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程,崔一山迴頭看,孟子超已不見,便問道:“城兒,剛才你捏義父後腰,不讓我把話說完,是何道理?”


    司馬城不答反問:“義父,你是否覺得孟子超並不十分關心他女兒?”


    “胡說!豈有此理?英英是他掌上明珠,何況隻此一女,豈有不關心之理?”


    司馬城眉頭一皺,道:“但不知為何,孩兒總覺得他關心別的事,比關心他女兒為多。”


    崔一山想了一下,問道:“城兒,你懷疑他什麽?”


    司馬城忙道:“懷疑兩字不敢說,隻感到奇怪,所以咱們對他也該有點保留,那女子會在孟家出現,事後又突然在監獄與章三娘掉了包,且被人以獨門手法封住穴道,當然這中間……”


    崔一山不悅地道:“你不要胡思亂想!難道說有盜匪入屋,這屋主人便與盜匪有關係乎?”一頓又道:“假如英英能夠平安歸來,義父還想向他重提舊事。”


    司馬城知道他指的是婚事,淡淡地道:“屆時再說吧!”


    說著已至家門外,司馬城伸手敲門。


    未幾,崔福來開門,將兩人迎進去,道:“老爺,早飯已備好,還放在鍋裏熱著。”


    “拿到書房裏去!”崔一山的表情,司馬城清楚得很,便隨他到書房:“城兒,你明天真的要出城?你去後,隻怕席季良壓不住陣腳!”


    “孩兒……”司馬城話至嘴邊,忽然忍住,道:“孩兒無論如何也該走一趟,孟英英失蹤,孩兒雖無責任,卻也不能坐視不理!”


    崔一山微微一笑,道:“你莫以為義父老實,便好欺侮,你到底有何打算?”


    司馬城臉色一紅,想了一下又道:“孩兒雖未敢懷疑孟子超,但事實上,他的行動也太巧了,女兒失蹤,他不在家裏,今日一早卻突然迴來了!”


    崔一山說道:“一早迴家有何不對之處?”


    “因為太早,所以孩兒才起了疑心!義父試想一下,假如他的朋友就在城郊,城內鬧得風風雨雨的,他斷沒有聽不到之理,還不一早趕迴來?假如他所去之處,離此較遠,則又不該這麽早便到城外,根據時間推算,城門一開他便進城了。”


    崔一山迴心一想,半晌,又說道:“也許他昨夜趕不及進城,就在城外渡宿一宵。”


    “假如義父明天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風,那就更好了!”司馬城道:“但孩兒卻因他女兒失蹤,而又不敢肯定他是有問題。”


    “說得是,你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孟子超此人不懂武功,他豈會跟武林敗類勾結?”


    “他真的不曾學過武?”


    崔一山反問:“適才你亦見過他,看得出他學過武否?”


    學過武與及未學武者,除非有極其巧妙的掩飾,否則瞞不過行家的眼睛,憑司馬城的經驗閱曆衡量,孟子超的確不像學過武,可是他始終覺得這人說話的氣派語氣,很不像商賈,亦不像是個讀書人!尋常人愛女失蹤幾天,且無蹤跡,亦斷不會像他這般鎭定冷靜,但他亦不能憑此而懷疑孟子超的。


    正在沉吟間,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崔一山喝道:“誰來了!”長身搶出去,司馬城連忙尾隨其後。


    兩人走到大廳,隻見四個漢子,據桌而坐,桌麵上放了許多東西,卻原來是楊青、梁誌英、小圓和大染缸等人。


    崔一山見到他們,心中不耐煩,不過他性子平和,也沒多說一句:“你們來了,崔福呢?”


    小圓笑嘻嘻地道:“崔大叔去拿茶來招唿咱們,其實咱們連酒也帶來了。崔伯伯,您跟咱們一塊兒喝幾杯吧!”


    崔一山道:“你們隨便吧,老夫昨夜沒睡,要歇一下。城兒,你陪他們吧!”


    楊青忙道:“崔伯伯,您不會是不高興吧?”


    崔一山忍不住笑罵道:“去你的,幾時跟我這老頭客氣過?故意做給城兒看的嗎?”


    眾青年這才釋疑,司馬城道:“你們今日都不用幹活,怎地一齊來這裏?”


    “唉!還好說,城裹的活路,都叫你司馬城一個人斷盡了!”梁誌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反正沒活幹,所以來跟你敘一敘。”


    大染缸道:“其實咱們根本還沒好好地聚過。”


    司馬城抓了抓頭皮,問道:“梁大哥,你剛才說的話是怎麽迴事,為何會沒活幹?”


    楊青歎了一口氣,道:“大鐵匠一死,城裏鬧得風風雨雨的,還有誰有閑情請人幹活呀?再搞下去,很多人家裏都揭不開鍋蓋啦!”


    小圓問道:“小城子哥,依你看,還需多久的工夫,才可以破案?”


    司馬城如啞子吃黃蓮,有苦自己知,他沒有後悔自己多管閑事,卻沒有心情為他們仔細解釋調査一件疑案,必須具備的種種條件。


    大染缸見他臉有難色,忙喝道:“小圓,你少說幾句,咱們今日是來跟小城子喝酒尋歡的,可不是來給他難受的!”他熱情地把司馬城按坐在椅子上:“何必自尋煩惱?其實你若管不了,大可以不管!”


    司馬城眉頭一皺,不悅地道:“虧你們還是我多年的朋友,卻連這個也不知道,我是那種不負貴任的人麽?”


    大染缸忙陪笑,道:“行啦!把一切煩惱忘記!老楊,還不將你貢來的好貨打開?”


    楊青把桌上的東西打開,全都是些好吃的東西,此刻恰好崔福捧著茶具出來,梁誌英道:“大叔,不喝茶了,咱們喝酒,拿酒盞來,你陪咱們一齊喝幾杯。”


    這些人跟崔福都混熟了,言談無忌。


    崔福笑道:“好,反正老爺睡覺,老漢便恭敬不如從命!”當下他換上酒盞,首先敬司馬城:“少爺,你連日辛苦,老奴先敬你一杯,祝你早日破案,好辦自己的事。”


    小圓道:“說不提這件事,怎又提了?來!大家一齊喝,祝咱們友情永固。”


    司馬城見弟兄們興高采烈,很快亦拋下煩惱,與眾人飛觴舉箸。眾人邊飮邊談笑,說的都是些兒時的趣事,對查案一事,果然隻字不提。


    楊青喝了一口酒,道:“痛快,小城子,你知咱們已經等了你多少天麽?到今日才忍不住,把酒菜拿到你這裏來,又因晚上知道必然無空,所以改在早上,可惜少了一個周虎。”


    大染缸接著問道:“小城子,老實說,你真不夠意思!”


    司馬城愕然問道:“小弟如何不夠意思?”


    “這幾天,城內忙得亂糟糟的,那些兵大哥,你都肯重用,為何忘記咱們這些老兄弟。”


    司馬城啞然失笑道:“你以為査案捜人是好玩的事?那是隨時都有危險的。”


    大染缸一拍胸膛,道:“咱們還怕危險?笑話!看來你九成是聽季良那小子的讒言。”


    司馬城忙說道:“沒有這迴事!小席也不是那種人,正因為他念兄弟情,所以不讓你們涉足其間,須知你們都有家有業,萬不能插手江湖事,否則以後麻煩便永遠跟著你們。”


    小圓滾動著那對“圓碌碌”的眼珠子問道:“小城子兄,不如你再說幾件江湖上的傳聞讓咱們聽聽如何?”


    司馬城想起大染缸剛才的話,心頭一動,道:“閑話且放過一旁,咱們說件正經事兒如何?”


    眾人那有不允之理,都伸長脖子道:“好,快說!”


    “低聲一點!”司馬城壓低聲音問道:“孟員外你們都認識,請問弟兄們覺得他為人如何?”


    小圓道:“是個大善人,假如有錢人家,都像他這樣,窮人可有福了!”大染缸他們都讚成。


    “除此之外,你們對他還有什麽印象呢?”


    梁誌英皺著眉道:“小城子,你指的是那一方麵呢?”


    “嗯,他家出入的人多不多?他是否懂得武功?”


    楊青道:“小弟家在他家附近,比較清楚,他這人頗好客,做生意的跟他有來往,讀書人也跟他有來往,官府的人也有來往,出入的人倒是不少的,不過卻不曾聽人說過他懂得武功,瞧他那副模樣,像竹篙似的,也不像懂武功!”


    “他家裏養了許多護院打手?”


    梁誌英接道:“有錢人家,誰不雇幾個護院?不過他家的護院,倒也規矩,絕不會狐假虎威,也甚少出外撩是鬥非,所以城內的人,提起孟大善人,沒有一個不豎起拇指的。”


    楊青問道:“小城子,你問這個幹甚麽?”


    “我以前在此時,他似乎不大起眼,如今迴來鄭州城好像是他的,覺得奇怪,所以問問。”


    小圓接道:“這個自然啦,以前是你們司馬家和崔家風光,後來……咳咳,崔伯伯自從那次之後,已不大管事,孟子超的名頭便響了起來!”


    “再問你們幾件事,你們有誰見過孟英英?”


    楊青道:“小弟見過幾次,大多是她還小的時候,後來一次是她去她娘墳墓上香迴來,下轎時剛巧小弟在她家門外看到的。嘿!真是位大美人,美得像不吃人間煙火的仙女。”


    小圓嚷道:“你莫因為咱們都未見過,故意誇張!俺就不信,孟善人那副尊容會生出一個像仙女的女兒來!”


    楊青急道:“俺沒有騙你,嘿!如果敎她陪俺睡一覺,俺寧願短十年命,啊!不不,那會冒瀆了她!”


    司馬城見他們還要爭,忙喝住:“這個問題,到此為止,咱再問第二個,孟子超兩個兒子為人又如何?”


    梁誌英道:“孟歌雖然有紈袴子弟的習氣,但為人還正派,也不甚到風月場所,大概是家敎嚴吧!於孟詩,他這幾年都到外地做生意,情況便不大了了。”


    楊青接道:“他迴來對鄰居也是挺客氣的,大概三五個月便迴一趟家,每次迴來的時間有長有短,可沒個準則。”


    司馬城問:“習過武麽?”


    “跟孟歌一樣,似習過幾手,不過不曾見過他兄弟與人打架。”


    小圓道:“當然啦!他家有護院,打架還用得他們出手?”


    “他家的護院那一位武功最強?”


    楊青道:“他家的護院領班姓陸,名雙舟,大約四十出頭,武功可厲害得很!有一次,有位獨行大盜,混進孟家,被發現之後,陸雙舟單人匹馬,不要人協助,與那獨行大盜搏鬥,大概鬥了五六十招,那大盜一對手臂便被他緊緊扣住。”


    司馬城忙問:“他如何扣法,扣那裏?”


    楊青咋了個舌,道:“一手扣在手腕上,另一隻扣住臂彎關節。”


    司馬城脫口接說道:“他也懂‘鷹爪功’?”


    小圓道:“所謂獨行大盜,也未見得就厲害!如果是個厲害的人物,為何咱們都不知道?”


    楊青正色道:“你們如何曉得?當時陸雙舟曾經叫出那個人的名字,叫魏天明!俺雖然孤陋寡聞,也聽見過魏天明的名兒!”他見大家都聳然動容,這才得意洋洋地續說下去:“那時候,孟善人忽然走到後院,說什麽寃家宜解不宜結,又說大丈夫若非窮途末路,絕不會走上盜匪之路,不但要陸師傅放他,還送了一百両白銀給魏天明!那魏天明也是個人物,愧不敢受,向孟大善人拜了三拜,方越牆離去。”


    小圓忽然道:“他在放屁,你們不要相信!”


    楊青怒道:“你為何侮辱我,不說個清楚,今日絕不放過你!”


    小圓嗤之以鼻:“你又不是孟子超的女婿,怎知這般清楚?”眾人都懷疑起來,罵楊青造謠。


    楊青又急又怒,一張臉都脹紅了,粗著脖子道:“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俺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夜,熱得屋子裏三更還熏著熱氣,俺睡不著,一怒之下,爬上了屋頂睡覺。俺那間屋子,屋頂是平的,你們都是知道了!


    “不料石板熱氣未消,反正睡不著,俺便在上麵打拳,希望出了一身汗,再用井水洗個澡,便可以入睡,嘿嘿!誰知孟家那邊傳來了叫聲,俺一時好奇,便爬到大樹上看個究竟!的而且確,怎說是造謠?”


    小圓還不放過他:“看是看得到,我可不相信你有順風耳,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楊青惱羞成怒地道:“不錯,俺隻聽到幾個字,其他的猜都猜得出來,你不相信便罷,沒人要你信!俺隻是說給小城子聽!”


    司馬城忙道:“小弟相信!”


    小圓向他吐吐舌頭,退後喝酒去了。


    楊青也喝了一口酒,舉袖拭一拭額頭上的汗,道:“那件事發生不久,孟家的總管蕭子榮便到俺家來了,說要買下俺家那棵大樹。”


    這件事梁誌英等人都已知道,但司馬城卻不曾耳聞,不由問道:“這是為什麽?因為他們發現你那夜偷窺他家?”


    小圓又插嘴說道:“一定是的!孟大善人發現小楊對他女兒不懷好意,所以……所以……”


    楊青臉上一紅,這次卻不理他,自顧自說下去:“蕭總管說城西水溝的木橋快斷了,所以要買咱家的大樹去做橋梁,而且還出了很高的價錢!那棵樹是俺爺爺種的,我爹本不肯,後來聽說是鋪路搭橋做善事,便答允了,一文錢也不收。”


    “他說的理由就這麽簡單?”司馬城再問:“平常孟歌對你如何?”


    “有什麽如何的?”楊青聳聳肩:“大家見麵點頭打個招唿!俺才不學人攀龍附鳳!”說著瞪了小圓一眼。


    小圓忙道:“小城子,你別聽他胡說!你知道俺是靠什麽吃飯的……”


    大染缸快口笑道:“誰不知道你最擅長吹喇叭。”


    “孟善人的夫人出殯時,俺隨師父去吹喇叭,哼!連這也算是攀龍附鳳?”


    原來小圓家境窮困,自小便跟個道士,那道士還組織了個小樂班,專替那些辦紅白事的吹奏。小圓最初是跟道士學做法事的,後來不知怎樣,卻改學吹喇叭。


    司馬城心頭一動,問道:“你們有誰見過孟善人的夫人?嗯,她叫什麽名?”


    小圓道:“俺記得她姓溫!”眾人都表示未見過。


    司馬城道:“小楊你也未見過?”


    楊青道:“是的,說來也奇怪,溫氏似乎足不出戸,聽說她體弱多病。”


    “什麽時候死的?”


    小圓屈指一算,道:“五年多了,五年前剛過完年不久的事!俺見過她,不過那時她已死了,直挺挺地躺著。”


    楊青道:“那時候,你還跟那牛鼻子學做法事吧?”


    “是的,那天晚上俺陪師父到她家裏念經,也不知為何,一陣風吹來,溫氏臉上糊的棉紙,竟然被吹了開來,師父叫俺再替她糊上,所以看得很清楚。”


    梁誌英問道:“你怕不怕?聽說長期患病致死的人,死相十分難看?”


    “俺才不怕!嘿!那幾年俺見過的死人還少?”小圓道:“而且溫氏死相也不難看,不過她長相絕對不漂亮,所以俺才不信楊青的話,憑溫氏及孟善人的尊容,怎生得出仙女般的女兒?”


    司馬城道:“這種情況亦不是絕無僅有的事,當時,靈堂還有沒有人在?”


    “沒有,他們都去睡覺了,隻有兩個女仆在一邊伺候茶水。”


    司馬城沉吟了一陣又問:“孟子超父子傷心麽?”


    “自然是傷心的,尤其是孟子超,哭得聲嘶力竭!”小圓反問:“小城子,你問這些跟你查案有關係麽?”


    司馬城隻唔了一聲,便說道:“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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