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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祐溫和陰雲霽同住同食,心裏越發愜意,隻覺得自己孤單多年,上天終於想起補償自己了。


    李祐溫自己是掌權的,知道權力有多誘人,陰雲霽能心甘情願的放下,想必對自己是真心實意的。明年秋選的人,都是抱著目的入宮,或圖光耀門楣,或圖品階宮銜,或被家族逼迫,貌合神離看著都難受。


    他們哪裏比得上陰雲霽赤誠一片,李祐溫一想到這個,唇邊就不自覺的露出微笑。


    李祐溫向來投桃報李,旁人愛她一分,她就要兩分的還迴去。她又身份高貴,隻要身段低一點,便是小意溫存,能哄得人找不到北。


    陰雲霽也是感激上天,明明是他暗中謀君,卻能獲得如此愛護。果實雖未成熟,但是嗅到芬芳就已經如此迷人。陰雲霽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決不能放手,陛下也不能讓別人覬覦。


    這段時間兩人過得毫無芥蒂,越發默契。裕朝氣候冬天短夏天長,此時春季便已有些熱氣了。


    這日陽光鼎盛,陰雲霽在乾清宮挪了春榻,在宮外小花園裏看書。李祐溫下朝迴來找他,便看見這一幕。


    陰雲霽身穿天青翠竹紋的貼裹,外罩著月白荼蘼鸞鳥紋的緙衣,質地朦朧隱隱約約,遠看如隔簾賞月,霧裏觀花。清冷陰柔和富麗堂皇融合在一起,名花傾國,濃淡得宜,兩下相歡,自古便是常得君王帶笑看。


    李祐溫在花叢後遮掩身形站了會,看他倚在織金蜀錦春榻上,低頭專注的看著手裏的書,眼眸黑白分明,像浸了泉水不染微塵,五官精致幹淨,仿佛從未沾染過紛亂。


    大約是午後的陽光有些暖熱,陰雲霽平素有些蒼白的臉上透著點健康的粉潤,像春迴雪化般澄澈。


    李祐溫看了半晌,心裏隻覺得平和安靜。原來擺脫與生俱來的孤獨是如此的容易,隻需要他能躺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就足以慰藉了。


    她經年困苦不甘都煙消雲散,不再想如何身處高寒,隻覺得心滿意足。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陰雲霽看得累了,放下書舉手遮目看看天光,這樣子陽光灑落在他臉上,白得瑩潤耀目,烏發垂在榻上,格外柔順乖巧。


    李祐溫愛極了他這個樣子,不料陰雲霽抬眼看到了她,李祐溫無奈的走出花叢,來到春榻邊。


    李祐溫早免了陰雲霽的跪禮,也免了他稱臣。雖則不跪,陰雲霽還是要起身的,正動作間,李祐溫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壓了迴去。


    李祐溫桃花眼微彎,眉目灼灼,笑道:“起來做什麽,今日陽光正好,你也多曬曬太陽,對身體好。”說著順勢在春榻邊坐下來,拾起了他方才看的書。


    陰雲霽被迫半倚在李祐溫身側,挨得她極近,看著她溫潤的笑靨,耳尖微微紅了起來。


    李祐溫合攏手裏的書,看到封麵上寫著《唐國史補卷上》,笑道:“這是海外有個自稱元朝方士帶來的,你怎麽把它找出來了?”


    陰雲霽挑眉一笑道:“我今日無事,想看幾本書,便托海棠給我找一本,這是她拿給我的。陛下何時到的?”


    李祐溫聞言不好意思,含糊道:“剛來,便看見你在用功。”說著,作為掩飾便將那本書亂翻起來。這一翻便翻到一頁有折痕,仔細一看那章標題寫著《李白脫靴事》。


    李祐溫不禁冷笑一聲,皺起眉頭,說道:“沒想到朕身邊還有個曲線救國的,難為她不能上朝當言官直言麵君,便搞這些小把戲來刺你。”


    陰雲霽淡淡一笑,“這不算什麽,已是十分溫和。海棠也是忠心一片,恐怕對我有什麽芥蒂,日後化解了便好了。”


    李祐溫歎了口氣,說道:“你就是太良善,才會讓人都來折辱你。朕若是唐玄宗,定然先斬了李白。今日斬不了李白,也要為你出這口氣。”說罷,將那兩頁紙撕了下來,團成一團,舉手狠狠一揚,將紙團扔遠了。


    李祐溫說道:“這書裕朝就一本,撕了這頁就沒人知道這典故了,省得他們再來借古諷今,讓人沒得舒坦時候。”


    陰雲霽含笑看著她動作,身體緩緩放鬆,像一汪春水,軟在了錦榻上,被陽光照耀著,自覺心裏暖洋洋的。


    李祐溫轉過頭看他,說道:“這幫文人什麽利國利民的大事做不了,成天賣弄些酸腐文字,想方設法的嘩眾取寵,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這種把戲對陰雲霽來講真是小兒科,他受過的侮辱比這深過幾百倍,不曾想今日卻有一人為他禁|書,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別往心裏去。


    陰雲霽陡然伸出手,撫著李祐溫的後背,一下一下的順著,感覺她的僵硬慢慢柔軟下來。


    陰雲霽開口,聲音陰陽莫辨,低低笑道:“陛下莫氣了。”


    李祐溫心裏不好意思,待要炸毛又被他一下下順著,輕聲細語的勸著,一腔火要散不散的吊著,最後卻慢慢遊上了頭,直燒得頭皮發麻臉紅心跳。


    陰雲霽微微前傾,含笑呢喃問道:“唐玄宗說過‘力士當上,我寢則穩’,不知我這些時日在偏殿宿,陛下寢可安穩?”


    李祐溫向來有一說一,在坦誠和不好意思之中猶豫了片刻,小聲說道:“穩。”


    陰雲霽唇邊笑容更深,鳳眸裏漆黑璀璨,說道:“那對高力士來講就夠了,對我來講,也夠了。”


    一時間風輕雲淡,鳥鳴啾啾,四周花香暗送。李祐溫看著他春風微拂的笑顏,恍惚怦然心動。


    第55章


    這日旬休,暑氣漸長。李祐溫和陰雲霽在禦書房批折子,禦膳房總管進了兩晚燕窩蓮藕湯,為兩人消暑。


    李祐溫低頭略看看,潔白的官燕和著濃稠的藕湯盛在碗裏,與定窯的珍寶蓮花紋交相唿應,一看就是花了心思配的。李祐溫誇了一句,隨口問道:“多日不去,可是蓬雲池的蓮花開了?”


    禦膳房總管得了讚,也不敢得意忘形,垂首說道:“開了有幾日了,先前葉子碧,這幾日天熱,蓮花開得多了,往下修了不少葉子,更顯得花團錦簇。”


    李祐溫笑道:“這可正好,你給內務府傳朕口諭,讓他們準備著,一會擺駕蓬雲池。”


    複又轉頭看向陰雲霽,長眉一挑,笑道:“雲霽,蓬雲池的蓮花可是宮中一景,想必你早已見過,但你一定沒去過深處。”


    蓬雲池有宮船能駛進湖中央,隻是非帝王後妃不得乘坐。陰雲霽在宮中行走時遠遠見過蓬雲池的蓮花,確實是蓬雲丹霞落瑤池,若能深入看看想必更漂亮。


    內務府迴話不多時,李祐溫便離了禦書房,登上殿前的二十四抬金鑾轎。這轎看著華麗氣派,可是實際空曠,四周挨不著。人坐在中央,端莊威嚴是夠了,但是絕對不會舒服。


    李祐溫張口喚住要上後麵小輿轎的陰雲霽,說道:“你坐朕身邊如何?”


    陰雲霽神色閑淡,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笑得溫柔,迴道:“遵旨。”說罷,轉身一步步登了腳踏,上了皇帝的鑾駕。


    這一下,周圍簇擁著的宮侍和抬轎的小黃門心中俱都嘩然。自古也沒聽過幾次後妃同乘的例子,更何況陰雲霽還是宦官,此時宮中也沒什麽名分。若是言官在場,不會說李祐溫什麽,倒是一定會指著陰雲霽的鼻子罵奸佞惑君。


    不管心裏多驚詫忐忑,他們也不是言官,伺候得皇上舒心了才是本分,輪不著他們提那些古訓,因此眾人壓下心思,抬起了鑾輿,向蓬雲池方向慢慢走去。


    陰雲霽坐在鑾駕裏,心裏清楚外麵諸人腹議,自己禍國的罪證裏又要添上一條,但是他不以為意,也不驚慌,仍舊風輕雲淡的坐著,仿佛萬事不縈於懷。


    李祐溫說時沒想那麽多,此時迴過味了,問道:“你不怕被人說宮車嬖幸嗎?”她記得顧江離可是很怕這些。


    陰雲霽笑容清淺,“史官那麽說隻是怕君主沉溺於美色,陛下不是昏君,豈是我同乘就能蠱惑得了的。即便是嬖幸,恐怕我也隻是擔了個虛名,而虛名我向來是不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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