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手的一生最不能期盼的就是情,愛情,親情,友情,無論哪一種,都是結束一個殺手生命的最強毒藥。初聽到這句話時,慕青剛剛五歲,作為一個孤兒,從小在別人的白眼和鄙夷中長大,她從不曾體會過安心與溫暖,所以那時的她不懂“情可動人,亦可傷人”的道理。她隻知道,當那個一身黑衣的男子朝她伸出手,眉眼溫溫的問“你可願意跟我走?”的那一刻,陽光靜好,歲月無聲,所有過去的委屈與不安悉數開成了花,大片大片的縈繞在她周圍,燦爛的讓人窒息。


    八歲時,慕青殺了第一個人,她握槍的手微微顫抖,扣動扳機時卻沒有絲毫猶豫,“砰”的一聲巨響,正中眉心,鮮紅的血液從男子眉間流下,染紅了那張清俊動人的臉頰,也刺痛了慕青已沉寂八年的心。她走過去,抱著男子的頭,輕聲說對不起,那個被她奪去生命的人用盡此生最後一點力氣,握住了她的手,像他們初見時那樣,他用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聲音說:“要好好活著!”那一刻,慕青的世界裏連一絲光明也看不到了,再抬頭時,她的眼睛裏能溶進的就隻剩下黑暗和鮮血以及永無休止的殺戮。


    十五年的殺手生活,慕青二十歲時便成了“冥夜”殺手組織裏最好的一把槍。她無情,冷血,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殺了各樣不同的人,有的死狀安詳,有的慘烈恐怖,在無數的生命堆積之下,她成了各國通緝的頭號要犯。


    “若慕青自己不想死,那些抓她的人即使把世界翻過來,她卻依然能在他們的眼皮子下幹掉她的所有獵物。”這是殺手組織裏的最高領導給予慕青的評價,也是殺手組織裏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連慕青自己也是這麽覺得。沒有任務的時候,慕青常常會想她的將來,或許會永遠沉寂在這漫無邊際的深淵,用一顆仰望的心冷眼瞧盡世間的一切悲歡;也或許等到她厭倦的時候,她會離開這裏,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安然餘生。太多的或許之後,慕青忘記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幸運的隨心所想般生活,就像她做殺手一樣,被命運安排,被因果所縛,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幸運的人。


    這一天,當漫天的大火在慕青身後灼灼燃燒,當幾百支黝黑的槍口把她圍繞成一個毫無希望的死穴時,慕青才猛然發現,所謂命運不公,隻是因為命運總是在一個人毫無防備時給予她最無所預料的意外。就像現在,那些拿槍指著她的人中,她一眼便認出的那個,正是和她一起訓練,一起任務,幾經生死的夥伴。她冷笑,這就是人生啊!慘烈到讓人抓狂的人生。


    “慕青,今日無論如何你是逃不掉的,自己動手的話或許能少受一些痛苦。”


    不知道誰開口,寥寥幾語,被夜風吹過,慕青還是從中聽出了些顫抖,或者應該說是害怕。慕青再次冷笑,如今她逃無可逃,那些動一動手指頭就能取她性命的人竟會感到害怕,真是可笑。她開口,目光像淬了毒般直直掃向那個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她的人:“我不想自己動手,怎麽辦呢?不如陳子敬,陳警官你來動手,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陳子敬緩緩抬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卻感覺像被拉長了一個世紀,他望著那個被包圍的女子,滿嘴苦澀,說不出一個字。在他被選中來“冥夜”做臥底時,他滿心壯誌,懷著“剿滅”的心態走進這個不為人知的黑暗中。遇見她時,她十二歲,剛剛完成一個任務歸來,滿身的血猩還來不及散去,便被指定和他一組,訓練他所有的暗殺技巧。那個時候,他多麽不以為意啊,一個小丫頭而已,能比他懂得多?他鄙視的看著她,卻在和她的短短一個交手中,敗下陣來。如今她二十歲,整整八年,他看著她從那麽多殺手中月兌穎而出,慢慢走向巔峰,成為一個誰也無法替代的神話。現在,她就要死在他手下,他即將親手覆滅這個神話,他八年來心心念念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可是,他卻發現他下不了手。他的槍在麵對任何人時都沒有猶豫過,卻唯獨對她,他下不了手。


    冰冷的夜風襲來,卷起慕青的長發,在紅透半邊天的火光映襯下,即使將要奔赴死亡,她看起來依然那麽狂妄,那麽囂張,她輕蔑的看著所有人,孤絕如天上的明月:“你們的陳警官認識我八年,卻依舊不夠了解我,我從來沒有想過今日能活著離開,可是”她話鋒一轉,冷冷如汲了血的刀子“我也沒有想過要讓你們活著離開。”


    陳子敬怔怔看著慕青轉身踏入火海,義無反顧的絕然讓他的心生生發疼,他倉惶的伸手想要抓住什麽,隻是入目皆是一片虛無。


    “子敬”


    飽含喜悅的聲音傳來,驚醒了陳子敬所有的感官知覺。他一迴頭便看見一張笑顏盈盈的臉。“王隊”他頷首。


    “子敬啊!”王數拍拍陳子敬的肩,語氣裏滿是遮不住的興奮“除去了慕青,冥夜也囂張不了幾時了,這一次你功勞最大,上邊是不會虧待你的。”


    除去了慕青,除去了慕青,除去了慕青這句話像魔咒般一遍遍迴旋在陳子敬的腦中,過往的畫麵一一迴放,那個即使受了很重的傷也依然咬著牙不吭聲的小姑娘,那個幾次救他於危難的小姑娘,那個殺人時眼睛都不眨的小姑娘,這一次,是真的不在了,她亡在對他的信任中,死在他一手布置的局中,毅然決然。


    “不好!”像是想到了什麽,陳子敬張慌的大叫,眼睛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狂亂,他揪住王數的衣領吼道:“快,叫所有的人撤離,迅速,一定要迅速。”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伴隨著他話音而落的是“咚咚”巨響,像暴雨天的驚雷,亦是催人死亡的咒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彌漫,隻是頃刻之間,那些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的人便被炸的粉身碎骨,無一例外。


    陳子敬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竟覺心安:慕青,我以為我贏了,沒想到是輸,還輸得這樣慘。原來,你從不曾信過我。其實這樣也好,我們都死了,就不會有難過了。


    從知道陳子敬真正身份的那一天,慕青就算到會有這麽一天。說一點都不難過是假的,即使再強硬地心,在經受背叛時都不能不動容。她設想過很多以後,卻獨獨漏掉了死亡,她知道陳子敬在布一個局,一個能置她於死地的局。她將計就計,卻在最後一刻放棄。選擇死亡並不是甘心認命,隻是太累了,隻是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毫無留戀,隻是不想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著,每天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她甘心赴死,毫無怨言,隻是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呢?即使一個想死的人,她也不願意在遭人背叛中死去,所以,你看,我是不是很絕情,用這麽多人給自己陪葬,我很開心。


    陳子敬,你這一生最大的錯,就是相信了我給你的相信。你忘了嗎?一個合格的殺手,首先要學習的就是無心無情。


    當滔天的大火襲來,當意識在烈火焚燒的疼痛中消失的時候,慕青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醒來的一天。暖帳軟床,流蘇搖曳,她從黑暗中睜眼,被人緊緊擁在懷中,那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已如稀世珍寶。


    “娘,姐姐怎麽還不睜開眼睛呢?是不是辰兒惹姐姐生氣了?所以姐姐不喜歡辰兒了?”


    清淺稚女敕的聲音響徹在耳邊,一隻女敕滑的小手慢慢撫上眼角,掠過臉龐直到下巴,帶著溫暖的味道,好舒服啊!慕青緩緩地睜開眼,一張潔淨如蓮花般的臉綻放在眼前,長長的睫毛上麵幾顆淚珠瑩然懸掛,好像不知道她會突然醒過來一樣,那雙清澈如琉璃般的眼睛裏盛滿了猝不及防的驚喜,“姐姐,你終於醒了,姐姐,我以為你不要辰兒了,姐姐,辰兒好怕!”


    歡快的聲音彌漫開來,連空氣都沾染的幸福起來。這種感覺是有多久沒體會到了,慕青的心像雨後的天空般忽的就晴朗起來,但不等她細細感受,便被擁進了另一個柔軟的懷抱,“月兒,娘就知道你會醒過來的,娘就知道"有淚落在臉上,冰涼卻蘊含著無數難以言喻的心疼與開心。


    娘嗎?慕青怔怔看著擁著她的女人,青絲雲挽,素衣瓊顏,即使雙眸含淚,依然掩不去她的無雙風華,傾城之貌。


    “姐姐,姐姐”滿含愉悅的聲音在耳邊來來迴迴,感覺到自己手被人握起,那種小心翼翼的溫暖觸感讓慕青忍不住想貪戀更多。這是夢嗎?可為什麽感覺如此真實?如果不是夢?那麽我又是誰呢?我不是什麽都沒有了嗎?慕青困惑的向四周望去,入目皆是古樸典雅的家具,桌椅,屏風,紗帳,難道這就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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