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4


    第三十四章選址


    盛軒淮所說的地方果然很大,眾人行了大約三裏地之後看到一片開闊平坦的原野。曾守山放目四顧,從此地往後望去,山脈層遞而下,如天龍俯首,往前看去是經界交錯的田野,平緩鋪展,極目所至皆是綠意。田野中更有一條丈許的小河緩緩流淌。


    曾守山對此甚是滿意,連道:“如此方有氣勢!”


    此地視野開闊,相比之下,上一處略嫌逼仄。王伯安也滿意地點頭,他對選址本沒有太多要求,隻要有一地教書育人即可,現在那些衙役胥吏預科生正擠在幾處民居裏確實有點不方便。他本想在永州城裏把第一批吏員教出來再迴楠山,沒想到在那忙了幾天之後,又有點心慌頭懵,不得已提前迴山。


    盛軒淮懶懶笑道:“這裏不但有氣勢,而且風水還好。聽說這裏五十年之內將出貴人,所以我打算死了以後就在這裏尋一個地方長眠。說不定貴人就出在我老盛家,老付,你說好不好?”


    盛軒淮口無遮攔,曾守山忍不住搖頭,不過他知道這些隻是盛軒淮的表麵。


    付十錢卻無喜意,似乎顧慮重重。沒好氣地道:“那你抓緊,現在還來得及。”


    盛軒淮嗬嗬笑道:“不急,不急,現在還不到死的時候。”


    曾守山看了一眼付十錢,問道:“十錢叔,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麽問題?”


    付十錢有些為難,道:“這裏離莫高村太近。”


    莫高村其實就是楠山上和外界交通的一個據點,村裏所有的人都是曾邦泉當年的部眾。楠山地區並不適合農業生產,所以這一帶人口稀少。但曾邦泉卻獨具慧眼,認為楠山隻要稍加開發,便可做牧場之用,於是讓人偷偷買下楠山。但由於楠山之上有些事情不能讓外界知曉,所以山上設有關卡。偶有外人想上楠山,他們也隻能達到兩裏之內,想再入群山深處則會被各種障礙阻斷。但實際上通往楠山還有另外一條相對平緩的道路,這條路用來輸送各種物資進山和戰馬出山,出口便是莫高村。


    這些事情,劉溫瑜跟曾守山說過,所以他並不驚奇。


    曾守山淡淡笑道:“十錢叔,你在擔心莫高村被這些來跟隨王先生學習的人發現?”


    付十錢道:“是啊。山上的情況你們都知道,數千戰馬,百餘學員,二十名教官,每天耗費的各種物資非常多,莫高村就是個中轉樞紐。如果把書院設在這裏,往北一裏地便是莫高村,莫高村肯定會引起別人懷疑。”


    曾守山道:“上一處雖然離莫高村遠一點,但你覺得莫高村就不會被發現嗎?”


    曾守山這一次讓百餘名預科生都跟著來了橙步。為了節省王先生的路程,講學地點便設在楠山腳下。那些預科生雖然來此是為了集中培訓,但難保他們在每日學習之餘到周邊溜達時不會發現莫高村。


    付十錢臉色不愉,看了下曾守山和王伯安,沉聲道:“我本來就不讚同把講學的地方設到楠山腳下。”


    曾守山笑了笑,轉而問盛軒淮,道:“盛大人,你覺得呢?”


    盛軒淮卻不似付十錢那般憂心忡忡,手上把玩著路邊拔出的草莖,嘴裏還叼著一根。他漫不經心地道:“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再說了,就算他們發現山上的牧場也沒什麽。”


    付十錢出奇地沒有生氣,反而沉默下去。


    盛軒淮吐掉嘴裏的草莖,拍了拍付十錢的肩膀,兩人一起蹲在路邊。盛軒淮道:“老付,劉先生那都來指示了,你還在擔心什麽?”


    付十錢歎口氣道:“但我還沒收到將軍的指示。”


    曾守山也蹲下,握住付十錢青筋縱橫的大手,微微笑道:“十錢叔,我爹都聽劉先生的指示,你還在擔心什麽?”


    曾守山的構想在武昌之時就已和伯父與劉溫瑜仔細商討過。曾守山當時便提出,為了照顧王伯安先生的身體,是否可以在楠山腳下設立一個書院。不過,楠山下本來人煙稀少,如果設立書院肯定會帶過去不少人,除了學員還會有配套的管理和後勤等人員。這樣一來,楠山將為難以保持隱藏狀態。經過再三考慮,曾邦侯和劉溫瑜還是同意了曾守山的提議。劉溫瑜的意見很明確,支持曾守山。曾守山的藍圖裏,王伯安是一個很重要的助力,不僅是人脈,更重要的是他的學問。而在楠山腳下設立書院能最大限度地發揮王伯安的價值。至於楠山上戰馬的繁殖飼養和軍事人員的培訓會因此增加暴露的可能,劉溫瑜倒不是特別擔心。隨著戰事的展開,有心人自然會捕捉到曾家的秘密,源源不斷的人員輸送和戰馬配備肯定會引起人的懷疑,楠山將是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劉溫瑜思維密而詭譎,他甚至大膽提出可以考慮讓軍事人員的訓練下山,不必窩在山上。


    曾邦侯雖然為劉溫瑜的提議心動,但最終還是決定往後放放,不過同意讓曾守山在楠山腳下設立書院。


    得到武昌方麵的指示後,盛軒淮和付十錢態度很不一致,盛軒淮認為應該照辦,但付十錢認為此事最好要得到曾邦泉的同意。現在的問題是付十錢已經去信韶州,但還沒得到迴信,曾守山已經帶人來楠山地區了。


    付十錢道:“楠山畢竟是你父親的產業!”


    對付十錢的心理,曾守山琢磨得**不離十。雖然這些年來,劉溫瑜在曾邦侯和曾邦泉的明確支持下,通過他自己富有遠見且縝密周詳的運籌帷幄已在曾家係樹立了強大的威信,但在老一輩的曾家骨幹中,他們服從劉溫瑜的前提是劉溫瑜的決策有利於曾家勢力的增長。


    設立一個培訓官吏的書院,對曾家的財力和人力來說並不是一件大事,但問題是把書院建立在楠山腳下就會可能會影響到曾邦泉的核心利益。付十錢的擔心和不樂意便是基於這一點。


    曾守山沉聲道:“我是曾邦泉的兒子,我的事情他沒有不支持的理由。”


    付十錢霍然抬頭,深深地看了眼曾守山。曾守山語氣中已經透露了很多的意思。


    曾守山扶起付十錢,語氣歸於平和道:“十錢叔,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選擇永州嗎?那是因為永州有你和先生,還有盛軒淮,有你們在我的事業才會順利進行。我知道你的顧慮,本來我們可以按你的意思等我父親給你的迴信,但現在我必須要爭取時間,不能再等。”


    付十錢和曾守山一起站起身來,拍了拍曾守山的手臂,笑得頗為滄桑,道:“守山少爺,你長大了。就按你說的辦,我沒意見。不過,如果將軍來信不同意,我會緊急叫停此事的。”


    盛軒淮也站起身來,吐掉嘴裏的草莖,嗬嗬笑道:“這就對了。老付,五少爺在這裏,你還擔心什麽?你說是吧,五少爺?”


    曾守山看了盛軒淮一眼。曾守山不由的對盛軒淮又高看一眼,這小子看似跟付十錢插科打諢,其實在暗示在這件事上,曾守山才是核心,無論劉溫瑜還是其他人都是以曾守山為中心的。隻要曾守山在這裏主事,曾邦泉即便有什麽不同意見也會放下。


    付十錢望著曾守山高大魁梧的身影,想通了自己糾結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於是道:“少爺放心就是。”


    曾守山展顏笑道:“好。有十錢叔這句話我很放心。走,我到那邊和先生說話去。”


    王伯安正站在遠處欣賞此地風景,曾守山和付十錢的談話時,他不著痕跡地避開。


    曾守山笑著跟王伯安說道:“先生,這裏還不錯吧?”


    王伯安眺目四顧,悠然道:“盛軒淮說的不錯,此地好風水。”


    曾守山訝道:“先生,您信風水?”


    王伯安道:“半信半疑吧。我不太信的是,風水會決定人的禍福貴賤;我信的是,山川河流之格局,地勢之起伏,視野之開闊等等也許會影響人的性格和成長。當然,到底會給人多大的影響,又或者,這種地理對人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是如何發生的,其中的原理又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曾守山笑道:“確實。有些東西很微妙,我們能感知影響的存在,卻不能清楚其中規律。弄不清楚便覺得玄奧,弄清楚了便是學問。”


    王伯安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民間有些玄術最是能蠱惑人,正是因為人們沒認清楚盲目崇信。”


    曾守山問道:“先生您覺得,這個世上有沒有我們始終無法弄清楚搞明白的事物?”


    王伯安笑道:“我不是神,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所以我不能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過我寧願相信沒有。”


    曾守山點頭稱是。


    王伯安眺遠漫談,道:“萬物有待。我們認識事物便是認識它存在的條件。條件變,事物變。例如水,人們都說水往低處流,視為定論,但在翻車裏,水卻是往高處流的;無他,存在的條件變了。聖人之學,君子之道對你很有作用,你傾慕聖學;但對老莊之徒無用,他們視之為累贅。同樣的學問在你這便是聖學,在特定的人那便是累贅,無他,條件變,事物變。又可論,你我的存在也依賴於條件。無天無地無氣,我們人也就不存在了。所以說萬物有待。”


    曾守山問:“既然如此,有沒有先天地而生,象帝之先的事物?”


    王伯安搖頭笑道:“我生在有天地之後。”


    曾守山亦笑,道:“是。”


    又問道:“萬物有待,是以,世界萬事萬物待我良知以知,我之良知亦待事事物物以存,先生,我的理解如何?”


    王伯安道:“正解。”


    曾守山又道:“先生是在教我治民有待,治軍有待,不能一意孤行?”


    王伯安微微笑道:“好,好。守山你穎悟非常,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背倚群山,麵向平野,天上白雲隨風而動。此地此景,曾守山不由的感歎道:“真想就留在楠山跟隨先生,每日講求學問。”


    這時盛軒淮也湊過來說道:“那你留下就是了。”


    曾守山搖搖頭道:“盛大人,要像你說的這麽簡單就好了。外部賊寇不除,條件不立,想自由自在地講求學問勢必不能。”


    盛軒淮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少爺大人,永州這一畝三分地還是你來親自操作比較好。再說,打仗這種事情,不一定要你親自去啊。總兵大人足以應付賊寇。你說呢?”


    曾守山笑了笑,道:“你說的有道理,但現在還不到時候。也許不久之後,我會迴來的。”


    見曾守山主意堅定,盛軒淮不再勸說。又懶洋洋地指著前方平地,頗為不解地問道:“大人,此地起碼五十畝,如果把右邊的小山坡,前後連起來起碼可以獲得一百畝以上的地盤。你到底想要建一個多大的書院?”


    曾守山笑道:“我想?我想建立一個大大的書院,大到你無法想象。”


    盛軒淮道:“到底有多大?一百畝?二百畝?”


    曾守山慨然而道:“大書院不光是指麵積,而是有大人。自強自信,能立能達,便是人之大者。大書院還要大在他的實力和影響力。我要讓他成為這個世界的領頭羊,引導前進的方向。”


    付十錢在旁,道:“不懂。以前有過這樣的書院嗎?”


    曾守山道:“總會有的。”


    王伯安點頭微笑,道:“好。守山看來已經找到了答案。”


    盛軒淮還是有所不解,問道:“既然你的規模如此宏大,卻又把書院選在這麽一個偏遠之地,交通不便,消息閉塞,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妥當?”


    付十錢也道:“如果小規模的臨時教學之用,楠山腳下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想要發展成少爺你想要的那種書院,最好還是選在武昌那種水陸要衝之地,這樣對於書院的長遠發展有利。”


    從發展潛力角度來講,盛軒淮和付十錢的勸諫是非常有道理的。因為楠山腳下設書院,必然會受到交通不便的局限。楠山背倚雪峰山脈,西南無路,南邊之人想要來此需繞至東南,經由桂陽、新田方向。且永州和橙步在整個楚省的格局中都處於比較落後偏遠,不甚重要的地位。即便將來有發展,此地也不大可能成為武昌那樣的大城市,天然的條件限定了它的成長空間。


    曾守山道:“盛大人和十錢叔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我們設立這個書院的最直接的目的是讓人跟隨先生修習正心之術,尋找內心的歸宿和找尋人的價值。此處雖偏遠,但環境優雅,遠離塵氛。雖然犧牲了便捷,但能留得寧靜。”


    王伯安支持曾守山的觀點,道:“是啊,書院不必鄰近城市,兩宋時期的書院大都在名山大川,院長皆稱山長。這麽做可以讓學生更加安靜的追求學問,培育心性。”


    曾守山道:“先生所言甚是。”


    盛軒淮和付十錢不再多言。


    曾守山對那兩人拱手謝道:“盛大人和十錢叔的意見十分寶貴,也是站在書院發展的長遠角度高瞻遠矚。守山不勝感激。”


    曾守山真摯懇切,盛、付二人連忙謙讓說不敢當。


    曾守山認真地道:“和而不同,我之幸也。”


    他一向推崇有意見就應該相互交流,理不辨不明。和而不同,便是最理想的境界。


    王伯安、盛軒淮和付十錢三人聞言,相視一笑。


    ……………………………………


    書院確定選址後,盛軒淮立即組織工匠,民力著手進行。曾守山雖然對書院有一個宏偉的規劃,不過當前新建的卻隻有一處學堂,解決燃眉之急。盛軒淮說兩月即可完工,這讓曾守山很是意外,此時已進入春季,雨天多於晴天,盛軒淮憑什麽保證兩月完工。但付十錢則說,少爺請相信他,我和他配合多年,知道他盛軒淮從不吹牛。


    王伯安先生平日居住於楠山之上的楚園。三日一下山,由付十錢安排人接送。每次下山則講學一堂,之後檢查功課。預科生的日常管理則由府學教諭派人負責。


    衙役胥吏的培訓雖然是一個全新的事物,但有盛軒淮和付十錢的協助,倒也比較順利。王伯安除下山講課之外,另又兼職給付十錢培養的軍事人員講課。曾守山在楠山之上呆了兩天,見培訓和建書院之事皆有條不紊的逐次展開,便告別王伯安和付十錢,迴到永州城。


    連州方麵已經來過好幾次信件,顏易直催促曾守山趕快迴到連州。顏易直說,無論韶州還是連州,官軍和匪軍相持時間已不短,從種種跡象看匪軍有進一步行動的可能。對於顏易直的判斷,曾守山毫不意外,黎江成匪軍被荊楚軍占據韶州和連州兩地肯定十分難受,必然會想方設法打開局麵。


    曾守山迴永州已近二十天,眼瞅著超出和顏易直約定的時間,便和陳敬齋、寧有文兩人商定第二天開拔前線。


    劉嶽龍的第五哨被安排留在永州,一方麵協助寧有文維持永州治安,另外還將進行第三期招兵。桂陽大捷之後,永州曾經一度的慌亂又歸於平靜,撤離的富商大戶又迴到永州。人們普遍對官軍產生強烈的信心,曾家尤其是曾邦泉在朝野的聲望再次攀上高峰,山字營作為桂陽大捷的一份子也贏得了永州人的讚譽。


    加入山字營的永州壯士既得戰功又得豐厚餉銀,消息傳迴永州,參軍熱情空前高漲。即便此時處於春耕之時,但鄉下多餘的勞動力在每月五兩銀子的誘惑下還是希望山字營能夠在永州再來一次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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