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之後便是氣勢恢宏的宮廷盛宴,席開三千,萬國來朝。宮內宮外張燈結彩、煙火絢爛,宴席之中則是衣香鬢影、輕歌曼舞。


    柳長寧侍立桌旁冷眼瞧著李正煒的兩世榮耀,又有誰知道這便是他盛極轉衰的時刻呢?李正煜臉色不虞,半個人幾乎都依靠在卞雲娘的身上,桌前的酒菜一點都沒動過,微顫的眉頭顯示出他正在忍受強烈的痛苦。卞雲娘淚眼婆娑,目光卻一直在皇帝的身上逡巡,眼裏射出的精光就像是遇到獵物的豹子。城陽公主倒像是真心替李正煒高興,頻頻地向他舉杯示意。李正煬也是滿臉堆笑,可這拚命擠出的笑容卻是帶著刺的,嫉妒和不平像是利錐,在他的心裏一次又一次地紮下去,針針見血。


    皇帝座右,是獨掌


    的貴妃朱昭華。她一身盛裝,朝服上金線和孔雀羽繡成的鳳凰圖案栩栩如生,卻是霸氣更勝於仙氣。頭上挽著高鬟望仙髻,正中是一隻赤金的鳳凰,口中還綴著指甲蓋大小的珍珠,兩鬢仍是十數的步搖,遠遠望去整個人都陷在珠翠之中。一張豔如牡丹的臉似乎一如當年,可仔細一看,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卻泄露出她不再年輕的事實。她一雙媚眼瞧著的正是皇帝左手邊的昭儀裴清,嘴角微微地上揚,眉心裏川字型的紋路卻是更深了。


    柳長寧不由得冷笑,朱昭華果然還是沉不住氣了,保養得再好,在真正的二八芳華麵前卻是慘敗。而這個對手還是出身六大世家的裴家,抓狂之餘肯定又多了幾分焦慮。


    裴清卻似沒看出朱昭華的戾氣,她雙手舉杯,朝著朱昭華微微頷首,舉手之間絕美的姿儀與謙恭的態度令人過目不忘。聽說皇帝自從迎娶了裴清,兩個多月裏隻進過一次朱昭華的“韶華殿”,看來朱裴二妃之間也算是勢如水火了。


    這樣的宴飲,何嚐不是


    的鬥場。頻頻露麵的朱婕妤、王婉儀自然不甘落後,連常年避客的郭婕和魏長陽也是盛裝出席。明豔的、清冷的、溫婉的、恬淡的,可謂是百花齊放、眾芳暄妍。


    柳長寧早曉得淑妃魏長陽出生皇家,今日一見更覺得她的容貌與在座的皇子皇孫們有三分相像,是嗬,還是皇帝的親侄女呢!可眼光卻是久久地落在端妃郭婕的臉上,上一世她是自己名分上的婆婆,可是在自己與李正煜成親之前便已經去世了,因此也就沒有機會對她盡幾分孝心。李正熾與郭婕見麵的次數並不甚多,想來是郭婕為了保護這個幼子而刻意為之。


    每一次即使見麵,柳長寧總是遠遠地立在一旁,並不能看得分明。現在一見之下,便覺得李正煜和李正熾都是像極了她,漆黑的長眉、微微上揚的鳳眼、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更像是皎潔的孤月,原來,皇帝身邊竟還有這樣清冷的美人兒!


    李正煒心中高興,又喝多了幾杯,臉上現出紅潤的光彩,燦爛的笑容明媚地掛在嘴邊。一整個晚上,從皇親國戚到文武百官都在拚命地奉承他、巴結他,而皇帝周圍卻顯得門庭冷落了。他有些飄飄然,現在不過隻是一個冠禮,就可以感受到天下人的崇敬與仰望。三個月後的大婚他既已成家,接下裏便是立業,父皇一定會給他更多的自由和權力。至於娶的到底是中書令的女兒還是太師的孫女他倒是不在意。女人嘛,再美不過是錦上之花。倒是歐陽誠和史學良都是朝廷肱骨,無論哪個做了自己的嶽父,都可以讓自己的儲君之位坐的更穩。他眼珠一輪,朝皇帝看去,體味過了萬人之上的愜意感,這個位子對他的吸引力也就比過去更大了。


    皇帝隱隱感到李正煒的目光朝自己射來,那目光卻不似平日裏的敬畏小心,而是帶著探尋與狂熱。探尋是源於自己態度的不明朗,狂熱則是對帝位的膜拜。他渾濁的眼裏升起一股陰霾,這個太子實在是過分大膽了!


    他們兩人微妙的神情變化落在有心人的眼裏,便起了激烈的反應。一個穩坐皇位二十五年,早已習慣了天下人的仰望,對皇權的貪念也是深入骨髓;一個在諸君之位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生活了二十年,從出生起就被教導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這一生除了皇位,再無可戀。這一次的冠禮,非但沒有拉近父子二人的距離,反倒是讓他們的嫌隙更深了。


    韋一平一個人自斟自飲,手指卻因為興奮顫栗不已。看著自己苦心栽培的李正煒一步步走向權力的巔峰,他的心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而就在此時,一騎白馬飛奔而來,從馬上翻下一名少年。


    殿上眾人朝少年的身上看去,但見他穿著淺金色的禦林製服,便紛紛退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少年徑直走到殿上,俯身在皇帝耳邊輕語幾句,皇帝一雙渾濁的眸子赫然清明,眼睛裏流露出肅殺的神情。


    少年的麵目隱在燭火的陰影裏,眸子裏的神采卻燦若繁星。柳長寧心中大感不妙,從忻毅出現在殿前的那一刻起,她就聞到了危險的氣息。可是,怎麽會是他?


    “砰”地一聲,皇帝手裏的羊脂玉杯應聲而碎。他大喝一聲:“太子,你好大的膽子!”


    李正煒被眼前的場景震得一愣,他腦中思維紛亂,卻是膝蓋一軟,重重地跪了下來。


    皇帝臉上的肌肉因為震怒而顫抖著,胸口一起一伏,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正煒。


    徐長海是何等聰明樣的人,皇帝既然當著群臣百官的麵如此震怒,這件事便不可能不了了之。他右手一揮,對著殿外的禦林軍道:“把東西抬上來。”


    眾人順著殿門看去,見四名身著杏色製服的少年抬上來一塊顏色漆黑的石碑,那顏色質地瞧著極是罕見,或許就是傳說中的隕石。


    柳長寧臉色微動,卻見李正煒跪著的身體搖搖晃晃,竟是要癱倒下來。


    皇帝在裴清的安撫下漸漸順過氣來,才低聲問道:“太子,這塊碑你可認得?”


    李正煒神色大變,一張俊臉早已沒了平日的從容:“父皇,兒臣是清白的。”


    皇帝雙眉輕挑:“哦?那你去把這碑上的字一個一個讀給朕聽聽!”


    李正煒雙唇輕顫,聲音微抖:“聖子臨朝,永昌帝業。”


    “啪”地一聲,皇帝的手掌重重地擊在桌案上,連玉盞裏的美酒也被激了出來。隻見他臉上肌肉扭動,聲音裏含著三尺玄冰:“好一個聖子臨朝,好一個永昌帝業,你是要朕把這天下拱手給你?!”


    李正煒臉上的血氣盡皆不見,一張臉在燈下泛著奇異的慘白:“父皇息怒,兒臣並無此意。”


    一旁的韋一平剛剛從喜悅裏冷靜下來,就被一頭拋進了冰窟。他膝行著挪到李正煒的身後,以頭搶地,“咚咚”地聲音在闊大而安靜的大殿裏迴響不絕:“太子仁孝,三歲就會跪在佛前為皇上祈福,六歲時為了端肅皇後的病抄了整整一本《金剛經》。這樣一個孩子,怎麽會有取代皇上的心思呢?”


    皇帝冷冷地瞧著他,嘴上不說話,眼神卻稍稍柔和了下來。柳長寧心中清楚,這個太傅還是能模得透皇帝的心思的。


    須臾,皇帝開口道:“既然如此,太子能不能給朕解個惑,這塊碑為何會在京城出現?”


    李正煒僵直地跪著,思維快速飛轉。這塊隕石確實是自己和韋一平一時興起找來的。可韋一平是三朝元老,行事向來深謀遠慮。是以這碑一直都沒刻字,隻是在太子府裏閑置著。年深日久,自己的政務日漸繁忙起來,也就把這塊碑給遺忘了。究竟……究竟是誰把這塊碑找了出來,還刻上了這樣一段大逆不道的文字?而這塊刻著字的碑又為何會到了禦林軍的手裏?


    想到這節,李正煒的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忽然,他靈感乍現,皇帝向來喜歡誠實厭惡欺騙,索性就把實話說了出來:“這塊隕石是三年前兒臣特意尋訪得來的,兒臣想著,明年就是父皇六十歲壽辰,到時候在石頭上刻些讚頌的話,當作祥瑞呈給父皇,也算是彩衣娛親。這隕石在兒臣府內已經擱置了三年之久,許多人都是知道的,太傅還有陵容,父皇不信問問他們便是。至於……至於今日為何會被刻上這樣一段字,兒臣確實不知。兒臣對父皇絕無異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啊,請父皇明鑒!”說著他低低地服了下去,背脊也因為懼怕不斷地聳動著。


    皇帝陷入長久的沉默,他並不開口,可是淩然的氣勢卻在每個人的心裏壓上了一把千鈞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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