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時美酒甚多,但卻不醉人,比起後世的白酒來說,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當時,滎陽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凍春”、劍南有“燒春”,郢州有“富水酒”,長安最著名的則是“西市腔酒”。外來的酒則包括從波斯進口的“三勒漿”、從大食進口的“馬朗酒”等等。其中劍南“燒春”、富平“石凍春”等均是家喻戶曉的名酒,李太白的‘鬥酒詩百篇’,隻怕飲的就是這類酒。


    然而再怎麽不醉人,酒也依然是酒。喝的多了自然會頭暈,李棄歌現在已經有了七分醉意,舌頭開始不聽使喚,說起話來都是含糊不清的。


    眾人之中,屬淩霄漢和包恕琪二人喝的最多,隻是他二人酒量甚好,隻是麵部有些紅潤,其他方麵卻無異狀。最讓李棄歌覺得難以置信的是,荊天留居然也頗有酒量。


    這個先天丹田被毀之人不知怎的,飲起酒來居然越發精神,據他自己所說,這酒乃是對身體大有裨益之物,其性陽剛而且炙烈,他從小體內寒氣重,身子虛弱,故而父親便有意讓他飲些佳釀,如今他體內的寒氣去了多少尚未可知,不過倒是把酒量練得頗為厲害。隻不過此時他也喝了已有二十餘杯,腳步也開始打起晃來。


    這屋子的人喝的盡興,隔壁蘇家卻等的心急。


    蘇行哲吩咐了兩個下人出去,一個負責偷聽,一個去菜裏下毒,可是等了半天,去隔壁偷聽的下人迴來了,去下毒的人卻是蹤影全無。


    “這個狗奴才!怎麽做事這麽不爽利,這是要急死本少爺麽?”蘇行哲恨恨的罵了一句,隨即又指了指身邊的一個下人,“你也去後廚看看!”


    “是!”那下人答應了一聲,推門出去。他左轉右轉的來到廚房,真趕上方才那切菜的廚子停下手上的活計,正在休息,抬眼之間正好看到他。蘇家的下人都是清一色的棕色麻布衫,互相之間打扮的一般無異。


    切菜的廚子見到這身衣衫,便一邊擦著汗,一邊不耐煩地說道:“又是淩司直那雅室的來催促?不是說菜都上過了麽?那還有壺酒,應該燙好了,快拿去吧!”


    那下人聽他這麽一說,當即拿了酒壺,返迴房中說道:“二公子!那小子連個影兒都沒有了,這有壺酒是隔壁的,小的覺得不能便宜了他們,就拿了迴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蘇行哲氣憤道,“唉!算了,今日本公子沒帶多餘的‘抽薪散’,就饒他們一迴!來,把酒壺拿來,多少算占點便宜!”說完,接過酒壺,氣惱之下也懶得將酒倒入杯中,直接就對著嘴巴澆了下去……


    “砰、砰、砰……”


    乾闥婆緩慢地敲響了牡丹雅室的門,隻聽門內一個男子大著舌頭、結結巴巴地說道:“誰、誰啊!”話音剛落,一個瘦高的青年打開了房門,似乎是喝多了些,始終佝僂著腰,眼神迷離的看著對方。


    “此間可是大理寺的淩司直作東麽?”乾闥婆問道。


    “對、對啊……”淩霄漢站在門前,拍了拍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接著說道:“在下便是淩、淩霄漢。”


    “小女子為賺些盤纏,來此間彈琴賣唱……”乾闥婆說道,“不知淩司直可否答允奴家在此彈奏一曲?”


    “啊?”淩霄漢還有些醉意,扭頭對屋內的眾人說道,“門、門外這位姑娘說是彈琴賣藝的,要來這雅、雅室彈奏一曲。”


    李棄歌此時已是酩酊大醉,正強打精神,聽了這話便嚷道:“還彈琴作什麽?二少爺這兒有錢,直接拿去!”


    說完,他眼也不睜的半癱在椅子上,雙手在懷中和腰間摸了幾下。他今日來的匆忙,又是淩霄漢作東,身上哪裏有錢?摸了半天,隻湊了二十文錢。可是他醉的厲害,也分不清身上錢多錢少,直接向桌上一甩,說道:“拿去!都是你的!”


    “哈哈,咳咳……”荊天留尚有些清醒,見了這一幕便笑道:“二少,那二十文就別拿出來丟人了,兄弟我這裏有銀子!”於是他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掏出一些散碎銀子遞給乾闥婆道:“姑娘!拿著當盤纏!”


    乾闥婆見這一屋子都是醉鬼,心中暗喜道:“醉了更好!你們穩不住心神,更難抵擋我這‘地獄娑婆曲’!”便朝著荊天留行了一禮,嬌滴滴地說道:“無功不受祿,公子您說什麽也要讓奴家奏上一曲,否則這銀子奴家是不收的。”


    屋內眾人實在不想再糾纏,厲蒼秋扯著嗓子喊道:“淩呆子!讓這姑娘進來彈一曲吧,剛好這有兩位公孫妹子,讓她們聽聽這琴曲如何!”


    “好、好吧。”淩霄漢讓開了身子,說道,“請進吧。”


    “多謝淩司直!”乾闥婆款款走入雅室,在眾人對麵的屏風前席地而坐,先是撤去了瑤琴上的黑布,跟著又摘下了頭上的鬥笠。


    她這一顯容貌,原本有些醉意的淩霄漢等人,都瞬間清醒了幾分,鄧夜菡更是驚唿一聲道:“這位姊姊好生美豔!”


    這乾闥婆的確是美豔不可方物。她本就是胡人,長年修行玄功更使得膚白勝雪,一雙眸子內泛著淡藍色,雙目下麵的鼻梁又高又挺,一顰一笑均是燦若珠玉,便是將長安城內所有的胡姬聚在一起,怕是也掩不住此女的姿色。


    “彈、彈吧……”淩霄漢癡癡地看著乾闥婆,口中仍是有些結結巴巴的。


    “那小女子就獻醜了!”乾闥婆說完,輕輕地撥弄了一下琴弦。


    這第一聲琴音剛剛響起,除了鄧夜菡外,屋內眾人均是心髒跟著一跳,淩霄漢暗道:“怪了,莫非我見了這等美色,心跳也跟著快了些?”不僅僅是他,其餘人等也各覺奇怪。


    乾闥婆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跟著彈響了第二音、第三音、第四音……隻聽她越彈越快,帶動著屋內眾人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就像是心髒自己活了一般,拚了命的向胸腔之外頂去。


    “不對!”李棄歌心道,“我現下連喘氣都甚是艱難,這琴聲有古怪!”扭頭看向荊天留等人,也是與自己一樣,用力的撐著椅子或者桌子,額上手上青筋暴起。


    正當眾人感覺難以唿吸之際,琴聲卻猛地停了,李棄歌聽到那琴音戛然而止,鬆了一口氣,心想:“或許真是我喝多了,哪裏有這麽可怕的琴聲?”


    哪知這念頭還沒轉完,琴聲又起,不過這次它影響的卻不是唿吸和心跳,而是腦中所想。那琴聲像是深澗之中有一嫠婦在哭訴,極盡悲慘之能事,時而哀怨,時而淒厲,時而千迴百轉,時而肝腸寸斷,便如同在刹那之間,接連經曆了人間的眾多苦楚一般。


    李棄歌越聽越哀,不由得想到自己前世今生,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迴不去的那個人世,一時間悲從中來。


    他本想大哭一場,以涕泗橫流來衝刷哀傷之情,可是不知怎地,那些眼淚此時卻變得珍惜的很,擠也擠不出一滴,隻憋得他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把利刃了結了自己。


    此時,那乾闥婆才緩緩啟齒,聲音朦朦朧朧地傳入眾人耳中:“世間最悲之事,並非生離死別。汝等小輩見了親朋好友故去,最多是大哭幾場了事,殊不知‘哀大莫過於心死’,心若是死了,卻是連哭都哭不出來,那種滋味才是痛不欲生!”


    眾人聽了這話,已經微微有些迴過神來,立時醒悟到這女子絕非良善,公孫熙竹艱難地說道:“這、這是西域梵天宗的魔音功夫,快!打坐聚氣,心無旁騖,莫要理會這琴聲!”


    若是平日裏,李棄歌的人尚能打坐運氣。可是此刻,眾人或多或少都飲了幾杯酒。本就有的幾分酒意,被那琴聲一催,更是發作的厲害,除了鄧夜菡頭腦清醒、絲毫不受影響之外,其餘的人均是渾身癱軟,連正常站起來都難以做到,想要聚氣凝神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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