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溪水極是清澈平靜,將頭上的藍天白雲,盡皆照得清清楚楚,袁燕飛正在以水作鏡,略埋青絲,忽然在水麵中倒映出來,一棵參天古樹的頂端,見到了一個人。那棵古樹,總有十幾二十丈之高,人影一現,袁燕飛便是一驚,心想:“咦,周深爬到樹上去幹什麽?難道有人追來了麽?”


    急一迴頭,隻見周深背負雙手,正站在丈許開外,背對著自己,好端端在地上,幾時曾爬到樹上麵去來。這時候袁燕飛因要洗淨身上的血跡,已然將外衣除去,心想周深背對自己,目不斜視,倒是一個守禮的正人君子,也就不想去驚動他。


    再抬頭向樹梢一看,樹枝如鐵,直刺藍天,哪裏有什麽人?


    袁燕飛心下一陣思疑,暗忖多半是自己眼花看錯,或者是什麽彌猴之類,在樹上探出頭來,被自己誤會是一個人。否則,那樹是如此之高,頂上的樹枝,又細弱之極,如果能夠上得去的話,那人豈非輕功絕頂?想了一會,也就放過,仍將秀發浸在水中,絲絲散了開來,慢慢地理成一朿,心頭隻覺得周深太以守禮,反倒希望他能迴過頭來,看一看自己這時候的嬌媚之態。


    她細細地將頭發挽了起來,溪水本來被她攪出一個一個的漪漣,等她挽好了頭發,再向水中照看時,溪水已然恢複了平靜,像是鏡子一樣,將地麵上的一切,全都反映出來,霎那之間,袁燕飛又是一呆。


    原來她又確確實實,在樹梢之上,看到了一個人。這次,看得更是清楚,隻見那人上身披著一件大獸皮,下半身,隱在濃密的樹葉之中,隻是相隔太遠,溪水雖然平靜,又多少有點波動,所以看不清楚那人的臉麵。袁燕飛一怔之下,停了停神,隻見樹上那人,一動也不動,像是正在注視著自己。


    袁燕飛心中不禁有氣,暗忖此人躲在樹上,偷窺自己,如此行徑如焉有好人?疾一轉頭,待要向上申叱,但等她迴過頭來,樹梢之上,卻又一個人也沒有,而且連樹葉都未見動


    袁燕飛心中大震,匆匆披了外衣,叫道:“周少掌門!”周深迴過頭來,看見袁燕飛麵有驚惶之色,道:“袁姑娘,什麽事?”


    袁燕飛向那樹一指,道:“周少掌門,剛才我兩次在水中,發現那樹梢上有人藏匿著,在向我偷窺,但一轉過身來,卻又不見!”


    周深一怔,道:“奇了,有這樣的事?”抬頭向那樹一看,隻見那是一枝銀杏樹,粗可三圍,少說也有千年樹齡,高約十餘丈,枝葉婆裟,但最高的地方,樹枝也不過手指粗細,照理,不能有人在上麵存身,自己輕功,在少一輩武林人物而言,已是數一數二,怕也不能在樹梢之上,倏隱倏現,道:“袁姑娘,你不要是看錯了罷!”袁燕飛道:“若是看錯,豈有兩次一起看錯之理?”周深道:“這倒奇了!”


    一昂頭,氣納丹田,朗聲道:“樹上何方朋友,何不下樹來一見?”連叫了兩遍,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袁燕飛道:“剛才我一迴頭,他便將身子隱去,此樹周圍,全是空地,絕不可能逃走,一定還在樹上,我和你一人一邊,上樹去看個究竟如何?”


    周深想了一想,道:“好!但如果你遇到他的話,立即出聲相告!”袁燕飛知道他是怕自己武功稍差,陡遇強敵,不免吃虧,所以才如此說的,心中對她的關切,不禁起了一陣甜蜜的感覺,答道:“好!”兩人來到樹下,抬頭望去,視線不能透出三尺以上,周深首先一聳身,便躍上了離地丈許的一個橫枝。


    袁燕飛跟蹤而上,兩人隔著老粗的樹幹,已然誰也望不見誰,袁燕飛一直向上攀緣而去,身在綠葉之中,幽涼無比,眼看已然攀高了七八丈,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暗忖:“兩次難道當真都是自己看錯?”正待出聲相喚,問一問周深,在那麵有什麽發現,偶一旁顧,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怔住了,講不出話來。


    原來在一個粗可手握的橫枝之上,有一個樹桐,在那個樹洞之中,端端正正地,放著一串世間罕見的照夜明珠!


    袁燕飛一眼便認出,那串照夜明珠,正是父親要自己姐妹兩人,送到老龍灣去的那串,也就是袁晶晶在華山之中,一經取出,便突然連人帶珠,一起失蹤的那一串!心中吃驚,自然難免,一伸手,取了過來,細細一看,完整無缺,抬起頭來,叫道:“周——”


    隻叫出了一個字,便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原來就在她麵前,突然出現一張人麵,那人麵與她相隔,隻有寸許,鼻子幾乎與她的鼻尖相碰,事先絕無聲息,一抬頭,麵前便出現了一個人麵,就算那人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也不免要嚇上一跳,更何況那人滿麵虯髯,刺蝟也似,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亂轉,形狀極是可怖,袁燕飛究竟是學武之士,不是普通弱女子,一驚之後,強定心神,毫不考慮,“唿”地一掌,便拍了出去。一掌才出,便聽得周深道:“袁姑娘,你發現了什麽?——啊!一個人!喂,朋友別走!”


    周深在那裏高叫發現了一個人,袁燕飛眼前一花,那人麵已然不見,她當然想得到那人已然逃了下樹,那串明珠既然和他一起在樹上出現,則袁晶晶的下落,自然非問此人不可。此人生得一頭長發,滿麵是須,也正合上了那“大頭毛臉妖怪”的樣子,如何肯輕易放過,手一鬆,足尖在樹上一彈,一個倒栽筋鬥,翻了出來,已然穿出了濃密的樹葉,隻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如流星飛瀉,正向山中馳去,前麵的一個,身披獸皮,後麵的一個,正是周深!


    袁燕飛急忙就勢一式“雁落平沙”,向前飛出了兩丈開外,落於就地,和周深相離,隻有丈許,一蹬足,也追了下去。


    三人各自相隔丈許,越追越是深入山中,轉過了一個山角,隻聽得周深叱道:“喂,你若不停,我可要不客氣了!”


    但最前麵那人,恍若無聞,周深長吟一聲,身形突然淩空拔起,手揚處,九枚金針,一枚接著一枚,向前電射而出。


    周深那發金針的手法,乃是他父親五逆門掌門所親授,周深從小便練,直到如今,是他所會的各種武功之中,最厲害的一種,喚著“射日金針”。“射日”兩字,乃取後羿射日的故事,可見周深在金針功夫上的自負,尋常暗器,隻講究準頭、勁力,發出就算,但是他那射日金針,卻和兵刃一樣,還有招式,此時九枚金針,看來同時發出,實則每一枚之間,均相差極短的時間,以致首尾銜接,這一招,叫作“九箭奔日”,是自身後襲敵的最厲害殺著!


    九枚金針一經射出,袁燕飛心中一怔,暗忖那人若是死了,偌大的華山,要去尋袁晶晶的下落,也是麻煩之事,剛想出言製止,但接著見金針隻是奔那人肩頭而去,知道周深也一樣想留個活口,便將話忍了下去。那一招“九箭奔日”,固為九枚金針,首尾相接,成一直線,所以破空之聲,也極是輕微,那人看來恍若未覺,眼看射中,那人突然反手向後一撈!


    周深見對方反手來接金針,心中不禁大是高興,冷笑一聲,原來那一招“九箭奔日”,既然是自背襲敵的絕招,自然有它的妙處,因為是九枚針接連而至的,所以從破空之聲聽來,對方往往會誤會奔自己射來的金針,隻有一枚,反手一撈,便可撈中,再多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九枚之多,因此若是對方反手來接,非著了道兒不可,周深心中高興,也是為了這個道理,隻見前麵那人,反過手來,手掌卻甚是白淨,而且白中透紅,生成的一副朱砂掌,將第一枚金針,以食、中二指,拈到手中之後,突然手掌一翻,隻聽得“叮叮叮叮”幾聲過處,接踵而至的八枚金針,竟而全部被他撥落!


    周深一見對方輕而易舉地便破了這招“九箭奔日”,心中不由得大吃一驚,腳下也慢了一慢。在他發針,前麵那人接針之時,兩人皆未停留,周深腳步一慢,那人已然“刷”地向前竄多了兩丈,而後麵的袁燕飛,也趕了上來,見周深麵上發楞,忙道:“怎麽啦?”


    周深一探手,抓住了袁燕飛的手,道:“奇怪,那人以手撥針,輕而易舉,將我這九箭奔日破去,深得暗器功夫三昧,卻未曾聽說華山之中,有那麽一位暗器大家在隱居著!”


    袁燕飛道:“不要去管他是誰,既然見了咱們就逃,可知他武功一定不如咱們,我妹子的訊息,全在他身上哩!說不定他就是那個大頭毛臉妖怪!”周深一怔,道:“那咱們便快追!”兩人同時足尖一點,一連三個起伏,仍是緊緊地向前追了過去,相隔那人,也不過四五丈遠近,邊追邊問道:“袁姑娘,你是怎麽發現他的?”


    袁燕飛道:“我在樹洞中,發現了那串明珠,再一拾頭,他就在眼前!”周深急問道:“那人是什麽模樣?”袁燕飛道:“我當時便嚇一跳,隻看清他一張臉上,不是頭發,就是胡髭!也沒有看清他究竟是怎麽樣的!”周深道:“不錯,我聽你叫了一聲,立即便發現一個人從樹上竄了下來,連忙追去,已然落後,看來此人輕功如此之好,武功一定不會差,不知為什麽他隻顧跑,連迴頭都不敢迴?”


    三人一前兩後,如流星飛瀉,一直追了過去,越來越是荒涼,前麵那人,來到一座峭壁之下,突然發出了一陣長嘯,一聳身,便向峭壁攀緣而上,那峭壁如一堵屏風也似,橫亙在麵前,那人抓住了一根野藤,向上一竄,便是丈許,但他總是向上攀緣,比不得在平地疾馳,就在他上升丈許之際,周深和袁燕飛兩人,已然趕到了那峭壁的腳下!


    周深仰頭大聲道:“朋友,剛才你那一手以針撥針的功夫,著實不弱哇!且再接一招‘雙雷轟山’!”雙手在腰際一抓,已將腰際兩袋金針,盡皆抓在手中,著手便向上一甩。


    那兩袋金針,均有拳頭般大小,一出手,上升三尺許,便如同正月裏所放的花炮也似,“轟”地一聲,散了開來,這一招名曰“雙雷轟山”,聲勢之猛,可想而知,周深能以“虛穀功”虛張聲勢,將名列武林十大高手的金姥姥嚇走,雖然是因為那“虛穀功”怪異之極,金姥姥一時不明底細,上了他的當,但是他本身內力,卻也的確不錯,在將針袋甩出之時,早已蘊足了內力,所以那麽細小的金針,才會在迸散的時候,發也“轟”然大聲來,隻見兩袋金針,何止千萬,一霎時間,滿空皆是閃閃金光,鋪天蓋地,向上激射而出,連那人的下落如何,也看不清楚,袁燕飛急道:“周少掌門,這一來,那人死了,卻是無法尋我妹子下落!”


    一言甫畢,忽然聽得身後一人冷冷地道:“姓周的,你是哪一派的少掌門,為何行事如此下流?這位朋友一直未曾出手,你卻以這樣歹毒的暗器去害人?”袁燕飛和周深一齊吃了一驚,迴頭看時,隻見身後兩丈開外處,站著一個瘦漢子,臉上神情,甚是倨傲,不是別人,正是那峨嵋俗門,雲中雁沈嗣!


    周深看清是沈嗣,心中又是一凜,暗忖聽他如此說法,莫非在身後尾隨已久了麽?否則他何以知道那人一直未曾還手?久聞得江湖上傳說,這姓沈的年紀雖輕,但一身輕功,已然極是可觀,否則也不會得到“雲中雁”的外號了!這口氣卻是咽不下去,冷冷地道:“在下是五逆門的少掌門,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這一下,輪到??嗣來吃驚了,他在別了玄征禪師之後,便追入華山來,因為袁燕飛在小溪邊上,耽擱了好一會,所以他已然追到,等到兩人追趕那人時,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一則是周深和袁燕飛兩人,心切要追上前麵那人,二則是沈嗣所使,是正宗峨嵋輕功,一音大師所傳的“無聲身法”,行動不聞,全憑一口真氣提縱,起伏之間,足尖尚未站地,真氣便自下沉,內力便自足尖逼出,衝向地麵,沈嗣自幼苦練,此時已到了足尖離地半寸,便可再提真氣,向前縱躍的地步,因此行動之間,一點聲息也沒有,兩人自然不知道。沈嗣本來也不想出聲,為的便是要弄清那姓周的來曆,待到見周深在那人向峭壁上攀緣時,以大蓬針向上射去,這才忍不住出聲叱責,如今一聽周深自己承認是五逆門的少掌門,峨嵋派乃是武林中的正派,門下弟子,每間一年,便要在江湖上行走一年,行俠仗義,修積功德,僧俗兩門弟子,皆不能例外,沈嗣乃是俗門的大弟子,已在江湖上走動多年,焉有不知五逆門是黑道上不講信義,無惡不作的三濫門派之理?一驚之後,向後退了一步,手按腰際,麵色一沉,喝道:“你既是五逆們人物,來此作甚?”


    周深一聲冷笑,道:“笑話,天下之大,我愛去哪裏就去哪裏,當今的皇帝老兒,也管不著,你們峨嵋派好厲害哪!”


    話講得極是尖刻難聽,沈嗣生就一副氣量小的性格,平時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人家的冷言冷語,再加對方又是和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在一起,那姑娘看來一臉正氣,必是為他花言巧語所騙無疑,仗義之心,油然而生,道:“若是旁人,自然無人能管,但若是五逆門中人物的話,則不論到哪裏,峨嵋派的人,都要管上一管!”周深仰天一笑,道:“好大的口氣!”


    兩人眼看說僵,忽然聽得袁燕飛叫道:“咦,那人不見了!”


    周深知道沈嗣雖然眼高於頂,出言狂傲,但究竟出身正派,不是暗箭傷人之輩,聽得袁燕飛這一叫,即忙迴頭去看,隻見那兩大袋金針,還有一些,剛好碰在峭壁之上,在向下落去,在那人剛才抓住的一條山藤之上,更是中了不少金針,但是卻已不見了那人的蹤跡,周深駭然道:“袁姑娘,你沒有看清他怎麽走的麽?”袁燕飛搖頭道:“你金針才發,滿空金光閃耀,根本什麽都看不清,這位朋友又突然出現,我隻不過迴頭看了幾眼,就迴過頭去,怎知金針一散,便已然不見了那人!”周深心奇道:“難道那人竟還能在我一式雙雷轟山發出之後,千萬枚金針,一齊電射而出之際,乘隙溜走?如此事情,豈可想像?”正在沉吟,沈嗣已然道:“這位姑娘,敢問你也是五逆門中人物?”


    袁燕飛道:“當然不是,沈朋友俠名遠播,我也常聽家父提起。”


    沈嗣道:“不知令尊是誰?”袁燕飛沉吟了一下,道:“家父姓袁名濮!”沈嗣“啊”地一聲,“敢情是昔年人稱金銀奪魄的老英雄,袁姑娘,你如何與這種卑鄙無恥的人在一起?”


    袁燕飛一怔,暗忖五逆門中,人人均是無恥之極,但是周深卻不像是這樣的人,不過又不知怎樣為他辯護才好,因此竟講不出話來,向周深看了一眼,隻見他麵帶微笑,像是對沈嗣的垢罵,毫不在乎神氣。隻聽得沈嗣又道:“袁姑娘,令尊乃是成了名的前輩豪傑,袁姑娘須防沾辱了他的名聲!”


    袁燕飛聽到此處,不由得麵上一紅,心中也著實嫌沈嗣多事,而且說話不留餘地,但細一想,沈嗣講的話,也有道理,而且她為人溫柔,和乃妹大不相同,因此頓了一頓之後,道:“多謝指教。”一旁周深卻勃然變色,道:“沈朋友,你此言何意?”


    沈嗣凜然道:“笑話,你自己還有不明白的麽?”周深向前跨出三步,道:“姓沈的,你罵我不打緊,可別辱及袁姑娘,我隻是和她一起入華山來找袁姑娘的妹妹,怎麽便會辱及金銀奪魄袁老英雄的名聲了,倒要請教!”


    沈嗣剛才對袁燕飛講那話時,原是以為袁、周兩人,已成密友,如今聽得周深如此說法,知道自己失言,但是他卻不肯認錯,道;“與你這種人同站在地上,我也覺得可恥之極,更何況和你共入華山!”


    周深又踏前三步,道:“如此說來,沈大俠是要將我除去了?”


    沈嗣也向前跨了兩步,道:“就將你除去,有何不可?”手臂一抖,“嗆啷啷”一陣龍吟之聲,手中已多了一條共分九節,每節半尺,粗如人指,四棱四角的九節鋼鞭,一彎一曲,便抖得筆也似直,喝道:“進招吧!”周深哈哈大笑道:“怎麽?一上來便動兵刃麽?也好,姓周的奉陪就是!”


    手在懷中一探,便抓出了那枝判官筆來。


    沈嗣一見那枝判官筆式樣奇特,心中便打了一個突,叱道:“你這枝判官筆是從何而來的?”周深道:“這支筆大大有名,江湖上喚著‘驚天筆’,你要不要仔細看一看?”


    隨著一個“看”字!身子突然向前一跨,手一挺,便將判官筆遞了過來。


    那一下,看來像是輕輕便便地將判官筆遞過,實則上,卻已然點向沈嗣的胸口“華蓋”、“魄戶”兩穴。沈嗣早知他不安著好心,本來可以還手,但那枝判官筆,形式古怪,天下無雙,隻有擅使此筆,在華山蒼龍嶺隱居的武林高人,驚天筆石破才有,周深既稱是五逆門中人,又有石破的驚天筆,沈嗣不禁深感詫異,因此並不還手,身子一側,避了開去,道:“你與石老前輩,是什麽稱唿?”


    周深冷笑道:“原來沈朋友也知武林中有家師驚天筆石破其人!”沈嗣不由得吃了老大一驚,失聲道:“咦,你不是五逆門的少掌門麽?”周深道:“不錯,我生來就是我爹的兒子,而我爹在近數十年來,一直是五逆門的掌門人!”


    沈嗣又仔細向他手中的那支判官筆看了一眼,認得出確是石破的獨門兵刃,便是,他又深知石破之為人,嫉惡如仇,絕不會收一個五逆門掌門人的兒子,來作為自己一生絕學的傳人的,一轉念間,已然想到了石破可能已遭不測,喝道:“姓周的,別花言巧語,石者前輩就在華山,你可敢帶我去見一見他麽?”


    周深道:“你要見他?容易得很!”隨著一個“很”字,判官筆一揚,那一揚之間,由上而下,成了一個半圓,隻見十數枝判官筆影,陡地平空而生,而那十幾下,卻並非虛招,同時點向沈嗣胸腹間的十幾個要穴!沈嗣既驚且怒,驚的是他判官筆招數如此神妙,一點也不假,確是驚天筆法,怒的是他一言未畢,便自出手,偏偏自己此來,是有求於石破,而石破為人,又脾氣古怪,若是先得罪了他的徒弟,隻怕他便反臉成仇!因此強按住了滿腔怒火,打橫躍了開去,道:“你既是石老前輩的徒弟,為何還要動手?我正要見石老前輩,相煩你帶路!”周深哈哈一笑,踏步進身,“刷”地一筆,又當胸點到,點的正是人身要穴,“華蓋穴”,堪堪點到,筆尖突然向上一翹,改點喉間的“天突穴”,變招之速,不可名狀,沈嗣忍無可忍,手臂一縮,九節鋼鞭揚了起來,逕向判官筆格去,“錚”地一聲,兩般兵刃相交,沈嗣一樣不知周深練有早已失傳的旁門上乘內功“虛穀”,隻覺他判官筆虛無飄渺,分明格中,卻宛若連碰都沒有碰到東西一般,心中一凜,不敢再進招,向後躍開去,以觀動靜,周深卻一聲冷笑,道:“咦,你不是要我帶你去見家師麽?為何又不願意?”


    沈嗣怒道:“你隻是一味動手,何嚐有帶路之舉?”周深哈哈大笑,道:“你若是站著一動也不動,讓我一招點中了華蓋穴,你便可以見到我師父了!”


    沈嗣究竟不是呆子,已然聽出了周深語中之意,驚道:“石老前輩已然死了?”周深道:“不錯。”沈嗣一怔,道:“豈有此理,石老前輩正當武學登峰造極之際,怎麽會死的?此事和你們五逆門定有關係,小賊便走,且隨我同出華山,由武林各高手會集一起,問個明白,再作處置!”


    周深道:“這可不能奉陪了,我要陪袁姑娘在華山中尋找她的妹妹,你喜歡集會武林高手,就自管自去吧!”沈嗣怒道:“你說得好輕鬆呢?”周深道:“要不然還怎地?”


    沈嗣一忍再忍,一直不出手,無非是為的怕得罪驚天筆石破,而自己和師哥玄征禪師此來,又正是欲向石破請教一件武林中關係重大的事。如今聽說石破已死,顧忌一去,周深仍是如此態度,沈嗣氣量本狹,哪裏還按捺得住?叱道:“若你不是做下了虧心之事,何以不肯隨我去見武林高人,以明究竟?”


    周深哈哈一笑,道:“姓沈的,我知道你講東講西,隻不過是為了想和我動手,廢話作甚?快進招吧!”腳踏子午,身於一斜,判官筆橫亙胸口,左掌掌尖向下,已然穩穩地立下了一個起勢。


    沈嗣心想,就算自己不是敵手的話,旁邊還有金銀奪魄袁老英雄的女兒,再說,不要多久,師兄也可趕到,難道三個人收拾他一個,還會不敵麽?沈嗣本身武功,已然極高,而且氣性高傲,本來絕不會在與人動手之前,先想到不敵,但因為剛才九節鋼鞭,和周深的判官筆相交之時,那種感覺,實在太以怪異,令人捉摸不透,莫測高深,所以才作了退一步的想法,殊不知周深武功,至多不過和他相若,隻不過是“虛穀功”在弄玄虛罷了!當下略一思索,便道:“好,你小心了!”


    講完之後,突然向橫“蹬蹬蹬”地跨出三步,這三步一跨出,已然成了背對周深之勢,在一旁的袁燕飛見兩人要動手,本想出言相勸,也是又覺得難以出口,因為一個是五逆門的少掌門,一個是峨嵋派的高足,若是幫周深講話的話,則分明是為邪派張目,但如果幫著沈嗣,則自己心中,又著實對周深頗有好感,因此隻得不出聲,當下一見沈嗣口稱動手,人到反向外奔去,不由得一怔,就在她一怔之際,已然起了變化,原來沈嗣踏出三步之後,突然一聲輕嘯,足尖一點,一個筋鬥,翻了起來,連人帶鞭,一齊向周深壓了下去!


    從他向外跑出,到反躍進襲,其間當真隻是電光火石般,一眨眼的功夫,周深早有準備,叫道:“來得好!”身形一矮,向側一讓,沈嗣那九節鋼鞭,在兵刃之中,和三節棍差不許多,招數全都剛猛之極,但是他卻別出心裁,將每一個招式,全都掇合在輕功之中,和輕功同時使出,因此看來剛中有柔,柔中有剛,虛虛實實,極難捉摸,周深向側一讓,尚未曾抬起判官筆來,沈嗣在半空中一個扭身,鞭招已改,從“一輪明月”,而變成了“節節高升”,九節鋼鞭展了開來,漫天鞭影,銳嘯嘶空,疾砸而下!周深心中暗叫好厲害的鞭法!不如先以“虛穀功”,來個下馬威再說!


    身形一挺,看來像是毫不考慮一樣,舉筆便撩,一麵左掌當胸,在判官筆向上撩起之際,“唿”地一掌,拍了出去,雙管齊下,沈嗣覺得胸前一股大力湧到,也是左掌向外一翻,迎了上去,隻聽得“吧”,“錚”兩聲響,同時傳出。


    原來沈嗣一掌反迎之際,周深手臂向前一伸,兩掌便自相交,同時,九節鋼鞭和判官筆,也已在空中相碰,是以才同時有兩個聲音傳出,周深隻覺得沈嗣內力綿厚純真,不同凡響,果然峨嵋內家正宗武功,與眾不同,若不是曾練有旁門“虛穀功”,趁勢將沈嗣的內力化去一部份,就這一掌,已自不敵!


    但在沈嗣而言,也是暗暗吃驚,雙掌相交之際,內力疾吐,可是掌力卻像是送入了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一樣,根本無法測得對方的虛實。


    兩人都在心中感到對方不是容易應付的人物,因此各自向後躍了開去,誰也不敢先行發動。


    袁燕飛在一旁見兩一合即分,心中大喜,忙道:“周少掌門,那人雖然不見,但想來仍在左近,沈朋友,你何不幫我們一起找上一找?”


    沈嗣詐作聽不見,心中對袁燕飛和周深如此熟絡,大表不滿,周深立即道:“好!”身子一起,竟不再顧沈嗣,逕向袁燕飛身邊走去,兩人一齊抬頭向峭壁看時,隻見那峭壁又高又寬,實在難以想像,那人在一眨眼間,去了什麽地方。


    沈嗣見周深棄自己於不顧,心中益發有氣,道:“袁姑娘,令尊想必也曾對你提起過五逆門中人物的行徑,驚天筆石老前輩又死得可疑,尚望你勿淌混水!”袁燕飛心中極不以為然,暗忖沈嗣隻以為周深是五逆門的少掌門,卻不知道他極是守禮,不但對自己毫無冒犯,而且還盡力幫助,隻是一笑,道:“沈朋友,舍妹失蹤得極是離奇,我非找她不可,何又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成事,不知沈朋友可肯幫忙?”


    沈嗣道:“當然可以,乞聞其詳!”袁燕飛就將袁晶晶失蹤的詳細經過說了,周深和沈嗣兩人,一聽到袁晶晶是在取出了那串明珠之後,才行失蹤的,兩人竟異口同聲,噢喲一聲地叫了出來,接著又一問道:“袁姑娘,那串明珠,可也是一齊失去了?”


    講完之後,心中又嫌對方多事,互瞪了一眼,麵上皆有悻悻之意。


    袁燕飛道:“當時那串明珠,確是一齊失去,但剛才卻被我在那株銀杏樹洞之中,找了迴來!”周深道:“啊呀!袁姑娘,你怎麽不早說?快拿出那串明珠來我看一看!”


    袁燕飛想起自己離家時,父親曾再三囑咐,絕不可將那串明珠在人前露眼,非要送到老龍灣,才能取出,到時自有道理,一聽得周深如此說法,且已伸出手來,不禁大為躊躇,暗忖照理說,周深一路上對自己幫助如此之大,那串明珠,至多不過值幾萬銀子,在學武之人眼中,根本不算是迴事,應該從他所請,可是爹又說得特別鄭重其事,似乎又不應該隨便給人觀看。


    正在為難,沈嗣已然叫道:“奏姑娘,切莫將那串明珠給他!先給我瞧一瞧再說!”


    在沈嗣的心中,自以為自己是峨嵋派人物,袁燕飛一定會聽自己話的,卻不知道袁燕飛的心目中,卻是還不如周深之親。


    暗忖連周深要看,我還在考慮給不給,何況是你!但沈嗣那一說,總算為她解了圍,笑了一下,道:“兩位莫怪,家父臨走之時,隻是囑咐愚姐妹兩人,將這串明珠,帶到老龍灣去,並且千叮萬囑,在路上不可給旁人看到。其實也隻是普通一串珠鏈,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因我不便違背家父的囑咐,兩位不看也罷!”


    沈嗣和周深兩人,一齊踏前一步,一起道:“袁姑娘,你那串珠鏈,可是中間的珠子大,兩端的珠子小?而在兩端,又各有一顆色作淺藍,看來灰暗的珍珠的麽?”兩人異口同聲,全是問的一樣的話,袁燕飛不禁聽得大是詫異,暗忖奇了,那串明珠,卻是如兩人所言,當自己初接過時,也曾詫異好端端的一串明珠,為什麽會配上那樣兩顆珍珠,但不知他們怎麽知道的?便點了點頭,道:“你們說得不錯!”


    此言一出,沈嗣和周深兩人,麵色突趨緊張,周深手一探,便抓住了袁燕飛的手臂,道:“袁姑娘,此事事關重大,你失而複得,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咱們快走罷,要不然就有人想搶了!”


    沈嗣怒道:“姓周的,你放什麽屁?快放開袁姑娘,明珠是袁老英雄所有,你不要想打主意!”周深一聲冷笑,道:“好厲害的賊口,當真反咬一口,入骨三分,主意,自己心目中有數!”


    袁燕飛聽了兩人的爭執,心中不禁大是奇怪,暗忖難道那串明珠,當真還有什麽秘密用途不成?不然為何兩人一聽到明珠,便大驚小怪起來,忙道:“兩位別吵了,我深信兩位均想助我,不會打我那串珠鏈的主意的,如今咱們找到了我妹妹要緊,不然,我也要上老龍灣去走一遭。”


    沈嗣道:“袁姑娘,沿途兇險,我陪你一起走一遭!”周深也道:“袁姑娘,切莫和他人同路,我陪你去!”兩人又要吵了起來,袁燕飛不明緣由,忙道:“兩位別爭,我們一起到老龍灣去,不好麽?”周深向沈嗣瞪了一眼,道:“袁姑娘,為什麽要他去?”沈嗣冷笑一聲,道:“你想我不去,便可以為所欲為,使你五逆門慣用的害人手段?”周深悶哼一聲,袁燕飛心想這兩人,真實都是少年俠士,不知為什麽老是口角,笑道:“你們兩人也別吵了,拉拉手,講和了罷!”


    周深和沈嗣一起冷笑一聲,轉過身去,袁燕飛無法可施,道:“那麽,咱們就先找一找那人再說罷!”


    三個人在峭壁附近,仔細地找了一會,總是不見那人的蹤影,袁燕飛想起妹子的下落,依然還未明,心中大是焦躁,周深勸道:“袁姑娘,令妹我看沒有多大危險的,隻怕這上下,她也已經到老龍灣去了!”


    袁燕飛聽他說得突兀,道:“何以見得?”周深道:“那張屏的管家說,小袁姑娘害了張屏,可知令妹已然出了華山了!”


    袁燕飛道:“少掌門,你這話可不對了,就算我妹子出了華山,她和張老爺無冤無仇,去害他作甚?何況她的武功,也不是張老爺子的對手!”沈嗣聽了,插言道:“袁姑娘你說得不錯,什麽人的話都聽得,唯獨這廝的話,不能相信!”


    周深勃然大怒,反手一掌,便向沈嗣拍出,沈嗣又是一掌,迎了過來,兩人各不相讓,這一次,周深因是怒極進攻,並未運起“虛穀功”,雙掌一接,“砰”地一聲,竟被沈嗣的掌力,震得身子一搖,麵上一紅,踏步進身,又是一掌。


    沈嗣見剛才這一掌,對方功力像是比剛才突然低了一倍,心中奇怪,反倒不敢再來硬接,身子一側,避開了丈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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