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老尼聽他隻是一味否認他會那“阿修羅秘魔大法”,心中不禁大是奇怪,心是佛門弟子,皆不能容那秘魔大法,傳諸於世,是以自己才出手要與之相鬥,但他若真也不會,豈非多此一舉?


    躊躇了一會,心忖既已上台,卻無就此下台之理,道:“尊駕既不肯展示所長,則對掌亦可!”身子向旁一側,手臂一搖,衣袖褪下,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來,五指一收一放,手臂迴縮,單掌當胸,兩腳不丁不八站定,道:“請!”


    那無名氏卻仍是若無其事,道:“大師請先發掌!”半邊老尼心中暗自冷笑,心想自己六丁開山神掌,何等厲害,若論佛門掌法,般若神掌當然是第一流的掌法,但六丁開山神掌,顧其名而思其義,可知其陽剛之力,不可思議,半邊老尼既得為武當掌門,掌力之強,當然不是等閑武林中人可比,見了無名氏優哉悠哉的樣子,不免心中有氣,隨口應道:“好!”


    手掌便緩緩向前移動了幾寸,便停了一停,隻渾身骨節,格格亂響,一身袈裟,無風自動,映著晚霞,更顯得莊嚴之極,將她原來的怪相,全都掩去,頓了一頓,一聲大叱,緩緩向前推出的手掌,突然由慢而快,帶起雷霆萬鈞之勢,掌風之中,隱隱有斧鑿雷動之聲,向無名氏當胸印到!


    半邊老尼與無名氏相隔,本就不過丈許,這一下由慢而快,又是突然其來,她再向前跨出一步,更是掌發即至,眼看拍中,無名氏突然身形一側,一掌輕飄飄地還了過來,半邊老尼又向前踏出半步,隻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隨之而發。


    看官,兩人手掌相交,同時各運陽剛已極的掌力,確是會發出巨大的聲音來,但是聲音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天崩地塌一樣,木台上所發出的那下巨響,並不是因為兩人手掌相交,而是在兩人手掌相觸的一刹那,各自真氣下沉,站穩下盤,而將木台踏穿!數十百根巨木,一齊折了起來,兩人身陷台下,旁觀眾人,隻見巨木抖動,可以想像得出,兩人是在台下劇鬥,但是卻看不出他們是怎樣在動手!


    一音大師等高手一見到這樣的情形,紛紛站了起來,但前後相隔不過一刹那間,忽地勁風驟生,四五根粗可兩握,長達丈許的巨木,各自挾著唿唿狂飆,飛向半空,飛起丈許,又是“轟轟轟轟”四下巨響,那四支巨木,懸空爆了開來,碎成片片,木屑淩空簌簌而下,宛若漫天下了一場大雪!


    眾人一見那四條巨木碎成這般模樣,俱知那四條巨木,是為半邊老尼“六丁開山神掌”所震起來的。武當半邊老尼所習六丁開山神掌,不但聚純陽純剛之力,而且她已然將掌力練至出神入化的境地,能夠蓄掌力於所擊的物體之上,過上些時,掌力才突然發作。


    像剛才那種情形,若中了六丁開山神掌,不是四條巨木,而是四個人的話,則那四個人可能當時一點感覺也沒有,直到弄出丈許之後,才掌力突發,震斷奇經八脈而亡!


    眾人見那四條巨木突然飛起,雖無名氏和半邊老尼動手的情形,但是也可以想知,半邊老尼至少未占落下風,因此盡皆放心。


    那四條巨木才一化為木屑,紛紛而下之際,又是“轟”地一聲巨響,整座木台,已然全部坍下,忽然之間,又靜得出奇了,一點動靜也沒有,約有半盞熱茶時,眾人心中全都緊張到了極點,不知誰勝誰負,雲中雁沈嗣和玄征禪師兩人,唯恐半邊老尼有失。峨嵋和武當同屬武林大派,又全是佛門中人,那無名氏行動詭異,身份不明,峨嵋弟子,當然幫助武當派的人物。


    兩人才一踏出半步,突然聽得亂木堆中,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怪笑聲。


    那笑聲從極靜之時傳出,突如其來,而且聲音又是那麽驚人,隻震得人耳鼓嗡嗡發響,根本辨不出是無名氏還是半邊老尼所發!


    旁觀眾人,一齊錯愕不止,笑聲未畢,又聽得一聲大叱:“去!”


    接著,木堆之中,一條人影,如斷線風箏他似,直飛了出來,在半空中紮手紮腳,一連翻了幾個筋鬥,人叢之中,立即爆出一陣驚唿聲:半邊師太!


    一點也不錯,跌出來的,正是武當掌門,一流高手,半邊大師!


    眼看半邊老尼在空中翻滾的情形,分明已然身負重傷,否則以她武功之高,若是普通敗退,早已設法落地,一音大師高喧佛號,身形展動,後發先至,越過了另外幾個,想要撲向前去搶救的人,袍袖一展,一股勁風過處,已然將半邊老尼下墮之勢,阻了一阻,接著手腕一翻,已然將半邊老尼淩空抓住,輕輕放在地上。


    眾人一起圍過來看時,隻見半邊老尼麵如紙金,氣息微弱。


    一音大師忙道:“半邊佛友,何處受傷,快明言相告!”問了兩遍,才見半邊老尼略略睜開眼來,咬牙切齒,麵上露出無可比擬的怒容,又夾雜著十分驚恐之貌,喘息了半晌,才道:“一音大師……各位……小心!”隻講了八個字,便沒有了聲氣。


    一音大師的右手,自始至終,按在半邊老尼的後背心上,剛一按上之時,便曉得半邊老尼經脈已然盡皆斷裂,簡直無處不傷,但一音大師又想不通何以半邊老尼武功之高,剛才還大發神威,以六丁開山神掌,將四條巨木,震向半空,霎那之間,便會傷得如此之重,因此才有此一問。


    此時,一音大師已然覺察到半邊老尼氣脈已斷,已經死去!長歎一聲,站直了身子,迴顧左右,向沈嗣玄征兩人道:“你們兩人,護送半邊大師法體,返迴武當。半邊大師雖然身為武當掌門,但輩份卻非最高,尚有久已不問世事的武當三老,這番半邊大師在老龍灣身亡,隻怕武當三老,非出頭不可!”


    一音大師這一番話,講得一字一頓,極是沉痛,想是預見從此江湖多事,武林不寧!


    眾人聽了一音大師的話,心中也是暗暗吃驚,因為一音大師口中的“武當三老”,正是武當派開宗立派的絕頂高手,三人年紀,皆在百歲以上,平時武林中人,隻有提起武當三老的名頭,心存景仰的份兒,即使是七年一度,武當弟子開山盛會,與會的賓客,至少也要夠身份夠武功,像一音大師之流,才能由武當掌門陪同,去見上三位老人家一麵。


    而武當三老也隻是照例盤腿打坐,隻是微笑點頭而已,這三人的真實本領如何,雖然誰也沒有親眼見過,但是他們輩份如此之尊,也沒有人會去怪他們不尊禮數,若真是半邊老尼之死,將武當派這三個老前輩驚動,可不是從此武林多事?


    而且,這次的事,還不單和武當派有關係,剛才那無名氏還曾揚言,要找少林、天心等派算賬,而看他一出掌,便擊敗崆峒二怪,再擊斃半邊老尼這兩件事來看,當真是武功深不可測!


    因此在場眾人,人人均感到心頭有點沉重,玄征禪師除下身上袈裟,蓋住了半邊老尼的法體,一音大師排開眾人,向倒了的木台走去,眾人迴過頭去,隻見那無名氏正站在一根斷木之上,看來仍是毫無驚人之處,十足是一個鄉下土老兒!


    一音大師來到距無名氏兩丈開外處站住,長眉一挑,緩緩道:“閣下功力,果然深湛,但閣下諒必與半邊大師無怨無仇,何必下此煞手?”


    無名氏“哼”地一笑,仍是有氣無力地道:“剛才半邊老尼聲言要將我除去,已是你死我活之爭,誰本領不濟就誰上西天,有什麽話可說的?”


    一音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並不動氣,有些沉不住氣的人已然紛紛叱責,有的道:“這人如此之狂,一定不是正經人物!”


    有的道:“我就不信,這裏那麽多高手,竟然還會怕他一個人!”議論紛紛,一音大師略頓了一頓,道:“各位請稍安勿躁!”


    掉過頭去,又對無名氏道:“閣下所言,未嚐無理,老衲無能,要向閣下討敘!”


    無名氏“哈哈”一笑,道:“大師為峨嵋掌門,何必太謙?若要賜教,隻管出手便了!”


    眾人聽說一音大師要親自和無名氏動手,心情盡皆大為緊張。


    一音大師在武林之中,輩份雖不如武當三老之尊,但名頭卻比武當三老,要響亮得多。一則因為武當三老乃已不在江湖上走動,二則,峨嵋派子弟眾多,人人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而一音大師身為峨嵋僧俗兩門掌門,自然大名人人皆聞。


    因此,一音大師若是親自出手的話,當然比半邊老尼更是先聲奪人,眾人盡皆麵麵相覷,立時靜了下來,隻有那天竺僧人達星,踏前幾步,但是卻並不言語。一旁沈嗣和玄征兩人,一聽師傅要和無名氏動手,忙齊聲道:“師傅何必親自出手,容弟子去將他打發了,還不是一樣麽?”


    一音大師卻搖了搖頭,道:“你們兩人齊上,也不是他的敵手!快退後些!”


    無名氏一笑,道:“大師何其看重在下,請大師賜招!”一音大師翻手一掌,向下一按,身子已然就著一按之勢,淩空拔起丈許,落在離無名氏約有七八尺遠近的一根巨木之上,道:“老衲久已未曾和人動手,還是閣下先賜招罷!”


    無名氏想是也知對手非凡,乃是在武林中享了數十年令譽的人物,因此一對眼睛,自始至終,盯在一音大師身上,聞言忙道:“不敢,在下有僭了!”身子仍站在原地不動,輕飄飄地一掌,向前拍出。


    本來,雙方若是動手過招,若是貼身相鬥,砰砰澎澎,你踢我三腳,我打你兩拳,便是低下之輩所為,高手過招,互以劈空掌招唿,相隔就算遠達兩丈,也可以憑功力的深淺,分出勝負。


    無名氏隔七八尺遠近,身形不動,便一掌拍出,本就不足為奇,但是無名氏這一掌,卻發得一點力道也沒有,雖說發了一掌,但等於沒有發一樣,連一音大師的衣袂,皆未為他掌風扇動!


    這一下,眾人不由得莫名其妙,全都一聲不出,隻有楊華和那天竺僧人達星,兩人高聲大叫道:“好掌力!”有些人聽了,幾乎笑出聲來!


    此時,大家均已離了座位,周深仍和袁燕飛並肩而立,那楊華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周深因為對方年紀如此之輕,而武功又如此之高,確不定他是否自己父親,五逆門掌門所扮,因此也不敢得罪,隻是心中,已將楊華恨之切骨,暗自打定了主意,若是一弄清他的身份,非將他擊斃不可!


    當下聽得楊華高叫一聲“好掌力”,實在忍受不住,低聲咕噥道:“呸!也不知是不是識貨,就胡亂叫好!”袁燕飛唯恐給楊華聽到,又生出是非來,忙以肘碰了碰周深。


    但是楊華已然聽見,迴頭向袁燕飛一笑,道:“袁姑娘,剛才那無名氏這一掌,已然將純陰之力,練至出神入化的境地,幾乎可以隔紙擊石,紙不破而石碎,雖修剛才半邊老尼的六丁開山神掌,不是他的敵手了!”


    他講話講得極是大聲,人人均可聽聞,心中也是半信半疑而已。周深卻大是不服,剛想反駁,忽然見天竺僧人達星,向自己走來。


    周深為人極是陰鷙沉著,達星的武功,他剛才曾親眼目擊,因此一見他走了過來,便立即忍住了不出聲,隻見達星來到楊華身邊,上下打量了楊華幾眼,楊華也是毫無顧忌地望著他。好半晌,達星才道:“閣下眼光,實是非凡,師承何人,可能告知麽?”楊華一笑,道:“我沒有師傅。”需知武林之中,無論正邪各派,連五逆門在內???沒有一派人物,敢以有師傅而講沒有師傅的。再加楊華又說得毫無做作,不由達星不信,道:“既是如此,那咱們可以做個朋友!”一麵說,一麵便伸出手來。


    楊華見他伸出手來,也伸手出去,眼看兩人就要雙手齊握,站在楊華身邊的袁燕飛,突然一碰楊華,低聲道:“喂,你別和他握手!”


    原來袁燕飛武林閱曆,固然不廣,但在這種情形之下,也知道那天竺僧人達星,是想考較一下楊華的功力,但是看楊華的神色,卻像是一點也不知道。


    袁燕飛也是第一次見到達星,但是達星卻曾在眾人麵前,顯示了他絕頂的武功,袁燕飛,在初遇楊華之際,覺得楊華極是討厭。


    但是如今,袁燕飛卻又覺得楊華為人,無論對什麽人什麽事,坦率真誠已極,固然談不上什麽好感,可是卻也不想他一下子便傷在達星手下,因此才突然出聲,阻止楊華和達星握手。


    但楊華卻依然莫名其妙,道:“袁姑娘,達星大師願與我論交,為何拒絕?”


    一麵說,一麵已然伸出手去,兩人雙手相握,達星真氣運走,一股大力,透掌而出,直向楊華襲去。原來達星先聽楊華道出那無名氏擅長阿修羅秘魔大法,他雖不是中國人,但佛教本源天竺,他是佛門中人,自然知道那阿修羅秘魔大法的厲害。


    繼而,那無名氏拍出如此陰柔之極的一掌,誰都沒有看出什麽道理來,但楊華卻是識貨,因此想知道楊華是何來曆,是以才上前來考較一番,他知道武學見地,已到這種程度的人,功力一定不會太弱,因此一上來便用了五成力道。


    那達星在天竺佛門高手之中,已是數一數二人物,運起五成真力,已足以匹敵一流高手,但是他這裏內力逼出,卻覺得楊華掌心,也是一股大力傳來,竟然將他發出的那股大力敵住!


    達星心中暗叫一聲:好!真氣再轉,又加了兩成功力,在那兩成功力之中,內力已然連逼三道,隻見楊華麵上顯出微紅,但是他掌心仍然有一股大力透過,和達星的掌力相抗。


    達星知道對方隻能抵抗自己七成功力,若是再加一成,他麵色轉成通紅的話,必然要受極大的傷害,對付不過三十,武學上已有如此造詣,將來必在自己之上無疑,心中不由得起了愛才之念,不忍再下辣手,“哈哈”一笑,鬆開了手,道:“中國泱泱大園,果然人才輩出,貧僧佩服之極!”


    楊華麵色恢複正常,道:“大師功力勝我多多,我佩服之極!”


    他們兩人對掌,實則上並未分出勝負,真正能看出達星的武功高過楊華的人並不多,但楊華卻已然高聲認輸,絕不掩飾,達星高宣佛號,道:“善哉!楊檀樾誠是我門中人,何日心向佛門,可來我天竺阿旃檀寺剃渡!”楊華一笑道:“我卻不想信佛。”


    達星並不發怒,也是“哈哈”一笑,道:“安知明日之閣下,不想出家?”


    楊華楞了一楞,不再作聲。他們兩人相互對答,周深在一旁,一個字也不肯放過,他仔細揣摩楊華的神情,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父親所扮,暗地裏咬牙切齒,打定了暗算的主意。


    那一麵,一音大師和無名氏動上了手之後,兩人發出的掌力,全是輕飄飄地,看來一點,力道也沒有,和剛才半邊老尼以武當本門,六丁開山神掌和無名氏對敵之時,那種驚天動地的聲勢,大不相同。


    隻見兩人出掌,越來越快,倏忽之間,身形疾轉,一音大師衣袂飄飄,整個人猶如一縷輕煙也似,倏東倏西,快疾無比,有時看得人眼花繚亂,像是有七八個一音大師,同時在圍攻無名氏一樣,可見他身法之快,實已無出其右!但是一音大師身法雖快,無名氏卻也毫不見弱。在無名氏將了崆峒二怪擊退之後,眾人已知此人看來毫不出奇,而且從來也沒有人認得他過,但武功卻是高得出奇。直到半邊大師死去,眾人更知他是不世奇人。


    而峨嵋一音大師享譽天下,垂數十年,也是方今武林頂兒尖兒的人物,兩人一動上了手,便引得眾人屏氣靜息以觀。此時,兩人打得如此激烈,雖然一點聲息也沒有,可是兔起鶻落,目不暇給,也是歎為觀止!隻見一音大師一掌推出,無名氏身子向旁一側,似欲倒地,但是卻下盤穩沉,整個人猶如釘在地上一般,一音大師陡地舌綻春雷,大喝道:“閣下為何不以真材實學,與我拚上一掌?”


    每一個字,猶如半天打下了一個焦雷,兩句話講完,旁觀眾人中,武功稍差些的,相隔雖遠,也被震得耳際嗡嗡發響,頭昏腦脹,眼前發花,正是佛門無上內功,“獅子吼”功夫。


    那“獅子吼”功夫,原是佛門神功中,極不易練成的一種,“傳燈錄”中戴佛祖釋迦牟尼誕生時之情形道釋迦佛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獅子吼,雲:“天上天下,唯吾獨尊!”


    那“獅子吼”功夫,便有“唯吾獨尊”的氣概在內,一經施展,對方武功若是稍弱,心神皆顫,能夠逃脫,已然算是上上大吉!


    隻見無名氏身形略凝,仍是麽陰陽怪氣地道:“一音大師,你道我是怕你,不敢與你對掌麽?”一音大師衣袖一拂,將無名氏一掌化開,道:“然則為何?”無名氏“哈哈”一笑,道:“我念你成名多年,不忍見你命喪老龍灣上,和半邊老尼一樣!”


    一音大師乃是得道高僧,自然不會和他作口舌之爭,身形一沉,手腕倏地向上翻起。


    這手腕一翻,兩人動手的聲勢,陡地改變,剛才兩人打得固然難分難解,身影快速之極,可是行動之間,卻是一點聲息也沒有。


    但一音大師手腕翻起,突然卷起一股勁風,掌力已變,“轟”然有聲,向無名氏襲出。


    一音大師這一掌突如其來,出手快疾已極,但無名氏卻不約而同,也在同時變了掌力,一掌迎了上來,隻聽得驚天動地價一聲巨響,兩人身形,由遠而近,雙掌已然相交!


    兩人手掌相交,隻不過是電光火石間,一刹那間的事,隨即又倏地分了開來,隻聽得一音大師叫道:“奇事!奇事!”紅潤之極的麵色,略為一變,足尖一點,雙臂一振,人如怪鳥也似,直向上拔起三丈有餘,在半空中一個筋鬥,向後翻出了五六丈,叫道:“玄征、沈嗣,咱們快走!”


    一個“走”字還在人們耳際縈繞不已,身形飄飄,早已奔出了半裏遠近!


    玄征禪師和雲中雁沈嗣兩人,不知道一音大師為何口中大叫“奇事”,不戰而退。


    若說是一對掌之下,已然被無名氏打敗,則離開時的身法,又不應該如此快疾,如果說這一掌並未分出勝負,則一音大師又不應離去!


    兩人對望一眼,隻見那無名氏也是身子躍在半空,剛退後五六丈,落於就地,隻得遵受師傅吩咐,一個轉身,便跟在一音大師後麵,疾馳而去,眼看師徒三人,已然奔出了裏許,才聽得無名氏又“哈哈”大笑之聲,道:“峨嵋一派,可惜了當年開派高人的一番心血!”


    言下之意,是峨嵋派已然因此而伏下了滅門之禍,口氣之大,無以複加!


    雲中雁沈嗣聽得心中冒火,可是看一音大師時,向前馳出之勢,越來越快。再不用勁,便追趕不上。


    他自然知道師傅不是怕事之人,連唿“奇事”,其間必有原因,因此緊緊地追在後麵,三人一前兩後,如流星飛瀉,幌眼之間,已然成了三個小黑點,逕自離開了老龍灣不提。


    一音禪師才和無名氏對了一掌,便突然離去,不但玄征禪師和沈嗣兩人,心中莫名其妙,在場所有高手,均皆莫名所以,隻見無名氏重又來到倒坍的木台之上,道:“七派之中,隻剩金沙、蛟湖兩派,有掌門人在此,作何了斷,尚祈明言!”


    此時,七大派中人物,除了半邊老尼已死之外,少林、峨嵋、天心、點蒼,已然盡皆離去,隻有金沙派的四個驢臉怪人,和蛟湖派的天竺僧人達星,無名氏這一番話,分明是針對他們而發。


    隻聽得那四個驢臉怪人齊聲怪叫,聲音噪耳之極,道:“咱們四兄弟武藝低微,又無甚主意,願隨閣下驅策!”


    竟已屈服在無名氏的武功之下。無名氏微微一笑,道:“四位從何處來,迴何處去,靜聽我的吩咐!”四人一起答應一聲,各自站起身來,牽過那四頭驢子,翻身而上,鈴聲大作,如飛離去。


    無名氏又轉過頭來,道:“達星大師,閣下如何裁處?”達星自從一音大師離去之後,便拚命在想著原因,可是竟百思不得其解,心知若是要知道一音大師突然離去的真正原因,除了自己也和他對上一掌之外,實在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他為人卻不免陰沉多慮,不如一音大師那樣,暢若清風,皎如明月。行事有時要用些心機,他明知自己昔年,在一音大師西遊之際,曾與之較量,其時隻憑功力,較一音大師還稍遜一籌。


    事隔多年,自己雖然功力突飛猛進,但一音大師,也是一樣,而一音大師突然離去的原因,自己雖然猜想不透,其中定有古怪,卻是可以肯定。如果萬一一音大師是一對掌之際,便覺出自己負了重傷,因此急速離去,那麽,自己和他對掌,豈不是也要受到一樣的結果?


    因此他心中著實猶豫不決,隻是麵帶微笑,卻是並不作答。


    那無名氏和他相隔三四丈遠近,也是麵帶微笑,望著達星,並不催促。


    兩人僵了好一會,此際,前來老龍灣的眾人,見勢頭不對,都已然紛紛離去,隻剩下了二三十人,而這些人中,卻大半是五逆門中的人物。其時,十八惡鬼和淳於惑等人,都目注周深,要聽他的號令,是否也離開老龍灣這個是非之地。


    周深心中,也是著實躊躇,一則,據淳於惑所說,自己父親,已有親自要來老龍灣之說,並還命十八惡鬼,抬了那麽大的一塊“五逆門”的石碑來,顯然有和天下群雄,一爭長短之意。


    但是,卻又自始至終,未曾見他老人家出現,以前,還疑心楊華是他所扮,但是從楊華和達星略較功力,便自己服輸這一點上看來,又絕對沒有這個可能,莫非見那無名氏不好對付,早已雜在人叢中離了開去不成?


    二則,周深見袁燕飛絲毫也沒有離去的意思,因此他也不想離去,因此假裝注視達星和無名氏的對答,並不向淳於惑等人看去。同時,細細打量留下的那些人,除了楊華和達星之外,其餘的便是五六個裝朿奇特的人,多半是西域、波斯、阿剌伯三地的武林高手。


    周深不向淳於惑等望去,淳於惑和十八惡鬼,可實在有點沉不住氣,淳於惑走近周深,低聲道:“少掌門,此地已沒有什麽熱鬧可看了,令尊怕也不會再來,咱們惹不起那無名氏,還是快點走吧!”


    周深雖覺淳於惑論得有理,但如果袁燕飛不肯離去的話,叫他一人走,他卻心中不舍得,掉過頭去,低聲問道:“袁姑娘,咱們離了此地,你說好不?”


    袁燕飛秀眉微蹙,道:“家父令我們帶一串明珠,到老龍灣來,說自然會有人來找我們,但是卻一點跡象也沒有,父命未傳,我怎能離去?再說——”


    講至此處,她又不由自主地向河堤上望了一眼,那被無名氏喚著“阿晶”的蒙麵女子,一直站在河堤之上。續道:“再說那蒙麵女子,是不是我妹子,我一定要弄個明白!”


    周深明知袁燕飛一定不肯離去,隻得迴頭對淳於惑道:“惑叔,你們有事,你們走吧,袁姑娘不肯走,我卻要陪著她。”


    淳於惑急道:“少掌門,那無名氏卻不是吃素的人,若是你有三長兩短,我們怎麽向令尊交代?”


    周深一笑,道:“惑叔,若是我有三長兩短,你便告訴我爹,叫他為我報仇,袁姑娘在此,我也在此,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是不會離去的,你不必多言了!”淳於惑歎了一口氣,還想再說什麽,但周深麵上,已然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淳於惑不敢再說什麽,後退兩步,向十八惡鬼一打手式,十八惡鬼一齊俯身,扛起了那鑲有“五逆門”三節的大石碑便走。


    袁燕飛在一旁,淳於惑和周深的對話,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對周深,本就沒有什麽壞感,若不是周深身為五逆門少掌門的話,她早已對之親熱無比了!此際聽得周深對自己如此關注,心中又不免起了幾分感激之念。她究竟是初次在江湖上走動,對於“五逆門”的了解,微乎其微,隻感到周深年少英俊,風度翩翩,是個可以引為同道的守禮君子。


    當下對周深嫣然一笑,道:“少掌門,你若有事,盡管離去!”


    周深報以一笑,道:“袁姑娘,我剛才已對惑叔說了,天大的事,也要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已然說得極是明確,少女的心靈,又是特別敏銳,袁燕飛焉有聽不出來之理?俏臉微紅,轉過頭去,心頭小鹿亂撞,說不出是喜是驚!


    那一麵,達星和無名氏兩人,仍是無言相對,好一會,才聽得無名氏突然揚聲道:“那抬石碑的十八人,請停步!”


    此際,十八惡鬼隻不過走出了七八丈開外,無名氏的話,他們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心中猛地一怔,為首的低聲喝道:“別聽他的,咱們快走!”


    十八人非但不停,反倒加快了腳步,健步如飛,幌眼之間,又已向外奔出了兩三丈。無名氏語氣之中,略帶慍怒,道:“那十八個抬石碑的人,還不停步?”


    周深在一旁,心中也暗自吃驚,心想那無名氏不知為什麽,突然尋起五逆門的晦氣來?正想走向前去,詢問幾句,無名氏大叱一聲:“大膽!”


    隻見他飛身掠起,離地二尺,如怪鳥也似,直向前竄了出去。


    竄出三丈來遠,足尖才在地上一沾,十幾丈遠近,三個起伏,便已趕到,身形淩空向上一拔,身子已然落在石碑之上。


    那大石碑十八惡鬼來時,是以繩索扛來,走的時候,卻隻是托在肩上算數。無名氏一站了上去,便聽得慘嗥之聲陡起,石碑“叭”地一聲,從十八惡鬼肩上,跌到了地上,而十八惡鬼,在慘嗥聲中,也已七零八落,斷線風箏也似向外跌了出去,最遠的,竟跌出丈許開外,全都直僵僵地躺在地上!


    一旁淳於惑驚至麵無人色,趕緊躍開,周深也是麵上變色,無名氏並未動手,十八惡鬼卻已喪生,分明是無名氏停身大石碑上的時候,便以絕頂內力,由腳底傳過,將十八惡鬼震出,武功之高,當真是不可思議!若是向前質問,則自己萬萬不是敵手,若就此算數,則五逆門卻從來也未曾吃過這樣的大虧!


    因此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麵上一陣青一陣黃,著實難看。


    隻聽得無名氏“嘿”地一聲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天下尚有什麽人,能夠逃出我的掌心去?”一舉腿,跨下了大石碑,足尖一翻一挑,大石碑帶起“唿”地一股勁風,竟然被他一足之力,挑了起來,立即手掌一翻,大石碑向下一沉,已然被他托住。


    那麽重的石碑,他托在手中,像是紙紮的一樣,絲毫不感到吃力,緩步走了迴來,來到達星麵前,將石碑輕輕放在地上,道:“達星大師,你不答我所問,必是心中猶豫,不知峨嵋一音,因何離去,因此不敢和我對掌,是也不是?”


    達星心中不由得一怔,暗忖此人不但武功之高,前所未見,而且聰敏絕頂,自己的心意,也竟然被他一料便中,也不甘示弱,道:“閣下既然要與我在這石碑上較量一下功夫,我自然奉陪。”


    無名氏哈哈一笑,道:“達星大師,你剛才用來奪得蛟湖派掌門的那柄金刀,可是上古神器,昆吾金刀?”達星心內又是一怔,暗忖這柄金刀,能夠認出它來曆的人,真還不多,看來對方不但聰明過人,武功絕頂,即使見識,也是一等一的!莫非他竟想出手奪自己這柄金刀麽?手在腰際一按,道:“不錯!”


    無名氏道:“昆吾金刀,上古兵器,削石如粉,鋒利無比,這大石碑,當然是一削便斷的了!”


    達星傲然一笑,道:“何消說得!”突然“刷”地掣出金刀,金虹橫展,手腕略翻,劃碑而過,周深隻覺得眼前金光迸現,轉眼之間,金光收斂,達星已然後退一步站定,看那石碑時,已然在那“五”字上,被整整齊齊地斷下一截來。


    周深心中不由得恨極,試想,那碑上既然鑲有五逆門三字,達星還出刀斷碑,豈不是明擺著看五逆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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