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湘總覺得,這陳太妃雖年輕,也過了而立之年,這嗓音,倒像妖媚的年輕女子。


    推門而入,陳太妃隔著珠簾,端坐在軟榻上,瞧不清模樣,隻見長及曳地的宮裝裙擺繁複,墜著墨青色的紋路。


    “臣見過陳太妃。”


    蕭景姒行的,是平禮,以國師之尊行禮,也算給了這位太妃體麵。


    “給國師大人看座。”陳太妃輕咳了幾聲,“本宮身體欠安,便不起身相迎了。”


    這個聲音,音色倒是未曾聽聞,隻是這般慵懶邪肆的語調,卻似熟悉,蕭景姒不動聲色地收迴視線,落座,道:“是景姒叨擾,太妃娘娘不必客氣。”


    “國師大人駕臨琉璃宮,不知所為何事?”


    隔著珠簾,隱約可見背後女子張張合合的唇,嫣紅似血。


    蕭景姒道:“為了紫茸。”


    “國師大人來晚了一步,那紫茸本宮已將之送給了國舅府的蘇姑娘,國師大人怕是要失望而歸了。”說著,陳太妃重重咳嗽,“本宮有病在身,有些乏了,便不便作陪。”


    蕭景姒淡淡頷首,便起身。


    這一盞茶未涼,琉璃宮的訪客已去。


    待訪客走遠了,宮女隨即急急忙忙進殿來稟報,似是極其畏懼這位太妃,跪在地上一直發抖:“娘娘,偏、偏殿的人跑了。”


    女子嗓音幽冷,懶懶散散般:“那你還在這做什麽?”字字陰厲,哪裏還有半分病態。


    那宮女連忙磕頭:“奴、奴婢這便去找。”她雙腿發抖,是趔趄著走出寢殿的,便是前幾日開始,太妃忽然性情大變,琉璃宮伺候的人,死的死,貶的貶,現在還活著的,也隻剩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丫頭。


    殿中,珠簾驟然被扯斷。


    陳太妃身邊的紅衣女子立刻伏地:“主上息怒。”


    女子抬眼,墨綠色的瞳孔閃著幽冷的光,她伸了伸舌頭,舔了舔唇,嗓音邪肆:“沒用的人類,把看守的宮人,全部剁碎了,喂給它們當晚飯。”


    “紅茗領命。”


    遠去琉璃宮百米,風吹得高懸的宮燈搖搖晃晃的。


    “主子,可有蹊蹺。”紫湘問道,主子自從琉璃宮出來,眉頭便沒鬆開過,這陳太妃想來有些詭異。


    蕭景姒搖頭。


    紫湘也有幾分不安,她早前也聽聞過這位陳太妃,據說是個溫婉剔透的人兒,待人和善,卻極是聰慧,今日一見,說不上何處不對,隻覺得那珠簾後的女子陰邪得很。


    “這太妃娘娘無欲無求了多年,與主子和常山世子都並無仇怨,隻是若非是她從中作梗,此事也甚是巧合。”紫湘還是覺著這陳太妃可疑。


    蕭景姒揉揉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不必庸人自擾。”


    紫湘便也不再多想,往前走了百步路,遇上了搖華宮的芊妃娘娘,她揮退了隨行的宮人,走近來,對蕭景姒欠身行禮:“國師大人。”


    這芊妃,自從將那花開不敗的杏花樹送來星月殿後,對蕭景姒便十分恭敬有禮,甚至有些戰戰兢兢了。


    蕭景姒迴禮。


    芊妃瞧了瞧四麵八方,掩著嘴小聲道:“國師大人,以後若是無要事,莫要來這兒了。”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嘀咕說,“這裏有妖氣。”


    蕭景姒愣了一下。


    芊妃信誓旦旦:“真的,這裏妖氣很重,是大妖!”


    又叮囑了幾句千萬不要來之類的話,隨後芊妃便快步走了。


    紫湘笑道:“這芊妃娘娘倒有趣,聽雲離說,我們在倉平時,芊妃娘娘時常來星月殿,給院裏那棵開不敗的杏花澆澆水,除除草,對那棵樹甚是照顧有加。”


    蕭景姒想來:“許是愛花之人。”


    能不愛花嗎?那株杏花,可是她用她的精血嗬護的啊!


    百米之外的琉璃宮,殿前的宮燈熄了,森森冷冷的,坐落在後宮最靠西的位置,便是白日裏也照不進光,常年會點著燭火,平日裏少有人煙,夜裏,更是死寂陰冷,偶爾,有殿中的宮女打燈走過。


    突然,有女子尖叫。


    “啊——”


    原是琉璃宮裏兩個當值的宮女,驚了神。


    其中年長些的宮女立刻捂住女子尖叫的嘴:“怎麽了?你叫喚什麽?若擾了太妃娘娘,有你好看。”


    那年輕的小宮娥驚魂未定,顫著手指院中的灌木叢:“有、有蛇。”


    “這時節,蛇都冬眠了,哪來的蛇,定是你眼花了。”


    小宮娥搖頭,她嚇白了臉,一口咬定:“沒有,真的,我看到了蛇,好大一條。”


    同伴的宮女顯然是不信,拉著她快些走開:“淨胡言亂語,快些將東西送去偏殿,若是耽擱了又要被掌事姑姑罰了。”


    那小宮娥便不再耽擱,提著食盒快步繞過灌木叢:“知道這裏麵是什麽嗎?你有沒有聞到一股什麽味道?”


    “什麽味道?”


    小宮娥提起來,嗅了嗅:“是血氣味兒。”


    “別瞎說,快些走。”


    那日晚上,冷宮的香榭院外,也是不大安生,剛入夜的時辰,外頭卻吵吵吵嚷嚷。


    沈銀桑起身,披了件外裳出去,詢問殿外守夜的元嬤嬤:“方才是什麽聲音?”


    元嬤嬤打著宮燈過來迴話:“娘娘,是有個瘋瘋癲癲的女人跑進了院子裏,怎麽趕都趕不走。”


    “知不知道是何人?”


    元嬤嬤道:“那女子蓬頭垢麵的,臉上生了瘡,嚇人得緊,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又是個瘋癲的,說話顛三倒四的,也問不出什麽話,怕是這冷宮哪個院子裏跑出來。”


    想來,是冷宮的棄妃,如今落得這般模樣,也無人問津。


    沈銀桑心軟:“罷了,給她些吃的,讓她暫且住下,明日再去太醫院給她請個大夫瞧瞧。”


    “是,娘娘。”


    欽南王府,這會兒,正用晚膳,因著世子爺心情不好,不想用膳,這晚膳已經熱了三迴了,再熱,嘴挑的世子爺怕是又要挑剔了。


    華支上前:“世子,該用膳了。”


    楚彧趴在桌上,無精打采的:“都端開,我不想吃。”


    “出息!”楚牧看不過眼,嚷嚷,“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先吃飯。”


    楚彧理都不想理他,自顧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


    鳳朝九同鳳容璃叔侄一起從屋外進來,正巧瞧見這一屋子傳膳的下人被趕出去,鳳朝九好笑地揶揄:“喲,這是怎麽了?”


    鳳容璃用腦蓋骨想也知道,楚彧這是為誰牽腸掛肚。


    楚彧同樣也不理,誰都不想理!


    溫思染多嘴:“還不是被星月殿裏那位鬧的。”說起來楚彧家那個阿嬈,溫小侯爺就來勁兒,“你說她蕭景姒幾個意思,居然讓我侄孫答應娶那蘇三,難不成她想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剛說完,一個杯子猝不及防砸了過來。


    “咣!”


    溫思染最喜歡的一身粉色騷包袍子被濺了一身茶漬,滾燙滾燙的茶水,還好他穿得厚!溫思染臉黑呐,瞪向楚彧。


    楚彧給了個冷冰冰的眼刀子:“不準說阿嬈的壞話。”


    溫思染不承認:“本侯是就事論事,哪一句不是實話,哪一句冤枉誹謗她了。”他也來氣,他侄孫在蕭景姒那裏受了氣,迴來就對誰都冷著臉,一言不合不是砸杯子就是砸凳子,偏生還不許別人說一句蕭景姒不好的話,對她維護得不可救藥了!


    楚彧依舊嚴詞維護:“我不準你胡說八道,什麽娥皇女英,別把亂七八糟的野女人和我家阿嬈扯到一起,而且我家阿嬈才不會讓我娶別的女人,阿嬈說了,是緩兵之計。”


    溫思染氣得不想說話,抱著手,哼了一聲。


    鳳朝九悠然自得地座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既是緩兵之計,那她目的何在?”


    楚彧一時答不上來,擰著好看的眉頭,執拗的口吻:“反正阿嬈是不會騙我的。”說完,他不想跟這些胡說八道的人廢話,直接走人,一邊問,“菁華,王府外的燈留了嗎?”


    菁華迴:“已經留了燈,也留了門。”菁華體貼地寬慰了一句,“若是國師大人來了,華支會立刻過來稟報的。”


    楚彧吼他:“誰說我在等阿嬈。”


    那留什麽燈,留什麽門!世子爺也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菁華搖頭,麵不改色地否認:“屬下沒說。”


    楚彧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地,又懊惱又煩擾。


    “我都生氣了,她怎麽還不來哄我?”


    “是不是阿嬈不在乎我了?”


    “她怎麽還不來?怎麽還不來!”


    “……”


    屋裏,溫思染從懷裏掏出一塊玉,扔在桌子上:“我賭楚彧不出三刻就會送上門去。”


    鳳容璃扔了他的玉扳指:“兩刻。”


    鳳朝九也扔了塊佩玉,道:“一刻。”


    楚牧直接押上兩個金元寶:“立刻。”


    隨即,聽到屋外楚彧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菁華,立刻給本世子備馬。”


    溫思染:“……”猴急!


    鳳容璃:“……”忒猴急!


    鳳朝九:“……”怎生猴急!


    楚牧一邊將桌上兩塊上好的玉和一枚玉扳指收入囊中,一邊淡淡憂傷,歎息:“兒大不中留!”


    鳳朝九突然發問鳳容璃:“老八,我聽說是蕭景姒的屬下去平沙寨將你救出來的?”


    鳳容璃一口茶水噴了出來,臉紅脖子粗地吼:“你別亂說!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鳳朝九一臉懵逼:“我說什麽了嗎?”他隻是隨口一問。


    “你無理取鬧!”鳳容璃狠狠剜了鳳朝九好幾眼,才氣哄哄地走了!


    “……”鳳朝九十分詫異,“到底是誰無理取鬧。”


    溫思染聳聳肩,嘿嘿一笑:“蕭景姒那個屬下長得挺俊的。”


    鳳朝九沉思了。


    是夜,星月殿外,燭火未滅。


    蕭景姒晚膳隻用了半碗魚湯,心神不寧的。


    “紫湘,去牽馬來。”


    紫湘便知道主子坐不住了:“主子可是要去欽南王府?”


    蕭景姒點頭。


    “今夜已晚,主子不若明日再去。”


    她搖頭,眉宇未疏:“快些去備馬吧。”


    紫湘剛出殿門,便又折了迴來,道:“主子,晉王殿下來了。”


    蕭景姒出了殿,因著怕涼,披了件黑色的披風,她極少穿這樣沉重的顏色,平日裏素衣皆多,這黑色的衣衫,倒襯得她輪廓冷硬了幾分,越發拒人千裏般冷漠。


    站在杏樹下,她問:“何事?”


    這語氣,毫無半點溫存,冷冰冰的。


    鳳玉卿抱著手,依著樹,玩世不恭的口吻:“你在倉平這些日子,虧得本王日夜念著你,你對本王好生沒有情分。”


    這話,儼然是玩笑。


    蕭景姒卻冷了臉:“晉王殿下,當心,禍從口出。”


    這一板一眼冷漠無情的樣子啊!


    鳳玉卿失笑,搖頭甚是無奈,便不與她玩笑:“我父皇令我送來常山世子和蘇暮詞的生辰貼,讓國師與欽天鑒盡早定下良辰吉日,父皇應是要親自為兩位新人行禮完婚。”


    蕭景姒想也不想:“年關將至,不宜婚慶。”


    鳳玉卿早有預料:“本王便知道你會推延。”他突然認真了神色,看著蕭景姒問,“蕭景姒,當日你求藥於本王,可是為了楚彧?”


    她毫不遲疑:“是。”


    她倒是坦蕩得理所當然,這般明目張膽。


    “非得是他?”鳳玉卿失笑,眼裏卻沒有半分笑意,不知為何便脫口而出了這樣越俎代庖的話,失了風度,又失了分寸,既已如此,便放縱一迴,他凝眸深望女子的眉眼,眼裏,笑意似是而非,“世間男子這麽多,為何你偏偏選了一個注定會讓你不得安寧的楚彧。”


    蕭景姒已徹底冷了眼底眸色:“晉王殿下,你逾越了。”


    鳳玉卿卻逼近了一步,視線如同一張密密的網,緊緊鎖著蕭景姒的眼:“你容不得本王逾越本王也要再逾越一迴,”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蕭景姒,你看我一眼,看看在我眼裏能看到什麽?”


    不知從何時起,她便入了他的眼,自此,便是大涼的錦繡河山,他也無暇觀望。


    她卻斂了眸,視而不見,抬起手,便要劈向鳳玉卿的手,這時驟然傳來男子暴怒的聲音。


    “鳳玉卿你個不要臉的,放手!”


    鳳玉卿失笑,這楚彧,來得真快。


    ------題外話------


    抱歉,更晚了,痛經卡文中!容我再去打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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