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2-18


    第九章順風巷裏不順風


    迴城路上,胡魯和曾守山並轡而行,麵有不悅地嘟起嘴,說道:“五少爺,我不要住城裏。”


    “為什麽?城裏多好,吃穿住行都方便。”曾守山側過臉龐看著胡魯的俏臉說道。


    “少爺你住哪我就住哪。我不會拖累你的,而且我還可以做你的親兵隊長啊。”胡魯不像是開玩笑,兩眼滿懷期盼地望著曾守山。


    曾守山在思考。


    他是在想如何說服胡魯留在城裏。曾守山不是懷疑胡魯的能力,別看她年紀小,但要說打架連他都有點發怵。不過無論怎麽說,軍營是男人的世界,一個小姑娘側身其中不是個事。不說別的,光是上廁所和洗澡就成大問題。


    “我以後說不定在城裏住的時間比軍營裏還多,你要不在,我到城裏住哪去?”曾守山微微抬手,拍了拍胡魯的腦袋,一臉真誠地說道。胡魯身材高挑,現今竟然已有曾守山肩膀的高度了。


    “對了,”曾守山又道:“我讓任大哥給你找兩個丫鬟,你就專心練練功、看看書什麽的。這裏所有的花銷都算我私人的。反正這次帶的錢都在你那。”


    胡魯一般不違背曾守山說的話,這次也不例外。“那好吧,不過打仗的時候一定要帶我去。”


    曾守山滿臉鬱悶,我打仗帶著一個小姑娘算哪門子事?但也不想讓胡魯不開心,隻好笑道:“到時候視情況而定吧。”


    胡魯很不滿意他的答複,但也不再糾纏。


    晚上酒席在永州城裏一家比較高檔的飯店吃的,永州同知和通判等一幹高級官吏也參加了接風宴。店名永和,牌匾上的鎏金大字煞是引人注目,店內的裝潢豪華富貴,連掌櫃的檔次都高,看起來氣度儼然,不是一般人。看到這檔次和陣勢,曾守山一行人就知道這頓飯要花不少銀子。


    但很快曾守山發現自己的第一判斷是錯誤的。樓上特意留出的包廂裏一共為曾守山他們開了兩桌,每桌都有十人,但隻上了八個菜。曾守山生長富貴人家,雖然一向恪守大伯簡樸的律條,但對菜色菜品還是頗有見識。這八個菜都是比較實在的菜,沒有那種精巧貴氣的菜品,多是大盤盛裝的家常菜,葷素搭配,倒是下飯的好選擇。


    在座的同知和通判等人覺得十分過意不去。永州府好歹也是管轄九縣的大府,雖然偏了點,但也不至於窮到請千總大人吃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飯菜。永和的掌櫃姓朱,在上菜的時候跑了上來給諸位大人敬酒,敬完酒之後悄悄地拉著任兵州的師爺到樓下說話。


    “本店有最新菜品,免費試吃,不知樓上的各位大人是否賞臉?”朱掌櫃精於世故,有心巴結這些貴人,想送些比較高檔次的菜上桌,故托名免費試吃。但他不清楚知府大人的心思,不敢貿然在眾人麵前提出,便拉著師爺在私底下試探。師爺卻板著臉道,我們大人吃飯就圖個實在,你不要節外生枝。朱掌櫃立時明白過來,便不再提送菜一事。


    任兵州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酒菜有點寒磣,舉起酒杯說道:“諸位為剪除匪亂,不辭辛苦,遠道而來,我先代表永州上上下下敬諸位一杯。”說著一飲而盡。


    曾守山帶頭起身,道聲不敢當,應該是我們敬你才是,然後也是一幹到底。


    然後同知也來敬酒。曾守山見狀,立即又起身端起酒杯道:“我和弟兄們敬諸位大人,我等初來乍到,有很多不懂之處,還望各位大人不吝賜教。”


    那同知姓安,名長百,看起來頗有官威,掃視曾守山桌上眾人,然後略帶歉意地道:“曾大人為國出力,我們卻招待不周,實在是過意不去。”說完飲盡杯中酒,一亮杯底,又加了一句“望曾大人海涵。”


    曾守山覺得這個同知安大人有點意思,明明桌上菜式簡單,他卻偏偏在強調招待不周,這不是在拆任兵州的台嗎?曾守山看了一眼任兵州,發現他臉色果然不是很好。於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覺得不錯啊。”


    任兵州哈哈一笑道:“守山兄弟大氣,來老哥和你再喝一杯。”他自然聽出曾守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隱有傾向他的意思。


    任兵州讚曾守山大氣,意在指某些人小氣。安長百麵色不愉,沉聲道:“曾大人家學淵源,自然不凡。”


    他說的並不客氣,聽起來不像是在讚美,似乎是在暗指曾守山托家門之福,依靠父蔭而做官。


    曾守山卻不吭聲,假裝聽不出來。


    任兵州看了眼曾守山,道:“曾總督大人臨危受命,廣施方略,剿滅匪軍指日可待。來,我預祝各位馬到成功,不日蕩平賊寇。”說著端起酒杯。


    曾守山陪了一杯酒,看了看在座的永州官員,笑著說道:“剿匪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隻是我才能有限,領了總督的任務戰戰兢兢,生怕壞了總督大人的大事,所以還望各位大人鼎力相助,共立功業。”又倒了一杯酒,迴敬了幾位大人。


    任兵州慷慨許諾道:“這是自然,一句話要錢給錢,要糧給糧。”


    安長百卻不陰不陽地說道:“隻怕永州府財力有限,難當重任啊。”


    任兵州勃然變色,安長百這是公然跟他唱反調。曾守山心中微怒,他本無意於介入永州的官場鬥爭,但如果有人不識相,就不能跟他客氣。但他不願意在公開場合與永州官員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當下笑道:“有諸位大人在,有任大人和安大人的支持,我相信即使有事也能迎刃而解。來,安大人,喝酒。”


    安長百見曾守山來圓場,也就借了這個台階下了。曾守山畢竟是曾家的人,不好得罪。端起酒杯和曾守山碰了一下。


    曾守山喝完這杯酒,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旁邊的通判。通判姓童,名永江,坐在一聲不吭,任由別人說來說去。


    曾守山不想再喝酒,便告了罪,道:“明天還有很多事情,感謝各位大人盛情厚意,酒是不能再喝了。”


    永州府並不團結,看來募兵一事不會一帆風順。不過曾守山不願意在酒桌上和他們費言語功夫。雖然相互敬酒是官場上的禮節之一,但曾守山不覺得再喝下去便是有禮,於是果斷不再喝。


    任兵州笑道:“是我疏忽了。光顧著喝酒了,來,來,大家吃菜。”


    ………………………………………………


    吃完飯,任兵州讓人安排顏易直等人到公館休息,然後親自送曾守山到城西順風巷的院子。他是真的在曾守山來之前便置下一處庭院。


    院子很清淨也很整潔,曾守山比較滿意。任兵州道:“這個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比較安靜。前些人讓師爺租的,如果守山兄弟有意,可以買下來,我可以出麵幫你談價錢。”任兵州指了指身旁的師爺。師爺姓錢,錢塘人,也比較瘦,不過看起來文文靜靜,不像任兵州,瘦歸瘦,卻給人一種熱枕豪邁之感。


    曾守山朝任兵州和錢師爺拱拱手道:“任大哥有心了。買就沒有必要了,能有一個地方住我就很滿意了。對了這些丫鬟是……?”


    看著跪在庭院迎接的五個丫鬟,任兵州滿意地笑道:“這裏有五個丫鬟,是官府的奴婢,我讓人挑選出來借用給你的。你看著能用就湊合著用吧。”


    曾守山笑道:“任大哥,你這應該也算是假公濟私吧?”各地官府都有一定的官奴婢,大部分都是罪人家眷,被罰沒為奴的,也有一些是官府出資買的奴婢,以供驅使。


    任兵州哈哈一笑道:“算是吧,不過你要給錢的話就不算了。”


    曾守山伸手指著一直在身後默默跟著的胡魯,道:“這些事情都聽她的,她要是願意用,到時再給你結算錢。”


    任兵州連忙擺手道:“哪還能真的要你的錢。”


    曾守山淡淡地說道,神情卻是很堅決:“公私要分明。我可不想過糊塗日子。”


    任兵州笑道:“守山兄弟有此心,我其實是支持的。到時再說吧。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話語間還帶著一種“這種事情,我明白”的意味。


    曾守山苦笑。這個任兵州還真把胡魯當做暖床的角色了。真是一點眼力也沒有,他也不想想,一個腰係長劍,縱馬馳騁,一臉冷色傲視眾人的小美女怎麽會是三妻四妾之屬。胡魯的長相其實非常能騙人,身材高挑勻稱,玲瓏凸致,該突的突,該扁的扁,全不像十四歲的小姑娘。當然在這個時代也確實有些姑娘在這個年紀已經嫁為人婦了。


    沒去理會任兵州的自作聰明,曾守山掏出一張紙遞過去,道:“任大哥,我可真像你要東西了。”


    任兵州就這燈火看了好一會,然後才說道:“你要的這些東西,我一定會盡快湊齊。”


    曾守山看了他一眼,道:“任大哥,這些是我明天就要的。沒這些東西。募兵沒辦法開始。”


    任兵州頗為尷尬地道:“餉銀我可以先撥付三千兩給你,民夫也沒問題。但這個……糧草、甲仗器械、馬匹還有五十個衙役隻怕暫時不行。”


    見曾守山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任兵州更加不好意思,說道:“甲仗器械是真不多,永州府城裏原本也就隻有些夠捕快弓手用的。馬匹也不多,更沒有真正的戰馬。”


    曾守山道:“那糧草呢?”堂堂一府之地不能供不起一千將士的糧草吧。


    任兵州囁嚅半天,才道:“守山兄弟,你是不知。作為知府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很多命令必須得到同知和通判的副署才行。糧食方麵一向是安長百在負責。”


    曾守山鬱悶地道:“那先借調給我五十個衙役總行吧?”


    任兵州道:“十個倒是能行。”


    “其實衙役這一塊也一直是安長百在管理,尤其是捕快這一項。”任兵州說話越來越中氣不足。


    曾守山略微帶氣地問道:“那銀兩怎麽又能行呢?”


    任兵州道:“銀庫和賬目倒是一直是我和師爺在打理。”


    曾守山現在對任兵州簡直就是“刮目相看”,手裏掌握著銀錢竟然控製不了衙役和同知?虧他開始還誇曾守山是個“做事的人”,敢情他自己不是,所以才這麽欣賞別人能做事。這個知府做得夠窩囊的。


    任兵州有點不敢看曾守山,說道:“在製度上,同知通判是可以這麽做的。”


    曾守山訝道:“怎麽講?”


    任兵州道:“在我朝官製中,同知、通判,分掌糧鹽督捕,江海防務,河工水利,清軍理事,撫綏民夷諸要職。所以他們也不算是越權…………”他講起官製來還是有理有據的。


    曾守山輕輕地說了一句:“從製度上講,知府大人有權察屬吏賢否,職事修廢,然後舉以上達。”曾守山家庭環境使他對大明帝國的官職並不陌生,何況他的先生王伯安就是知府,所以他對知府的權力和職能還是有較深的了解。至少他知道,知府不應該是任兵州這個樣子的。


    任兵州默然。


    他又何嚐不知,曾守山所述的同樣是一項關鍵權力————人事權。知府可以評點屬下大小官員的品德、能力、功績,然後上報,而長官的考評是一個官員黜陟的重要參考標準。那麽知府的考評權其實和人事權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事情卻可以不是這個樣子的。


    任兵州悠悠歎口氣,指著曾守山遞給他的清單道:“其實這些東西你去要的話會比我去的效果更好。”


    曾守山看著任兵州有點想笑。沒錯,他是總督的侄子,曾家的人,也許同知通判他們會賣上幾分麵子,但問題是任兵州這個知府幹什麽吃的?這樣的人怎麽會是曾家挑選的呢,難道自己開始推測錯誤?


    曾守山的判斷向來很少失誤,往往都能得到事實的驗證。連曾邦侯和王伯安都一致認為他非常善於見微知著,但這一次曾守山對自己的判斷的自信開始動搖了。


    “好吧,你先把銀兩準備好,另外借我十個衙役。其他的明天我再想辦法。”曾守山無奈地道。他也不好意思跟任兵州發火,從製度上講,任兵州畢竟是從四品的文官;從情理上講,在他來之前,任兵州也做了些事情,例如修飭營房。


    任兵州如釋重負,道:“守山兄弟,任大哥實在是對不住了。但隻要能幫到的我一定會全力相助。”


    曾守山點點頭,真誠地道:“其實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沒有絲毫作偽。何必苛求別人!任兵州是有點不爭氣,募兵可能會遭受到不小的困難,但自己可以想辦法去解決,苛求他人於事無補。曾守山一度都對任兵州非常失望,但很快放下。


    ……………………………………………………


    任兵州和錢師爺離開以後,胡魯給他倒了杯熱茶,端了洗腳水過來。曾守山坦然受之,胡魯伺候,他享受,似乎一切很自然。


    胡魯乖巧地幫他捏著肩,外人麵前展現的冷傲全然不見了。她一邊捏肩捶腿一邊說道:“為什麽開始任大人看我們兩的時候一臉壞笑?”


    曾守山道:“他哪還能壞笑,我看他苦笑還來不及。”


    胡魯道:“明天的事情沒問題吧?”曾守山和任兵州說話的時候,胡魯並沒有在身邊,而是去熟悉這個院子和丫鬟。


    曾守山閉著眼睛享受著胡魯的按摩,道:“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他把任兵州的情況跟胡魯簡單說了一遍。


    胡魯驚奇地道:“真看不出來。任大人原來是個外強中幹啊。”


    曾守山道:“也許不能這麽說,可能他也有苦衷。”


    胡魯很快又想到募兵有可能受阻,便有些鬱悶,道:“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曾守山淡淡地道:“該招兵繼續招兵。不過人手安排上要稍微變動一些了。”


    胡魯道:“怎麽變?”


    曾守山道:“明天再說吧。今天晚上先好好睡覺。”


    接著問胡魯道:“對了,這些丫鬟你要不要全留著?”


    胡魯道:“不用,留下兩個就夠了。以前沒用過丫鬟,現在有點不習慣。”


    曾守山看著她笑道:“慢慢就習慣了。”


    胡魯笑道:“在和業堂時,誰也不用丫鬟,自己的事情都靠自己,這樣多好啊。五少爺,你出來還沒多長時間,這麽快就把曾伯伯的規矩給忘了。”


    曾守山道:“我是真讚同大伯的規矩,但現在我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是少爺,她們是丫鬟,看起來她們是在伺候我,但其實少爺和丫鬟其實不過是分工不同。隻要不是強求,一個願出錢,一個願出力,各得所需,那就無可厚非,但前提是不能侵犯對方的基本權利。”


    胡魯哂笑道:“切,強詞奪理。”


    曾守山依然閉著眼睛說道:“記得:該給錢的就給錢,我們在這裏不要占任何人的便宜,更不要收任何形式的禮。”


    其實這些奴婢入了官方奴籍,是沒有自由身的,也不用給什麽錢,但曾守山不願把她們當成真的奴婢,寧願出錢購買她們的勞力,從而把主奴關係變為雇傭關係。


    “知道了。”胡魯輕輕掐了他一下。


    曾守山泡完腳之後又穿上鞋,慢慢地走了一趟拳。他的這個習慣在這些年裏逐漸變成了身體的一種本能。越是諸事繁雜之時越不能中斷,久而久之,自有妙道現。


    另一個房間的胡魯,在稍事洗漱之後,也在做些動作。不過她的動作和曾守山不同:曾守山是極慢但勻速且綿綿不斷,胡魯卻是在保持一個固定姿勢,但有人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她的姿勢其實並不固定,而是在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向下一個姿勢演變。曾守山是慢而勻,胡魯是慢而定。


    但他們的鍛煉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唿吸的方式是幾乎一樣的。都是若有若無,至深至細,一唿一吸間隔極長。每一唿一吸的時間似乎都延展到極致,綿綿若存,一唿一吸便如陰陽自然流轉,互長互助,互推互成,自成天地。


    等他們整套.動作下來,將近已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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