,至今仍是處子之頭,讓人不勝唏噓。那時,軍官的兒子除了熱衷於打架之外,還熱衷於吉他,這為他後來成為一名偽音樂愛好者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蘇野曾患氣胸兩次,自稱不知是因胸中有塊壘,以致氣炸了肺,還是天妒英才,總之讓自己屢屢覺得英雄氣短。在劍鳴和誌全看來,這不過是“水手”蘇野不辭勞苦的為師大的漂亮姑娘們打水所留下的情債;劍鳴身後,關琳刻意穿上了那件洗得有些發白了的淡黃色文化衫,背麵印有樂隊的宣言性詩句:我是浪漫騎士,攜白馬行走於詩篇。在另一些時刻,她的背後則會留下這樣的詩句:我用雙腳起誓,我將走更長的路,走更長的路,赴一場必散的宴。如果她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長相優雅的姑娘,便是這支藍蓮花樂隊新加入的鼓手。柔美的身軀下,竟也可以激發出無窮的力量。


    四個文藝小青年很快聚集到四支冰激淩麵前了。蘇野叼著一支“冰工廠”,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那天哥們我睡大了,錯過了這麽好看的節目,為此本人表示將抱恨終生!”劍鳴錘了他一拳,說,“你有不睡大的時候嗎?小心哪天把哪個姑娘的肚子也睡大了。”誌全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手中的冰激淩,神秘兮兮地對蘇野說,“這次水果門事件,實在太好看了,堪比陳氏冠希之豔照門,你沒參加,確實虧大了。”說完,低頭作惋惜狀。幾天前發生在師大的那一幕,在網上傳的沸沸揚揚,網友戲稱其為“水果門。”人多口雜,說發生在哪裏的都有,給師大校領導們減輕了不少輿論壓力。劍鳴、誌全和蘇野,不碰頭的時候,誰都是一副正正經經斯斯文文的樣子。但隻要湊到一處,就立馬斯文掃地,口無遮攔了。關琳已經習慣了他們幾個的自嗨,蘇野一來勁,他就早早地站到一邊去了。由於人長得漂亮,今天又穿了一襲白裙,不時有經過的男生把目光投向這邊。


    劍鳴馬上就要和關琳的爸爸一起到蘇州采訪去了,三個男生,決定夥同關琳,好好地喝上幾杯。於是一拍即合。在夜幕來臨之前,深藍色愛樂者協會藍蓮花樂隊的這個四人小團夥,就簇擁到了瘦竹園旁邊的這家小酒館裏,推杯換盞,連滴酒不沾的關琳也不放過。四個自命不凡的文藝小青年酒風浩蕩,麵帶兩朵小桃花,杯盤狼藉間,語出驚人,妙語連珠。蘇野說,“我們茫然四顧,愛上了今夜從窗外走過的所有姑娘。”似醉非醉的誌全,舉著酒杯,說,“我們是最淳樸的農夫,企圖把自以為牛逼的思想耕種在躁動的土地上。”劍鳴喝了一口酒,脆生生吐出倆字兒,“傻逼!”蘇野就哈哈一笑,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熟練地和操一口湖北方言的老板娘嬉鬧了起來,時不時地在她某個豐滿的部位揩一把油,看得一旁的關琳直罵他濫情。蘇野把頭往後一仰,笑著對關琳說,“濫情總比基情好啊,我可不想害了這兩位哥們。”說完,又轉向誌全,“東風無力菊花殘啊。”誌全就搖頭晃腦的接了一句,“待到重陽日,還來x菊花。”劍鳴喝了一口酒,故作悲傷地迴道,“菊花謝了春紅,太匆匆……”鄰桌的幾個學生早已經笑噴了,一個男生吐了對麵女孩一臉。蘇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強壓著笑意向鄰桌道歉,轉過身又看著誌全,問,“誰的錯?”一臉茫然的樣子。關琳有點看不下去了,拿起桌上的一塊火燒饃,一掰三半,堵上了他們的嘴。三個人低頭猛吃,作無辜狀。老板娘走進來,拍著蘇野的肩膀說,“啤酒錢飯後數空瓶收費,”蘇野連連說好,等老板娘一轉身,就左手喝酒,右手撲通撲通地往窗外的小河裏仍著空酒瓶,看得關琳目瞪口呆,劍鳴、誌全大唿過癮。


    從小酒館出來,三個男生似乎還未盡興,軍二代蘇野大手一揮,攔了一輛的士,直奔解放路廢墟酒吧。四個人要了兩瓶頂級拉菲紅酒,擬把疏狂圖一醉。劍鳴微醺著抱著吉他走上舞台,《藍蓮花》的旋律瞬間流淌過酒吧的每一個角落。一曲過後,掌聲雷動。他們幾個經常到這跑場子,有些顧客就是衝著藍蓮花樂隊來的。今天作為顧客,免費唱歌,很快就把酒吧的氣氛拉動了起來。酒吧老板老耿親自過來,白送了他們三瓶桃樂絲。老耿原也是師大的才子,畢業後當了十幾年中學教師,然後毅然下海了。老板和這幾個年輕人很聊得來,每次劍鳴他們過來跑場子,老耿就由著他們唱,沒有什麽指定的曲目。有次來了個霸道的顧客,一來就點名讓劍鳴唱國歌,劍鳴就硬著頭皮把國歌唱出了搖滾的味道。結果顧客一把抱住劍鳴,連說這是他聽到的最個性的國歌,一甩手就給了兩千塊小費。


    才剛剛九點半,酒吧裏的氣氛還沒有調動起來。蘇野喝了一口桃樂絲,就又乘興跑上了台,把許巍、張楚吼了個遍。今晚的小**提前到來了,旁邊的老耿樂開了花。離台最近的一個位子上,兩個打扮妖豔的女人向蘇野連拋媚眼。見蘇野沒有迴應,其中一個竟直接從裙底月兌下內衣,扔向台上。


    離開酒吧時,已是淩晨兩點,街上大雨傾盆,關琳一個人照看著三個歇斯底裏的男孩。恣肆的雨水激打著他們的臉頰,歌聲灑落在臨沂街頭。蘇野跑上天橋,對著遠處大吼,“我是蘇野,蘇野是我,蘇野好快活!”然後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他們沒有迴學校,而是擠進了蘇野在校外租住的不滿二十平米的小房間,四個人圍坐在一張老掉牙的八仙桌前,就著廉價的涼菜,談論著同樣廉價的詩。


    青春給了他們激情的時候卻沒能給他們足夠的自由,而詩或者歌,正是他們追逐自由的沙場。他們偏守在魯南小城臨沂,在撥弄音符的同時也切磋詩歌的技藝。娛樂的年代裏,他們身體內置的天線,接收詩歌的信號往往比接收花邊新聞靈敏的多。關於詩歌,劍鳴是一個出招便會讓人感到招法意外的高手,他充滿機智,無限狡狤,你無從追尋他的套路。而蘇野則是詩歌江湖上的“楚留香”,或者“胡鐵花”。至於他願意隱居黑木崖,還是固守襄陽城,誰也不清楚。誌全喜歡在半醉的狀態下寫作,借著酒力,伏在杯盤狼藉間,傾斜著他無與倫比的才華。關琳的嗓子天生就是為他們的詩而生的,15瓦的白熾燈下,甜美的歌聲穿過昏黃的燈光飄落小城臨沂。劍鳴趴在桌子上,黑色中性筆在紙上飛速轉動,不一會,一首名為《格格》的詩就展現在大家麵前了:


    被寂寞敲打著清朝的格格


    被月亮泡透了山崗的格格


    被十八代皇帝遺忘了宮殿的格格


    被星星燒毀我屍骨的格格


    我不能容忍你留在這裏


    格格,你純潔的長發光亮如水


    手捧一把蘆葦的格格


    你的世襲憂傷刺痛了我


    我如何舍得認領你的馬匹和美麗格格


    我如何能明白地坐在你眉心格格


    我看見你埋在前世的銀格格


    我從體內掏出最後一塊鏡格格


    如果左邊是平原那麽右邊是你


    格格,祈祝是第九支不會開的花


    三扇雍容的門,三炷香


    如果左邊是平原那麽右邊是月亮格格


    如果寶石給你那麽我也給你格格


    這匹銅色的驕傲的馬


    傷心是花凋謝是我


    哭是頑石舞蹈是誰格格


    那架花色的轅車和轎也給你


    雲色漸漸洇散滿天都是星啊


    格格海水濃重是我


    王朝遠去坦白給你的是連綿的草格格


    如果我還在哭泣那麽前麵是故鄉


    後麵是你,一支牧歌,三世姻緣


    如果孤獨更亮你和嫁妝終於長大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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