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桃花幻夢 . 花解語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轉身,我一定會在原地等你,直到你迴來……可惜……不會有如果……


    花神殿中,喜慶真如喜堂,幔布簾帳皆是一色鮮紅,卻又繡了各色花卉,一人粗細、六尺有餘金粉描繪龍鳳的一對紅燭將整個大殿照的亮如白晝,四下裏各色鮮花擺滿,正中花神娘娘塑像滿目含笑,慈眉善目高高在上。


    環春坪的祭司,穿著百花衣,在花神前焚燒了黃表紙書寫的祭文,舉著花杖在殿中按著不知名的步伐來迴走動,口中喃喃念著些咒語,又引領眾人按序上前,一一向花神娘娘叩拜。如此這般,繁繁瑣瑣直過了一個時辰還多。


    百裏屠蘇不由便有幾分不耐煩。風晴雪卻是興致勃勃看得熱鬧。


    “二位,到你們了!”兩位腰間束著紅綢的大娘來到百裏屠蘇和風晴雪麵前,笑道:“請隨我來!”一位便領了風晴雪,一位便領了百裏屠蘇,自左右分別出到大殿之外。


    大殿之外,不知何時,在東南西北四角各擺上了一個白瓷花缸,其形如花簍,三尺高低,瓷質細白,光潔滑膩如美人肌膚一般,裏麵分別植了四色花卉,俱是花蕾滿布,看模樣似乎是:東為碧桃,西為白菊,南為紅荷,北為墨梅,隻是尚未盛開。


    百裏屠蘇和風晴雪看了,俱是嘖嘖稱奇,能有此四季花卉,大約也唯有花神娘娘的環春坪了!


    兩隊青春少女自花神殿走上前來,少女皆身著彩衣,輕盈飄逸如仙子一般,手中各托了一個琉璃盤,精美異常,一隊盤中放著七彩絲絛,一隊盤中放著鮮紅的同心合和如意結。一對一對站到白瓷花簍左右。


    兩位領路的大娘,便引領著百裏屠蘇和分晴雪依次到象征春夏秋冬的東南西北四角,分別將少女琉璃盤中七彩絲絛及同心合和如意結,取了遞到蘇雪二人手中,卻是百裏屠蘇得了七彩絲絛,風晴雪得了同心合和如意結。


    “請少俠將七彩絲絛穿過姑娘手中的同心合和如意結。”


    百裏屠蘇依言而為。


    “請二位一起將這絲絛結在花卉主莖之上!”


    百裏屠蘇和風晴雪依言上前,百裏屠蘇便一手扶了花莖,一手托了同心和合如意結,風晴雪便將七彩絲絛細細結在花枝之上。每結一處,那瓷簍中花卉便自結節之處,生出一道翠綠色光芒來,沿著莖葉、花枝一路向上,直至花蕾,滿布的花蕾便次第盛開。


    隻見那白菊,朵朵足有海碗大小,千層萬疊,猶如白玉雕琢一般,中心一圈嫩黃色花蕊,中心花蕊卻是熒綠色,幽幽發著柔和的光芒;紅荷嬌豔如美人麵,朵朵如巴掌大小,其上滾動的露珠竟散發著淡淡綠色熒光,如珍珠一般,這也罷了。難得碧桃,瓣瓣都是半透明,青翠如柳樹新芽,卻又籠著一層薄霧。墨梅更是罕見,濃黑如墨,卻冷香沁心,堪稱冷豔無比!


    “哎呀!四季花卉竟全開了!”


    “哎呀!快看那碧煙桃!足有十年未曾開放了!”


    “墨梅!墨梅!我老婆子活了一百歲,連著這一次,也不過見過墨梅兩度盛開!”


    “白玉菊今年開得這般好!”


    “快看那紅鸞荷,凝結仙露了!”


    一時間,人聲鼎沸,驚訝之聲不住。


    百裏屠蘇與風晴雪原本看得驚訝,待見眾人也是這般吃驚,方知便是在環春坪,花神祭禮之上,四花同開也是難得的,更覺欣喜。


    祭司便上前走到紅鸞荷之前,身後跟著一名少女,托了一個描金繪彩的木托盤,托盤之上兩盞白玉杯,一端一個以紅線相係。


    祭司親執了白玉杯,在紅鸞荷之下,一滴一滴將凝成的仙露接了,不一會兒,便接滿兩杯。置於托盤之上,少女端至百裏屠蘇和風晴雪麵前。


    祖婆婆微笑向著百裏屠蘇和風晴雪道:“來,兩位貴人!請飲此紅鸞仙露!”


    百裏屠蘇聞聽“紅鸞”,心下頗為歡喜,取了白玉盞,自己執了一盞,將一盞遞到風晴雪麵前,風晴雪便接在手中。


    “快快飲盡!”


    “這算得合巹酒了!”


    眾人一連聲催促個不住。


    百裏屠蘇看著風晴雪,將白玉盞送到唇邊。風晴雪便也舉盞,慢慢將紅鸞仙露飲盡,隻覺入口清香甘甜,如百花蜜一般。


    待收了紅鸞合巹盞,祖婆婆親奉了一把纏了紅絲線的小銀剪予百裏屠蘇並風晴雪:“若是婚事,便要有‘結發’之儀,須得齊根剪下二位貴人一綹頭發,結在一起,再裝於同心荷包之內。今日代祭花神,姻緣祭禮而已,便不需如此……留待二位貴人成親之時再行。現在,請二位貴人,自行前去,將四季花卉各剪一支,奉於花神娘娘之前,待花神娘娘為二位解語,庇佑姻緣!”


    百裏屠蘇便與風晴雪自去剪枝,待得細看,卻更覺吃驚,四色花卉近觀,一莖之上,朵朵竟似又有不同。


    百裏屠蘇一時猶豫,不知怎樣剪法才好。風晴雪笑道:“有什麽為難的!任你怎樣剪來,終有定數。”便自百裏屠蘇手中取了銀剪,自碧桃、紅荷上各剪了一枝,拈在指間。


    百裏屠蘇便執了銀剪,去剪那白菊並墨梅。待到下剪,終究猶豫,糾結許久,心中歎道:“既說了花神娘娘解語,可見這花不同,所解也必是不同的,可惜我素來在花草上並不用心,若是師尊……定可以選出最好意頭的花朵來……”狠狠心,剪下一枝白菊並一枝墨梅,握在掌中,與風晴雪走迴祖婆婆處,花神娘娘的祭司已候了許久。


    百裏屠蘇隻覺掌中汗津津,心下十分緊張。


    適才不曾細看,此刻祭司接過風晴雪手中花枝,風晴雪看在眼中頗竟為震驚,那祭司約莫四十,眉目之間與百裏屠蘇頗有幾分相似,倒似,韓休寧的樣貌。


    再看百裏屠蘇,已然呆住,雙眼直勾勾看著那祭司,握著花枝的手僵硬。祭司自百裏屠蘇手中用力抽了幾次花枝,不得,無奈歎道:“少俠!請將花枝交於我罷!好請花神娘娘為二位解語,庇佑姻緣!”


    百裏屠蘇癡癡呆呆,恍若未聞,半晌輕語道:“娘?”


    祭司一愣,苦笑道:“少俠!”卻伸出手在百裏屠蘇眉心一點,一朵綠色的花朵盛開,卻又一閃,消失的無影無蹤。


    百裏屠蘇卻突地清醒過來,略有幾分尷尬的看著祭司,眼中卻有幾分疑惑。


    祭司自百裏屠蘇手中取了白菊和墨梅,親奉於花神殿花神塑像之前墊了紅綢的托盤上,舉了祭司花杖口中喃喃誦這花神決文。突地以祭司花杖杖柄指向四枝花卉,一道熒綠的光芒激射出去,落在四枝花卉之上。頓時閃耀著光芒的七彩花朵自四枝花卉上閃現,四下飛濺,流光溢彩。待七彩花朵消散,四枝花卉靜靜躺在托盤上。


    祭司上前細細查看,突地臉色無比難看,卻不知又從哪裏來一陣風,從供桌上掠過,自四枝花卉上卷起白色的花瓣,越過眾人頭頂,直到殿外百裏屠蘇一處,這才紛紛揚揚落下來,星星點點,猶如雪花一般,盤繞飛旋,似有無比眷戀,漸漸落下,落了百裏屠蘇一頭一身。眾人看在眼裏,不知怎的,竟生出幾分清冷傷感。


    “六月雪!哪裏來的六月雪!”百裏屠蘇掌中托住幾片,疑惑道。腳下白茫茫一片,卻隻在百裏屠蘇腳下,倒像雪做的地毯。百裏屠蘇心中不由幾分悲戚,舍不得稍動,生怕踩壞一星半點六月雪的花瓣。


    祭司托了托盤出來,奉於百裏屠蘇及風晴雪麵前:“二位請看!”


    百裏屠蘇與風晴雪望著托盤上的花卉,俱是吃驚,托盤上隻餘了碧桃、紅荷、墨梅,白菊已是不見所蹤。原來,那六月雪竟是白菊所化。再細看,百裏屠蘇、風晴雪大驚,碧桃倒是無甚,隻是煙霧濃重;紅荷卻淡的幾乎沒了顏色,幾乎就要枯萎,毫無生機;那墨梅不知怎的竟結了厚厚的白霜,似凍結一般,突地又不知從哪裏冒出赤紅的火焰,刹那間幾乎將墨梅燒作灰燼,火焰漸漸熄了,那墨梅滲出血來,將旁邊紅荷染的紅豔豔,紅荷便再煥生機,十分動人。墨梅卻迎風散了,再無影蹤。


    “這……這……”祖婆婆愕然道:“祭司大人,快請代花神娘娘解語吧!從未見過……這般……娘娘有何警示?”


    祭司皺眉道:“祖婆婆,二位貴人,我隻能據花語粗解,娘娘警示似有深意,我也難揣度。”


    “便請直說!後事如何,自與祭司大人無關!”風晴雪道。


    “碧桃,乃春之花卉,主你二人情意。姑娘所取乃碧煙桃正枝花卉,雖有飄渺虛幻之象,終究無妨,始終如一,綿遠長久。”


    “紅荷,乃夏之花卉,光輝燦爛到極致,主你二人姻緣情分,姑娘所取乃紅鸞荷正枝花卉,似有一度枯竭,最終花開盛極,姻緣可得娘娘庇佑。”


    百裏屠蘇聞及此言,已是大大鬆了口氣,緊握成拳的手略略鬆開,心中暗道:“上一世可真真枯竭的半點不剩,今世總算……好了……”


    風晴雪低頭思量,眉頭緊皺,倒似有什麽想不通一般。


    祭司卻蹙眉道:“墨梅,乃是冬之花卉,冰冷酷寒到極致,主情路艱難險阻之極者。少俠所取乃是‘墨魔梅’之極者,恐情路上有魔障阻礙。我卻想不通,何以冰凍,何以火焚,何以血滲,何以致紅鸞荷重生?至此,我已不敢妄論。”


    “祭司大人,如何不解白菊?”祖婆婆訝異道。


    祭司搖頭,久久不語,眉宇間幾多絕望,幾多困惑,幾多悲戚,幾多蕭索。


    “祭司大人!即已解到此種地步,何故不解白菊,想來當是秋之花卉。請直言吧。”風晴雪道。


    “不論吉兇、順逆,祭司大人不必顧慮,直言明說便是!”百裏屠蘇見祭司如此,便知開解之語必定令人難以接受,走上前去握住風晴雪之手,看定風晴雪,堅定道:“隻要紅鸞荷所寓成真,其他,我倒不慮不懼!”


    “非我不願直言明說,實在是我有限,墨梅之解已是勉強,白菊之解,我卻不敢再有一言,請恕罪!”祭司歎氣道。


    “祭司大人不必為難,若是可以,為我二人說說我所取之花,不必費心開解……待我自己慢慢想來便是!”百裏屠蘇道,眼睛卻直直望著風晴雪。


    “既如此,便請二位慢慢自行開解罷!”祭司重重歎了一口氣道:“白菊,乃是秋之花卉,主情路清冷蕭索之事。百裏少俠所取乃是‘白日菊’正枝花卉,意為……意為……‘永失我愛’。”


    百裏屠蘇與風晴雪聞言俱是麵色大變!


    百裏屠蘇心中絕望已極:“難道……難道……當真無法可解……我此行,便要消散無蹤……”


    “祭司大人!怎會如此?你適才開解紅鸞荷,不是說風姑娘所取紅鸞荷亦為正枝花卉,雖有一度枯竭,姻緣最終可得娘娘庇佑麽?怎的又有白日菊正枝花卉?這般自相矛盾!”祖婆婆代眾人問出心中疑惑。


    祭司苦笑道:“祖婆婆,今日過後,我便不再任祭司一職,也再不代花神娘娘為花卉解語……今日所見,實平生想亦不敢想!實難開解!想來是我與花神娘娘心念匯通之力已盡!再不配花神祭司一職!”


    一時間人雖眾多,卻靜默無聲,不知如何勸服,也不知如何安慰,隻是用同情的眼光,不住打量百裏屠蘇、風晴雪及祭司大人。


    “不過,二位貴人卻也不必過分擔心!”祭司強掙笑顏,對蘇雪二人道:“白日菊雖不好,所幸卻散了!適才,大家都看到,白日菊隨風而化,化作六月雪,六月雪意為‘愛戀、相思’……”


    百裏屠蘇聽祭司此語,長長籲出口氣,如釋重負。


    風晴雪不由笑出聲來,忙以手掩了口,看著百裏屠蘇。


    祭司及祖婆婆等眾人,見之越發不解。


    “這倆孩子,怕是傷心過度,魔障了!”祖婆婆忍不住搖頭歎息,心中暗暗可惜。


    “祭司大人,不必懊惱自疑!”風晴雪對著祭司微笑言道,目光誠摯:“祭司大人開解半分不差!個中緣由,不便在此與祭司大人細說,但是,不論白日菊、墨魔梅,祭司大人都無解錯!”


    “祭司大人高明!佩服!”百裏屠蘇不由抱拳施禮,心下對花神祭司敬佩又多幾分,對花神不由騰出希望,心中暗道:“不過四枝花卉,連我上一世煞氣侵擾成魔,最後散去魂魄,晴雪相守相候九百年都開解的出,實在厲害!希望紅鸞荷之解無誤便好!”


    “不敢!看來二位自己開解得出?”祭司看看風晴雪,又看看百裏屠蘇。


    “正是!”風晴雪笑道:“白日菊、墨魔梅,祭司大人開解都無半分差錯,不過都已是過去之事。”


    “如此!便真真要恭喜二位了!秋冬已然過去,隻靜候佳音,等待紅鸞荷之預言!”祭司聞言,恍然大悟,看著百裏屠俗與風晴雪,眸中頗有深意:“二位姻緣受到花神娘娘庇佑,放心便是。”


    眾人這才反映過來,忙忙上前一迭聲的恭賀,熱鬧非凡!


    百裏屠蘇與風晴雪心下俱是歡喜,忙答謝個不住。


    祭司卻奉了四杯花釀上前,道:“二位貴人,今日花神祭,四卉同開,二位理應向花神娘娘祝酒四杯,以完此花神祭禮。”


    百裏屠蘇和風晴雪雙雙接了,四隻手捧住一杯,心中俱是一陣悸動。在祭司指點下,在花神塑像之前,頌了祭文,許了白首同心鴛盟之約,這才將花釀在花神塑像前灑落地上。


    四杯之中卻是桃、荷、菊、梅之香,尤以梅香冷冽撲鼻,難得桃、荷、菊也是花香濃鬱,酒香醇厚,世所罕見。


    仙釀落地,花神殿庭院之內,仿佛春迴大地,頓時百花齊放,盡皆開至極致,爭奇鬥豔,又不知那裏飛來諸色彩蝶,都如一拳大小,五彩繽紛,鮮豔奪目,一雙一對,在花間枝頭起舞翩翩。


    月光燭火之下,滿目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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