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葉流塵茫然無措的走出竹林,緩慢的走在禁軍內院中。


    看不到半個人影,不隻是因為禁軍內院之中那些能夠飛高飛低的修士們已經很久不再這座院落的土地上行走,也是因為禁軍內院前院裏的小吏們都已經被委派到兵部和軍部做事了。


    大概到了夜晚,人們就要拚命追逐光亮,以此來排遣孤獨寂寞和恐懼害怕。可是,內院之中少有光亮,如果還有一點點兒的光亮,便也隻剩下葉流塵灼灼的目光。


    葉流塵走的很慢很慢,慢到自己都有些厭煩。他從來沒有這麽晚這麽認真的走過這條路,這時才發現原來前院裏的小徑是一條碎石鋪就的路。


    可是,無論怎麽慢,他的墨衣墨甲墨刀都還是被無情的留下;無論怎麽慢,他都如同徹底被扒光然後扔出影閣一樣;無論怎麽慢,他的一切記憶都在無聲的褪色。甚至於當他想要快的時候,腳下險些滑了一跤。


    那些石頭被鞋底磨的光滑,映著牆上的灰色給人一種十分厚實牢靠的感覺。


    前所未有的孤單襲擾著葉流塵,終於渾渾噩噩的走出禁軍內院大門的時候,寒風拂麵,他才徹底清醒過來,混亂不堪的神識和念頭也漸漸安定下來。


    抬眼望去,尋到燈火最熙攘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去。


    不曾想,卻是一對對巡邏的兵丁在執行著戒嚴令。京華城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命令,至少在葉流塵的記憶裏,許多年前的那場風雪中的大火都沒有這樣的嚴令。


    而如今,這項命令給的理由異乎尋常的簡單直接:先皇殯天新皇未立;四境敵軍襲擾,嚴防奸細。


    商戶們既有些不情願又有些擔憂害怕也帶著些興奮和刺激與兵丁們胡攪蠻纏著,最後在那些大頭兵明晃晃的鋼刀和惡狠狠的神情中讀懂了什麽,畏畏縮縮的都散去了。


    一行火把攔在葉流塵身前,隊正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大漢,他的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張開的手掌輕微的顫抖著。


    他身後的士兵們安靜的等待在他的身後,雖然他們每個人的心底都閃過一絲疑惑:為什麽隊長今天連一個流民一樣的可憐人都要欺負。


    董亥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隊正,他曾經是天策府的隊正。也許是天策和暗衛從來都不胃口和眼光的緣故,他十分輕易的就從一副潦倒模樣的葉流塵身上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味道。


    葉流塵的眼中清明無比,可是他的目光卻沒有落在攔在他身前的人牆上,於是他的腳步便隨著主人的心意想要穿過他們,或者說是想要將他們撞開。


    士兵們後退,將火把向身前遞了一些,那些火焰險些就要燎到葉流塵的頭發時,葉流塵像是皮筋一樣倏爾彈了迴去,在原地竟然還留下了一串殘影。


    隊正站在隊伍的側前方,葉流塵迴到隊正的身旁,正對著滿臉驚異不定,已經長槍相向的眾人。


    “你是什麽人,這麽晚了還出現在街上,不知道戒嚴令嗎?”隊正豹眼環睜,大聲怒喝道。


    葉流塵有些遲鈍的扭頭看向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隊正,低頭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剛剛從禁軍內院出來,想不起己要去哪裏了……”


    兵丁們倒吸一口冷氣,臉上變得難看起來,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畢竟,禁軍內院這種地方,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處可敬可畏可怖的地方,雖然他們甚至不是很清楚的知道它究竟厲害在哪兒。


    “哦,我想起來了……我要去青衣巷遊雀街!”葉流塵看到士兵們的反應,若有所悟的點點頭,微笑著說道。


    他的笑容很開心,可是在兵士們的眼中缺陷的有些刺眼和嘲諷,於是一個脾氣不好的士兵沒好氣的上前踹了葉流塵一腳。


    “不就是一個流民乞丐麽,還敢戲弄軍爺們!要知道你這種狐假虎威的家夥,老子見的多了,真是欠收拾!”說完,還十分不解氣的裝模作樣的將火把往葉流塵的臉上晃了晃。


    葉流塵被踹了一個趔趄,一邊陪笑著,一邊致歉。


    “你們幾個送他迴去,免得生出什麽事端!”董亥一把奪過那個士兵手裏的火把,重新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葉流塵,確認除了慘白的麵容之外實在沒有發現,然後隨便點了四個士兵低聲吼道。


    這大概是葉流塵在京華城中所經曆過的最奇妙的一夜,當然,也是最安靜的一夜。曾經繁華的京華城就好像一夜之間全然消失,彷佛從未出現過。


    “護送”葉流塵的幾個士兵極其盡職盡責,一路小心的把他送到青衣巷遊雀街,一番叮囑後才離開,其中一個更是從懷中掏出一塊餅分給他才小跑著追在夥伴身後。


    西十三所,葉流塵看著門扉邊上的刻著的幾個字,古怪的笑了笑,上前摩挲著那些字跡,才笑著一邊啃著薄餅一邊推門而入。


    好像一切都不曾改變,屋子中間依然是一堆篝火,篝火旁邊仍然坐著一群看起來十分囂張跋扈的地痞流氓,遠遠的坐著一位年輕的母親,她的懷中抱著一個梳著兩條衝天辮的小女孩兒,一個臉上汙跡斑斑,額頭纏著些有些汙血的白布的小男孩兒斜倚在她的背上,嘴角蜿蜒著流了長長的口水。


    葉流塵努力的閉了閉眼,然後猛地睜開。


    似乎那些無用的高聳、明亮和寬廣真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處簡易隔開的黑黝黝的洞穴一樣的小隔間。臨門的一側卻空空如也,而中間也空著大片的地方,似乎就是為了住在這裏的人們有足夠的活動空間。畢竟,葉流塵在心裏估算一下那些狹小的空間所能住下的,也頂多不過是兩三個成年人罷了。是以,那些隔間口,都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


    除了這些,葉流塵看不到任何的不同。大概,還有些不同的是,這樣的一個西十三所比當年的那個要住上起碼多一倍的人。


    那團火焰在葉流塵的眼中顯得很是刺眼,而散布在那些男人們身邊的劣質酒氣更是刺激著他的神經,而那位母親和一雙兒女更是讓葉流塵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大步向火堆走去。


    “娃兒他爸,又來了一位兄弟,趕緊迎一迎!”那位母親聽到腳步聲,一邊搖著懷抱中的女孩兒,一邊輕聲喚了一句。


    她的年紀並不大,可是兩鬢已被染白,皺紋遍布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和藹的看著葉流塵。


    葉流塵忽然站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在火堆旁站起的那些在他眼中是不良遊民的男人們,又不可置信的盯著女人的笑容。


    笑容很淒苦,卻發自內心。


    “兄弟,在外麵凍壞了吧!嗬嗬,來,去烤烤火!”一個精壯的漢子三步兩步來到葉流塵身前,拉著葉流塵的胳膊就往火堆旁邊靠。


    葉流塵不知所措的坐下,呆呆的接過了對麵一個瘦小漢子手中遞過來的酒壺。


    “嘿嘿,這酒雖然不好,卻夠烈,能夠禦寒!”瘦小漢子模了模稀疏的頭頂,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葉流塵沉默不語,接過酒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讓他嗆了一口。


    眾人哄然大笑,自來熟的與他攀談起來。


    那個小男孩兒被驚醒,站在父親身邊搖晃著他的胳膊不停地盯著葉流塵吞著口水。


    葉流塵若有所覺的轉頭看了看他,小男孩兒羞赧的低下頭盯著腳尖,他的父親歉然的對葉流塵笑了笑,慈愛的撫模著小男孩兒的頭。


    “你告訴哥哥為什麽和妹妹媽媽坐的離火堆那麽遠,我就把餅給你吃!”葉流塵舉起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薄餅,微笑著看著小男孩兒說道。


    小男孩兒像是飛鳥一樣掙月兌父親的懷抱,搶了葉流塵手中的餅,卻掰了一半藏在懷裏,小口的吃著另一半含糊的低聲說道:“妹妹得了怪病,離火堆太近就全身喘不過氣來,所以我就和媽媽和妹妹待在一起,離火堆遠一點兒,這樣妹妹不會太難受也不會太冷更不會太怕!”


    “唉,這……”男孩兒的父親想伸手奪過小男孩兒手裏的薄餅,又十分於心不忍,隻能苦澀一笑,“對不住啊,兄弟,明天我就可以去京郊的那家車行做苦力了,明天的工錢就請兄弟你喝酒了……”


    “是啊是啊,強娃子算是個好男孩兒,兄弟你多擔待一些!”旁邊的男人們都陪著笑,小心的附和。


    “你是個小男子漢呐!”葉流塵並沒有理睬其他人的話,而是半蹲在男孩兒麵前,捏了捏他有些發紅的臉頰。


    小男孩兒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謝謝,一溜煙兒跑迴母親身邊,小聲的叫醒母親懷中熟睡的妹妹,把懷中的薄餅剝成碎塊小心的喂給她吃。


    葉流塵示意眾人不必在意,和眾人有說有笑的攀談起來。


    翌日,葉流塵從西十三說走出,終於放晴的天空掛著一輪炫目的太陽。


    陰沉了太久的天地,終於有了一絲蓬勃的生機,葉流塵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這麽明媚的太陽。他來到遊雀街盡頭,走遍青衣巷,也覺得自己再也不認識這裏。


    於是,他悄然的離開這裏。當他走出京華城的時候,迴望了一眼這個無比熟悉的古老城池,似有若無的笑了笑。


    當西十三所的人們醒來的時候,女孩兒和男孩兒在火堆旁邊開心的玩耍著,火堆上煮著一鍋彌漫著異樣味道的東西。


    而屬於他們兩個的隔間口,雜物堆上,放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條。


    兩個孩子開心的笑容,和京華城中某處藥店莫名其妙的疑惑,以及某家商行掌櫃哭笑不得的無奈混在一起,讓京華城變得無比生氣。


    冬天來了,春天畢竟不會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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