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所遭所遇,自難並述,筆者暫按下葛嘯群、姬玉花的中右兩路,先行敘說蓋方朔在左麵林中的尷尬情狀。


    蓋方朔入林不遠,便看見一株巨樹的枝椏之間,放著一具銅鼓。


    這具銅鼓,毫未設法藏匿,竟光明正大地放在巨樹枝椏之間,倒使蓋方朔未敢輕動,心中好生擔心。


    因為,蓋方朔是老江湖,他知道這是對方故意讓人容易發現,則不是鼓上便是樹上,一定裝置有極為厲害的驚人埋伏。


    蓋方朔在目注銅鼓,心中盤算之際,忽然聽得“咚咚咚”的鼓聲三響。


    這鼓聲是從中路傳來,換句話說,也就是葛嘯群已尋著了一具鋼鼓。


    蓋方朔經此鼓勵,雄心立起,他用絲巾裹手,縱上巨樹枝椏,把那具銅鼓輕輕抱下。


    樹上鼓下均未有意料中的厲害埋伏發作,蓋方朔遂認定是鼓上塗有什麽容易發作的特殊毒藥。


    但經蓋方朔仔細察看,甚至於仔細聞嗅之下,終於把自己的理論完全推翻,證明鼓上無毒。


    蓋方朔大為驚詫,但一時也猜不透對方用意,隻好“咚咚咚”地擊鼓三響,遙向葛嘯群、姬玉花等報告訊息。


    重往前行,忽聽右路林中也傳來三聲鼓響,遂知姬玉花也安安穩穩地尋著了一具鋼鼓。


    蓋方朔越發驚奇,暗想鼓聲九響,分明業已獲得三具,隻要每人再獲得得一具銅鼓,便超過半數,贏了賭注。


    赤龍真人在出這題目之時,神情顯得異常險刁,分明藏有鬼計,但直到現在,其奧妙之所在仍使人無法摸索。


    蓋方朔空自拚命思索,他卻哪裏想得到自己業已深入奇險,性命難保。


    原來“落魂教”的“雙龍四鬼一枝花”中,除了號稱“一枝花”的“冰心天女”花如夢與“毒龍公主”姬玉花結為姊妹,情誼極探以外,其餘“四鬼雙龍”,均對毒龍峒的富裕財物,甚至姬玉花的天姿國色,頗為垂涎,故而暗在毒龍峒中,收買了無恥的苗人,作為奸細。


    “金環惡鬼”姬拉暗發“桃花毒瘴”之舉失敗後,便獲得奸細密告,知道有人以竹枝傳警,才使姬玉花等有所防範。


    “天機惡鬼”杜無蒙智計素絕,聞報之下,遂取過一根竹枝,在竹枝上刻了“遇林入林,見鼓擊鼓”八字,命人乘姬玉花等離峒赴約之際,冒充隱形怪人,把竹枝擲過。


    姬玉花等,哪裏想得到先後兩根竹枝的來路各異,竟是一友一敵,遂拚命把這“遇林入林,見鼓擊鼓”之語,記在心頭,奉為圭臬。


    如今,他們連勝之下,本已微生懈意,再遵從“天機惡鬼”杜無蒙的指點,業已“遇林入林”,更複“見鼓擊鼓”,怎會不險象橫生,危機頃刻?


    眼前,又是一具銅鼓。


    這具鋼鼓,擺得更妙,就擺在一株合抱巨樹之間。


    蓋方朔認為對方有意椰揄,不禁心中微怒地舉起手來,便在銅鼓上敲了三記。


    “咚咚咚”……“哼哼哼”……


    “咚咚咚”是銅鼓之聲,是從合抱巨樹之前發出。


    “哼哼哼”是冷笑之聲,是從合抱巨樹之後發出,


    蓋方朔聽得冷笑之聲方自一驚,一條人影已從合抱巨樹之後電疾閃出。


    這人影動作太快,才一出現,便向蓋方朔揮掌猛擊。


    蓋方朔來不及答話,來不及分辨,更來不及招架閃躲,竟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被打得頭昏眼花,口吐鮮血,暈仆六七丈外。


    中路的葛嘯群因聽得蓋方朔又已擊鼓三聲,正自心中高興,忽見左前方一截樹樁上,放著一具銅鼓。


    他心中狂喜,暗想自己與蓋方朔業已各得其二,隻消姬玉花再複尋得一具銅鼓,便可功德圓滿。


    葛嘯群高興之下,剛剛走到銅鼓之前,欲待伸手擊鼓,卻忽然身形電旋,向後看去。


    原來他功力稍高,在這將擊鼓而未擊鼓的刹那之間,竟發覺身後有奇異聲息。


    果然身後六七丈外的密林之中,閃出一個白發駝背老人。


    這白發駝背老人,本來也想按照處置蓋方朔般地,向葛嘯群揮掌猛襲,但見他機警迴身以後,卻怪笑說道:“小娃兒,你比老東西聰明一些,可以少挨我一記巴掌,趕快自己吊在樹上,等教主迴來發落。”


    葛嘯群認出這白發駝背老人,正是適才擒走“金環惡鬼”姬拉的那位“落魂教”中護法,遂揚眉笑道:“老人家,你是‘落魂教’中護法,我是‘落魂教’中上賓,卻為何要把我吊在樹上?”


    白發駝背老人厲聲叫道:“非吊在樹上不可,你們既敢妄闖我所居禁地,又偏偏犯我忌諱,‘咚咚咚’地亂敲銅鼓,怎不應嚴加處置?”


    葛嘯群如今業已心頭雪亮,猜透定是“四鬼雙龍”等人,知道功力難敵,遂想請出這位“落魂教”的“護法”克製自己。


    但“護法”地位極高,大概除了“落魂教主”以外,無人能對其發號施令,才用出“入林尋鼓”之計,誘使自己等人觸犯禁忌,把這位“護法”激怒出頭。


    他方想到此處,那白發駝背老人業已冷笑叱道:“小娃兒,你想清楚了沒有,還是乖乖自行吊在樹上,來得合算。”


    葛嘯群因連勝“四鬼一龍”,覺得“落魂教”中人物,不過如此,遂想索性鬥鬥這位護法,劍眉雙挑,傲然笑道:“老人家,你想叫我自行吊在樹上,我若不識抬舉,又便如何?”


    白發駝背老人狂笑答道:“這還用問,敬酒不吃,當然吃罰酒,我一掌把你擊倒,來個四馬倒捆蹄吊在樹上。”


    葛嘯群失笑說道:“四馬倒捆蹄的被吊滋味,確實不大好受,但老人家若是擊不倒我……”


    白發駝背老人不等葛嘯群話完,便自狂笑說道:“小娃兒,你真是初生犢兒不畏虎,井底蛤蜞豈識天?憑你也禁得住老夫一掌嗎?”


    一麵發話,一麵右掌微揚,便向葛嘯群當胸擊去。


    葛嘯群因憤於這白發駝背老人出話太以驕狂,遂用出一招“七巧玲瓏手法”中的精妙絕學“巧扣連環”,向對方擊來右掌的脈門扣去。


    白發駝背老人冷笑一聲,右掌微移數寸,避開了葛嘯群的來勢。


    但葛嘯群出招如電,隨著對方的移動方向,再一翻掌,便把白發駝背老人的“脈門”要穴扣住。


    這一來,白發駝背老人與葛嘯群同自吃了一驚。


    白發駝背老人驚的是葛嘯群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迅疾精妙手法!


    葛嘯群驚的是自己三指凝勁,猛扣白發駝背老人“脈門”要穴之際,竟有一股奇異反彈之力,彈得自己指痛欲折,不得不趕緊撒手。


    但白發駝背老人哪裏還容葛嘯群撒手走開,就勢進步,右掌猛探,便擊中葛嘯群的右胸部位。


    “騰騰騰騰騰”葛嘯群被擊得退了五步,身形連晃幾晃,但終於拿樁站穩,未曾栽倒。


    白發駝背老人見狀,簡直驚駭異常。


    因為自己雖見對方年少美俊,是朵武林中的曠代奇葩,憐才縮掌,未下絕情,但九成功力的當胸一掌,至少也要把對方擊得飛出丈許,暈絕倒地才對。怎會僅是退了幾步,身軀略晃而已?


    白發駝背老人在驚奇,葛嘯群卻在慚愧。


    他慚愧的是自己怎會如此不濟?若非貼身穿有一件“仙藤軟甲”,真還禁不住白發駝背老人的一掌之威,要被他擊得暈絕過去,四馬倒捆蹄地吊在樹上。


    葛嘯群慚愧之念未了,白發駝背老人雙眉一挑,原勢不變地,又自探掌欺身,當胸擊到。


    他驚慚未定,白發駝背老人的一隻右掌挾著雄渾氣勁,已到胸前,葛嘯群一式“金石潛蹤”,便閃出了七尺遠近。


    白發駝背老人“咦”了一聲,揚眉叫道:“這是‘五行挪移身法’,小娃兒,你莫非是西門老兒門人,務須趕緊說明,切勿自誤。”


    葛嘯群一上手便挨了一掌,再一閃身,又立被對方識破所用身法,不禁勾動少年人的傲性,冷笑連聲說道:“老頭兒,你且慢自詡眼力,無妨接我一招試試,便知我是不是‘竹劍先生’西門遠的門下?”


    一麵說話,一麵發招,用的是他蝟大哥東郭斌所傳的“上下古今鬼見愁”。


    東郭斌說得不差,這招絕學,用的越熟,妙用越增,葛嘯群如今施展起來,確實比昔日初會“金環惡鬼”姬拉之時,增強了不少威力。


    但威力雖增,對手卻異,葛嘯群竟因火候關係,縱令身懷絕學,仍不能對這白發駝背老人構成嚴重威脅。


    不過白發駝背老人雖未構成嚴重威脅,卻感覺異常驚異。


    他一麵雙手齊分,作勢拒敵,一麵口中詫聲叫道:“小娃兒,你倒真有點來曆,這是東郭老刺蝟壓箱底的玩意兒,決不輕傳多人的三大絕招之一,‘上下古今鬼見愁’呢!”


    武林人物過招,最忌諱的便是被對方識露自己的身法、手法、路數,葛嘯群兩度旋展罕世絕藝,都是在一照麵間,便被白發駝背老人叫破來曆,怎不令這高傲少年為之驚怒交集。


    照說“上下古今鬼見愁”的手法,既被對方識破,葛嘯群便應收勢變招。


    但他偏偏原勢不變,照常猛擊!


    葛嘯群之所以如此執拗,是有兩種原因。


    第一種原因是葛嘯群認為自己挨了對方一掌之故,是處於被動受攻局麵,如今既是自己主動搶攻,卻為何不使這招“上下古今鬼見愁”,展盡所含的神奇變化,或許可仗以找迴顏麵,分明是招極尋常的“野馬分鬃”,葛嘯群看在眼中,委實不信對方能以如此俗招,破解得了自家名家真傳的武林絕學。


    一個來勢不變,照常猛攻,一個識破機微,出手破解之下,四隻手掌,自然飛也似地合向一處,


    葛嘯群劍眉雙軒,意欲發動這招“上下古今鬼見愁”中,所含蘊的各種神奇的變化。


    但武功之妙,便在於此。


    葛嘯群意念雖動,卻未如願,他這招“上下古今鬼見愁”中所含妙用,根本無法展開。


    因為白發駝背老人所用“野馬分鬃”,雖是俗招,但比俗手所用,卻不知快捷了多少倍數。


    僅僅一個“快”字,便封製住了葛嘯群所用“上下古今鬼見愁”中的一切神奇變化。


    葛嘯群一切變化未及展開,雙方的四隻手掌,便已合在一處。


    這樣一來,變成了以實打實,葛嘯群真像一頭野馬似的,硬被白發駝背老人的這招“野馬分鬃”,分得跌跌撞撞的,踉蹌出丈許遠近。


    除了攻勢受挪以外,他兩隻手掌,因無“仙藤軟甲”防護,也被對方的雄渾幾勁,震得酸疼欲折。


    白發駝背老人怪笑叫道:“小娃兒,你再接我幾招,讓我看看你還學會了哪幾位當代名家的不傳絕學。”


    語音方落,招式已發。


    “刷刷刷”一連三掌,這三掌之中,無一不具有石破天驚的神奇威勢。


    葛嘯群呆立當地,耳根發熱,俊臉通紅。


    他不是驚得如此,而是羞得如此。


    因自己每一閃身,每一出手,均立被白發駝背老人叫出來曆,如今人家連發三掌,自己卻根本認不道絲毫路數,相比之下,何等難堪。


    但盡管他羞赧萬分,眼前局勢卻絕不容許他失神呆立,硬抗對方排山倒海的雄勁掌風。


    驀然間,葛嘯群不往旁閃,不往後退,竟然迎著劃空怒嘯的掌風勁氣,挺身向前迎來。


    白發駝背老人見狀,先是皺眉驚奇,然後暗自點頭,並從雙目之中,閃射出了一種異樣芒彩。


    原來葛嘯群羞急以下,用出了曠世無雙的獨門絕學。


    他身軀不住旋轉,雙臂不住揮動,竟將白發駝背老人接連三掌的狂飄勁氣,化作一陣翻滾不停的猛烈旋風,自己卻乘著風勢,冉冉上升,像隻巨雕般飛起了六丈高下。


    白發駝背老人收掌卓立,指著葛嘯群哈哈大笑說道:“小娃兒,我明白了,你是軒轅老雕的門下弟子。”


    話方至此,突又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你若是軒轅老雕弟子,又怎地學會了西門老兒‘五行挪移身法’,及東郭老刺蝟的‘上下古今鬼見愁’呢?”


    葛嘯群聽白發駝背老人接連提起三位當世“八大高手”,遵靈機一動,恍然大悟地,狂笑說道:“你不明白我,我倒明白你了。”


    白發駝背老人揚眉問道:“你明白什麽?”


    葛嘯群因連吃大虧,心中氣怒,立意逗逗對方,遂一麵飄身落地,一麵向白發駝背老人冷笑說道:“你莫要以為隻有你見識老到,看得出別人來曆,我還不是照樣看得出你是什麽東西變的?”


    白發駝背老人臉色一變,沉聲叱道:“小娃兒,你莫要信口胡說,胡說便是找死!”


    葛嘯傲性已動,揚眉狂笑叫道:“我怎是信口胡說?我已經看出你就是當代‘八大高手’中的‘隴右神駝’皇甫正。”


    葛嘯群話出如風,未加考慮,卻哪裏知道業已觸犯了對方的最大忌諱?


    白發駝背老人嗔目叱道:“我是‘落魂教’中護法,哪裏是什麽‘隴右神駝’?叫你不要胡說,卻偏偏不聽,你這娃兒,莫非真想作死?”


    語音甫落,霍地翻掌當胸劈出。


    葛嘯群因不知自己觸犯對方忌諱,也就料不到白發駝背老人,會這等驟然發難出手。


    雙方火候懸殊,葛嘯群存心防範之下,尚且抵抗為難,這疏神無備之間,自然挨個正著。


    白發駝背老人的掌力太強,葛嘯群身上雖穿著“仙藤軟甲”,仍被打得髒腑狂翻,雙眼金花亂轉。


    他緊咬鋼牙,高聲叫道:“皇甫老人,你講不講理?倘若你以‘隴右神駝’身份向我發話,葛嘯群尊重師門長輩,自然唯命是從。倘若你以‘落魂教’中護法身份向我逞威,則葛嘯群骨可碎,血可流,也決不向一個兇邪爪牙低頭屈服。”


    常言道:“羞刀難以入鞘。”如今這白發駝背老人,便是被葛嘯群的倔強性格及鋒利言辭,逼得無法收科,雙眉一挑,厲聲叱道:“好倔強的少年人,你便是塊生恢,老夫也非要把你打成精鋼,倒看你服是不服?”


    話完之後,又是一掌擊出。


    葛嘯群連接兩記,已受內傷,明知閃躲不開,遂索性岸立如山地,坦然受掌。


    “蓬”的一聲起處,葛嘯群退後八尺,臉色慘白,搖搖欲倒,嘴角間也沁出血痕,但仍竭力支撐,軒眉狂笑。


    這份傲骨,這份英風,委實看得白發駝背老人為之暗暗心折,皺眉問道:“你都快要被我打死了,還在笑些什麽?”


    葛嘯群身形連晃,腦中一陣暈眩,髒腑間也翻騰得異常難受,強打精神,厲聲答道:“我笑的是江湖中評騭失允,贈號不公。”


    白發駝背老人苦笑問道:“你這‘評騭失允,贈號不公’之語,是說我嗎?”


    葛嘯群拚竭餘力,厲聲狂笑答道:“怎麽不是說你?江湖人物把當代‘八大高手’,區分為‘四邪四正’,將你列為‘四正’之一,尊為‘君子中的君子’。葛嘯群中原行道,偶遇你好友‘仙掌昆侖’藍太嶽,獲悉失蹤已久的‘隴右神駝’,可能因受鬼蜮暗算,陷身‘落魂教’中,故而我苗疆之行,主因雖屬私事,其實何嚐不想就便對前輩人物,試加援手,以盡武林末學的敬老尊賢本分。誰知傳聞失實,你不是受了鬼蜮暗算,而是甘心自願的為虎作倀,與‘落魂教’兇邪之輩狼狽為奸……”


    白發駝背老人被葛嘯群申斥得起初是滿麵赧然神色,但因無法辯解,不由漸漸把那赧然神色,變作了滿麵殺氣。


    葛嘯群明知不妙,卻把心腸一橫,繼續說道:“你如今身為兇邪護法,配不配列名‘四正’?仗恃功力,倚老賣老,對後輩折辱欺淩,配不配有‘君子中的君子’之稱?我說江湖人物對你‘評騭失允,贈號不公’之語,難道還會有錯嗎?”


    白發駝背老人由慚而怒,由怒而殺氣騰眉,霍然一掌,又自挾著震嶽搖山的雄勁狂飆,淩空劈出。


    葛嘯群對於前三掌,雖然未能躲開,對於這一掌,卻倒未曾挨上。


    因為白發駝背老人的掌風猶末到達,葛嘯群業已傷重難支地猝然暈倒。


    但人雖倒地,掌風仍在怒卷,隻消再複稍加撞擊,葛嘯群必將立時殞命,慘死當場。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冥冥彼蒼,時常會在無形中安排下一些奇巧機緣,即所謂福善禍淫,報應不爽。


    如今,這種奇巧機緣,便自出現。


    白發駝背老人威能搖山震嶽的奇強掌風,慢說不曾打中葛嘯群,連地上的沙石之屑,都未卷起半點。


    這陣奇強掌風,不會無故失蹤,乃是陷入空中所布的一個無形韌袋之內,逐漸消散威力。


    白發駝背老人自然識貨,驚驚得揚眉叫道:“誰在施展‘一氣化三清’的玄門絕技?莫非西門老兒,也到了這落魂穀嗎?”


    語音方落,從林中閃出一位白衣中年秀士,向白發駝背老人,長揖為禮,賠笑說道:“小弟西門遠,參見皇甫大哥,大哥一向可好?”


    “隴右神駝”皇甫正一見“竹劍先生”西門遠現身,自然無法再隱匿身份,隻得長歎一聲,指著暈絕地上的葛嘯群,赧然苦笑問道:“西門兄,這自稱葛嘯群的倔強少年,是不是你門下弟子?”


    西門遠搖頭笑道:“這位葛老弟,不是我的門徒,倒是皇甫大哥的故人高足。”


    皇甫正皺眉問道:“哪位故人?‘銀蝟鬼見愁’、‘大頭蛆王’東郭斌?‘大漠金雕’軒轅亮?”


    西門遠搖頭笑道:“都不對,東郭斌是他大哥,軒轅亮是他義父。”


    皇甫正尚未聽完,便自插口問道:“這算是什麽奇妙輩分?”


    西門遠笑道:“這叫做各交各的,他師父的身份更妙,就是曾經在鹹陽橋上,送過你一本‘無字天書’的葛文欽和石珠娘呢!”


    皇甫正皺眉說道:“葛文欽與石珠娘不是武林人物,哪裏教得出這等徒弟?”


    西門遠揚眉說道:“教出狀元徒弟的,不一定是狀元師父,葛文欽和石珠娘就憑他們的智計才華,照樣在武林中別創一派。”


    說完,便把有關各事,向“隴右神駝”皇甫正約略說了一遍。


    皇甫正聽完以後,指著葛嘯群點頭說道:“他既是葛文欽和石珠娘的弟子,便有救了,因為我記得曾在鹹陽橋上,送過葛文欽夫婦一粒‘七寶續命丹’呢!”


    西門遠搖頭笑道:“那粒‘七寶續命丹’,未必在他身邊。但他貼身穿著‘仙藤軟甲’,隻是被你掌力震昏,受傷並不太重,故而暫時莫去管他,還是先談談大哥自己的事兒要緊。”


    皇甫正雙眉一蹙,目注西門遠冷然問道:“我自己有什麽事兒好談?”


    一麵說話,一麵仍自走到葛嘯群身旁,取出兩粒靈丹,喂他服下。


    西門遠微笑說道:“皇?Υ蟾紓你的事兒瞞得了別人,卻決瞞不過小弟。?p>  皇甫正點頭說道:“我也知道瞞不過你,但人各有誌,你們又為何不讚成我這樣做呢?”


    西門遠笑道:“皇甫大哥,你與‘落魂教主’餘素英,雖是竹馬青梅的幼年舊侶,並對她一片癡情,但她對你卻是什麽態度?”


    皇甫正揚眉說道:“她雖曾誤入歧途,但對我卻並不算壞,自見我後,便立請我擔任‘落魂教’中護法,並把原來所蓄的兩名麵首,一齊遣散。”


    西門遠含笑問道:“皇甫大哥當年答應餘素英時,有無條件?”


    皇甫正滿麵神光,朗聲答道:“餘素英是我少年時所鍾情愛好之人,但我忽然得疾成駝,便自慚形穢,離她而去,如今苗疆重逢,她雖駐顏有術,我卻老態龍鍾,哪裏還會有什麽重溫舊夢之想?隻是站在昔年膩友立場,想以我之力,把她逐漸感化,歸諸正道,能落得個良好收場而已。”


    西門遠遂拇指雙翹,含笑讚道:“難怪武林中人,把大哥尊為‘君子中的君子’,果然情懷磊落光明,令小弟好不敬佩。”


    皇甫正歎道:“我既是如此打算,怎會對餘素英提出什麽條件?隻是叮囑她不許泄漏我這位護法便是‘隴右神駝’皇甫正,並立即遣散了麵首,並約束手下,不許再作淫邪之事。”


    西門遠揚眉笑道:“餘素英能用這樣兩項條件,請到皇甫大哥,擔任‘落魂教’中護法,真是便宜之至,但她是否對這兩點,均切實做到了呢?”


    皇甫正點頭答道:“兩名麵首,是當麵遣散,餘索英並對‘落魂教’下的‘雙龍四鬼一枝花’等,嚴囑不許對任何人泄漏我的身份來曆。”


    西門遠“哼”了一聲,冷笑說道:“餘素英的表麵文章,做得到是不錯。”


    皇甫正蹙眉問道:“西門兄這‘表麵文章’四字,是什麽意思?”


    西門遠指著地下暈睡未醒的葛嘯群,向皇甫正含笑問道:“皇甫大哥,倘若消息未經泄漏,葛嘯群怎會從‘仙掌昆侖’藍太嶽的口中,得知你在‘落魂教’中?藍太嶽又怎會千方百計地把我尋著,要我到野人山來救你?”


    皇甫正勃然大怒說道:“這是誰泄漏的消息?等餘素英迴轉落魂穀後,我一定要叫她嚴查究辦。”


    西門遠搖了搖頭,哂然笑道:“不必,不必,根本不必查辦,也根本無法查辦。”


    皇甫正詫聲問道:“西門兄,你這樣說法卻是什麽意思?”


    西門遠雙目一張,神光電射,冷笑說道:“皇甫大哥,你若當真要問,小弟也隻好照實奉陳,因為關於你在此之訊,是由落魂教主餘素英,親自泄漏,你還教她去查辦哪個?”


    皇甫正怪叫一聲說道:“我不信餘素英會親自泄漏此事,西門兄有無證據?”


    西門遠微笑說道:“皇甫大哥莫要不信,此事是小弟親耳所聞,我在中原巧遇餘素英,追蹤她千裏之遙,並在黑夜之中,與她換過幾招,發現她左手小指之上,仿佛煉有一種極為惡毒的出奇功力?”


    皇甫正接口說道:“那是指甲蘊毒,傷人立死的‘落魂指’,我真想不到餘索英為何要泄我潛心在此身為護法之訊?”


    西門遠笑道:“這位‘落魂教主’的雄心不小,她對外宣稱,連‘八大高手’中的‘隴右神駝’皇甫正都在‘落魂教’充任護法之故,便係希望各路風雲人物,多多來歸,以襄成她的獨霸武林之夢。”


    皇甫正雙眉緊皺,默然有頃,又向西門遠問道:“西門兄,你既暗中追蹤餘素英千裏之遙,卻聽她向多少人道及此事?”


    西門遠含笑答道:“最少也有十人,我並另外獲知餘素英的兩樁秘密。”


    皇甫正問道:“什麽秘密?”


    西門遠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甫大哥一心一意想勸餘素英改邪歸正,她卻陽奉陰違,竟在鄱陽湖濱及九華山上,各蓄著一名麵首。”


    皇甫正雙目之中,威芒連閃,急急問道:“西門兄,凡事欲有證據,你知不知道餘素英所蓄的這兩名麵首,是何姓名?”


    西門遠見皇甫正事事尚替“落魂教主”餘素英曲加迴護,不禁搖頭歎道:“皇甫大哥,你這一問,尚幸難不倒我,我知道餘素英那兩名麵首,在鄱陽湖濱的一個,叫做‘銀槍小羅成’白文堯,在九華山上的一個,叫做‘金戟溫侯’呂卓。”


    西門遠的語音才了,皇甫正鋼牙咬處,右掌一揮,生生擊斷了一株巨樹,氣得全身發抖。


    西門遠駭然問道:“皇甫大哥,你怎麽忽然氣成這般摸樣?”


    皇甫正頓足顫聲問道:“你……你所說的‘銀槍小羅成’白文堯及‘金戟溫侯’呂卓,就……就……就是餘素英在此當麵遣散的那兩個麵首無恥之輩。”


    這幾句話兒,倒也頗出“竹劍先生”西門遠的意外,他靜靜聽完,向皇甫正微笑說道:“皇甫大哥,你既知餘素英對你是虛與委身,並加利用,便何必再蹚這場渾水?小弟也決不強人所難,要你掉過頭來,同滅‘落魂教’,我隻請你潔身遠行,抖手一走……”


    話猶未了,皇甫正便沉聲說道:“走!西門兄,你走!”


    西門遠愕然問道:“皇甫大哥,你叫我走,你自己走不走呢?”


    皇甫正臉色如冰地,沉聲答道:“我不走,你走!你把葛嘯群、姬玉花和那業已被我吊在樹上的老偷兒,一齊帶走。”


    西門遠失聲說道:“皇甫大哥,你本是有絕頂智慧之人?怎麽竟……”


    皇甫正知道這位“竹劍先生”又想繞著圈,規勸自己,遂不等西門遠話完,便自接口笑道:“西門兄放心,我不是永遠不走,隻是暫時不走。”


    西門遠何等見識,自然一點就透,含笑問道:“皇甫大哥,你是不是珍惜‘落魂教主’餘素英對你那點感情?不忍不告而……”


    皇甫正連搖雙手,正色否認說道:“西門兄,你說錯了,我決不是珍惜餘素英對我那點虛情假意,而是珍惜我近十年來,費在這落魂穀中的一片心血,遂不得不等餘素英迴轉,把她一切虛偽舉措加以揭穿,然後狂笑別去,披發入荒,永不出世。”


    西門遠知道皇甫正這種心情,正所謂“春蠶至死絲難盡,不到黃河不死心。”遂目光一轉,點頭笑道:“皇甫大哥,你是至情至性之人,確應有光明磊落之舉,小弟敬遵台命,就此告別。”


    皇甫正聞言,揚眉笑道:“西門兄,你且解救葛嘯群,我去把另外的一位‘毒龍公主’及‘北海神偷’帶來交你。”


    話音了處,身形電疾騰起,閃入林內。


    西門遠仰天吐了一口長氣,然後便功凝指掌,向葛嘯群的周身上下,一陣推拿點拍。


    葛嘯群貼身穿有“仙藤軟甲”,所受內傷,原不太重,先前既已服食了“隴右神駝”皇甫正自煉靈藥,如今再經“竹劍先生”西門遠這一凝功施為,點拍穴道,遂告悠悠醒轉。


    他這裏剛剛醒轉,皇甫正已把左右兩路的姬玉花、蓋方朔等二人,一齊都帶來相會。


    西門遠為了尊重自己對皇甫正所作諾言,見人都巳到齊,便立刻向皇甫正含笑說道:“皇甫大哥,小弟等暫且告辭,來日有緣……”


    皇甫正搖頭歎道:“西門兄,來日雖長,我們將卻再無緣相遇之期,因為我隻等把餘素英的虛偽麵目揭穿以後,便即永遁塵俗。”


    西門遠笑道:“皇甫大哥不要這樣說法,人生緣會難料,或許你會突然遇見我們?或許我們也會又到落魂穀中找你。”


    皇甫正聽得雙眉一挑,目注西門遠,朗聲叫道:“西門兄,我們雖是道義之交,但皇甫正有樁事兒,卻望你各須遵守,否則我們便成為個世仇敵。”


    西門遠微笑說道:“皇甫大哥有話講請,小弟無不遵命,哪裏談得到‘仇敵’二字?”


    皇甫正冷然說道:“光棍眼中莫揉沙於,我知道你們既到‘苗疆’,決不肯放過‘落魂教’,今日雖走,不久必將再來。”


    西門遠點頭笑道:“皇甫大哥畢竟高瞻遠矚,看得清清楚楚,我們便不為了私情,也會為了武林正義,再到這落魂穀走走。”


    皇甫正雙目一張,精芒如電地厲聲叫道,


    “西門兄聽真,你再來落魂穀,縱把整個‘落魂教’弄得雞飛蛋打,瓦解冰消,我老駝子也決不怪你。”


    西門遠聽到此處,急忙稱謝說道:“多謝皇甫大哥,這等明辯正邪……”


    話方落此,皇甫正連連搖手,截斷話頭說道:“西門兄,你聽我把話講完,莫要斷章取義,有甚誤解。”


    西門遠笑道:“皇甫大哥,你還有什麽話兒要向小弟囑咐?”


    皇甫正臉色如冰,沉聲說道:“我要說的話兒,就是請你們等我與‘落魂教主’餘素英訣絕離去以後,再來衛道降魔,倘若我尚未離去,你們便來,則皇甫正必將善盡‘護法’之責,與任何來犯之人,以死相搏,手下決不再留絲毫情分。”


    西門遠滿麵微笑,尚未答話,葛嘯群卻劍眉雙挑,目光如電地凝注在皇甫正身上,冷然說道:“皇甫老人家,葛嘯群早就說過,你若以我師門長輩身份,便令我入龍潭,探虎穴,下鼎鑊,上刀山,葛嘯群均立時遵命,決不皺皺眉頭,但你若以‘落魂教’護法身份,自恃功力,對我們橫加威嚇,則葛嘯群縱冒蜻蜓撼柱之譏,也要以爝火微光,一薄中天皓月。”


    皇甫正聽得哈哈大笑說道:“葛老弟,你不要氣惱,我方才雖打了你幾掌,但皇甫正業已歉然於懷,日後必有補報。”


    葛嘯群冷“哼”一聲,揚眉叫道:“皇甫老人家,你身為八大高手之一,又有‘君子中君子’之稱,說話務須慎重,葛嘯群請教一聲,打了人後,怎樣補報?是你準備更向我補打幾掌,還是束手不動地讓我打上幾記?”


    皇甫正居然被他頂得無法答應,隻好自行解嘲地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葛嘯群委實憋了一肚子悶氣,遂在得理之下,不肯讓人地,又複冷笑幾聲,哂然說道:“皇甫老人家,你不必笑,我知道你雖然臉上在笑,其實心裏在哭,以堂堂正正的曠代奇俠‘隴右神駝’,竟甘心淪落


    為……”


    西門遠見葛嘯群這幾句話兒說得大重,深恐使“隴右神駝”皇甫正聽在耳內,有點臉上掛不住時,惱羞成怒,反把事兒弄僵,遂趕緊一麵暗施眼色,阻止葛嘯群,一麵便向皇甫正施禮告別。


    皇甫正居然毫不在意,仍自神色安詳,滿麵含笑,親自把“竹劍先生”西門遠等一行四人,送出落魂穀外。


    雙方才一分別,葛嘯群便忍不住心頭納悶,向西門遠揚眉問道:“西門師伯,你一路之間,始終在暗助我們,卻為何到了最後關頭,反給我們上樁大惡當?”


    西門遠大笑問道:“葛老弟怎麽這樣說法,我何時給你們上過當兒?”


    蓋方朔一旁苦笑說道:“西門大俠,你在第二次竹枝傳訊之上,寫了‘遇林入林,見鼓擊鼓’字樣,才害得我們三人大吃苦頭,走中路的葛老弟,挨了幾記內家重掌;走左路的我這老偷兒,被皇甫正一掌擊昏,吊在樹上;隻有走右路的姬公主較為幸運,但也被圍入先後天五行合運的‘乙木大陣’以內。”


    西門遠失聲說道:“這是你們粗心失察,怎麽能夠怪我?那第二根竹枝,是‘落魂教’派駐毒龍峒的奸細所發,用意在留上一手退路,‘四鬼雙龍’若能獲勝最好,萬一不敵,便把你們誘入林中,由皇甫正來下手收拾!”


    姬玉花“呀”了一聲,向葛嘯群惶然叫道:“群哥哥,毒龍峒中果然藏有奸細,不知道小玉獨自返迴……”


    西門遠不等姬玉花話完,便自笑道:“姬公主盡管放心,小玉匆匆趕迴,難辨敵我之下,起初確曾有相當困擾,但如今她已控製了全盤局勢,並把奸人除掉。”


    姬玉花大喜說道:“西門老人家,你怎會對毒龍峒中情事,知道得頗為詳盡的呢?”


    西門遠笑道:“我就是為了幫助小玉,肅清毒龍峒中隱患以後,再入落魂穀,才來得稍晚使葛老弟吃了一點小虧,似乎也應該像皇甫正剛才所說,對他加以補報。”


    葛嘯群驀然想起甚事地尖聲叫道:“哎呀,該死!該死!”


    蓋方朔笑道:“葛老弟,你為了何事?竟這等大驚小怪?”


    葛嘯群俊臉微紅,苦笑說道:“我們在落魂穀中,打了半天,鬧了半天,結果竟不曾獲得絲毫有關‘冰心玉女’花如夢的消息,豈非……”


    西門遠聽到此處,搖了搖手,截斷葛嘯群的話頭,向他微笑說道:“葛老弟,你不必著急,我已經代你搜遍落魂穀,這位‘冰心玉女’花如夢姑娘,果然不在穀內。”


    葛嘯群劍眉深蹙說道:“她不在落魂穀,卻在哪裏?”


    西門遠笑道:“葛老弟,你這‘她在何處’問題,除了花如夢姑娘本身以外,隻有‘落魂教主’餘素英才會知道,常言道:‘萬般皆有定,由命不由人。’葛老弟既已為花姑娘費盡心力,暫時可以不必管她,或許會在下次再來落魂穀時,有所聞見。”


    葛嘯群揚眉問道:“我們何時再來?西門老前輩有甚安排妙算嗎?”


    西門遠緩緩說道:“假如我所料不差,落魂穀中,在五日以後,必將發生驚人劇變!”


    姬玉花嬌笑問道:“西門老前輩是怎麽知道落魂穀中的未來事情?”


    西門遠微微一笑答道:“因為,據我所知,‘落魂教主’餘素英在五日之內,必會從中原迴轉。”


    葛嘯群“啊”了一聲,恍然大悟說道:“老前輩莫非認為‘隴右神駝’皇甫正老前輩,既已盡知餘素英的隱秘,則等這位‘落魂教主’迴轉之後,必會加以責詢,引起爭吵嗎?”


    西門遠點頭說道:“爭吵勢在必然,恐怕皇甫正與餘素英之間,會鬧得不可收拾。”


    姬玉花笑道:“他們既是昔年情侶,又在野人山中相處多時,縱或有甚爭執,應該也會彼此互加諒解。”


    西門遠歎息一聲,搖頭說道,


    “姬姑娘,愛的反麵,就是恨。換句話說,假如‘隴右神駝’皇甫正,發現他一向傾愛的‘落魂教主’餘索英,對他果然完全是利用欺騙以後,決不會委委屈屈地充任什麽‘落魂教’中護法。”


    姬玉花揚眉問道:“老前輩,皇甫正若與餘素英當真鬧翻,會不會立即變臉為仇,站在敵對的地位?”


    西門遠一麵緩步前行,一麵笑道:“這要看站在什麽角度來看,假如站在‘隴右神駝’皇甫正的立場,我料他決不會與餘素英翻臉成仇,隻是在叫破對方的卑鄙行為以後,或是縱聲狂笑,或是縱聲大哭地拂袖而去。”


    姬玉花點頭說道:“老前輩這種推斷,頗與‘隴右神駝’皇甫老前輩,肝膽照人的性情相合,但不知‘落魂教主’餘素英又會采取什麽樣的舉措?”


    西門遠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君子之心易猜,小人之腹難料,我認為餘素英可采取的舉措雖多,卻有兩種手段的可能成份最大。”


    葛嘯群劍眉雙挑,朗聲問道:“西門老前輩認為‘落魂教主’餘素英,將對皇甫老前輩如何?”


    西門遠應聲答道,


    “因為‘隴右神駝’皇甫正,若肯在‘落魂教’中繼續擔任‘護法’,則無論名、實,均對餘素英的助力太大,故而她定會想盡花言巧語,加以解釋,甚至略假詞色,利用皇甫正感情上的弱點,使這‘隴右神駝’再度就範。”


    葛嘯群聽到此處,劍眉雙挑,目射神光,說道:“西門老前輩,我認為像皇甫老前輩那等肝膽照人的血性漢子,平時雖易加欺騙籠絡,但一旦使其意冷心灰之後,卻極難再令其改變立意絕情的堅強意誌,故而,我倒認為餘素英恐怕無法把她這位得力護法留住。”


    西門遠看了葛嘯群一眼,點頭笑道:“葛老弟這種看法,確是皇甫正的知音,但餘素英在確知第一種手段無法秦效之時,必將采取第二種手段。”


    葛嘯群問道:“餘素英既蘊兇心,必具辣手,她會不會在所願難獲之下,索性對皇甫老前輩,有所不利?”


    西門遠長歎一聲,點頭答道:“這就是最令人擔憂之處,也就是我適才所說即將再入落魂穀的原因。”


    說到此處,忽向姬玉花含笑叫道:“姬公主,我有一件事兒,想請你略加助力。”


    姬玉花躬身笑道:“西門前輩有何令諭,盡管見示,姬玉花恭遵差遣。”


    西門遠微笑說道:“我想請姬公主密令你峒內苗民,對落魂穀嚴加監視,發現‘落魂教主’餘素英自中原迴轉以後,便立即報與我們知曉。”


    姬玉花嫣然笑道:“這樁事兒,並不難辦,但不知老前輩法駕何往?能否就在我毒龍峒中,小住數日?”


    西門遠目光微注,在葛嘯群及姬玉花身上來迴一掃,揚眉微笑說道:“葛老弟與姬公主均具上乘根骨,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罕世奇葩,能得相逢便是緣,我頗想利用這三數日光陰,對你們略盡一些栽培灌溉之責。”


    葛嘯群與姬玉花聞言,不禁大喜過望,立即雙雙拜謝。


    西門遠含笑說道:“葛老弟,你根骨既佳,又複自幼便蒙你義父‘大漠金雕’軒轅亮悉心培植,把根基打得極好,一切功力,均會與日俱增,無須特別培植,故而我隻想把畢生精研獨創的兩招劍法傳你。”


    葛嘯群連連點頭,西門遠又複說道:“這兩招劍法,一招是在平地施為,名叫‘奮揚正氣誅胡虜’,一招是在空中施為,名叫‘倒瀉天河洗甲兵’。”


    葛嘯群肅然起敬說道:“老前輩真是有心人,連這兩接劍法名兒,都起得既富民族意識,又複蘊有慈悲願望。”


    西門遠點頭歎道:“國破山河在,黃魂永不消,所謂民族意識,是黃帝子孫數千年來立世之本,隻要能夠發揚光大,則絕者繼,滅者興,終必有禹甸重光之日,方今生靈塗炭,韃騎縱橫,我默參運數,暫時雖難與天爭,但最多兩百年後,氣機必將剝複,尚望葛老弟於遊俠四海,交結英俊之便,隨時宣揚正義,灌輸民族意識,在潛移默化之中,培植複興氣運。”


    葛嘯群喏喏連聲,躬身受教。


    西門遠目光轉注到“毒龍公主”姬玉花身上,微笑說道,


    “姬公主,你的稟賦方麵,決不在葛老弟之下,隻可惜幼時純任天然發揮,未像他經過曠代高手,有步驟有計劃地調教培植,故而,我不想傳授你什麽劍招掌法,卻想替你把周身經脈穴道,打通一遍,對你也就助益不小。”


    姬玉花更是驚喜萬分,高興得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蓋方朔靜聽至此,忽然止步不行,一把拉住“竹劍先生”西門遠的衣袖,怪笑連聲說道:“西門兄,你既要傳授葛老弟兩招獨創精妙劍法,又要替姬公主打通‘任督二脈’生死玄關,,卻對我這老偷兒,怎樣打發?三人同行,兩人有慶,倘若單單使我落空,我卻不管你是什麽馳名的‘昆侖竹劍先生’,也非大大偷你一票不可。”


    西門遠看了蓋方朔一眼,微笑說道:“蓋兄莫要惱火,我昔年創有一套‘空空掌法’,似乎正適於傳贈你這妙手神偷。”


    蓋方朔聞言,大喜說道:“西門兄,這‘空空掌法’共有多少招式,你要傳授便立刻就傳,免得夜長夢多,使我老偷兒歡喜得睡不著覺。”


    西門遠微笑說道:“這套‘空空掌法’,共有九九八十一招,我繪有圖形,蓋兄一看便知,可以自行研練。”


    蓋方朔哈哈大笑,伸出手來笑遁:“拿來,拿來,西門兄隻要把圖形給我,你便可以專心的栽培葛老弟和姬公主了。”,


    西門遠揚眉笑道:“江湖行道,切忌過貪,蓋兄既已把我懷中的‘空空掌法圖形’偷走,怎麽還想要第二份呢?”


    這幾句話兒,把葛嘯群、姬玉花聽得均向蓋方朔愕然凝目。


    蓋方朔臉上微紅,從腰間摸出一卷紙來,遞向西門遠,並自赧然笑道:“昆侖竹劍,果然名不虛傳,我老偷兒生平下手偷人,包括‘勾漏獨夫’歐陽彝在內,均未被對方當時發覺。”


    西門遠失笑說道,


    “這卷‘空空掌法圖形’,我已聲明贈送蓋兄,閑來研參解悶之用,你怎麽又要還我?”


    蓋方朔苦笑說道:“西門兄既然真肯厚賜,老偷兒自不願卻之不恭,寧可受之有愧的了,但我卻要向西門兄請教一聲,你是怎麽發覺我對你下手的呢?”


    西門遠笑道:“這事極為簡單,毫不神秘,隻因我早就知道蓋兄是位妙手無雙的蓋代神偷,在你拉住我衣袖問話之際,加深警惕,特別注意而已。”


    蓋方朔連連點頭的,含笑說道:“對極,對極,由此可見那‘勾漏獨夫’歐陽彝,是個笨蛋,比不上西門兄……”


    西門遠接口笑道:“歐陽彝一點都不會笨,隻因他事先不知蓋兄的‘北海神偷’大名,才未加以注意。”


    群俠一路談笑,迴到毒龍峒內,姬玉花立即密派心腹苗人,監視落魂穀中動靜,隻等發現“落魂教主”餘素英的蹤跡歸來,便飛報給自己知曉。


    西門遠囑咐準備了一間靜室,先把那兩招“奮揚正氣誅胡虜”及“倒瀉天河洗甲兵”劍法和“空空掌法”的精妙之處,分別向葛嘯群、蓋方朔傳授一遍,命他們自加練習,然後便攜同姬玉花進入密室,施展上乘玄功,替她打通“生死玄關”及“任督二脈”,使這位“毒龍公主”在內功真力方麵,得以突飛猛進。


    一晃三日,姬玉花的全身穴道經脈,已被“竹劍先生”西門遠,以“太玄真氣”完全打通,在那圓姿替月,秀靨如花的臉龐兒上,更流露出一處寶光神采。


    葛嘯群天生異稟,聰悟過人,對西門遠所傳的兩招精妙劍法,他研練得有了七成火候。


    隻有蓋方朔所得之“空空掌法”招式稍多,一時難以練習純熟,但他有圖形在身,可以按田索驥,循序漸進,也就毫不著急。


    西門遠見他們均有如此悟性,不禁高興異常,向葛嘯群含笑叫道:“葛老弟,好在‘落魂教主’餘素英返抵落魂穀的密報尚未到來,我想索性盡管利用這段寶貴光陰,再與你密室相對,坐上一日一夜。”


    葛嘯群微笑說道:“西門師伯,你要與我密室相對做甚?小侄幼蒙義父深恩,早就把‘任督二脈’及‘生死玄關’打通了呢!”


    姬玉花瞪他一眼,佯嗔說道:“群哥哥,你怎麽這樣不識抬舉?西門老前輩既然對你垂青,總有你的特別好處。”


    西門遠目注葛嘯群,點頭笑道:“葛老弟,姬公主說得極對,我因風萍浪跡,門下尚無傳人,如今既愛你天悟神聰,靈根俠骨,又是好友‘大漠金雕’軒轅亮的悉心培植義子,遂想索性把我壓箱底的功夫,自以為尚具精妙的‘太玄真氣’,傳授給你。”


    葛嘯群聞言,方自喜出望外,心頭騰騰亂跳之際,西門遠繼續笑道:“但你雖學會‘太玄真氣’,並由我加以相當助力,增強火候,仍難於短期之內發揮妙用。”


    葛嘯群揚眉問道,


    “眼前既無法施為,卻不知要到何時,方能由心運用?”


    西門遠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假如老弟能專心絕學,勤練不輟,再若遇上些罕世機緣,則在‘五刀派’的開派大會之上,定能藝震群魔,把那‘勾漏獨夫’歐陽彝,大大地嚇上一跳。”


    葛嘯群大喜過望,這迴卻是他磨著“竹劍先生”西門遠,立即進入密室,封閉門戶。


    蓋方朔見狀,微歎一聲,向姬玉花搖頭說道:“姬公主,你看葛老弟的福緣,多麽深厚?如今,他幾乎等於一身而得‘大漠金雕’軒轅亮、‘銀蝟鬼見愁’‘大頭蛆王’東郭斌及‘竹劍先生’西門遠等三位曠代高人的精侍絕藝了呢!”


    姬玉花也好生替葛嘯群高興,揚眉嬌笑說道:“蓋大哥說得對,這一日一夜之間,對我群哥哥的關係,太為重大,但望能幹安度過,不要發生什麽變故才好。”


    誰知天下事終難十全十美,盡如人願,姬玉花希望在這一日一夜之間,能夠平平安安,但偏偏恰在此時,發生變故。


    西門遠與葛嘯群進入石室,閉關一日之下,突獲苗人密報,說是“落魂教”主餘素英,業已率領十來名中原高手,迴轉落魂穀內。


    姬玉花獲得密報,不禁柳眉深蹙地,向蓋方朔說道:“蓋大哥,這‘落魂教主’餘素英,為何不晚迴一夜?竟恰在我群哥哥頓悟絕藝的要緊關頭到來。”


    蓋方朔見姬玉花一麵說話,一麵便欲敲擊石壇,向密室中的“竹劍先生”西門遠,報告密訊,遂搖手含笑叫道:“姬公主,你最好暫時莫去招惹他們,等到今夜一過,天色微明,葛老弟大功告成以後,再複同去落魂穀,不是便無所耽誤了嗎?”


    姬玉花嫣然笑道:“蓋大哥,照你這種意見,對方對於群哥哥方麵,自然無甚耽誤,但不知會不會對於那位‘隴右神駝’皇甫正老前輩方麵,構成危機?”


    蓋方朔雙眉一挑,接口問道:“姬公主,你這‘危機’二字,卻是什麽意思?”


    姬玉花皺眉說道:“落魂教主餘素英手辣心狠,會不會就在這一夜之間,對皇甫正老前輩,暗加算計?”


    蓋方朔搖手笑道:“姬公主,你不要把‘落魂教主’看得太高,把‘隴右神駝’看得太笨,餘素英的虛偽麵目,既已被西門先生向皇甫正揭開,她還能對那皇甫神駝怎樣?故而我認為這區區一夜光陰,無足為慮,且等明日清晨,他們功成出室,把密訊告之以後,立即一齊趕赴落魂穀內便了。”


    姬玉花聞言,細一思忖,覺得這一夜光景,對於“隴右神駝”皇甫正來說,果似不大重要,但對於葛嘯群來說,卻重要無比。


    輕重既然有別,她自然起了偏心,遂暫時按下這樁密報,等到次日天明,葛嘯群的“太玄真氣”初步功成以後,才告知“竹劍先生”西門遠,說是“落魂教”主餘素英,業已迴轉落魂穀內。


    誰知姬玉花與蓋方朔的判斷,恰好適得其反,這一夜光陰,對於葛嘯群來說,其利甚微,對於皇甫正來說,則其害甚重。


    毒龍峒內情形,暫時不提,且說落魂穀內之事。


    “落魂教主”餘素英在中原羅致了十名武林好手,一同迴轉落魂穀後,因不見“冰心天女”花如夢與“金環惡鬼”姬拉,遂向“天機惡鬼”杜無蒙加以查詢。


    杜無蒙把穀中情事,低聲稟告餘素英,並稱因敵人功力太高,連敗雙龍四鬼,自己才設計把對方騙入林中,由皇甫護法,下手收拾。


    餘素英微笑說道:“皇甫護法功力通神,他一出手,葛嘯群、姬玉花以及那蓋方朔等,必然絕無幸理。”


    杜無蒙搖頭說道:“皇甫護法,雖然製住敵人,卻又放掉,並親自送出落魂穀外。”


    餘素英“哦”了一聲,目光微轉,從袖中取出一根紅色令箭,交與“雷公惡鬼”烏嘉說道:“烏堂主,你持我‘赤敕令’,去請皇甫護法,來此議事。”


    烏嘉恭身領命,前去傳令召喚“隴右神駝”皇甫正,但卻隻獨自迴轉,並弄得鼻膏臉腫,神情好不狼狽。


    餘素英愕然問道:“烏堂主,你怎麽了?難道不曾見著皇甫護法?”


    烏嘉取出一根業已折斷的紅色令箭,交還餘素英,神色憤然說道:“皇甫護法不但不遵命前來,反而折斷‘赤救令’,並把我打了一掌,遂出林外。”


    餘素英眉峰一聚,自語說道:“他身為‘落魂教’護法,怎會不遵教主法令?定是你傳諭之時,過於魯莽,才將他有所激怒。”


    “雷公惡鬼”烏嘉方待辯說,“天機惡鬼”杜無蒙已向餘素英,躬身道:“烏上弟子素確頗拙於詞令,請教主再賜下一根法令,由杜無蒙前去召喚皇甫護法。”


    餘素英點了點頭,微歎說道:“皇甫護法,是我多年舊交,說不得,隻好對他特別寬縱一些,倘若他人敢違我令,必將陳屍穀中,毫無僥幸。”


    說到此處,又自袖中摸出了一根黑色令箭,遞與“天機惡鬼”杜無蒙,向他沉聲說道:“杜堂主,你再持我的‘黑敕令’,去請皇甫護法,來此議事,但言語中不妨放得和藹恭敬一些。”


    杜無蒙領命而去,但不久以後,也是獨自迴轉。


    餘素英好不訝然,目注“天機惡鬼”杜無蒙,皺眉問道:“杜堂主,難道又在皇甫護法之前碰了釘子?”


    杜無蒙又取出一根被折斷的黑色令箭,交還餘素英,搖頭苦笑道:“皇甫護法根本不容我說話,便把這‘黑救令’搶去折斷,並說了幾句話兒,要我轉告教主。”


    餘素英臉色鐵青地,沉聲問道:“杜堂主無妨直言,皇甫護法要你轉告我的,是一些什麽話兒?”


    杜無蒙苦笑說道:“皇甫護法說他最討厭什麽‘黑紅敕令’,命我轉告教主,不必擺什麽教主架子,有事可去林內見他。”


    餘素英聞言,目中兇芒微閃,但旋即神色平和地點頭失笑說道:“他也責怪得對,我在多年老友之前,何必還擺什麽教主架子?”


    杜無蒙見餘素英一麵自語,一麵站起身形,遂躬身賠笑問道:“教主當真要親往林中,與皇甫護法談話嗎?”


    餘素英點頭笑道:“我因中原之行,久別故人,遂想與皇甫護法略為敘舊,這是朋友私交,原非教中公事,用不著傳令召喚,倒也難怪皇甫護法勃然震怒,以為我在擺架子了。”


    杜無蒙聞言,暗佩教主氣度,又複賠笑問道:“教主要何人侍同入林?”


    餘素英不等杜無蒙再往下說,便自搖手笑道:“林中敘舊,何用侍從?我不需任何人同行,杜堂主且與他們,為新近參加本教的十二名中原武林好手安排居處,並告此間的各種法規忌諱便了。”


    杜無蒙唯唯領命,餘素英遂飄然踅向“隴右神駝”皇甫正的所居林內。


    皇甫正此時正在一株古鬆之下,倚石而臥,雖然遙見“落魂教主”餘素英親來,卻仍不加理睬,高臥如故。


    餘素英果然完全收斂起教主威風,走到皇甫正所臥巨石之旁,在石上坐下,揚眉笑道:“小妹此次中原之行,去得頗久,鎮日思念大哥,大哥一向可好?”


    皇甫正哈哈一笑說道:“我這老駝子,老醜鬼,倒沒有什麽不好,隻是對‘落魂教’中的護法一職,當得有點不耐煩了。”


    餘素英眉頭徽蹙,目注皇甫正,幽幽問道:“大哥怎麽有‘不耐煩’之語,你不是曾經立誓願意永遠幫助我嗎?”


    皇甫正怪笑答道:“我不是忘了誓言,而是覺得必須‘幫而有助’,才見交情,倘若‘幫而無助’,還不如不幫的好。”


    餘索英微微一笑說道:“大哥說哪裏話來?有你‘隴右神駝’四字,已替小妹的‘落魂教’放射出了不少光輝,怎會沒有助益?”


    皇甫正“哦”了一聲,怪笑問道:“餘教主,我記得當初歸入‘落魂教’中,曾對你再三囑咐,不可向任何人泄報我的姓名身份,如今,你居然不打自招,承認要把我的‘隴右神駝’四字,當作招牌使用。”


    餘素英想不到自己竟把話說漏,遂趕緊賠笑叫道:“大哥莫要誤會,我這隻是作個比喻而已,怎會違背初衰,拿你名號來作招牌呢?”


    皇甫正“哼”了一聲,也不再對此多辯,隻是向餘素英揚眉問道:“你知不知道‘三國’之時,徐庶為何要向劉備‘走馬薦諸葛’?”


    餘素英毫不考慮地,應聲答道:“這是徐庶自知才具不及臥龍,遂向劉備薦賢以代。”


    皇甫正點頭笑道:“你說得對,如今‘落魂教’群雄畢集,教運方降,我老駝子卻又老又駝,委實羞於屍居於‘護法’之位,故而也想效法‘徐庶走馬薦諸葛’般,來個薦賢以代。”


    餘素英聞言笑道:“大哥莫要對小妹耍笑,當世中哪有比你更高明的人物?”


    皇甫正連聲狂笑說道:“有,有,我夾袋中便有兩個人才,足以對你舉薦。”


    餘素英聽他說得煞有介事,不禁勾動了好奇之心,向皇甫正問道:“大哥所說的這兩位高人是誰?他們住在哪裏?”


    皇甫正眼角斜睨餘素英,冷冷答道:“他們兩位,一位住在鄱陽湖濱,一位住在九華山上。”


    這兩句話兒,把個“落魂教主”餘素英,聽出了一身冷汗。


    她雖然心驚,卻總覺“隴右神駝”皇甫正遠居苗疆,絕不會知道自己的中原秘密,這鄱陽湖濱、九華山上之語,或許隻是一種奇妙巧合。


    餘素英念動及此,索性神色自若地繼續問道:“這兩位高人,既住在鄱陽湖濱和九華山上,卻不知是何名號?”


    皇甫正因迷戀餘素英頗深,故而對於西門遠所告秘訊,原本隻信八成,但如今冷眼旁觀,卻從餘素英的神色變幻之間,看出全屬實情,決無虛假。


    他心中一冷,便長歎一聲說道:“你還以為我被你悶在葫蘆之中,真要逼我說嗎?”


    餘素英明知不妙,但已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裝得若無其事地向皇甫正淡然笑道:“大哥盡管請說,何必吞吞吐吐?你這副神情,倒好像是小妹有甚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你的手內。”


    皇甫正冷哼一聲說道:“這真叫‘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逼得我隻好直言奉告,那住在鄱陽湖濱的一位,叫做‘銀槍小羅成’白文堯,住在九華山上的一位,名叫‘金戟溫侯’呂卓。”


    “銀槍小羅成”白文堯及“金戟溫侯”呂卓之名入耳,餘素英便知萬事皆休,不禁呆在當地。


    皇甫正完全證實了“竹劍先生”西門遠所說不虛,鼻間忽覺奇酸難耐,仿佛有兩行英雄淚珠,即將奪眶而出。


    他哈哈一笑,竭力抑製住將流情淚,從所臥大石之上,緩緩坐起身形。


    餘素英神情木然地望著這位與自己舊情甚深的“隴右神駝”皇甫正,顫聲問道:“皇……皇甫大哥,你……你……是不是想要……要走了?”


    皇甫正苦笑答道:“我不走做甚?是你好意思把我再留在此地?還是我好意思再住這落魂穀中?”


    餘素英驀然臉色一變,咬牙說道:“好,大哥既然執意要走,小妹便吩咐擺酒設宴,齊集‘落魂教’中人物,替皇甫護法餞行。”


    皇甫正搖頭歎道:“天際閑雲,塘邊野鶴,聚則是緣,散卻是數。你又何必設宴餞行,多此一舉?何況別人飲在腹的是佳釀美酒,我皇甫正飲在腹中的,卻是滿眶情淚。”


    這幾句話兒,原本淒厲得令人不忍卒聞,但聽到“落魂教主”餘素英耳中,卻好似無動於衷地,冷然說道:“皇甫護法,你莫要錯會了意,我這一席餞行宴,不是為了你我私情,而是遵照‘落魂教’的教規而設,你若敢赴席,我決不循私。否則便悄悄由秘道之中逃去,我也略念舊情,不加迫戳就是。”


    皇甫正聽完餘素英所說,不禁虎目雙睜,狂笑說道:“好!餘教主既然擺出做教主的威風,我皇甫正也願意遵守教規,在今夜三更,領受你一席‘落魂之宴’。”


    餘素英冷然說道:“皇甫護法,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在‘落魂宴’上,第一杯酒兒下喉之前,肯對我宣誓效忠,我便仍恢複你的護法地位。”


    皇甫正狂笑揚眉說道:“教主深恩,皇甫正至為感激,但願我到了赴落魂宴時,能接受你的意見。”


    餘素英目閃寒光,又向這位已對自己意冷心灰的“隴右神駝”皇甫正,狠狠盯了幾眼,便即退出林外。


    星移鬥轉,轉眼三更。


    一席“落魂大宴”及另一席酒宴,均陳設在葛嘯群、姬玉花、蓋方朔等人上次前來曾經落座較技的水榭之內。


    “落魂大宴”席上,共有七個人兒,也共有七杯美酒,七盤大菜,但卻設了八個座位。


    七個人兒是黑龍大師,赤龍真人,“誅心惡鬼”魏三泰,“天機惡鬼”杜無蒙,“雷公惡鬼”烏嘉,曾經執掌過令旗督陣的青衣小童,以及“落魂教主”餘素英。


    七杯美酒,斟得滿滿,分放在七人麵前,但卻無人取飲。


    七盤大菜,則均用特號巨碗,扣得緊緊,看不出盤中盛的是什麽駝峰豹胎,龍肝風髓之屬?


    第八個座位空空,顯然是為“隴右神駝”皇甫正所留,但奇怪的是這個座位之上,卻既無杯盤,又無碗筷。


    另外一席酒宴,則設在“落魂大宴”之側,席上坐的便是“落魂教”主餘素英這次從中原帶迴落魂穀的各位武林高手。


    “落魂大宴”席上,無人舉杯,無人舉箸,也無人互相笑語。


    另一席酒宴之上,也是如此。


    故而,整座水榭之中,形成了一片沉寂,並沉寂得陰氣森森,極為可怕。


    天色剛到三更,這沉寂便被打破。


    因為“隴右神駝”皇甫正來得很準時,他那條高大魁梧,微覺佝樓的白發身影,在恰好三更之際,飄進了這沉寂得有點怕人的陰森水榭。


    “刷!”


    這時席上諸人,離座起立之聲,所起立之人,便是“落魂教主”餘素英由中原帶來的那些武林高手。


    常言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隴右神駝”皇甫正不僅名列當世武林的“八大高手”之一,他並有“君子中的君子”美稱,自然能蠃得江湖人物的一致尊敬。


    “落魂教主”餘素英見狀,冷然發話說道:“各位請坐,皇甫正隻是本教中有始無終的一名護法,並不是威權顯赫的太上教主。”


    這幾句話兒,說得太重,聽得向皇甫正起立相迎的那般武林高手,隻好神情尷尬地紛紛落座。


    皇甫正對此倒不大在乎,隻是聲若洪鍾地“哈哈”一笑,向“落魂教主”餘素英抱拳說道:“餘教主,有始無終的皇甫正,歸誌已決,特來辭行。”


    餘素英冷冷一笑,沉聲問道:“皇甫正,在你離開落魂穀前,總還是‘落魂教’中的護法身份,你願不願意遵守教規?”


    皇甫正“哈哈”大笑答道,


    “願意,願意,本護法敬遵教主令諭。”


    餘素英指著落魂宴上的空位道:“既然如此,皇甫護法便請入座,因為凡屬中途脫離本教之人,按照教規,必須以落魂宴餞行,要請你嚐上七樣餞行菜,飲上七杯餞行酒。”


    皇甫正雙手一拱,插眉笑道:“多謝,多謝,畢竟還是餘教主對故人有情,要使我老駝子既醉且飽而去。”


    他一麵發話,一麵就在那既無杯盤,又無碗筷的空位之上安然落座。


    餘素英麵容一冷,目光微注坐在自己身邊的青衣小童,向他神情堅決地,斬釘截鐵說道:“虎兒,由你開始,向皇甫護法敬萊。”


    青衣小童聞言,遂把自己麵前那隻扣盤巨碗伸手揭起。


    巨碗一揭,方使人看出盤中是條細如筆杆,盤成一堆的墨黑小蛇!這蛇兒頭形如鏟,但身上又有十數道環狀白線,仿佛把那墨黑蛇身,分成了無數小節。


    隔席旁觀的那些武林高手之內,不乏久走蠻芒,深明怪異之人,認出這條頭形如鏟,全身墨黑,並有白色環紋的細小奇蛇,是由“銀腰帶”及“墨線閻羅鏟”等兩種蛇兒交合而生,毒怪極為猛烈。


    青衣小童揭開巨碗,口內“噓”的一聲,那條怪蛇便自盤中竄起,化成一線墨光,向皇甫正迎麵飛來。


    如此敬菜方式,委實別開生麵,那些初到落魂穀中的武林高手,均屏息凝目地靜看這位手邊未設杯盤碗筷的“隴右神駝”皇甫正,對於這第一道敬菜,卻是如何消受?


    照他們的想法,“隴右神駝”皇甫正多半是伸手捉住這條迎麵飛來的墨黑小蛇,加以弄死棄去。


    但這種蛇兒,毒性太烈,皇甫正除非練有萬邪不侵的“無相神功”,真氣微注,指掌成鋼,方可安然無虞,否則縱使把蛇兒接住弄死,也必將中了蛇毒,於不知不覺之下,漸漸侵入髒腑。


    誰知他們所想,完全不對。


    因為他們想的隻是常理,而“隴右神駝”皇甫正卻是非常人,非常人便自然有他的非常手段,


    眼看一線墨光迎麵飛到,皇甫正卻既未伸手,又未閃身,隻是倏然將口一張,把那蛇頭咬住。


    蛇性之毒,連沾手都有相當危險,皇甫正居然用口咬蛇豈不使旁觀眾人驚奇欲絕。


    但這隻是剛剛開始的驚人之事,更使人難信的驚奇之事,仍將接踵而來。


    皇甫正咬住蛇頭以後,並未把蛇吐掉,居然生吞活嚼,把這條毒蛇連皮帶骨吃下腹內。


    這樣一來,簡直使旁坐諸人看得發呆,張口結舌,歎為觀止。


    蛇肉確是美味,且越是毒蛇,其味越妙,嗜食之人,亦不在少,但古往今來,恐怕絕無任何一人,膽敢如此吃法,因不僅蛇鱗蛇骨,消化甚難,尤其是口中毒囊,如何可以吃得?


    皇甫正一陣大嚼,把旁觀眾人都嚼得毛骨悚然,連“落魂教主”餘素英,也有點眉頭暗蹙。


    他把整條毒蛇吃完,舉袖拭去了唇角之間的淋漓蛇血,向餘素英微抱雙拳,縱聲狂笑說道:“好吃,好吃,多謝餘教主賞賜我的第一道餞行美味。”


    餘素英淡笑一聲,又複側顧青衣小童說道:“虎兒,你應該循序而行,敬菜以後,便即敬酒。”


    虎兒如言捧杯起立,向皇甫正含笑說道:“皇甫護法遠行在即,請接受虎兒一杯敬酒。”


    皇甫正揚眉一笑,伸手把杯接過。


    他正自舉杯就唇,虎兒忽然搖手叫道:“皇甫護法,你知不知道這杯餞行酒中,下有‘七步斷魂散’?”


    皇甫正軒眉狂笑說道:“我老駝子向來是銅澆心肺,鐵鑄肝腸,慢說酒中下有‘七步斷魂散’,便下了‘三步斷魂散’,也減不去我半絲酒興。”


    說罷,目光如電,一掃群雄,忽然朗聲吟道:“自有神功超眾俗,每將肝膽照人紅,何辭毒酒過腸中……”


    一麵朗吟,一麵便把那杯下有“七步斷魂散”的毒酒徐徐飲盡。


    皇甫正談笑自若地吃了一道餞行毒菜,飲了一杯餞行毒酒,這身神功絕藝,這份氣慨豪情,自然看得隔席群雄傾服而已,越發對這位當代大俠“隴右神駝”,增加了幾分敬佩。


    但“落魂教主”餘素英卻有些下不來台,臉色如冰地向“雷公惡鬼”烏嘉,沉聲說道:“烏老四,如今該你向皇甫護法敬菜敬酒。”


    烏嘉也采取與青衣小童虎兒同樣動作,伸手把自己麵前的扣盤巨碗揭起。


    這盤中所盛,並非活物,卻是一盤血紅色的液汁。


    烏嘉目注“隴右神駝”皇甫正,躬身抱拳,用極為純熟流利的漢語說道:“皇甫護法,這盤餞行佳肴,是摻有‘千年鶴頂紅’的新鮮的‘鴆血’,滋味雖好,毒性卻非尋常可比……”


    話猶未了,“唿”一聲,席前血光耀眼。


    原來那盤摻有“千年鶴頂紅”的新鮮鴆血,業已被“隴右神駝”皇甫正運用玄功真氣,吸成一線血紅,飛投進他的口中,仿佛又吃得津津有昧。


    慢說水榭中的“落魂敉”雙龍三鬼及新到群雄看得怵目驚心,連餘素英心中也有點驚懼。


    因為餘素英估量“隴右神駝”皇甫正的功力,與自己不過在伯仲之間,互有長短,他怎會膽敢服食這多罕世毒物,眼前縱或能倚仗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家神功,聚集毒力,暫加禁製,但到了功力難禁,奇毒發作之時,卻是怎生處置?


    餘素英驚奇揣想之際,“雷公惡鬼”烏喜又複雙手捧起酒盅,向皇甫正賠笑說道:“皇甫護法的神功絕藝,委實驚人,大概業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體,烏嘉遵守教規,奉命行事,這盅餞行酒……”


    皇甫正不等他話完,便自劈手奪過酒盅,湊向鼻端,嗅了一嗅,目注烏嘉,揚眉怪笑問道:“烏老四,你不必廢話,今夜既有了這多罕世難覓的出奇美:佳肴,我老駝子怎肯不飲?怎肯不吃?但如今我卻要問你一句話兒,你必須據實相答。”


    這位“隴右神駝”雖是帶笑發話,但雙目中的精芒如電,炯炯逼人!竟嚇得那素極兇橫的“雷公惡鬼”烏嘉,有點心膽生寒,不敢與皇甫正目光相對,垂頭答道:“皇甫護法有話盡管請問,烏嘉知無不答。”


    皇甫正向手中酒杯看了一眼,目注烏嘉,沉聲問道:“烏老四,這杯餞行酒中,為什麽沒有毒質?”


    “雷公惡鬼”烏嘉全身驀然一震,未能立即答話。


    皇甫正厲聲叱道:“烏老四,不許遲延思忖,趕快說出實話。我老駝子未離這‘落魂大宴’之前,仍是‘落魂教’中的護法身份,小心我像對付‘金環惡鬼’姬老三那樣,把你立劈掌下。”


    這位“隴右神駝”叱吒暗嗚,威風凜凜,嚇得這位“雷公惡鬼”心驚膽戰,遍體颼颼,烏嘉終於不敢不答,顫聲答道:“皇甫護法,這……這……這酒中雖……雖沒有下毒,卻……卻……卻下了我……我們苗人特有的‘螟蚣惡蠱’。”


    皇甫正聞言之下,不禁發出一串極長聲的哈哈大笑。


    這一陣哈哈大笑,隻笑得“雷公惡鬼”烏嘉魄散魂飛,麵色如土。


    “落魂教主”餘素英也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隴右神駝”皇甫正是否怒極而笑?就要翻臉動手。


    誰知皇甫正笑聲收後,竟換了副夷然自若的神情,向“落魂教主”餘索英淡淡說道:“餘教主,我老駝子情癡骨賤,甘聽號令,你若想要皇甫正這條老命,隻消隨口吩咐上一句話兒,何必這等大費心思?又是毒蛇,又是‘七步斷魂散’,又是摻有‘千年鶴頂紅’的‘鴆血’,甚至在酒中用上了無形無色無味無臭的苗人‘螟蚣惡蠱’。”


    “落魂救主”餘素英臉上一紅,被這詞鋒若劍的“隴右神駝”問得無話可答。


    皇甫正哈哈一笑,舉著手中酒杯,又複說道:“其實‘蜈蚣惡蠱’雖然厲害,卻還不至能令我老駝子對它有絲毫畏懼,不敢進口。”


    話音方了,舉杯就口,雙眉軒處,竟神采飛揚,把這杯藏有“蜈蚣惡蠱”的餞行酒兒,喝得幹幹淨淨。


    接著皇甫正大展神威,連吃了七道餞行毒萊,連飲了六杯餞行毒酒,隻剩“落魂教主”餘素英麵前的一杯毒酒,尚未飲下。


    餘素英站起身形,雙手捧杯遞過,含笑叫道:“皇甫大哥,你隻要再把這杯餞行酒兒飲盡,便符合本教教規,可以解除‘護法’之職,還你自由自在。”


    皇甫正點頭一笑,雙手接杯,但突然施展“和合連環手”法,把餘素英的左右脈門一齊扣住。


    餘素英決未想到皇甫正竟在隻剩最後一杯餞行酒兒尚未飲下之前,會向自己襲擊,根本就疏神無備。


    何況“隴右神駝”具有多高功力?多快手法?一個有意,一個無心,怎還不扣個正著?


    雙手脈門被扣,皇甫正再複指上一加勁力,便使這位奸刁狠辣,號令群雄的“落魂教主”餘素英癱在席上。


    黑龍僧、赤龍道、“誅心惡鬼”魏三泰、“天機惡鬼”杜無蒙、“雷公惡鬼”烏嘉以及青衣小童虎兒等,見狀之下,全都大驚失色,惶然欲起。


    皇甫正舌綻春雷,厲聲叱道:“你們統統替我坐好,哪個敢動?”


    這一叱之威,既似晴空霹靂,又如平地焦雷,隻震駭得“雙龍三鬼”及那青衣小童虎兒,俱都心魂欲飛,呆坐不動。


    點完穴道,左手輕輕一提,便把餘素英提了過來,放在自己身上,但仍將餘素英的左手脈門扣得緊緊。


    餘素英這時已能說話,並知自己一身武功,已被廢去,不禁目注皇甫正,淒然歎道:“皇甫大哥,還是你高,也還算你狠,但你怎麽還不動手殺我?”


    皇甫正目中似乎微閃淚光,哈哈一笑,但笑聲之中,顯然含有相當悲戚意味,搖頭說道:“餘大妹,我們可算是青梅竹馬的老情人了,皇甫正愛你尚且不及,怎麽還會殺你?”


    餘素英“哦”了一聲,淡然問道:“你既然顧念舊情,不肯殺我,就該撒手而去,飄然遠行。”


    皇甫正搖了搖頭,緩緩答道:“我原本想走,如今卻決定不走。”


    餘素英莫名其妙地,訝聲問道:“你既不肯殺我,又不肯走,卻想做些什麽?”


    皇甫正應聲答道:“我在等人。”,


    餘素英正欲再問,皇甫正抬頭向水榭以外看了一看天時,又複說道:“我在等我一位老朋友和一位小朋友,假如我所料不差,他們最晚在天光大亮之後,必會趕到。”


    餘素英冷哼一聲說道:“你那小朋友是誰?老朋友又是誰呢?”


    皇甫正毫不隱瞞說道:“我所說的小朋友是葛嘯群,老朋友則是西昆侖的‘竹劍先生’西門遠。”


    餘素英冷笑說道:“果然你是個吃裏扒外的叛徒,餘素英所創‘落魂教’,鐵桶似的江山,一齊斷送你手。”


    皇甫正苦笑說道:“餘大妹,事到如今,你怎麽還要罵我?若非我在此間,落魂穀早於三日前,必被西門遠、葛嘯群等,弄得雞飛蛋打,瓦解冰消,終於他們看在我這點老麵子上,才答應暫時離去,等我辭去護法之位以後,再來和你算帳。”


    餘素英愕然問道:“既然如此,你怎又認為他們即將趕來而加等待?”


    皇甫正答道:“因為關於你玩弄手腕,對我利用,以及在中原蓄養麵首,胡作非為等情,是西門遠兄相告,他既知你刁惡本性,又知我勢在必辭,自然會猜出你可能起甚兇心惡念?而關懷我的安危,趕來策應。”


    語聲方了,半空中“哈哈”一笑,便有條恍若憑虛禦風的輕靈身影,飄進水榭之內,並淩空發話說道:“皇甫兄,西門遠因事延誤,一步來遲,你可曾受到什麽鬼蜮暗算?”


    語音未收,人影先落,果是那位風神瀟灑,高逸如仙的“竹劍先生”西門遠。


    皇甫正一見西門遠到來,不禁從臉上浮現一絲慰然笑容,揚眉說道:“西門兄,我早就猜到你是性情中人,隻要一知餘素英迴轉落魂穀,便不會不立即趕來和我老駝子見上最後一麵。”


    西門遠進入水榭,見了當前情狀,已極驚奇,再聽了皇甫正如此說法,不禁失聲問道:“皇甫兄,你這‘最後一麵’之語,是從何說起?”


    皇甫正遂先把自己參與“落魂大宴”情形,向西門遠細述一遍,然後雙眉高挑,縱聲狂笑說道:“西門兄請想,皇甫正的肝腸腑髒,又非當真是鐵鑄銅澆,我已經吃了毒蛇、毒蠍、千年鶴頂紅、鴆血等七種毒萊,及點滴斷腸的六種毒酒,再加上苗人的‘螟蚣惡蠱’,你想我如何還能活下去?今日之會,自然是與你最後一麵的了。”


    西門遠聞言,連連頓足,戟指“落魂教主”餘素英,向皇甫正恨聲說道:“皇甫兄,你好胡塗,怎不知道尊重自己?以你譽滿乾坤的‘隴右神駝’身份,卻打算和這淫兇惡婦並骨此間,你……你……你劃得來嗎?”


    餘素英聽到此處,方悟出皇甫正雖然不想單獨殺死自己,卻要和自己並骨同亡,不禁大驚欲遁。


    但她穴道被製,一身功力無法運用,隻略微掙了一掙,便被皇甫正把脈門扣得更緊地怪笑說道:“餘大妹,你怎的如此不懂情趣?我們青梅竹馬,情重當年,雖經風波離散,終能白骨相偕,生未同衾,死可同穴,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嗎?”


    西門遠看得扼腕長歎說道:“情!情!這‘情’之一字,害死了古往今來的多少英雄豪傑!以皇甫兄如此胸襟人物,居然仍剪不斷纏人情絲,度不過迷人情網,勘不破困人情網。”


    皇甫正雙目一張,哈哈大笑說道:“西門兄,你太小瞧我老駝子了,事到如今,我怎會還剪不斷情絲,度不過情關,勘不破情網,對餘素英有所迷戀?還要與她並骨同亡之舉,隻是為了她生前害人太多,死後必須有個管頭,免得她到了陰曹地府之中,再去害鬼。”


    “落魂教主”餘素英知已無生望,遂兇性又發,厲聲叫道:“賊駝子,你想管我?你配管我?我會服你管嗎?”


    皇甫正目閃精芒,狂笑說道:“我怎麽不想管你,不配管你,及不能管你?如今我要你哭,看你敢不敢不哭?”


    一麵發話,一麵在指上暗運“純陽焚髓”神功,傳過極強熱力,果然把位兇威絕世的“落魂教主”餘素英,燒得無法禁受,珠淚紛紛垂落。


    皇甫正見她業已落淚,遂斂去“純陽焚髓”神功,改運了另一種神奇功力,厲聲叱道:“餘素英,如今我要你笑,看你敢不敢不笑?”


    說也奇怪,皇甫正的語音方了,餘素英便異常聽話地不住苦笑。


    這位“隴右神駝”皇甫正,右叱吒暗嗚之下,把位“落魂教主”餘素英,製得服服貼貼的蓋世神威,直把水榭之中的所有群豪,完全鎮住,誰也不敢妄自動上一動。


    就在此時,皇甫正忽然眉頭雙皺,全身極為輕微地抽搐一下。


    西門遠看出不妙,悚然問道:“皇甫兄,你感覺怎樣?”


    皇甫正苦笑答道:“大概是時候了,葛嘯群老弟何在?”


    西門遠說道:“他與我同來,但經我嚴加叮囑,在未奉我命之前,不許妄自闖入水榭,皇甫兄為何問起他來,莫非有吩咐嗎?”


    皇甫正點頭答道:“西門兄,請你趕快把這位老弟喚來,我對他有事交代。”


    西門遠聞言,遂向水榭以外高聲叫道:“葛老弟,你們如今可以進入水榭,參見皇甫師伯。”


    果然,西門遠話音才了,葛嘯群、姬玉花、蓋方朔、小平方等四條人影,便自淩空飛降。


    皇甫正招手叫道:“葛嘯群老弟,你近前與我答話。”


    葛嘯群雖然尚不知水榭中的變化情形,但也不甘示弱,立即走到皇甫正的麵前,一抱雙拿,躬身問道:“皇甫師伯,對晚輩有何教訓?”


    發話已畢,方欲放下所抱雙拳,皇甫正哈哈一笑,右手疾伸,閃電般地點了葛嘯群的穴道,把他順手脈門緊緊扣住。


    “毒龍公主”姬玉花與葛嘯群夫妻情重,自然關心,忽見有此劇變,遂“哎呀”一聲,閃身撲了過去。


    西門遠慌忙叫道:“姬公主不要魯莽,你皇甫老前輩此舉,必具深意,可能對葛嘯群老弟,並無所損,反有大益。”


    姬玉花聽得正自將信將疑,皇甫正卻已含笑說道:“姬公主,請你把我上半身衣掌,完全撕去。”


    姬玉花見皇甫正左手扣緊餘素英的脈門,右手扣緊葛嘯群的脈門,委實無法自行解衣,遂隻好如言替這位“隴右神駝”,把上半身衣掌撕去,露出皮肉。


    皇甫正又是一陣仰天狂笑,笑聲之中,身上竟起了極為奇異變化。


    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出皇甫正右半身的皮色逐漸變紅,左半身的皮色,逐漸發黑。


    不到一盞茶時,業已紅呈赤紅,黑呈墨黑。


    皇甫正陡然目注青衣小童虎兒,厲聲叫道:“虎兒過來,我有話問你。”


    虎兒不敢不遵,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走到皇甫正的麵前,垂手而立。


    皇甫正把口一張。


    但他這張口之舉,卻非發話,而是噴出了一大口黑色鮮血。


    這口黑色,飛到空中,布成一麵血網,把黑龍憎、赤龍道、“誅心惡鬼”魏三泰、“天機惡鬼”杜無蒙、“雷公惡鬼”烏嘉五人,一齊籠罩在內。


    “雙龍三鬼”因事出意外,自然不及閃避。


    但他們被血雨所淋,滿身狼藉以後,卻個個端坐如前,全不敢動上半動。


    西門遠失聲歎道;“皇甫兄,我想不到你也會這種功夫?這是魔教中最厲害的‘羅喉毒血’。”


    水榭中的所有群雄,聽了“羅喉毒血”四字,一齊再複目注“雙龍三鬼”,方看出這“落魂教”中的五位兇人,均已中毒僵斃在坐椅之上。


    皇甫正目注西門遠,苦笑說道:“西門兄,‘雙龍三鬼’生性極惡,決不能對其慈悲饒恕,貽害世人,我遂以集體誅戳!但這虎兒,畢竟年歲尚幼,陷溺不深,資質又頗為聰慧,尚望西門兄不憚煩難,對他教訓改造,留在你身邊,當個采藥童兒,使其得歸正果了吧!”


    西門遠向虎兒看了一眼,虎兒也福至心靈,機警異常,趕緊躬身拜倒。


    西門遠見他根骨確實不差,臉上邪氣也並不太重,遂向皇甫正點頭笑道:“好,小弟敬遵所命。”


    皇甫正身上又是微微一陣抖顫,左右手的中指,同時凝勁施功,把餘素英和葛嘯群的左右腕,均加捏破,使自己左右中指,陷入他們的皮肉之內。


    姬玉花見葛嘯群的腕間,鮮血淋漓,不禁急得又要向前,卻被西門遠把她拉住,低聲說道:“姬公主,你皇甫老前輩因身屬師伯,卻曾把葛老弟打成重傷,故而心存歉疚,如今正對他設法加以補報。這是曠世福緣,你千萬不可打擾,隻在我身邊,靜看究竟便了。”


    姬玉花半信半疑,秀眉深蹙,悄然問道:“西門老人家,你看皇甫老前輩已把我群哥哥,弄成那般狼狽,似乎正與餘素英同樣處置,你怎麽還說他在設法補報,並是群哥哥的曠世福緣呢?”


    西門遠微歎一聲,低低答道:“姬公主有所不知,我這位皇甫老友,因所服毒物大多太重,反正無法再活,遂決心舍己耘入地,做了一種非常處置。”


    姬玉花問道,“西門老人家請解釋得明白一些,什麽叫舍已耘人和非常處置?”


    西門遠歎道:“如今這位‘隴右神駝’皇甫正的體內,正彌沛著兩種神功,一種是他把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真氣內力,凝化成的‘純陽轉輪液’,另一種是他把所服各種劇毒,凝化成的‘羅喉毒血’,隻等這兩種功力散盡,他便自解皮囊,超凡證道。”


    姬玉花指著皇甫正皮色有紅左黑的奇異身軀,恍然說道:“怪不得皇甫老前輩的身上,會有這種右紅左黑的奇異現象!”


    西門遠點頭說道:“他如今正在把左半身的‘羅喉毒血’注入‘落魂教主’餘素英的體中,並把右半身的‘純陽轉輪液’注入葛嘯群的體內。”


    姬玉花聽清究竟,心寬眉展,嫣然笑道;“接受了這種‘純陽轉輪液’,有何好處?”


    西門遠笑道:“這點血液,是‘隴右神駝’皇甫正數十年苦修的功力精華,也等於是他的半條性命,葛老弟從此以後,內力真氣方麵,最少會加強一倍有餘,施展起任何兵刃、掌法,玄功,威勢均大非昔比的了。”


    說到此處,隻見那位“落魂教主”餘素英,已告絕氣死去,皇甫正遂縮迴左手,向西門遠笑道:“西門兄,餘素英已死,我也快了,我托你把我和她合葬一棺,並必須用上好棺木。”


    西門遠含淚點頭,皇甫正倒神色自如,又複含笑說道:“我要上好棺木之故,是請你或葛老弟、姬公主等,十年以後,替我掘土開棺。”


    姬玉花莫名其妙,駭然問道:“皇甫老前輩,你……你要我們替你……替你掘土開棺做甚?”


    皇甫正向餘素英的屍身看了一眼,微笑說道:“因為我和餘素英的屍體之內,蘊毒太重,我又服食過‘蜈蚣惡蠱’,故而十年後的棺蓋正封屍口之處,會生出兩朵‘雪白屍菌’,棺中並有一條業已幹癟的‘血虹蜈蚣’,你們掘土開棺,把屍菌及娛蚣取去,可以配合其他藥物,製成祛毒療傷,起死迴生無上聖藥。”


    姬玉花聽得失驚叫道,“皇甫老前輩,你……你連死後都還不忘救人濟世,這……這是多麽令人感動欽佩的慈悲心腸!”


    話一說完,心中酸楚異常,竟忍不住,珠淚泉湧而落。


    皇甫正揚眉一笑,目光轉注到“竹劍先生”西門遠的身上,搖頭微歎說道:“西門兄,我枉被江湖人物推為大俠,並賜以‘君子中的君子’美稱,結果竟為了一私情,在這落魂穀內隱身十年,辜負一身武學,不曾濟世救人,委實慚愧已極,如今我盡量設法補救,除了死後十年,尚可開棺化藥以外,並於生前,把數十年窮參苦煉的一點精益,悉數贈與葛嘯群老弟,使他能突飛猛進,衛道降魔,為武林放一異彩,也可間接算是皇甫正的些許微功,使我身歿九泉,略減憾意。”


    西門遠惋惜萬分地點頭說道:“皇甫兄真是胸襟超人的曠代大俠,使小弟敬佩不已。”


    皇甫正右手也收,指著昏倒在地的葛嘯群,向西門遠含笑說道:“他在昏睡一個時辰以後,便可蘇醒,但必全身酸脹疼痛,尚請西門兄代我……”


    西門遠神情黯然地,接口說道:“大哥放心,小弟自會助他盡量發揮‘純陽轉輪液’的功能,並向葛老弟說明大哥的一片苦心,要他奮發有為地代表你笑傲八荒,遊俠四海。”


    皇甫正哈哈大笑,心神微懈,不禁跌坐在地,臉上現出了一片疲憊神色。


    姬玉花看出這位一代大俠,即將返璞歸真,竟在萬分傷感及萬分敬佩之下,想起一事。


    她秀眉揚處,摸出自己的那粒“押忽大珠”,遞向“隴右神駝”皇甫正的手內,急急叫道:“皇甫大俠,這是專祛百毒的‘押忽大珠’,你……你且拿去試試,能不能祛除你所中劇毒?”


    皇甫正目注姬玉花,點了點頭,伸手把這粒“押忽大珠”接過,托在右掌之上。


    這樣一來,連“竹劍先生”西門遠的心中,也暗為老友起了幾分希冀。


    但眾目睽睽之下,“押忽大珠”光色,倒是越來越覺朗潤,“隴右神駝”皇甫正的臉色,卻越來越發灰敗。


    姬玉花看得好不驚奇,失聲叫道:“皇甫老前輩……”


    五字才出,皇甫正忽然雙眉一軒,臉上氣色變得紅潤好看已極地,滿麵神光,含笑吟道:“散盡純陽心血枯,銷魂不是毒難除;人間百歲原如夢,含笑還君押忽珠。”


    一麵朗吟,一麵便把右掌中所托的那粒“押忽大珠”,向姬玉花揚手拋過。


    姬玉花剛剛把“押忽大珠”接在手中,皇甫正眼簾一合,玉筋雙垂,竟帶著滿麵安詳神色,含笑化去。


    “竹劍先生”西門遠搖頭一歎,彈去襟上愴然垂落的幾滴淚珠,便向另外一桌,業已個個看得驚心發怔的新來落魂穀的群豪,發話說道:“諸位看了這場武林慘劇,是否已冷透雄心?抑或仍要繼承餘素英之誌,創設‘落魂教’,爭取武林霸業?”


    群豪之中,互推了一名代表,躬身答道:“我等深受教訓,已明正邪之分,隻等協助西門大俠,處理落魂穀中未了事務以後,便均迴轉中原,遁跡於煙霞田園之間,不再置身江湖了。”


    西門遠慰然點頭,便命眾人把“雙龍三鬼”屍體先行葬埋,再複由虎兒引導,尋來一口上好棺木,將“隴右神駝”皇甫正與“落魂教主”餘素英合葬一處。


    群雄見事已畢,均向西門遠躬身為禮,紛紛散去。瀟湘子提供圖檔,xie_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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