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還隻有十六歲,我還是一所名校的優等生,我還在讀高二,我還擁有最燦爛的笑容,我還有威嚴的父親和慈愛的母親,我還張揚著被捧在高處的驕傲,我還遊弋於可以談笑願意需要我的一大群朋友之中,我還非法購買了可以進入酒吧的假身份證,我還有、、、


    一切,我還有曾經屬於那個驕傲的我的一切。


    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中,我承擔著比別人少的責任與壓力,無良地過著舒坦的日子,多少還算是一個懂得爭取的好孩子。我的成績不僅不錯,甚至還屬於始終占據榜首的那種程度。母親原本就十分溺愛我,不論我考取的那個分數如何,總會無條件地滿足我各種要求。嚴格的父親也會在談論到我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一絲絲的“引以為豪”。


    我的媽媽和蘇賢的媽媽是高中以及大學的同學,兩個人關係鐵得比親姐妹還要好上三分。並且她們婚後住的地方又相當的近,我和蘇賢出生後接觸也自然多了。自小我就是一個對性別模糊處理的人,調皮搗蛋的事情幹的不在少數,搭上蘇賢這麽個大上幾個月又喜歡當哥哥的主,我便更加是無法無天。


    在遇到陳諾之前,對於愛情、男女這些個事情,我從來就是一個不開竅的女生。要非說我是個女生,倒不如說我是男生來得更貼切。我跟著蘇賢打過群架,領頭和小區裏的男孩子鬥過蟋蟀,和蘇賢狼狽為奸地欺負過女生,在課桌上用小刀刻過名字,在暑假最熱的午後趴在大樹上捉知了、、、所有男生調皮搗蛋的事情,我在我的快活的童年裏都一一做過。


    直到高二的那年暑假,我開竅了。


    我在那短暫的一秒間懂得了一切。


    我和一幫曾經要好的那些不乖的孩子,懷揣著一顆好奇的心,帶著滿腔的熱情,使用青春期擁有的叛逆的特權,違背了社會、學校以及父母定下的規則,闖進了那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乍一看,這個世界彌漫著煙酒的頹然味道,暗暗的還夾帶著若有似無的曖昧不明的氣息。音樂開得很大聲,勁爆得直往耳朵裏鑽,但是對於我們這些懵懂的孩子,因為僥幸過關,心裏卻覺著像瀑布飛流直下般的暢快。在這昏暗的燈光下,擁擠著各式各樣的男人和女人,他們都帶著迷離的眼神,猶如那飄忽的鬼魅遊離於不同人群之間。我不明白他們到底在尋找著什麽。一直到後來,我從路過的眼神一掃而過到後來的融入其中,我才明白,屬於這個地方的人有著肆意揮灑的人生,他們有著自由瀟灑的靈魂;而不屬於這個地方的人則龜縮於此逃避現實,他們靈魂的雙目被世事的塵土掩蓋,找不到心靈前進的方向。


    初始,身處在那個環境當中,心裏即便帶著些許蒙混過關的得意,我還是有些難適應的不舒服。蘇賢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他早已熟門熟路地在吧台點了啤酒,老練地裝起了那些或者失意頹廢、或者離經叛道的年輕男人。他沒有主動請我和他一道,我也不準備舌忝著臉跟他一起,大家便各自散了開來。


    我大著膽子走向吧台,特意和蘇賢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還是謹慎地選了一個他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他的位置坐下。左側坐的是一身休閑裝扮的年輕男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壞人,右側則是一個妖嬈冷豔的濃妝女子,眼神和這裏大多數的人都是一樣的遊離飄忽,隻是有著各自不同的恍惚的緣由罷了。我坐在高腳凳上,偷瞄身旁的男子,琢磨著該點一杯什麽酒。此時,吧台內側的調酒師已經輕輕搖擺著身軀靠近我,似乎想要問我要什麽喝的。


    “妹妹,要喝什麽?”


    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猜中了,我不禁一陣慌亂。


    不過,調酒師親自過來詢問,我還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匆匆鎮定容顏,我馬上就決定要點一杯香檳。


    然而,我還沒有開口,身旁的那個男子便搶先一步,以淡漠高傲的語氣說:“給她一份和我一樣的吧!”


    調酒師沒再詢問我的意見,也並不打算再詢問我的意見。他們這樣的行徑突兀且無禮,但是我卻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不適。也許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光顧酒吧太過緊張的緣故,也許是那個男子淡漠高傲的嗓音擁有的魔力,也許、、、反正,我眼睜睜地看著調酒師帶著“我明白、我了解”的神色,輕輕地搖晃著身體離開。我心裏輕籲了一口氣。


    我想身邊的人一定是這裏的常客,心裏又隱隱地擔心他杯中的透明液體會是高濃度酒精飲品。奇異的是,盡管我對未知液體興起了不小的擔憂,我仍舊沒有想過要埋怨這個自作主張的陌生人。


    彼時,我並不知道下一刻,這個年輕男人便會成為我心髒裏最難以割舍的一份情懷。這份情懷,在我們無比熟悉的歲月裏,我縮在他略顯瘦弱卻依舊堅實的懷抱裏,於我們互相硌得慌的歡樂裏,我也始終沒有告訴他。我始終將它執著地守候在心竅裏最最溫暖的一方,閑暇時候便會安逸地捧在手心裏親吻。我固執地將它定義為自己的秘密花園,即便是作為主角出現的他也不能例外。


    “你是這裏的常客?”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側著頭問他。


    他小酌了口杯中的液體,似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也算是吧!”


    他做思考狀的時候,我觀察到他的眉心處擰出了一個淺淺的結,仿佛我的問題十分地困擾他。結合他之後言簡意賅、不倫不類的迴答,我敢肯定他是一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我琢磨著我們之間的這個談話應該是很難繼續下去了,也就自發地住了嘴。我至今仍認為那時候,我的臉上一定滿是躊躇和尷尬的色彩,即便酒吧的燈光再怎麽晦暗也清晰可見。


    盡管我陷入了他營造的沉默中,不過眼睛的餘光始終鎖定在這個奇怪得吸引人的男人身上。他一半的身軀隱沒在晦暗的光線裏,分明顯現的五官輪廓閃著奇異的光芒,對我有著不可思議的吸引力。


    在他的自然沉默和我的偷偷凝望中,沒一會兒那份不明液體就擺在了我的麵前,燈光下明晃晃的,閃得我一陣眼花。我仔細檢查了一番那杯液體,覺得它不論是在形態、氣味,還是色澤上,都極端地接近世界上最最純淨自然的液體存在——白水。


    一狠心,我便壯士赴死般地悶了一大口杯中的不明液體。


    還真別說,它看著像水,聞起來像水,連喝起來、、、也像水。


    “水?!”我心下了然,卻難掩驚愕,複雜地驚唿出聲。


    那人終於微偏了下頭,斜睨了我一眼,說:“對嗓子好。”


    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嘀咕:“那麽,你喝的也是水咯!”


    誰想過,一個人,尤其是一個成年人去了酒吧,不喝酒,卻隻點了一杯、、、白水?我第一次來到酒吧,遇到那個年輕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也正是因為他,自此以後我到酒吧點的永遠再不會是酒,而是世界上最天然純淨的飲品——水。


    那人和我再沒有其他多餘的交流,我心底也有些不屑讓自己卑躬屈膝地巴著他和我說話。


    我們隻是隔著十幾厘米的空隙各自坐著,沉默著,喝著酒吧裏的純淨水。


    台上的女歌手唱罷一曲,嘶吼了一聲,然後頂著她那迷離的煙熏妝,一幅妖獸吸入迷煙的狀態,故作性感迷離地宣布:“下麵有請我們酒吧最最英俊的白馬王子獻上一曲。”


    我正扭著頭,視線越過身旁男子的肩膀,盯著台上女歌手張揚的鼻環,欣賞著它隨著主人麵部的抽動個性十足地晃動。沒想它竟是純銀的材質,並且保持著意料之外的耀眼光芒。我出其不意地被這個女歌手的銀質鼻環閃到了眼睛。我低頭躲避閃耀的光芒,並且用手揉了揉發花的雙眼。一息之後,待我再抬起頭的時候,那個我視線曾經越過的肩膀已經隨著它的所有人離開了,台上的女歌手也不見了蹤影。


    望著身旁突然空出來的座位,遺憾迅猛地撲進了我的腦海。我瞥了一眼遠處不亦樂乎的蘇賢,掃過依然顧自搖擺的調酒師,最終定格在手中的水杯。否定著自己對於剛剛那個年輕男子的特殊感覺,我默默地小口地喝起水來。


    新的樂聲響起的時候,我瞬間就分辨出了那是林肯公園的《leaveoutalltherest》。能瞬間就分辨出來,我還得感謝一下蘇賢這個林肯公園的超級大粉絲,平時有事沒事就往我耳朵裏塞個耳機,並且美其名曰“對於好哥們兒,好的東西必須要懂得時刻分享”。


    台上已站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短發青年。他,穿著墨綠色的襯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白色的匡威鞋帆布鞋。他的兩道眉毛隨著樂聲泛著小小的漣漪,仿佛隻要音樂播放著他便是無比快樂的存在。眉毛下是一對清澈透明的亮黑眼眸,仔細瞧去還閃著一些執拗的孩子氣。一頭粟色的短發映襯著他光潔無瑕的臉龐,燈光下羸弱的蒼白卻顯得越發近乎神袛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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