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本以為宇文懷謙聽聞噩耗,必然是反應激烈,卻不料宇文懷謙一怔之後,低下頭,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宇文懷謙才道:“他是否入土為安?”


    秦逍也不知該怎麽說,想了一下,終是將自己所知的情況詳細告知了宇文懷謙。


    “多謝你。”宇文懷謙歎道:“所以家兄如今安葬於何處,隻有承朝知曉,而承朝如今潛入了王母會,你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秦逍點頭道:“大公子本來是和我們一同進京報訊,半道上分道揚鑣,我也一直擔心他現在如何。”


    “你可知王母會是怎樣的組織?”宇文懷謙問道。


    秦逍搖頭道:“所知不多,不過按照那些人的說法,聖人登基之後誅殺了諸多臣子,那些臣子劫後餘生的家眷許多都加入了王母會,但除此之外,我對王母會也是一無所知。”


    “其實王母會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朝廷所注意。”宇文懷謙道:“王母會最早出現在青州泰山一帶,當時泰山周遭許多村莊都被王母會所蠱惑,將本就不多的資財自願獻給王母會,一開始官府並沒有太在意,民間神婆巫士也不在少數,官府當時也隻以為王母會就隻是一般的鄉野巫師,可是後來加入王母會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這些人一旦加入王母會,便會完全失去自己的想法,如同行屍走肉任由王母會的人驅使。”


    秦逍皺眉道:“我也親眼見過王母會利用少女蠱惑百姓,那些懵懂少女被他們打扮成所謂的聖女,聲稱咱們活在冥間地獄,因為妖狐入世,天下人活在冥間而不自知。王母下凡除妖狐,隻有追隨王母,才能將這冥間轉換成人間,即使死後,也能夠飛升神國。”


    “越是貧苦的百姓,對這一套越是相信。”宇文懷謙輕歎道:“王母會在青州為禍,不到兩年,就有數萬信徒,甚至連官府中也有許多人成為了王母會信徒,照此發展下去,用不了三年時間,整個青州將會遍布王母信徒。紫衣監察覺到青州的異樣,派人前往調查,甚至查出王母會暗中開礦鍛造兵器,這就是要造反了。聖人當機立斷,從古雲山下的神策軍大營調動了五千精兵,再加上青州大營的三千兵馬,還有青州各司衙門的差官壓抑,一萬兵馬圍剿王母會。”


    秦逍對關內的事情知道的很少,而且即使是在大唐最為強盛的時候,地方上也會時起叛亂,官兵平叛也是常有的事情,是以對官兵圍剿王母會一事知之甚少。


    “朝廷事先經過了周密的部署,而且紫衣監在出兵之前就已經查出了王母會巢穴所在,所以官兵打了王母會一個措施不及。”宇文懷謙緩緩道:“據我所知,當時官兵殺了王母會數百人,這些人幾乎都是王母會的骨幹,此外抓捕了數千信徒,不過這些信徒都是普通百姓,聖人恩旨,赦免了這些人。經此一役,青州的王母會被肅清,雖說還有漏網之魚,但十年來,便很少聽說王母會在民間活動。”


    秦逍搖頭道:“並非王母會銷聲匿跡,而是他們的行動變得更為隱秘,那些信徒暗中活動,也都聽信王母會的蠱惑,不對外透露分毫。我們入關之後,經過雍州地界,正是在雍州遇上了王母會的人。”


    “看來王母會並沒有因為十年前的重創而銷聲匿跡。”宇文懷謙神情凝重:“如果這十年來他們一直在暗中活動,發展的信徒必然不在少數,此事隱而不發看不出他們的實力,可是一旦有朝一日有人舉起反旗,後果不堪設想。”


    “大公子如今在王母會中,如果能夠打探到消息,摸清楚王母會如今的實力,再將這些情報告知朝廷,對剿滅王母會自然是大有益處。”秦逍道:“隻盼大公子能夠盡早歸來。”


    宇文懷謙想了一下,才問道:“西陵如今被叛軍所占,朝廷又是什麽態度?”


    “朝廷將西陵丟失的責任扣在了兵部尚書範文正的頭上,雖說此人其罪不小,但卻並非罪魁禍首。”秦逍壓低聲音道:“目下朝廷並無任何出兵西陵的意思,隻是封鎖了嘉峪關。”


    宇文懷謙歎道:“南疆未平,北方圖蓀人素來不安分,甚至渤海國也是蠢蠢欲動。聖人登基那年,天下大亂,至今還未能恢複元氣,如今大唐守住自己的疆土已經是很勉強,向外用兵,國庫恐怕也支撐不起。而且聖人這些年一直盯著南疆,在南疆未平之前,絕不會輕易對西北用兵。”看著秦逍道:“秦大人怎會進入大理寺為官?”


    “本來我是想和韓都尉一同前往沃野邊鎮。”秦逍苦笑道:“可是韓都尉被分派到了裴孝恭大將軍麾下,我一開始被安排在兵部當差,就在前幾日才被調到大理寺。我也不知道聖人為何突然提拔我,這京都並不適合我,我是希望越早離開越好。”


    “聖人既然讓你在大理寺擔當重任,自然不會輕易調你出京。”宇文懷謙心中雖然也奇怪聖人為何會對秦逍這個年輕人如此重用,平和道:“朝廷三年五載也未必能夠對西陵出兵,所以你也迴不去西陵,還是在京都安心當差吧。”微抬頭,若有所思,隨即苦笑道:“我這輩子也未必能夠再迴故鄉看一眼了。”


    秦逍歎了口氣,輕聲道:“這幾日我仔細想了想,聖人既然對我委以重任,我就盡忠職守,做些政績給聖人看,如果有機會,再向聖人諫言,懇請聖人出兵收複西陵。雖說國家政略不是我能夠改變,但即使隻有一線機會,也總要試一試的,西陵是大唐的疆土,絕不能讓人列土分疆,讓西陵迴到大唐懷中,也是黑羽將軍夙願。”


    宇文懷謙微微頷首,道:“盡人事,聽天命。若是聖人真的對你器重有加,你上諫懇請出兵西陵,也未必不會讓聖人生出收複西陵的心思。”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西陵雖然土地遼闊,卻是地廣人稀,人口並不多,再加上西陵並不適宜種糧,那邊每年都要從關內購買大量的糧食,以西陵的糧食產量,最多也就能夠豢養三五萬兵馬,而且這還需要風調雨順,並且對百姓收取重稅。”


    秦逍長於西陵,對西陵的狀況自然很是熟悉。


    西陵三郡之地,遼闊廣袤,但許多地方人煙稀少,一些地方甚至百裏之內都難見存戶。


    雖然祁連山下有廣袤的草場,而且礦藏豐富,但更多的地方是土地貧瘠,要做到糧食自給自足都十分勉強。


    “那個假皇子李陀如果想要在西陵站穩根基,必然不敢輕易收取重稅,否則真要是生出民怨,不必唐軍打過去,西陵的百姓就能將他拉下馬。”宇文懷謙平靜道:“所以滿打滿算,西陵保持豢養兩萬騎兵已經是極限。”


    秦逍道:“兩萬兵馬守衛西陵遼闊土地,一旦唐軍殺出關外,他們根本抵擋不住。”


    “收複西陵,其實倒也不必操之過急。”宇文懷謙緩緩道:“秦大人,樊家敢擁戴李陀,自立於西陵,他們不可能不考慮朝廷會出兵西陵,一旦朝廷調集重兵出關,以他們的實力,根本不是敵手。他們敢這樣做,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他們背後很可能與兀陀人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秦逍心想薑不愧是老的辣,他先前隻是提及西陵叛亂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提及昆侖關外有大批的兀陀騎兵集結,但宇文懷謙卻立刻猜到了樊家背後有兀陀人的影子,確實了得。


    “樊家叛亂之前,昆侖關外確實出現了兀陀騎兵。”秦逍點頭道:“他們是從兀陀八部抽調的精銳鐵騎,紮營在昆侖關外的駐馬湖。”


    宇文懷謙也是微微頷首,道:“那就是了,李陀擔心叛亂之後,朝廷會立刻出兵,所以暗中早已經與兀陀人有了勾結,一旦唐軍出關,兀陀騎兵也必然會進入昆侖關,聯同李陀一起抵禦唐軍。”抬手輕撫青須:“李陀和樊子期這幫人早就成為了兀陀人的走狗,他們依仗的就是背後的兀陀人,所以此時朝廷調兵出關,西陵叛軍和兀陀騎兵一定會聯手抗唐,甚至因此而引來更多的兀陀兵馬,當真如此,西陵就成為大唐和兀陀的決戰之地,一旦唐軍主力陷在西陵,那麽天下必將大亂了。”


    秦逍一怔,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問道:“二爺,你是說現在並不是收複西陵的時候?”


    宇文懷謙點頭道:“不錯,這種時候出兵,最可怕的結果就是導致天下大亂,那時候大唐百萬黎民將陷入生靈塗炭之中,結果隻會比十七年前那場大亂更加慘烈。”


    秦逍倒是萬沒有想到宇文懷謙竟然並不讚成即刻出兵收複西陵,很是意外:“難道就讓西陵裂土自立?”


    “事緩則圓。”宇文懷謙凝視秦逍道:“有時候收起拳頭,隻是為了積攢力量,時機一到,再將拳頭打出去,便可事半功倍,一擊斃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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