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洲是一座十裏長的大洲,地近漢陽府。中間隔了一條汊流,稱裏河,河岸就是城根。


    這裏,是洞庭上江來的木排集散地,臨江一麵與裏河,泊有上千上萬的木排,每一長排上皆建了木屋。


    那些三湘上江的伐木人就住在排上。


    由於人數多,三湘子弟也好武成風,伐木人全是必須與苗蠻猛獸玩命的山野狂夫,不但團結,而且好勇鬥狠,因此有人稱他們為排幫。


    像青龍幫、太極堂等等江湖黑道幫派,也不敢招惹這些三湘子弟。


    洲上有兩座小村落。


    每村有三二十戶人家。


    禰衡廟在洲心的小村西首,站在洲上可以看到對岸的漢陽城。


    向東南望,隔江的武昌府城曆曆在目,龜山蛇山隔江對峙,扼住滾滾洪流向東狂瀉的大江。


    午初,小小的禰衡廟附近,已經湧集了好幾百人。


    有一半是聞風而來看風色的武林豪客江湖好漢,有一半是好奇前來看熱鬧的三湘子弟──排幫的人。


    晁淩風到底是何來路?


    這是所有的人,最感興趣的話題,所有的人都向那些自稱消息靈通的人打聽。


    午正前一刻,一條小舟泊上了洲東下遊的灘岸。


    晁淩風跳上岸。接著下來了七個垂頭喪氣的人,氣色一個比一個差,真像鬥敗了的公雞,更像一群被牽上法場的死囚。


    “跟我來。”晁淩風向七個俘虜沉聲說:“諸位如果打主意逃走,認為一哄而散定可脫身,不妨試試看。也許你們可以逃掉三兩個,但逃掉並不等於是幸運。”


    “你盡管說大話吧!”一名中年俘虜咬牙說。


    “晁某從不說大話唬人。”晁淩風冷冷一笑:“武當的點穴術內家拳劍獨步武林,紫霄散仙玄真,是武當紫霄宮三老之一。但他如果能解得了在下所施的禁製,在下也不會與他直接打交道了。閑話交代清楚,走吧!”


    距小村足有四裏地,沒有路,全是蘆葦與及腰的荒草,往裏走裏餘,才看到廣闊的及膝野草地。


    剛進入草地二十餘步,對麵草叢中連續升起九個高大的勁裝人影。


    晁淩風的記性極佳,過目不忘,首先便認出一個人:葛天龍。


    另一位年輕人臉色蒼黃,似有病容,但五官端立,一雙虎目更是精光四射,一點也不像個病鬼,留了八字胡,眉毛似乎特別粗而帶蒼褐的不健康色澤,佩了一把狹鋒刀,是唯一沒穿勁裝的人。


    他的外襖內似乎隱藏著貼身暗帶的短兵刃,氣色與蘊藏的慓悍氣勢完全不同。


    另七人一色黑勁裝,一式長劍,同樣的黑巾包頭。


    七個人身材、外形、穿著打扮,幾乎完全相同。像是化身,不同的是相貌而已,年歲皆在三十上下,陰森的神情與陰森冷厲的眼神相當懾人。


    九個人弧形排開列陣,迎麵擋住去路。


    “是你呀?”晁淩風泰然自若止步:“一定又在打算玩弄陰謀詭計,我看透你了,你耍不出什麽花樣來的,還是免了的好。”


    “用不著玩弄陰謀了,閣下。”葛天龍獰笑。


    “真的呀?”


    “半點不假。咱們唯一可做的事,是救出被你擄走劫持的朋友,盡快殺掉你,你不知道你已經是神憎鬼厭,俠義道的公敵嗎?”


    “唔!說得好,公敵!”晁淩風鼓掌三下表示高興:“看來,我想否認也不可能了。”


    “你否認也沒有用。”


    “我知道,一點用也沒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和你們這些人多說半句理。現在,有什麽門道,你就擺出來吧!有人肯亮名號嗎?”


    “無此必要,閣下。”


    “我知道你們不敢亮名號,怕在下日後指名報複。你瞧你那位同伴,連易容都用上了,他這張病鬼麵孔,易得毫不傳神,一看就知道是假麵孔。”


    “搬開武林公義不談,在私人恩怨方麵,在下也有找你決算的正當理由。”葛天龍一麵將左手的爪套戴上,一麵向前接近:“我承認你的武功比我高明,不介意咱們倚多為勝吧?”


    “你他娘的有屁的武林公義。”晁淩風笑罵:“北校場你們三十二個人,在下也不介意,你何必臭美?至少你倒還像個人樣,敢公然承認自己武功差勁,所以我對你頗有好感,當然不介意你們九個人眾打群毆啦!”


    “那你就認命吧!閣下。”


    一聲劍吟,長劍出鞘,劍向前一揮,七名劍手幾乎同時向前疾掠。


    腳下步伐如一,半途拔劍的速度與手法如一,七個人的外露神情如一。


    那位化了裝易了容的人,則與葛天龍分向左右超越、繞走,刀出捎腳下奇快,原來是要抄後路形成合圍。


    半弧形的劍陣乍合,驀地風吼雷鳴,劍光激射,七支劍向中間一點聚合。


    這瞬間,六個人的左手,閃電似的搭在左鄰的同伴右肩上。最左首的人,左手則搭在自己的劍把上,有如雙手運劍。


    劍光的亮度倍增,風吼雷鳴聲倍增。


    晁淩風一聲長嘯,人化輕煙,突然在劍尖匯聚的前一刹那消失了,是從中間的人頭頂上空飛躍而過的。


    太快了,七名劍手即使看到了,也無法變招襲擊。


    他先前站立處,野草折斷、飛散,八尺方圓內,淩厲無匹的劍氣發出可怕的勁流,把狂風也無法吹折的野草,絞碎成細屑向四方飄散。


    劍陣再神奧,也奈何不了逸走的人。


    他遠出四丈外,朗然飄落疾轉迴身,看到了七劍匯聚的可怕景象,感到心中暗驚。幸好自己不逞強,不向後退而向上方走避。七人聚劍氣一擊,他真禁受不起。


    “好!”他脫口叫:“比武當的天罡劍陣更具威力,你們的導勁聚力術委實爐火純青,但缺乏天罡劍陣的神奧,無奈我何。”


    “哈哈!至少,一照麵咱們就把人救到手了。”葛天龍得意地狂笑。


    “諸位!還不快走?”化裝易容的人向七名俘虜揮手高叫。


    “要是能走,咱們早就走了。”那位先前與晁淩風打交道的人苦笑,沒有走的意思:“你們如果把晁小輩看成笨蛋,那你們一定是笨蛋中的笨蛋。”


    “你是說……”


    “咱們被製了經脈,氣海無法匯聚先天真氣。”


    “何穴被製?”


    “不是製穴,是製脈。”


    “別怕,紫霄散仙、景大俠、遊僧幾位前輩,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晁小輩早就知道了。”


    “別聽他唬人的大話,快走,咱們掩護你們。”


    “好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七名俘虜撒腿便跑,基本功夫仍在。


    “好走!諸位。”遠處的晁淩風大聲送客,一麵徐徐後退,避免陷入向他邁進的劍陣內:“你們已經選擇了死路,後會無期,哈哈……”


    長笑聲中,衝上的七支劍再次攻擊落空,他已遠出劍陣右側五六丈外,徐徐繞走。


    葛天龍與那位化裝易容的人,也截錯了相反的方向,不敢從劍陣中穿越。改從外側兜截,相當辛苦而收效有限,無法跟上晁淩風繞走的速度。


    七支劍不敢分散,根本不可能行動一致,劍陣變換不夠靈活。再神奇的陣勢,也奈何不了不入陣的人。


    “你們怎麽這樣愚蠢?”繞走中的晁淩風語聲震耳欲聾:“就憑你們幾個人,就能在這種空曠的地方圍住我?我可憐你們。”


    七支劍反而被引誘得亂了陣腳,加快的移動,也加快消耗體力。


    葛天龍兩個人在陣外堵截,也白費心機。


    “我明白了。”晁淩風腳下逐漸加快:“你們想纏住我,不讓我赴約,真是妙想天開愚不可及。時候不早,少陪。”


    人影似逸電流光,貼草梢向西冉冉飛騰而逝。


    一接近洲中心,便有樹叢生長,人一進入裏麵,便形影俱消。


    九個人全力狂追,追過曠野,追入樹林。


    葛天龍的輕功最高明,但不敢放膽狂迫,明知武功比晁淩風相差遠甚,怎敢遠超在前麵冒險?


    在晁淩風朦朧的身影隱入樹林之後,葛天龍發出一聲長嘯。


    晁淩風當然也聽得到嘯聲,甚至知道嘯聲是葛天龍所發,知道嘯聲的含義。


    他剛向右一折,隱伏在一堆灌木叢下,西麵己傳出穿枝撥草的簌簌聲響,雖然無法看到,聽聲息便知有人現身竄走,而且人數不少。


    終於,他看到從四五丈外急速竄過的一個人影,看不清麵貌,乍隱乍現,一瞥即逝,身法極為靈活快速。


    “這些人情急,要不顧一切截擊了。”他想。


    他用不著從這一麵接近禰衡廟,犯不著和這些人死纏不休。


    葛天龍九個人,距最近的樹叢還有二三十步,樹叢一線已先後竄出十一個人。


    “咦!你們沒把人攔住?”葛天龍身形加快,掠近向出現的人急問。


    “沒看到有人呀?”一位年約花甲的老人不勝驚訝:“葛賢侄,你發信號要咱們急速攔截,咱們應聲現身,並沒看到有人選過來呀。”


    “糟!這小輩身法太快,神乎其神,一定竄走了。”葛天龍頓足懊喪不已:“咱們失敗了,趕快到禰衡廟布伏,不除掉他,將是心腹大患。”


    共有二十人之多,實力空前雄厚,不再在原地逗留,匆匆向西急走。


    走了百餘步,合而又分。


    葛天龍與那位化裝易容的人,帶了七名劍手向南麵的小徑繞走。


    小徑是通向另一座小村的道路,兩側長滿了茂草與灌木叢,在這種地方,沒有列陣迴旋的空間。


    “晁小狗愈來愈精明,咱們實在對付不了他。”葛天龍向化裝易容的人發牢騷:“把希望寄托在咱們這些人身上,注定了失敗的命運,他們老一輩的人,真該挺身而出群策群力除掉他的。”


    “葛兄,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化裝易容的人苦笑:“老一輩的人諸多顧忌,時機未臻成熟,他們不便出麵。以這次的事來說,如果晁小狗不中圈套激起公憤,景大俠那些老一輩的人,還不願出頭呢!”


    “老一輩的人銳氣已盡,真該讓年輕的新秀闖出一番事業的。但他們又不肯放棄聲望戀棧不去,真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是怎麽一迴事。刀頭舔血出生入死,沒有衝勁勇氣是不行的呀。他們上了年紀,衝勁和勇氣都日漸消沉,辦起事來畏首畏尾,實在讓人泄氣。像晁小輩的事,隻要景大俠抓住任何一點理由出麵問罪,晁小輩必定成為眾手所指的敗類,哪有他容身之地?”


    “景大俠不是已經出頭了嗎?”


    “哼!目下言之過早。”


    “我認為已成定局。”


    “咱們走著瞧,希望不要讓我不幸而言中。”葛天龍悻悻地說:“我準備在火上添油,促成其事。”


    “你有何打算?”


    “隨機應變呀!畢竟我是年輕新秀中,頗具分量的人,至少我的話就比晁小輩夠分量。”


    後麵魚貫而行的七劍手,一直就悶聲不響埋頭趕路,似乎也沒留意葛天龍兩人的談話內容。


    走在最後的人忽略了身後,即使留意了也毫無用處,後麵跟來的晁淩風真像個無質有形的鬼魂,無聲無息地到了那人身後。


    經過了多次受到眾打群毆之後,晁淩風已經不把這些所謂俠義門人當作英雄看待。


    英雄應該是光明正大的,天大的事一身當。


    而這些人……簡直就是毫無道義,毫無英雄氣概的下三濫混混,他當然不願用光明正大的英雄氣概與這些人打交道。


    他伸手指輕觸那人的右耳輪,那人本能地急速扭頭迴顧,反應出乎本能,不需要經過大腦思索指揮。


    剛扭轉頭,剛看到人影,後背便挨了一記力道恰到好處的一擊,咽喉也被勒住了,身軀也離地。


    前麵的人,竟然不知道同伴少了一個,依然神氣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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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禰衡廟小得可憐,兩進小殿堂,後麵住了兩個窮廟祝,自己種些菜蔬過苦日子,一年到頭,沒有幾個香客來燒兩炷香,絕大多數的人,不知道這位稱神的禰衡是老幾,所以收不到香火錢。


    廟前的廣場倒還廣闊,本來就是村民們活動的中心,孩子們的遊樂場。


    附近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那些粗獷的放排三湘子弟,嗓門似乎特別大,濃濃的鄉音俚語,連武昌各府的人都很難聽得懂。


    他們坐在北首,有些在村中走動,隨時光的飛逝,緊張的氣氛也逐漸濃厚。


    前殿內,以冷劍為首的二十餘位高手名宿,正在鄭重地商量對策。


    殿外,也有二十餘位俠義英雄,三兩成群七嘴八舌,談論有關晁淩風的傳聞。


    七個逃得性命的俘虜出現時,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看熱鬧的江湖群豪中,有些認得這七位仁兄的人,不約而同發出驚訝的叫聲。


    “他們脫險了……”有人高聲大叫。


    以冷劍為首的人共有四十位之多,興奮地迎入這七位可憐蟲。


    七個人沒有什麽好說的,有些住在客棧,有些寄住在朋友家中,被晁淩風悄然潛入襲擊,擒住囚禁在城南長街的一座民宅內,如此而已。


    聽完了眾人的敘述,冷劍愣住了。


    “葛兄,令郎怎麽帶人搶救這幾位朋友?”冷劍臉色不正常,向又高又壯的西極神熊訝然問:“這豈不是火上加油嗎?晁淩風本來就要把他們送來的。”


    “景老哥,如果讓他大模大樣送來,咱們今後還用混,還用叫字號嗎?”西極神熊嗓門大得像打雷:“對付這種膽大包天的狂妄小輩,實在用不著太寵他的,唯一的辦法是殺殺他的傲氣,讓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不錯。”天地一筆隨聲附和:“他把天罡莊主押到客棧示威,眼中哪有咱們這些人在?再任由他猖狂,日後將出現另一個為禍天下的天絕穀主。”


    夜遊神陸光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一雙有紫棱的大眼,出現含怒的光芒。


    “起初是三十餘位好朋友北校場黎明圍攻,然後是在約會地點附近搶救被押送來的朋友。”夜遊神有掩不住的失望:“看來,咱們這些人真夠光彩的。”


    “陸兄,你這樣說就不公平了。”四海遊龍大聲抗議:“兄弟到北校場找他,原意是與他理論的,他根本不加理睬,而且搶先動手行兇,在場的朋友,都可以作證。他膽敢四出擄人,咱們為何不能救人?”


    “對,對……”有不少人跟著起哄。


    “我們等他來,就是要聽他的解釋……”


    “你算了吧!陸兄。”天地一筆冷笑:“連遊僧曇本大師那麽好修養的人,與他講理時也弄了個灰頭土臉,和這種強橫無禮的猖狂小輩打交道,你還寄望有什麽奇跡發生?”


    “諸位先不必爭論……”冷劍急急出聲阻止。


    “景老哥,已經騎上了虎背,你就不必三心兩意了。”西極神熊沉聲搶著說:“你老哥再不下決斷,恐怕跟隨你的朋友就沒有幾個了。”


    “咦!葛兄之意……”


    “景老哥,你還不明白嗎?”中州老槐莊定一刀徐國良苦笑:“趕來武昌助拳的好朋友們,到底有多少前來賓陽客店與你我共進退的?”


    “這……”冷劍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了。


    “他們大多數改與妙手空空柏老哥取得連絡和諒解,他們願意追隨柏老哥與天絕穀周旋。今天在座的三四十位朋友,最少也有一半人心裏明白,他們對你我的穩健作風不以為然,你我這種君子作風實在所冒的風險太大。”


    “不瞞景老哥說,你這種等賊上門講理的作風,兄弟委實不敢苟同。”西極神熊誠懇地說:“妙手空空柏老哥就十分積極,他在暗中布網,製造有利情勢與時機,所以兄弟讚成他的作法。景老哥,你如果再不改弦易轍,恐怕真會被天絕穀所消滅,道消魔長,不堪設想。”


    你一句我一句,冷劍聽得心亂如麻。


    眾人正在辯論,卻被紫霄散仙的一聲歎息所吸引。


    “貧道無能為力。”紫霄散仙向已經檢查過的七個人說:“貧道隻知道任督兩脈確有異象,但無法知道原因。任督兩脈,是玄門弟子最精諳的經脈,貧道居然找不出變異的原因,實在慚愧。”


    “這……這這……”一位仁兄臉都急白了:“仙長,咱……咱們豈不是絕……絕望了?”


    “抱歉,貧道無法迴答。”


    “會不會是晁小輩唬人的?”另一位仁兄似乎還有希望,希望老道走眼。


    “施主全身用不上勁,就是最好的證明。氣海丹田似無損象,但真氣不聚神不動,還不夠明白嗎?貧道學藝不精,不知道這是何種手法所製,無能為力。”


    “老天!我……我……”一位虯須中年人絕望地叫:“我要迴去找晁小輩,我……”


    “你們明知救不了我們,為何要在半途搶救?天老爺!你們到底在殺我們呢,抑或是真想救我們?”那位瘦得像幹猴的人厲叫:“葛天龍呢?我要聽他怎麽說,我……”


    “你給我閉嘴!”西極神熊沉叱:“隻有殺錯人,哪有救錯人的道理?你少給我胡說八道。我給你檢查檢查,天下間哪有解不了的神奧製脈手法?哼!”


    紫霄散仙冷冷一笑,退至一旁袖手旁觀。


    西極神熊出身崆峒門下。而崆峒也是玄門弟子,曆史比武當早了千餘年,源遠流長,門下弟子驕傲自負勢難避免。


    神熊排名在紫霄之下,本來就耿耿於心,這時有機會表現自己,豈肯放棄?


    檢查再檢查,不久,西極神熊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也許是運氣過度,也可能是又羞又急所致。


    而被檢查的七個人,更是吃盡了苦頭,一個個渾身抽搐,冷汗徹體,強忍痛楚不住呻吟。


    終於,西極神熊頹然罷手。


    “怎樣?”那位虯須中年人大聲問。


    “不知道。”西極神熊惱羞成怒:“等會兒晁小輩要來的,急什麽?”


    “葛前輩,如果他不來呢?”


    “他約定了的,怎能不來?哼!”


    “你們在半途攔截他,他有不來的正大理由。”


    “胡說!哼!”


    “他如果不來呢?”


    “你又是不他,怎知他不來?”


    “好,我等他。”虯須中年人咬牙說:“令郎葛天龍已經保證我們七人的安全,在下等令郎的保證,北校場襲擊,是前輩的次公子葛天剛兄要我去的……”


    “你一點也不像個英雄好漢。”西極神熊冒火了:“如果貪生怕死,你為何不迴家種莊稼抱孩子,何必在江湖玩命稱雄?哼!”


    起了內哄,不是好現象,立即有人七嘴八舌勸解,鬧哄哄難以收拾。


    外麵,突然起了騷動。


    “午正!”有人大叫:“晁淩風來了,晁淩風……”唿叫聲解除了府內的困境。


    眾人急急搶出,在廟門外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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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淩風堂堂正正出現在天下群雄麵前。


    舉目四顧,他大感驚訝,怎麽來了這許多人?是誰放出的風聲?


    這些人,除了廟外的俠義群雄懷有敵意之外,其他三方數百雙眼睛,看出幾乎全部湧現友好的神情,從歡唿聲中,也讓他感到溫暖和鼓舞。


    不可能是俠義群雄放出風聲引來的人,理屈的一方是不可能張揚出去的。


    他的目光,在南麵找到了目標。


    飛燕和四侍女,站在人叢中顯得十分搶眼,五女全向他微笑,飛燕更向他揮手示意。


    一陣心感,他覺得欠了飛燕一些什麽。


    “原來是她在暗中策動的。”他心中恍然。


    來了這許多人看熱鬧,這些俠義英雄怎敢再忽視正義與公理?


    難怪葛天龍那些人在半途行兇情急走險,原來知道如果雙方一照麵,就沒有向他倚眾群毆的機會了。


    他向飛燕揮手示意,泰然通過人群讓出的過道,大踏步進入廣場。


    他手中,有取自劍手的連鞘長劍。


    “你可以走了。”他將押來的劍手向前一推,聲如洪鍾:“你是天罡莊七星之一,你們七個人,是唯一有正當理由向在下半途襲擊的人,替主人雪恥,無可厚非,所以我寬恕了你。”


    劍手默默地向他抱拳行禮,默默地瞥了廟前的俠義群雄一眼,默默地由原路大踏步走了。


    他繼續向前走,在群雄對麵三丈左右止步。


    “景前輩。”他向臉色不正常的冷劍持劍行禮:“在下已經將人證天罡莊湯莊主交給前輩了,目下葛天龍也帶了大批高手散布在半途,救走了在下押來的七位人證,前輩應該可以了解北校場向在下襲擊的經過了,不知前輩何以教我?”


    所有的目光,皆向他和冷劍集中,人聲靜止,四周鴉雀無聲,氣氛漸緊。


    “如果老朽說此事與景某無關,台端是否相信?”冷劍不得不硬著頭皮應付。


    “可能。”他點頭:“在下所擒獲的兇手中,幾乎眾口一詞,是受人邀往的,無一是奉前輩的指使前往。雖則其中兩人,曾經攀咬前輩,但不久便技窮實供了,天罡莊湯莊主便是其中之一。”


    “台端必定認為景某指使他們的了,所以才找上賓陽客店?”


    “不無可疑,在前輩正式表明之前,在下不得不作此想,所以在此恭聆答覆。”


    “他們都是接到老朽的俠義柬,趕來助拳的朋友,所以,他們的作為,不管是否受到老朽指使,老朽皆需負道義上的責任。”


    “不然。”他鄭重地說:“大丈夫敢作敢當,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們都不是三尺以下的無知小童,而且都是江湖上名號響亮,有身分有地位,從刀山劍海中闖出名頭來的英雄。前輩如果鐵肩擔道義替他們這些狗屁英雄承擔罪惡,對前輩對他們,都是一種侮辱,在下相信他們不至於接受你的好意,而會拍胸膛像個人樣站出來與在下了斷。”


    他這番話極有分量,立即博得看熱鬧的人滿堂喝采。


    “很抱歉,老朽必須承擔責任。”冷劍沉聲說。


    “前輩包攬了這場是非?”


    “是的。”


    “那麽,前輩承認這些人行兇了。”


    “不錯,他們的理由雖然不怎麽充分,但情有可原,台端幸而安然無恙,總算不幸中的大幸,老朽願當天下英雄之麵,向台端賠禮……”


    “慢著!”天地一筆厲聲說:“景老哥,你不需如此委曲求全。這小輩所行所事,在在皆顯示出他是天絕穀的爪牙餘孽,雙方皆是生死對頭,沒有賠禮的必要。”


    “姓馮的,你憑什麽指證在下是天絕穀的人?”他也厲聲問。


    “你是不是?”


    “不是,你滿意了嗎?”


    “哼!你當然不敢承認。”


    “我明白了。”他陰森森地說。


    “你明白什麽?”


    “隻要把在下硬指是天絕穀的人,你們的一切卑劣無恥的行為都是成為合道義的了。”


    “哼!不要說題外話。”


    “姓馮的,你希望在下承認是天絕穀的人。”


    “哼!你本來就是。”


    “我明白的是,你有那些江湖無恥敗類的同樣嘴臉。太極堂的人,也曾派了大批人手,逼迫在下承認是青龍幫的人。現在,你也不顧身分,空口說白話要在下承認在下是天絕穀的人,閣下,你要答覆嗎?”


    “什麽答覆?”


    “你所希望的答覆。”


    “當然。”


    “好,你聽著。”他拔劍出鞘,丟掉劍鞘高舉長劍,環顧四周眾人一眼,聲如雷震:“既然這些自命俠義道的人,認為與天絕穀的人是生死對頭,雙方用任何卑鄙惡毒的手法殺掉對方,都是合乎道義的事。我晁淩風受夠了這些狗屁英雄的迫害,已經忍無可忍,為了表示晁某宰殺他們報複他們是合乎道義的,所以讓他們如願,在下正式宣告,晁某是天絕穀的人。你們,滿意了嗎?”


    他這一不顧後果的宣布,冷劍那些人反而愣住了。


    “晁淩風,你為何如此宣告?”冷劍沉聲問。


    “這不是你們所希望的答覆嗎?”


    “你……”


    “我才有宰殺你們的借口,雙方皆如願以償,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從現在開始,我晁淩風絕不放過你們,見一個殺一個。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一聲長嘯,他人化電火流光,在數百雙銳利眼睛的注視下,從上麵逸走,飛越排幫圍觀的人上空,像是化電逸走了。


    驚訝的叫聲,突然爆發出來。


    冷劍僵在當地,感到手腳發汗。


    遊僧死瞪了天地一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長氣。


    “馮施主,你的目的達到了,可喜可賀。”老和尚沉聲說。


    “大師意何所指?”天地一筆也沉聲問。


    “替天絕穀增加一位功臻化境的小魔王,替咱們這些人樹立一個追魂奪命的強敵,每個人都有殺身之禍。”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施主明白貧僧的意思。可是,施主似乎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麽事?”


    “晁淩風的第一個目標,很可能是你。”


    天地一筆這才真正感到毛骨悚然,感到事態嚴重。


    “我等他。”天地一筆大聲為自己壯膽。


    “那是一定的,施主,如果我是你,一定趕快立即乘船離開返迴潛山,愈快愈好。”


    “笑話!大師認為咱們這些武林拔尖高手,對付不了他?”


    “施主沒忘了他說任何卑鄙惡毒的手段,都是合乎道義的事了?他不會光明正大叫陣,咱們怎樣對付他?別忘了,還有真正的天絕穀的人在旁虎視眈眈。”


    “你們什麽人都怕。”天地一筆不客氣地說:“所以萬事但求穩當,也就萬事無成。你放心,我不會倚賴你們,我會找任何不怕的人聯手。”


    “柏大空?”


    “不錯,柏老兄柏大空。”


    “難怪。”


    “難怪什麽?”


    “景施主總感覺到孤掌難鳴,原來是許多朋友都背棄了他,而且不斷地替他製造糾紛和困難,使他日漸孤立。南無阿彌陀佛!道義確是不值多少錢了。哀哉!”遊僧感慨地說完,向冷劍走去。


    冷劍正在安撫那七個經脈被製的人,勸說他們搬到賓陽客店居住,以便設法找高手替他們解除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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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劍的聲望與武林地位,鸚鵡洲會後一落千丈。


    賓陽客店隻剩下十二個人,幸好宇內五大高手全在,加上妻女與電劍,還剩下四位有生死交情的朋友。


    鯰魚套青龍幫的總舵,當天便成了英雄好漢們的聚會目標,主人幫主龍王公冶長虹,成為妙手空空柏大空的親密盟友。


    俠義門人與青龍幫終於結成聯盟。


    也就是說:白道與黑道結成一體了。


    天一黑,小洪山太極堂的總壇成了空屋,一夕之間,太極堂像是煙消火滅了,子弟逃避一空,再也沒有人打出太極堂的旗號稱好漢。


    雖然不曾宣告散會撤堂,事實上太極堂已名存實亡,青龍幫接收了太極堂的地盤,一幫一堂火拚總算有了結果,強存弱亡。


    妙手空空不再像往昔一樣神秘,他成了取代冷劍地位的領袖人物,在外走動時,身邊總有一大群高手名宿前唿後擁。這些人中,有葛天龍葛天剛兄弟,有天地一筆,有四海遊龍,有……


    實力空前強大,青龍幫總舵成了對付天絕穀的指揮中心,果真是黑白道豪傑歸心,沒有人敢前來討野火。


    可是,對付天絕穀的事,光說不練,也沒派人踩探天絕穀群魔的下落。


    柏大空說得好,在實力還不夠強大時,不宜進取,目下可做的事,是等候陸續趕來的各路英雄共襄盛舉,等有了充足的實力再與天絕穀群魔一決雌雄。


    相反地,賓陽客店中冷冷清清,十二個人,旦夕提防晁淩風前來襲擊。安頓在後麵客房的七個人,一個個氣息奄奄坐以待斃。


    這天午後不久,妙手空空帶了十二個人,包括了葛天龍葛天剛兄弟,神氣地踏入店門,直趨三進客院。


    冷劍與夜遊神、電劍,三個人在院廳中品茗。


    “景老哥,兄弟來促駕的,嗬嗬……”妙手空空大笑著入廳,十二位神氣的隨從則在院子裏等候。


    三人離座迎客,表麵上也笑容可掬。


    “柏大俠請坐。”冷劍笑笑伸手肅客:“促駕?要在下遷出客店嗎?”


    “正是此意。”妙手空空得意地說:“遷到青龍幫的總舵。那地方易守難攻,不但晁小輩不敢去找死,更可作為向天絕穀結算的根本。諸位人孤勢單,在客店防不勝防,太危險了。”


    “很抱歉,這是道魔之爭,是俠義道與天絕穀魔道的恩怨,與黑道無關,在下不會與黑道的青龍幫走在一起,更不願拖他們下水。”冷劍一口拒絕:“想當年,血手滅絕郝老魔殘害俠義道門人子弟,我景家不是受害人,荊門山莊也沒遭郝老魔的毒手,景某之所以毅然仗劍主持公道,與群雄攻破天絕穀,純粹是應俠義道朋友的請求,基於武林道義而奮不顧身全力以赴。今天,假使我景青雲貪生怕死,迫於情勢而與黑道人士聯手,一旦麵對血手天絕郝老魔,愧都愧死了,哪有臉見他與他拚死?”


    “景老哥,不要拗於成見……”


    “不,柏大俠,一個人如果處事沒有原則,把道義公理置於腦後,哪還有什麽好混的?經過昨天鸚鵡洲的變故,在下感慨萬端,已錯不可再錯。”


    “景老哥之意……”


    “昨日鸚鵡洲之會,似乎與當年俠義門人和天絕穀的人結怨,有些相似的地方。”


    “你是說……”


    “血手天絕為人固然兇殘惡毒,但還不至於肆意濫殺無辜。起因好像是咱們一些俠義門人,攘臂而起聲稱除魔衛道,與天絕穀的人衝突。前後五載,雙方死傷慘重,天絕穀的慘烈報複也愈來愈烈,景某與陸老哥這才不得不應朋友的促請,傳俠義柬號召群雄攻天絕穀,毀了血手天絕的根基。”


    “這次晁淩風的事,顯然是故事重演。”夜遊神陸光冷冷地說:“不管他是不是天絕穀的人,至少這期間,他與咱們俠義道朋友並沒有深仇大恨,景老哥已經不介意他出現鹹寧道的巧合事故,而且從逍遙仙客處,獲知他根本就不算是江湖人。而咱們這些好朋友們,卻打起問罪的旗號,失去理性向他襲擊,似乎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想當年,俠義門人子弟打起除魔衛道的旗號,向天絕穀的人尋仇,性質似乎大同小異,晁淩風不會甘心的,他的報複恐怕可怖的程度要比血手天絕更烈。”


    “陸老哥何苦長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這次武昌聚會,實力比當年襲擊天絕穀更強大,晁小輩……”


    “晁淩風的武功,兄弟敢說比血手天絕更為高明。”夜遊神搶著說:“假使他一怒之下,與天絕穀聯手。柏兄,你想到後果嗎?”


    “米粒之珠,光華有限。”妙手空空冷笑:“而且,我已經算定他是天絕穀的人,早晚要與他了斷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如果不是血手天絕的化身,那就是血手天絕已經不在人世了,由天絕四使者漏網餘孽將他捧出來,與咱們明暗中結算,你們還不明白嗎?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眾誌成城,先利用青龍幫穩固根基,再逼他們出來徹底了斷,諸位意下如何?”


    “柏老兄,你就不要多說了。”電劍嚴濤語氣冷森:“事不可強,誌不可奪;咱們對是非的看法不盡相同,對道義的價值認定有異,絕不會在危急之秋,找黑道人士結盟自保。我們要在此地等血手天絕的信息,等晁淩風來報複,生死已不放在心上,禍福從不計及,你走吧!”


    “陸老哥……”


    “咱們也算曾經共過患難,朋友一場情義仍在,所以,請不要勉強。”冷劍也下逐客令:“請轉告其他的朋友,不要再來打擾,柏大俠的好意,咱們心領了,而且深感盛情,你請吧!”


    妙手空空冷冷一笑,識趣地離座。


    “諸位既然願意孤軍奮戰,柏某不好勉強。”妙手空空的笑意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出自內心的得意獰笑:“諸位多保重,但柏某衷誠地希望,諸位前往鯰魚套共襄盛舉,景老哥仍是俠義道朋友的仁義領袖。”


    “不再是了,柏大俠。”冷劍抱拳送客:“好走,不送了。”


    “告辭。”


    站在廳口,目送十二個神氣的人,擁簇著妙手空空,消失在院口的走道。


    “這是一個可怕的老狐狸。”夜遊神搖頭苦笑。


    “他是示威來的。”電劍說:“混帳!”


    “不錯。”夜遊神冷冷一笑:“葛天龍這十二個人,竟然不進來相見,未免做得太明顯了。”


    “嗬嗬!咱們真該跟他去的。”冷劍大笑。


    “什麽?”夜遊神不悅地問。


    “這樣,可以看清他的嘴臉呀!”冷劍說:“假仁假義的人我看過很多,我真想看看這位柏大俠的嘴臉,與那些假仁假義的人有何不同。讓他去做仁義領袖吧!看來是非他莫屬了。”


    “他不會做仁義領袖。”夜遊神咬牙說:“他結交江湖各色各樣的朋友,牛鬼蛇神都稱兄道弟,朋友滿天下,你以為他以俠義道仁義領袖為滿足?哼!他要做領袖江湖的霸主,俠義道也是江湖人。”


    “不要管他了。”冷劍歎口氣:“咱們定下心來,收拾這爛攤子吧!我算定這兩天之內,天絕使者一定會來傳信的,晁淩風也必定會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咱們認命吧!盡其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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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幫的總舵,在陳公套而非鯰魚套,鯰魚套有幫主龍王公冶長虹的宅院而已。


    陳公套對麵是反沙洲,幫內的大小船隻皆停泊在該處,發出信號,片刻便可駛到。總舵的碼頭,則泊有平時應用的十餘艘中小型快船。


    總舵已經不是黑道人進出的重地,但也不算是俠義群雄的招待站,而是江湖人聚會場。


    天沒黑,這裏已是戒備森嚴,不許不明身分的人接近的禁地。


    妙手空空成了這裏的事實上的主宰、司令人。幫主龍王公冶長虹大權旁落,甚至已經不能隨便差遣幫內重要人物辦事。


    總舵令主八極靈官程嘯天,成為妙手空空最得力的助手,也等於是事實上的幫主,龍王隻是有名無實起不了作用的幫主而已。


    妙手空空到底帶來了多少人,龍王也不知底細,反正人數真不少,而且陸陸續續趕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有訪多人都是生麵孔,青龍幫兩三百名江湖混混交遊麵廣,居然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曆。


    近江一麵設有賓館,因為貴賓通常是乘船來的。目下賓館自然而然地,成了妙手空空三四十名死黨的行館,天一黑燈火輝煌,到處都有青龍幫的人負責警衛。二十餘間華麗的客房,安頓著這些主腦人物。


    三更初,賓館酒筵剛散。有些人還不想睡,三三兩兩在花木扶疏的大院子裏歇涼聊天,在亭子裏沏茶暢談江湖見聞以及平生的得意事。


    誰也沒留意,院子裏的花圃旁,多出一個陌生而又不算陌生的人,穿一襲青衫,衣袂掖在腰帶上,背著手,緩步走向院角的小涼亭。


    亭中有四個人,分坐四方正在品茗。


    “冷劍十幾個人在賓陽老店等災禍臨頭,真是愚不可及。”東首的人向同伴說:“死抱住俠義招牌不放,寧死不撓,真是可憐,他們真該遷來的。”


    “遷來看咱們這些人的臉色,也不好受,許兄。”西首的人說:“現在已經沒有人肯聽他的了,柏大俠也不可能恭請他領導群倫,他遷來做什麽?”


    “這才算是有擔當的人。”坐在南首的人口氣有點感慨:“諸位,咱們也許不該拋下他的。”


    “哼!你算了吧!”東首的人嗤之以鼻:“在下就看不慣他的懦弱態度。老實說,咱們這些在刀口上玩命的人,如果真要規規矩短講仁義,根本就不必玩命,迴家安安分分奉公守法做良民,豈不平安大吉?”


    “是啊!你們玩命的人,自己知道不會平安大吉,倒是有先見之明。”到達亭口的青衫客朗聲說:“喂!誰知道馮堡主在什麽地方?”


    “心裏高興多喝了幾杯,可能睡了!”南麵的人信口說:“以往他在景青雲身邊,低聲下氣隻有跟著起哄的分量,現在成了柏大俠的得力臂膀,言聽計從,心裏高興難怪多喝了幾杯。”


    “高興,他實在應該發愁才對。”青衫客信步入亭,接近東北角。


    “他為何該發愁?”


    “晁淩風要找他呀!”


    “晁淩風獨木成不了林,他一點也不愁,柏大俠保證他的安全。”


    “哈哈!外行話。”青衫客大笑:“連老天爺都保不了任何人的安全。”


    “少廢話,你不是找他嗎?”


    “是呀。”


    “找他有事?你是……”


    “我是晁淩風。”


    四個人大吃一驚。跳起來。


    “砰噗!”倒了兩個,是東麵和北麵的兩個,坐在青衫客晁淩風的左右,手一動就倒了。


    同一瞬間,晁淩風已上了亭桌,雙手左右分張,指尖及體,跳起來不及有所舉動的西、南兩個人,應指發僵也倒了。


    出其不意猝然襲擊,出手便是狠著,手到擒來,有如摧枯拉朽。


    亭中有變,立即驚動了附近歇涼的人。


    有人搶入亭中,晁淩風已經不見了。


    四個人有兩個被打昏的,兩個被製了左期門穴,手法普通平常。


    可是,四個人的雙膝骨,都被可怕的掌力拍碎了,這輩子廢定啦!碎了的膝骨,再好的仙丹妙藥,也不可能把碎骨和變了形的筋複原。


    晁淩風已經潛入的消息,讓總舵大亂,鬧了一夜,人人自危。而大亂中,首腦妙手空空卻不見出麵。


    妙手空空出現在東湖附近的一座古宅內,身邊共有十六名跟班。


    跟班之中有天地一筆在內,這家夥藉酒裝睡,其實早就與妙手空空悄悄到了二十裏外的東湖。


    古宅花木扶疏,夜間燈火全無,顯得特別陰森;古宅通常就是這種鬼樣子。


    十七個人,排列在正廳外麵黑沉沉的大院子裏,一個個神色陰森冷漠,與古宅的陰森氣息十分調和。


    黑暗的門階上,站著一個戴了鬼麵具的黑袍人。


    鬼麵具沒畫有獠牙,黑夜中不易看得到。


    “你妙手空空果然非常了不起。”黑袍人陰森的語音十分刺耳地說:“咱們每夜變更宿處,居然被閣下準確地查出來,委實令人佩服。”


    “誇獎誇獎。”妙手空空語氣頗為得意說:“在下的確花費無窮的精力心機。”


    “這就是一幫一堂火拚的致禍根源,太極堂如期被你逐散,青龍幫就成了你得力的臂助,有大量的人手供給你布網張羅,說實話,你的武功比冷劍差,機詐陰險的梟雄才幹,冷劍望塵莫及。你得到了你所希望得到的了,還來找我有何圖謀?”


    “希望與穀主開誠布公談談。”


    “實力已足,羽翼已成,所以你敢要求談談……”


    “穀主別弄錯了,論實力,在未獲得青龍幫協助之前,柏某的實力已經超過貴穀了。”


    “嗬嗬!你不說我也知道,別忘了我宰了你不少黨羽,已經完全摸清你的底,你誇口是毫無作用的。要是不信,你可以發訊號,要你的人動手開始襲擊,看他們有多少人可以平安接近這座正宅的四周。”


    “你是說……”


    “我天絕穀的無情殺手,已經反包圍了你潛伏在三方的人,你這一麵十七個人,並不是最強勁的一方,我一個人就可以在片刻間,殺掉你們一半以上。相大空,你以為我的消息不比你靈通,你就大錯特錯了。”


    “柏某是……”


    “想走險,但並無必勝把握,所以想談談。”


    “就算是吧!郝穀主,你不覺得兩敗俱傷,是最不值得的事嗎?”


    “二十年前,你們毀了老夫的天絕穀;這次,你們又大舉出動,老夫實在想不起有什麽好談的。直至昨天鸚鵡洲事故之後,我這個冷眼旁觀的人,才完全了解你的陰謀,原來你在這裏,已經暗中積極布置三年以上了,原以為你是專為對付我的,沒想到料錯了。”


    “穀主既然知道了,所以就有談的必要了。”


    “也許。”


    “隻要穀主不再使用天絕令號令江湖,柏某保證雙方和平相處。穀主可以重建天絕穀,江湖同道不會阻擾,穀主意下如何?”


    天絕穀毀滅的前十二年,天絕令所下處,違抗的人有死無生,因此而引起俠義道的公憤,提起天絕令莫不咬牙切齒。


    假使天絕穀主能放棄使用天絕令,等於是放棄號令江湖停止殺戮,江湖朋友誰又願意多管閑事,冒萬千兇險向天絕穀討野火?


    雙方如果取得諒解,柏大空可就神氣了。


    “時機成熟,老夫會與你們談。”天絕穀主口氣軟了,條件確是優厚,頗值得考慮,道:“你迴去告訴冷劍景老兄,等我的消息。”


    “郝穀主,景青雲已經不配代表同道說話了。”妙手空空傲然地說:“柏某不才,受同道擁戴,推舉柏某為全權代表,不但代表俠義道,也是江湖朋友的代言人。”


    “你又在誇口了。”天絕穀主冷笑道:“這次發俠義柬,是景青雲、陸光、紫霄散仙玄真三人具名的,他們說話才算數。你,哼!憑你的人再多,但是你的聲望仍然差了那麽一點點。好了,你們可以走了吧!”


    “郝穀主……”


    “原則上,老夫同意你所提的條件。”天絕穀主搶著說道:“而且,天絕穀是否要重建的事,老夫還沒考慮到呢!後會有期……”


    期字餘音未絕,黑色的身影已經平空消失了。


    十七位自以為是功臻化境的高手,居然不曾看清天絕穀主是怎麽消失的,全都大吃一驚,心中檁檁。


    四方八麵,遠遠地傳來飄忽不定的連綿鬼嘯聲,令人聞之毛發森立,心中發虛。


    “這老魔可怕。”妙手空空悚然說:“這鬼宅子裏根本沒有人,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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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淩風已經發現青龍幫的總舵裏,不但沒有妙手空空在內,也沒有天地一筆,重要的人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三流人物。


    他迴頭奔返府城,十幾裏路片刻即到,飛越城關偷渡,三更正剛過而已。


    賓陽客店靜悄悄,三進院更是寂靜如死。


    院廳口懸了一盞燈籠,廳內也有一盞長明燈,發出朦朧幽光。


    廳門是敞開的,門戶洞開任人出入。


    晁淩風出現在廳中,信手把長明燈挑亮些。


    挪了挪插在腰帶上的連鞘長劍,他冷冷一笑向外走。


    廳內沒有人,沒有動靜。


    但外麵的院子裏,已有三個黑影站在院中心等候他。


    他在兩丈外止步,氣氛一緊。


    冷劍、夜遊神、紫霄散仙,俠義柬的三位具名人,宇內五大高手的前三名,那股迫人的氣勢就可以令膽氣不夠的人變色卻步。


    晁淩風不受對方的氣勢所震撼,他自己的氣勢足以和對方相抗衡。


    “你們擺出一強一弱的局麵,委實令在下莫測高深。”晁淩風語氣森冷地道:“在下剛從陳公套青龍幫的總舵來,你們那一大夥強硬派的主腦都不在,更令人詫異。在下以為他們潛伏在這附近,但附近並無任何埋伏,諸位到底在弄什麽玄虛,在下深感迷惑。”


    “晁小友,我這裏沒有什麽玄虛。”冷劍沉靜地說:“這次俠義同道聚集武昌,由老朽出麵,意在與天絕穀郝穀主了斷二十年前的恩怨。因為二十年前天絕穀正邪決戰,也是由老年主持其事的。二十載恩怨,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老朽要找的人是郝穀主,與你無關。”


    “你們不是指證在下是天絕穀的人嗎?”


    “正相反,老朽認為你隻是一個適逢其會的受害人,遺憾的是,陰錯陽差,彼此一直沒有當麵懇談的機會。老朽承認,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二十年,不是一個短日子,我景青雲這種老朽,已經不適宜再在江湖浮沉。對當年自己的所行所事,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和衡量的標準,所以被同道認為是軟弱派,已不適於領袖群倫,那些同道們另組強硬派是可以諒解的。”


    “你要我相信你的話。”


    “晁小友,你曾否給我說話的機會?就以鸚鵡洲之會來說吧!你隻與幾個搶著發言的人叫嚷,年輕氣盛,受不了激就一口承認是天絕穀的人,你要老朽如何向你解釋?事情已發生了,我不管你怎麽想,反正賓陽客店留下這幾個人,他們都不會與你為敵的。當然,朋友都是我請來的,他們的行為不論好壞,我都應該負責,你要怎麽辦,但請明示,隻要我力所能達,一定會讓你滿意。至於交出百毒無常錐的兇手,非常抱歉,我無能為力,委實查不出這個人的底細,我隻能答應你繼續查。”


    “四海遊龍那些人……”


    “老弟,你必須明白,鸚鵡洲之會以前所發生的事故,老朽道義在肩必須負責。以後,除了賓陽客店內的十二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已非老朽所能控製,與老朽無關。人各有誌,正如你所說,他們已非三歲無知孩童,他們的行為該自己負責。老朽要不是守信,在這裏等候天絕穀主的迴音,早就離開府城迴荊門山莊了。”


    “好,我相信你的話。”晁淩風的氣消了:“你們在這裏的人……”


    冷劍一打手勢,廳內出來了九個人。


    所有的人,都沒帶兵刃。


    “我們的目標是天絕穀主,與你無關。”領先到達的定一刀徐二莊主朗聲說道:“希望老弟台不介意往昔的誤會,除非老弟真是郝穀主的人。”


    “我是嗎?”


    “不可能。”遊僧曇本大聲說道:“郝穀主是一代魔中之雄,為人兇暴殘忍,但從不玩弄陰謀詭計,是個有擔當有氣概的漢子。他敢作敢當,天不怕地不怕,絕不會派你一個功臻化境的年輕小夥子瞞起身分興風作浪,這不是他的作風。他建立威望全憑自己的實力,告訴你,天絕穀的人,即使是一個仆役,也不會隱瞞或否認自己的身分。”


    “由於他是條漢子,所以老朽願意在這裏等他的迴音。”冷劍加以補充道:“老朽相信他是個守信的人。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再不了斷這場恩怨,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大家都是來日不多的人啦!嗬嗬!如果你不嫌麻煩,我可以在黃鶴樓前江湖人注目的地方,請來許多朋友,將宇內第一高手的榮銜公開奉讓。”


    晁淩風傻了眼,尋仇的希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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