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努力將每頓飯都吃得愁眉苦臉,也總比大起大落來得強。可是不論我表現的多不情願,陰雲霽還是對喂我吃飯這件事樂此不疲。


    可能是為了打消我的疑慮,陰雲霽在喂我之前都要親自先嚐一口。


    我知道這根本不能證明什麽,可能他事先吃過了解藥。可能我眼神裏的抗拒太明顯,他總會抱住我,在我耳邊告訴我他不會害我。


    如果將我囚禁在乾清宮不得出,奪了我的權都不叫害我,那他還真是沒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了。


    每當他抱住我,我垂在他背後的臉上都是沉寂如水。我冷冷的注視著床尾遊龍飛騰的雕飾,我已經不再相信他了。


    他不在乾清宮的時候,我就會反複思考我們之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最開始,適齡的公子都可以收入後宮,因著父皇的遺詔,我是考慮過他的,這一點連他也不知道。可是當時事情終究沒到那一步,我也隻是個念頭罷了,轉過也就散了。


    如果真就那樣算了,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後來他問我夠不夠格入宮,我確實不在意他宦官的身份,他若想入宮我是不會阻攔的,可是我想他權勢滔天,應該不會甘心放下,隨口一說罷了。


    沒想到上元節,他明明白白的跪在我麵前請求入宮。我懷疑過,將他可能麵對的所有艱險都清楚的擺在他麵前,他仍是一意孤行。


    不惜背負罵名,不惜剪除羽翼,不得不說我當時是感動的,即使我知道我的生命是孤寂的,但是我也想努力去溫暖他。


    這種想法使我刻意忽略了陰暗叢生的藤蔓,我說服自己那是保護我的圍欄。


    我的父皇低估了他,而我更糟糕,我在縱容他。


    他入宮後乖乖的交出了東廠和近侍軍管理權,為了補償他,我貶斥了諸多進諫的言官,甚至包括海棠。


    我想事情不是沒有預兆的,越臨近秋選,朝中適齡公子婚配的就越多,甚至吏部侍郎家的小兒子我都見過,竟然上奏說沒有此人。


    我當時就應該著手調查,可是我是怎麽想的呢?我竟然鬆了口氣,覺得我和陰雲霽的平靜生活可以持續得再久一點。


    果然是色令智昏,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他。直到他將我囚禁起來,我才恍然發現,東廠和近侍軍的實際統領人從來就沒換過。


    他確實冒天下之不韙,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我手中的權力,一想到這點,我就痛恨心中微弱的疼痛。


    我真的很想告訴他,他已經忍辱負重得償所願,就不要再對我擺出一副情深如許的樣子了。


    他已經位高權重,天下珍寶唾手可得,可是他不要白玉床琉璃榻,偏偏要睡在我的腳踏上,隔著我隻有一床高的落差,緊拽著我的袍角,就像上元節那樣。


    我若不是沒有力氣,早就抽出來了。好幾次夜裏翻身被他拽得掉下床來,直接壓到他身上。這時他就會悶笑出聲,一手抱著我,一手將床上明黃的衾被扯下來,蓋在我身上在腳踏上睡。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有著好聞的蓮花香,可是清瘦的骨頭支棱著,我想告訴他多吃一點省得硌著我不舒服,但是我知道他不會聽的。


    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結束,但我明白不會太久了。


    我暗暗等待著,陰雲霽倒行逆施,早晚天下群起而攻之,他就是再能防備,也決計會被人尋到機會。


    果然,不久後我便解了束縛,重登金鑾。這一次,被囚於暗室的人變成了陰雲霽。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他,我壓下了朝中所有議罪的奏折,我知道這會讓很多人失望,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隻是不想失去那獨一無二的蓮花香味,清清冷冷卻帶著稀薄的溫度。我二十年獨行孑然,如今茫茫四顧,身邊隻有他了。


    我時常會去關押他的門外站立良久,我想他真是好運道,一生走過風雨無數卻安然無恙,最後犯了謀逆大罪,連皇帝也都拿他沒辦法。


    其實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直接衝進屋子裏擰斷他纖細的脖頸,提著他的頭扔到文武百官麵前,換一聲皇上聖明,換一世安穩江山。


    可是搖搖欲墜的不是裕朝社稷,是我孱弱的心緒。我清楚的知道,我貪戀他。


    他總說我給他的福字有好運,哪裏是字有神靈,明明一直都是我在保他。


    可是這一迴,他犯錯太多,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我保不住他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去看他,他口中湧出鮮血,而我落荒而逃。


    我不能麵對他,我覺得他已經瘋魔了。他動搖我的江山,動搖我的心緒,如今竟還想要動搖幾千年的皇權製度。


    我在最艱難無助的時候都不敢想的事,我父皇在一生冷情時都不敢想的事。


    他當真是百無禁忌。


    這種想法才真的是禍國,我想陰雲霽是非殺不可了。


    第54章


    李祐溫帶著陰雲霽迴到乾清宮,側頭看向他溫柔順從的身影,空了多年的心忽然就像被填滿了,自覺得大圓滿。


    宮女次第點燃燈燭,挑起鎏金香爐,蘇合香的味道盈滿整個臥房,薄紗帷帳隨著香霧暗拂,一室曖|昧撩人。


    李祐溫揮揮手,屏退了宮妝精致的侍女,坐到龍榻邊,牽過陰雲霽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慢慢的一根根捋過去,仿若柔荑,令人愛不釋手。


    陰雲霽任她把玩,並不抵抗,隻有自己知道,心裏是如何的山風唿嘯,摧枯拉朽。


    李祐溫緩緩的說道:“你既偏要闖進來,朕也不攔著,隻是可惜朝中少了一位得力重臣。”


    陰雲霽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李祐溫要收權了,側過頭烏黑的頭發垂下幾縷,聲音柔軟道:“臣知道後宮不得幹政,臣願交出東廠和所有兵權,隻身入宮。還望陛下垂憐。”


    李祐溫歎了口氣,心裏到底過意不去,安慰道:“祖製如此,朕也沒有辦法。朕知道你是朝中所有大臣裏最乖巧的,也是辦事最牢靠的,所以朕信你。東廠就交給畢方,近侍軍交給瞿如,司禮監那麵不急,左右還沒正式秋選,你留著點東西也沒事,況且那些折子朕一個人批也費勁。”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讓你受委屈了。”


    東廠和近侍軍交給陰雲霽的人,李祐溫也沒什麽疑慮,一來宦官裏除了陰雲霽帶出來的,剩下還真沒什麽能用的,二來不管之前關係有多好,掌了權都會變的。李祐溫不信陰雲霽卸了職位,別人還會對他恭敬。


    陰雲霽不以為意,垂眸一笑說道:“陛下一定要和臣說這些見外的話嗎?”


    李祐溫一怔,而後莞爾,這時候竟還盤算這些權術,真是提防的久了,有了身邊人還一時改不過來。


    李祐溫頭一次笑得毫無防備,自覺心裏瞬間輕鬆多了,說道:“是朕的不是,應該先給你安排住處。司禮監內署你就不要住了,地方又小離得又遠。秋選以後再給你分宮殿,你先住乾清宮偏殿吧。”


    能分宮殿最低也是妃位了,陰雲霽對這些倒是不感興趣,能住到偏殿離李祐溫如此之近卻是意外之喜了。


    陰雲霽狹長的鳳眸裏滑過暗光,果然隻要抓住時機,在李祐溫被所有人拋棄的時候趁虛而入,更容易在她心裏搏得一席之地。


    不過這些還遠遠不夠,行百半九十,陰雲霽心裏暗暗冷笑,還不是享受果實的時候。


    就這樣陰雲霽就在乾清宮偏殿住下了,近侍軍封鎖了消息,一時沒有傳出去,朝中隻有顧江離得到海棠的傳信知曉此事。


    顧江離滿心苦澀,但也毫無辦法,答應了李祐溫不幹涉此事,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忽得又轉念一想,不會是李祐溫早有預感此事,故意換了自己的承諾吧?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這麽維護陰雲霽了?


    顧江離有些惶惑不安,若是李祐溫不是將陰雲霽當成私寵玩物,而是真的動了心,那對國家來講,絕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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