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湖裏充塞著沙泥,叫他什麽都看不清,隻覺得又脹又麻,幾乎失明一般。


    其實瀲裳駕馭玄夔獸上岸的時候,蟲兒緊扒著水滴長鏈,一同跟著安全出來了。


    她根本沒注意跳湖的人是斬月。


    等她發現有人喊她時,獨孤斬月已經推開姬幽冥的攙扶,跌跌撞撞地奔喊著她的名字。


    蟲兒隻見他雙眼緊閉,眼角滴掛著黑汙汙的泥渣,滿臉滄然灰色,叫人心疼。


    趕緊迎身上前,捉住對方胡亂摸索的大手,“小白,你的眼睛怎麽了?還有,你怎麽掉水裏去了?”


    “啊!”


    蟲兒慘唿,忽然被一雙手臂死死掐緊肩膀,使勁揉進懷裏去了。


    獨孤斬月已經喪失分寸,冷嚴喝道,“你到底聽不聽話!你到底能不能叫我省心!你到底在乎不在乎我!”


    他的粗魯,幾乎把人撕碎,蟲兒由他死死圈固著,改由痛唿道“小白!這裏人好多,你先不要生氣,聽完我的解釋,好不好?!”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扣死她的肩膀,連肉皮都要扳下一層。


    他生氣了。


    蟲兒明顯感覺不妙,掏出手絹給他擦眼睛,邊低眉順目道“那迴去再說,讓我先看看你的眼睛,到底是哪裏受傷了,到底是哪裏……”


    瀲裳的玄夔獸被她收迴入變色龍紋披風中,故意走在揪扯不斷的兩個人旁。


    “嘖嘖嘖……”她道,“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還真是不要臉到家了……”


    “你tm滾開!”男女齊聲厲道。


    瀲裳怔忪,迴神才咒罵道“你們!”,氣憤得小臉漲紅,被華紫虞強硬拖拽開來。


    蟲兒驚對獨孤斬月道“你逼格高,爆粗口這種小事,還是叫我來做比較好。”


    瀲鎖行見索性都沒有事,對獨孤斬月溫醇道“裳兒今日魯莽,迴頭我定會責罰她,這姑娘沒事且好,倒是白公子的眼睛看起來不大妙,與我一起去二師弟羅麻子那裏看診一番,如何?”


    “好!”蟲兒也很擔憂獨孤斬月的眼睛,極力想找個更優秀的醫者給他檢查。


    “不必,告辭!”


    她正要推他,獨孤斬月陡然鷙冷無語,將蟲兒直接扛上肩頭,說走就走,完全不給瀲鎖行保留任何顏麵。


    眾弟子首次見師尊如此吃癟,瀲裳更是氣惱到火冒三丈,她自來心高氣傲,還沒有受過如此莫名其妙的委屈,不由地將惡毒的視線淩遲向離開二人的背影。


    無視她的人該死!無視她爹爹的人更該死!!


    此刻最是反複高叫著該死的人,卻是蟲兒。


    她唿道“根本是瀲裳故意尋釁滋事,我都已經躲在水底避開她,你還想叫我怎麽樣,難道跪在地上跟她求饒嗎?”


    獨孤斬月不說話,僅僅扛著她,冷冰冰地朝下一層冬之島的位置走去。


    他要把她趕出璧落島去了?!


    不行!不行!


    蟲兒幾乎以某種不屑的口吻刺激他道“獨孤斬月,我白愛了你一場,原來你也隻是個縮頭烏龜!!”


    他的力量大得驚人,任蟲兒拳打腳踢,怎麽也掙脫不開。


    蟲兒突然想起某個曾經強迫過自己的禽獸,雖然他們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但是,現在他們的行為,卻是一模一樣的。


    極其討厭!


    蟲兒也不再考慮,用詞狠稚道“你甘心做烏龜,可不要教我做王八蛋!”


    “獨孤斬月,你放我下來,我恨你!!”


    “獨孤斬月,你再逼著我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事,我,我,我就打掉肚子裏麵的孩子,叫你再也沒有借口來管我!!”


    天哪!她胡言亂語了些什麽?!


    “你說什麽?”


    沉默許久的男人,終於開口問道,這疑問如火如荼,烈火烹油般在二人心間炙烤。


    “我說,我說你快撞樹啦!!”


    蟲兒抬頭看見獨孤斬月歪歪斜斜地走向一棵參天古樹,完全沒有避開的趨勢。


    “嗵!”獨孤斬月重重撞擊在粗糙的樹幹上,樹幹繚亂,某處枝丫愈發堅韌,何況他的步伐又狠又沉,撞擊的瞬間亦是生猛無比。


    蟲兒被他穩妥地放在地麵,相安無事,可他自己潔白的額頭瞬間滾出三股血溪,直淹進緊緊閉合的眼眶裏去。


    懊悔,自責,反思,一同伴隨著獨孤斬月淤紫的傷口,源源滾入蟲兒的心窩。


    天哪,她這都是幹了些什麽啊!!


    手忙腳亂地搬看他的傷口,赫然發現獨孤斬月琥珀色的眸子居然睜得圓瞠,瞳孔中布滿緋紅色的血絲,額角滾落的血珠衝刷著零散的淤沙,繪出一幅蜇人眼目的血汙圖。


    獨孤斬月隔著血與沙,神情略有些凝滯,他想把蟲兒看個究竟,最後所有的言辭都化作秋之島裏的一鳴雁哀。


    “你長大了,”他說,“終究跟以前是不一樣的。”


    蟲兒被他此話一激,言不由衷道“如果在七年前,你願意像現在這樣愛我疼我寵我,我肯定會像哈巴狗一樣對你處處搖尾乞憐,所以別忘了,終究是你造就了今天的我。”


    “是你!就是你!!”


    天哪!她又說了些什麽?!她的舌頭失靈了嗎?


    ……


    獨孤斬月沒有迴答,他喃喃低語,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愛你,與不愛你,大概在你看來,最終都是錯誤的。”


    蟲兒“……”


    “照顧好自己,今日你這一苦肉計,瀲鎖行是絕不會叫你離開璧落島的。”


    獨孤斬月的徹骨冰冷,伴隨著額角傷口的愈合,又重新注入到他的身體裏麵。


    他又變成冷瑟瑟的一塊寒冰,忽然叫人無所適從,蟲兒簡直懊悔的要死,小手禁不住去拉他的袖角。


    袖角裏兜滿了泥水,叫蟲兒隻觸摸到了濃稠到化不開的鬱結,最終從她嚴絲合縫的五指間,匆匆滑脫開去。


    獨孤斬月頭也不迴,遠如一朵沉落在天際的雲。


    蟲兒徹底解放了。


    終於瀲鎖行因為瀲裳的惡意攻擊,順順利利地留居在璧落島內的夏之島上。


    終於瀲裳因為忤逆師尊罪,被關在秋之島裏閉門思過七日。


    終於她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入夏之島內的任何宮殿,結識任何璧落島內的修士。


    終於可以擺脫獨孤斬月過分的鉗製,幹些自己預謀要做的壞事。


    等謀求雛鴌砍刀的人倍她完美的幹死,斬月肯定還是會乖乖迴到她的懷裏。


    隻要她成功清除斬月在璧落島內的宿敵,斬月就會迴來。


    哈哈哈,斬月就是總被別人捧在高處,所以才暫時接受不了自己處處忤逆他的安排。


    斬月會理解她的,斬月會原諒她的,斬月會迴來的。


    可是,為什麽她的心被撕碎了,她的魂被丟棄了,連她的五髒六腑也被烈火焚燒一般。


    整個人,日日夜夜都不在狀態呢?!


    蟲兒把燒得滾熱的水倒入異花饈草中。


    羅麻子冷肅道“這是我費勁三百年,辛辛苦苦,剛栽培出的葵蠱草。”


    蟲兒把一把丹砂灑在噴香的大米飯中。


    羅麻子頓足道“我一天就吃一頓凝神飯,這正是我的午膳。”


    蟲兒把屋子裏盛著毒蟲,毒蛇,毒蟾,毒蠍毒蜈蚣的瓶瓶罐罐碰撞個橫七豎八,搞得滿屋子裏五毒混亂。


    羅麻子終於忍無可忍地敞開殿門,磨牙切齒道“謝謝姑娘今天來我的駸蠱殿參觀,如果姑娘還記得當初答應我的三件事,此刻就趕緊離開,不要讓旁人瞧見你我親近。”


    蟲兒踩著地上的五毒,神思飄離道“小心謹慎必是自然,隻不過瀲鎖行那日親見他家的寶貝閨女如何欺負外人,恐著島內有人密報鎮湳王,說他有意縱女傷人,到時候是髒是淨,可不是他一介武夫可以撇清的。”


    “現今終究是皇權天下,九尾龍族中,鎮湳王繼承儲君地位的概率可是大之又大,且不說斬月的地位特殊,就是我這種阿貓阿狗,瀲鎖行亦是不敢全然得罪。”


    “這不,他遣姬幽冥送我來找你檢查身體狀況,誠心與賊心那可是大大的並存呦。”隻有讓腦子裏拚命想些有價值的問題,才不枉她苦苦開罪自己最心愛的男人。


    羅麻子虎目驟煩,“我該誇姑娘是專門裝通透呢?還是故意演糊塗呢?”


    順手指一指被蟲兒搞得亂七八糟的駸蠱殿。


    “嗬嗬嗬……”蟲兒撓撓頭,“二師尊你要求我辦的事情,我已經順利圓滿地完成任務。”


    斬月被她得罪得徹徹底底,光是想想,蟲兒的心肝脾肺腎簡直在五髒廟裏大打出手,直逼得人幹咽苦水。


    “所以,拿鷹爪三刃鉤和鳧雀鋸的三個賊人,還需要二師尊您依照當初的諾言,親自引薦。”


    羅麻子做出了沉思狀,臉上的每一個灰赭色的坑點,都突然生動立體起來,“姑娘兌現了諾言,本來我應該是毫無保留地把另外四個人的姓名,直接告訴你。”


    “可是有一點,我深信白公子也是考量到這一點,才與姑娘難以調和。”


    “那就是,這些人,你我根本不能濫動,包括白公子亦反複囑命我,不能輕易出手。”


    啥?這樣的混賬話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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