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穀口壁間黑洞穴之下,烏蒂夫婦均放心不下,爭欲陪同葛嘯群一齊入洞。


    葛嘯群哪裏肯讓他們一同涉險?遂執意單獨入內,並叮囑烏蒂夫妻,不必在洞口相待,可到仙藤穀外,與他們族中群苗,靜候佳音。


    烏蒂夫婦不敢對葛嘯群有所抗命違拗,隻好互相對看一眼,默然走向穀外。


    葛嘯群目送烏蒂夫婦走遠,方把身邊各物檢視整理一遍,真氣微提,向那半崖洞口縱去。


    才一入洞,葛嘯群便有四個字的感覺,這四個字兒是“又腥又黑”。


    他微合雙目,取了些自煉靈藥,抹在鼻內。


    葛嘯群一麵緩步前行,一麵打量四外,方明白這洞中為何有一種嗅來令人覺得腥臭難耐氣味。


    原來,這座洞穴,應試命名“白骨洞”,或是叫做“天然巨棺”。


    薛甲苗族人發現這洞穴深邃幽涼,入屍藏放其中,可以曆久不朽,逐視為“聖地”,每當族中有人死去,即將其遺體,舁入洞內。


    久而久之,自使這古洞之內,幾乎堆滿了有心藏人的人屍,以及無心死在其中的各種蛇獸屍體。


    這古洞隻是終年陰涼,故而貯屍難朽,但天長日久以來,還不是人生一夢,終古如斯,把那些雄健苗屍化作了累累白骨。


    在如此環境之下,洞中遂自然而然地充滿了腥臭氣味。


    葛嘯群在合目凝神以前,尚隻覺得洞中氣息難聞,但再度睜目,可以看見周圍情勢以後,卻不禁劍眉深蹙,幾乎立即嘔吐起來。


    因為,眼前簡直是個各種屍體匯聚的“屍體大觀園”。


    有的是死去多年,血肉無存的骷髏白骨。


    有的是死去未久,血肉尚不會完全化盡的死屍。


    盤在一堆的是蛇屍,四足挺立的是獸屍,最令人奇異的是在這“天然巨棺”似的古洞之中,還有一二具大禽鳥屍骨。


    幸虧葛嘯群膽大異常,否則身處群屍之間,嚇也會嚇個半死。


    蛇屍、蟒屍、禽屍、獸屍以及陳年骷髏白骨,都還不甚可怕,隻有那些血肉半腐半存的屍體的怪模怪樣,委實令人看得寒生心底,好不厭惡。


    葛嘯群劍眉緊蹙,慢慢前行,忽然腳下有了奇異感覺。


    他仿佛覺得腳下踩的是條石縫。


    葛嘯群低頭一看,不是石縫,隻是一條石溝,溝旁並有些字跡,鐫的是:“以此為界,十年間,越溝者死。”


    葛嘯群看了字跡,方知藤甲群苗所說不錯,這洞中確實藏著一位怪人,群苗定是有人誤越石溝,才犯怪人禁忌,一去不迴,身遭慘死。


    他想到此處,心中起了兩點疑思。


    第一點疑思是這怪人是誰?


    第二點疑思是八芒四海,盡多靈山奧區,對方為何要選擇這麽一個充滿腥臭惡味,宛若“天然巨棺”的貯屍古洞,作為居留之處?


    對於第一點疑思,葛嘯群自然難在無邊無際中胡亂加以斷定。


    但對於第二點疑思,他卻有了一種猜謎式的想法。


    葛嘯群認為這洞中怪人既有“十年間,越溝者死”留言,則可能是十年為期,要在這奇異環境中,鍛煉一種什麽惡毒武學。


    有了這種想法以後,葛嘯群又複低頭目注石溝,想看看洞中怪人既定十年為期,似應有自何時間始記載。


    果然,溝邊還鐫有開始日期,葛嘯群略一計算,迄今恰好已將十年,隻差上一二日光景。


    就在此時,突自洞深之處,傳出一陣宛若夜梟悲嗚的低聲怪笑。


    葛嘯群入耳心驚,急忙功行百穴,凝神戒備。


    怪笑一收,有人尖聲說道:“小娃兒,不要害怕,我‘萬屍陰煞神功’業已練成,無妨把十年禁忌之期,提前三日結束。”


    葛嘯群聞言,知道自己果然猜對,洞中怪人果然是利用這“天然巨棺”中的特殊環境,鍛煉“萬屍陰煞神功”,但對方語音尖銳刺耳,竟聽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此來原為尋找洞中怪人,欲替藤甲苗族除害,如今對方既已出聲相邀,葛嘯群自然毫不考慮地越過石溝,走向洞深之處。


    沿途白骨成堆,但行約十餘丈後,這石洞已到盡頭,也變成了一間較大的石室。


    這石室中,白骨更多,但卻有九具白骨,是盤坐在石室中央,尤其坐在最中的一具白骨身上,居然還穿有衣服。


    葛嘯群目光處,見這具白骨,是個幹癟老婦,身穿獸皮坎肩,鳥羽寬裙,裸臂赤足,左腕上並套有五隻粗巨金環,一頭紛垂長發,根根宛若銀芒,毫無雜色。


    老婦仿佛血肉早枯,隻剝一層皺皮,包在骨架之上。


    葛嘯群見狀,心想:這石室中央所盤坐的九具白骨,可能是“藤甲苗”族始祖。尤其當中老婦,死去至少應有數百年,竟仍衣著不爛,足見苗族以內,何嚐沒有功力卓絕的奇人異士!


    他念方及至,那幹癟老婦忽然把眼皮一睜,從兩隻深陷眼眶中,射出冷森森的如電精芒,看著葛嘯群,似笑非笑地緩緩說道:“小娃兒,怎不坐下?足有十年光陰,沒有人陪我老婆子互相談談心了。”


    葛嘯群見九具白骨之間的老婦竟是活人,不禁大感意外,嚇了一跳,遂一麵如言在老婦對麵坐下,一麵抱拳笑道:“老人家, 你為何在這幽深古洞中一隱十年?”


    老婦的幹嘴皮一掀,露出一絲極難看的笑容答道:“我是上了一個莫大的惡當。”


    葛嘯群迷惑道:“老人家是上了誰的當呢?”


    者婦答道:“我是上了一本書兒的莫大惡當。”


    葛嘯群有點猜出端倪,接口問道:“是不是‘無字天書’?”


    老婦“咦”了一聲,目注葛嘯群詫然問道:“小娃兒,你年紀輕輕,怎麽也知道‘無字天書’之名?”


    葛嘯群又向這老婦細看兩眼,心內一驚,不答又複笑的問道:“這樣說來,老人家是威震乾坤的‘南荒鳩婆’端木玖了?”


    老婦露出一副欣喜神情說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真想不到與世隔絕十年,‘南荒鳩婆’端木玖的名頭,尚未被人忘掉。”


    葛嘯群見老婦正是“八大高手”中,失蹤多年的“南荒鳩婆”端木玖,不禁想起“北海神相”陳靖宇所賜“遇木須防,逢光莫懼”之語,心中深懷戒意。


    他因懷戒意,忽動靈機,竟向端木玖略為奉承地,含笑說道:“一來端木老人家,名列‘八大高手’,四海聞名;二來昔年六盤山下奪天書的那段故事,也已在江湖中膾炙人口,故而晚輩一見尊顏,便辯出老人家的來曆來了。”


    端木玖頗為高興,笑聲問道:“你這小娃兒見聞不淺,你叫什麽名字?”


    葛嘯群本待實說,但既因懷有戒心,又因欲有所探聽,更因不想與端木玖翻臉太早,遂應聲答道:“晚輩華冰,是江湖中無名末學。”


    這借用“華冰”姓名之舉,真是葛嘯群的福至心靈,因他若報了真名,一通來曆,可能會立即死在“南荒鳩婆”端木玖用十年苦功,所練“萬屍陰煞抻功”之下。


    端木玖笑道:“華老弟,你既知昔年六盤山下奪天書之事,可知道那本‘無字天書’是偽造膺品,根本毫無一字。”


    端木玖哈哈大笑,又道:“葛文欽與石珠娘真會大耍花樣,愚弄群雄,但我端木玖畢竟與眾不同,大概除我之外,絕沒有人能在這種根本無字的‘無字天書’之上,獲得重大益處。”


    葛嘯群駭然問道:“端木老人家,常言道得好:巧婦難為無米炊,你卻怎能在沒有字兒的‘無字天書’之上,獲得益處的呢?”


    端木玖得意笑道:“我從‘陰山蛇叟’唿延光手中,弄得‘無字天書’,覓地靜參之前,便有了一種心理上的準備,準備萬一這本書兒竟是膺品,卻如何能夠不虛度這段參研歲月?”


    葛嘯群由衷讚道:“老人家的心機見識,確實不同凡俗,高人一等。”


    端木玖滿臉得意神色,繼續笑道,


    “我因有了這種與眾不同的想法,才踏遍千山萬水,選擇了這與眾不同所在,作為閉關十年的靜修之處,我每日以半日光陰,參詳‘無字天書’,以半日光陰,鍛煉平素畏難不練,威力無淪的‘萬屍陰煞神功’。”


    葛嘯群聽得好不心寒,暗想:難怪“北海神相”陳靖宇耍自己“遇木須防,逢光莫懼”,這位“南荒鳩婆”端木玖深謀遠慮,極富心機,果然是比“陰山蛇叟”唿延光難鬥得多的絕世兇邪人物。


    端木玖微歎一聲說道:“十年歲月,轉瞬即過,那本‘無字天書’雖然仍全是白紙,但我‘萬屍陰煞神功’卻已練成,敢說放眼四海八荒之中,決無任何一人,能夠是我端木玖的三掌之敵。”


    葛嘯群覺得她吹得太大,心有不服,揚眉問道:“端木老人家,你所練‘萬屍陰煞神功’。真能有如你所說的這般厲害嗎?”


    端木玖雙目之中,精芒電閃,含笑說道:“華老弟,我知道你以為我故作狂言,但找下妨把‘萬屍陰煞神功’略加施展。”


    葛嘯群正想探察這位“南荒鳩婆”如今的功力程度,聞言自然大喜說道:“老人家請自施為,讓華冰瞻仰一番,開開眼界。”


    端水玖手指身左右壁,向葛嘯群問道:“華老弟,我看你英華外宣,神儀內瑩,分明是年輕一代人物中的極強好手,你能在這石壁上淩空吐勁,印掌多深?”


    葛嘯群向石壁看了一眼,略作估計說道:“倘晚輩以全力出手,或可印石八分。”


    端木玖點頭笑道:“我果然不會把你看錯,印石八分,已極難能,若換了所謂‘八大高手’中氣功較強的‘竹劍先生’西門遠、‘隴右神駝’皇甫正、‘大漠金雕’軒轅亮、‘銀蝟鬼見愁、大頭蛆王’東郭斌等,照樣施為,又能達到什麽程度?”


    葛嘯群想了一想答道:“前輩神功,無法妄竅,隻能作大略估計。”


    端水玖微微一笑說道:“你隻要有個大略估計便可。”


    葛嘯群道:“這些前輩,都是當世武林中出類拔萃人物,他們若是淩空揮掌,吐勁印壁,所留掌印深淺,應該是一寸有餘,兩寸不到。”


    端術玖聞言,傲然一笑,身形微側,雙掌伸處,向石壁上淩空虛按,並對葛嘯群說道:“華者弟,你去看看,我這‘萬屍陰煞神功’,比那幾個老怪物如何?應該是左掌印石兩寸三四,右掌也約莫能有兩寸出頭。”


    葛嘯群哪裏肯信端木玖有如此厲害?遂身形微閃,縱向壁邊細看。


    誰知“南荒鳩婆”端木玖不僅毫無誇大,所留掌印竟比她自己所說的還要驚人。


    右手掌印,約莫有兩寸三分,左手掌印,則深達兩寸五分以上。


    葛嘯群驚奇之下,尚以為這洞壁石質比較鬆軟,遂暗把自己內家功力提聚十成,也自淩空按出一掌。


    神功到處,石壁留痕,但葛嘯群所留的這隻掌印,卻正如他自己所料,隻有八分深淺。


    端本玖滿懷得意地揚眉微笑說道:“華老弟,你認為當世武林人物之中,還有沒有能和我端木玖旗鼓相當的高手?”


    葛嘯群心中好不憂慮,但嘴上卻隻好照實答道:“端木老人家十載苦參,業已舉世無敵。”


    端木玖得意地又發出一陣夜梟似地怪笑說道:“華老弟,苗山十載,苦練功成,你說到底是那本根本無字的‘無字天書’害了我呢?還是它幫了我呢?”


    葛嘯群向端本玖那副皮包骨頭,宛若活死人般的軀殼端詳兩眼,搖頭歎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端木老人家雖然練就‘萬屍陰煞神功’,從此傲視乾坤,但所花代價,卻也夠大了呢!”


    端本玖笑道:“其實我也沒有花費什麽太大的代價,不過是硬在這氣悶寂寞的屍洞之中,消磨了十年歲月。”


    葛嘯群歎道:“十年歲月,還算少嗎,老人家大慨昔日容光,完全……”


    端木玖不等葛嘯群話完,便又接口笑道:“這十年以來,我旦夕不懈,苦研‘萬屍陰煞神功’,根本把自己都已忘掉,如今從華老弟的語氣之中聽來,莫非我又增加了幾分老態嗎?”


    葛嘯群緩緩答道:“這洞中一無銅鏡,二無水池,老人家自然無法自顧容顏,但你的頭發……”


    話方至此,端本玖便一麵伸手身後,摸取長發,一麵得意笑道:“你不提起頭發,我倒忘了,昔年我這一頭頭發,有‘苗疆第一美發’之稱,連那些年輕女娃,也比不上我的油光烏亮,但這十年來,鎮日為了練功,慢說加以梳理,連摸都不曾摸它一把。”


    說到此處,業已摸了一把雪白如銀長發,持在手中,目光微注之下,忽然顫聲說道:“這……這……這是我的頭發嗎?”


    葛嘯群長歎一聲笑道:“昔人詩雲:‘一將成名萬骨枯’,但老人家卻可以說是‘十載功成萬發霜’了。”


    端木玖聽得失聲叫道:“十載功成萬發霜!難道我練成無敵神功,竟無法保全我一頭‘苗疆第一美發’?我的頭發,完全都變得這般難看了嗎?”


    這位“南荒鳩婆”一麵說話,一麵好似痛苦已極,並不甚相信頭上東兩根,西三根的亂發。


    端木玖亂拔頭發之舉,是期望能拔得一兩根黑發,也好略感安慰。


    但是是足拔了百十根頭發,仍然根根宛若銀絲,哪裏有分毫黑色。


    葛嘯群見她死不服氣,還在不停地拔,有點不忍地低聲勸道:“端木老人家,你不必拔了,玄發全凋,朱頗不再……”


    端木玖適才那副目空寰宇的高傲神情,如今業已完全消失,竟目中含淚,向葛嘯群顫聲說道:“華老弟,你……你請告訴我,我……我……如今究竟業已老……老……成了一副什麽樣子?”


    葛嘯群不忍直言,隻好皺眉說道:“老人家不必問我,你最好到洞外清泉之旁,臨流自顧,便可獲得解答。”


    端木玖點頭說道:“華老弟,你說得對,我應該去看看我自己,這十年來,我為什麽隻顧爭雄寰宇,隻顧鍛煉‘萬屍陰煞神功’,竟把自己都忘掉了呢?”


    端木玖說到此處,剛剛站起身形,洞外卻傳進一些奇異聲息。


    葛嘯群以為這奇異聲息,定是烏蒂夫婦等得不耐,入洞探看,不禁暗叫不妙。


    但端木玖卻怪笑說道:“華老弟,來的是三條苗疆厲害毒蛇,我且再拿它們試試‘萬屍陰煞神功’,給你開開眼界。”


    葛嘯群笑道:“老人家的這種神功,適才不是業已使我有所瞻仰了嗎?”


    端本玖怪笑說道:“我這‘萬屍陰煞神功’,具有‘有形’‘無形’兩種妙用,‘有形’具奇威,‘無形’具奇毒,如今是要施展‘無形妙用’,把那三條毒蛇毒死。”


    這時,洞外果然捷如閃電般,竄進三條奇形怪蛇。


    一條全身血紅,一條全身墨黑,另一條則紅黑相間,頭上長有雞冠,均約丈許長短。


    葛嘯群雖然初涉苗疆,不知蛇名,但根據江湖見聞,也一望而知,這三條蛇兒,全是奇毒異種。


    三條毒蛇,入洞見人之後,便即蛇信吞吐地飛竄襲來。


    葛嘯群屏息凝神,沉穩不動,靜看那位“南荒鳩婆”端木玖如何出手?


    說也奇怪,端本玖既未舉手,又未拂袖,甚至連口都未張,但那三條異種毒蛇卻在距離她五六尺遠之處,一齊淩空跌落死去。


    葛嘯群看得大吃一驚,暗想這“南荒鳩婆”端木玖,所練的“萬屍陰煞神功”,委實太可怕,放眼乾坤,卻有何人能是她的敵手?


    他方在大大驚奇,端木玖竟表示深深惋惜地向葛嘯群苦笑說道:“華老弟,我此時忽然起了一種奇異想法。”


    葛嘯群問道:“端木老人家有什麽想法,竟冠以‘奇異’二字?”


    端木玖揚眉說道:“華老弟年歲雖輕,功力不弱,也算得上是位大大行家,你看我方才施展‘萬屍陰煞神功’的無形妙用,毒斃三蛇,其厲害程度,是否在江湖上已無敵手?”


    葛嘯群點頭照實答道:“老人家並非自矜,說得絲毫不錯。”


    端本玖長歎一聲說道:“我所謂的奇異想法,就是自從發現玄發成霜以後,竟想寧可不要這舉世無敵的‘萬屍陰煞神功’,而要霜發複玄,還我那一頭‘苗疆第一美發’。”


    葛嘯群搖頭說道:“玄發已霜難再黑,水流東去豈能西?老人家這樁心願,恐怕是辦不到了。,”


    端本玖感慨無窮,連連苦笑說道:“似水年華成幻夢,誤人兩字是‘名韁’。華老弟既與我在這萬屍洞中,彼此總有前緣,我老婆子想奉托你一件事兒,望你能慨然應允才好。”


    葛嘯群猜不道這位“南荒鳩婆”,對自己有何事相求?遂含笑問道:“端木老人家有何事交辦?且請說出,華冰能盡力時,無不盡力。”


    端木玖神情頹廢地緩緩說道:“我老婆子生平孑然一身,苦研武技,遠離親族,從未嫁人,故而不僅沒有子女,連徒弟都不曾收上一個。”


    葛嘯群聽到此處,不禁嚇了一跳,暗想莫非這位“南荒鳩婆”端本玖,竟垂青了自己?要……


    他念猶未了,便被端木玖看破心意,怪笑叫道:“華老弟,你不要害怕,我因鍛煉那‘萬屍陰煞神功’,業已虛擲了整整十年,比任何奇珍都寶貴萬倍的大好光陰,哪裏還會誤己後再誤人的,又想使你重蹈我前車覆轍。”


    葛嘯群心內一寬,微笑說道:“老人家十年一悟,慧覺已生,你這幾句話兒,確實是明心見性之語,”


    端木玖目中忽閃神光,微笑說道:“華老弟,你這‘慧覺已生’之語,有些道理,我如今便自心中產生了一種預感。”


    葛嘯群好奇怪,含笑問道:“老人家有何預感?不妨說出,看看是否應驗?”


    端木玖笑道:“我仿佛覺得萬緣已絕,名利雙空,即將脫離這齷齪紅塵,歸於寂滅。”


    葛嘯群想不到“南荒鳩婆”端木玖所謂的“預感”,竟是“歸於寂滅”,遂不便答,默然無語。


    端木玖繼續笑道:“故而,我想奉托華老弟之事,便是我這‘預感’,不驗便罷,倘若當真應驗,便請華老弟替我這孤苦無依的老婆子,築上一座比較高大墳頭,並在墳前樹立一方特製墓碑。”


    葛嘯群苦笑叫道:“老人家……”


    端木玖搖手笑道:“華老弟不要以為我是戲言,我是發自內心的真誠請托。”


    葛嘯群無可奈何,隻得向端木玖問道:“端木老人家,你所謂的特製墓碑,是怎樣製法?”


    端木玖含笑說道:“墓碑隻消尋常青石,無須美玉良材,但碑上字跡,卻要照我所說的話兒去鐫刻。”


    葛嘯群問道:“老人家請講,你要鏤刻些什麽話兒?”


    端木玖喟然說道:“你替我鐫上:‘曾懷舉世無敵萬屍陰煞神功,並曾具苗疆第一美發之南荒鳩婆端木玖之墓’。”


    葛嘯群點頭說道:“老人家盡管放心,晚輩業已記下。”


    這時兩人業已走到洞口,洞外陽光如火,烈日當空。


    端木玖驀地全身一震,驚然卻步。


    葛嘯群訝然問道:“端木玖老人家,你怎麽了?”


    端木玖顫聲答道:“我……我……找不知怎的,竟……竟有些怕……怕……怕這強烈陽光。”


    葛嘯群聞言,不禁失笑說道:“老人家不過是久居黑洞,時達十年,對這強烈陽光,不太習慣而已,怎能用得上一個…‘怕’字?”


    端木玖雙眉一挑,點頭說道:“對!我會怕誰?三山五嶽八荒四海中的多少大敵高人,我都不怕,怎會懼怕什麽烈日當空的炎強光彩?”


    一麵說話,一麵身形微閃,一縷輕煙,飄出“萬屍古洞”。


    葛嘯群因生恐烏蒂夫婦等在洞外,會破“南荒鳩婆”端木玖加以傷害,遂緊隨這位枯槁如鬼的武林奇人,一同飄身縱出。


    身才出洞,葛嘯群便瞥見烏蒂帶著滿麵焦急神情,站在洞右丈許之處。


    葛嘯群忙向烏蒂夫婦連連搖手,示意她們不可妄動。


    但端木玖卻根本不曾注意洞外有人無人,她出洞以後,僅對那當空烈日看了一眼,便頭暈目眩地,有點搖搖欲倒。


    葛嘯群見狀,不禁愕然叫道:“老人家……”


    “老人家”三字才出,端木玖便微一踉蹌,厲聲叱道:“華考弟,照影清泉何在?我要看看這萬屍洞中的十載光陰,究竟把我老婆子折磨成了一個什麽模樣?”


    葛嘯群伸手向西一指,應聲答道:“那堆亂石之後,便是一泓可以照影的清澈山泉。”


    端木玖飄身縱過,向那一泓清泉之中,俯身注目凝視。


    她才一注目,便似瘋狂般地叫道:“華老弟,快來!快來!”


    葛嘯群應聲縱過,劍眉微蹙問道:“老人家叫我何事?”


    端木玖指著清潭中所反映出自己那滿頭白發的枯搞形容,忽然珠淚雙垂,語音嗚咽說道:“華老弟,這……這……這滿頭白發,枯……枯……枯槁如鬼的老……老家夥,就……就是我嗎?”


    葛嘯群點頭歎道:“十載流光,催人如箭,老人家絕藝雖成,但所付代價,也就相當大了。”


    端木玖淒然一笑,驀地伸手向頭上亂拔,刹那間,便拔了百數十根白發在手。


    葛嘯群駭然問道:“端木老人家,你……你這是做甚?”


    端木玖厲聲答道:“這些白頭發,太難看了,我要統統拔光,不準它們生長在我的頭上。”


    說話之間,又猛力扯下了兩把蕭蕭白發。


    這次因拔的太多太猛,以致從發根處流出了殷紅血漬。


    但端木玖卻似瘋狂,不畏疼痛地,接連又是幾把猛扯猛拔,將滿頭白發,拔出大半,鮮血也順頰下流,越發形容獰厲,宛若鬼物!


    葛嘯群委實有點不忍,遂揚聲叫道:“端木老人家,不要這般難過……”


    端水玖獰笑答道:“華老弟,我若不把這些難看已極的白發拔光,怎好意思請你在墓碑上,替我鐫刻什麽‘曾具苗疆第一美發’字樣。”話完,牙關咬處,獰笑一聲,竟把頭上的其餘白發完全拔出,雙手猛揚,化成無數銀絲,向那蒼鬆翠壁飛去。


    這位“南荒鳩婆”的內家氣勁委實驚人,那無數銀絲,竟根根深陷石內,絕似使那千秋不朽,萬古長新的翠壁蒼崖也生出了一頭白發。


    端木玖滿麵血汙地,指著山壁間那叢白發,向葛嘯群哈哈大笑說道:“華老弟,你看!青山老了,我應該變得年輕,且讓我再臨流顧影,看看是否比方才順眼一點?”


    葛嘯群見她那滿頭白發,雖已移植青山,但卻換得不斷外流的滿頭血漬,越發形容獰厲,不禁暗自歎息。


    端木玖轉身目注清潭,忽又怪叫道:“華老弟,快來,快來!”


    葛嘯群緩步走過,以一種憐憫心情,向她低頭說道:“老人家不要過度衝動,請把心情放得冷靜一些。”


    端木玖手指清潭,顫聲說道:“華……華老弟,我……我為什麽看……看不見我自己了?”


    葛嘯群聞言訝然,目注端木玖,卻見她雙陷眼珠之上,仿佛生出一片乳白色的霧狀之物,遂皺眉問道:“端木老人家,你既看不見你自己,可能看見我嗎?”


    端木玖搖頭答道:“我方才模模糊糊地看見一些你的影子,如今竟連你也看不見了,眼前仿佛是一片暗影,又仿佛是罩滿了蒙蒙白霧。”


    葛嘯群如今斷定這位“南荒鳩婪”端木玖,定是十年以來,長居黑洞之內,如今驟睹烈日,眼中所受刺激太深,無法適應,加上她曾見自己形容若鬼,心頭悲痛太深,使雙目倏然盲去。


    他念猶未了,端本玖忽又聲如梟鳥,獰笑叫道:“華老弟,我明白了,我大概是十年未睹陽光,一旦驟見烈日,以致變成瞎子。”


    葛嘯群著實有點替她難過,但又無法挽救,隻好加以安慰,向端木玖語音低柔緩緩說道:“端木老人家不要難過,你或許隻是暫時性的失明,在下盡力為你設法求治就是。”


    端木玖怪叫道:“華老弟,我不許你說這個‘求’字,因為我‘南荒鳩婆’端木玖生平縱橫一世,求過誰?”


    葛嘯群聽得搖頭暗歎,心想這位老婆婆,委實倔強得既覺可憐,亦複有點可愛。


    他無可奈何,隻得順著端木玖的話鋒說道:“對!以老人家的名頭身份,不應求人,但我們似可用相當代價,雇人設法療治”


    端木玖冷然說道:“雇人也可不必,華老弟,我如今要向你請教一件事兒。”


    葛嘯群問道:“老人家有何事相詢?請盡管講。”


    端木玖伸手向四外一指,揚眉問道:“這附近以哪座山峰最為高峻?”


    葛嘯群縱目一看,應聲答道:“我們所立身的峰頭最高,但我們是在峰腰,約莫還有三十來丈,才到峰頂。”


    端木玖右臂一伸,把手中鳩杖杖頭遞向葛嘯群道:“華老弟,你肯不肯以杖引路,把我帶到高峰上,把我所練的‘萬屍陰煞神功’再好好施展施展。”


    葛嘯群看了端木玖滿頭鮮血,雙目又盲的這副可憐可怖形象,不忍加以拒絕,遂如言執杖引路,把這“南荒鳩婆”慢慢帶到峰頂之上。


    端本玖到得峰頂,便拄杖徐步,先在峰頭上緩緩走了兩圈,然後盤膝靜坐。


    葛嘯群不知她搞的是什麽名堂,遂隻好站在一旁,耐心觀看。


    端木玖足足靜坐了約莫半個時辰,方站起身形,向葛嘯群說道:“華老弟,請你代我看看,若有飛鳥在十丈以內飛越此峰,便把它的距離告訴我。”


    葛嘯群目光掃處,恰巧看見兩隻巨鷹,正在五六丈外盤旋,遂遵從端木玖之命,向她說道:“端木老人家,如今便有兩隻巨鷹,正在你左前方,略略偏上約六七丈外,展翼飛翔。”


    端木玖聽了葛嘯群的話兒,便麵對那兩隻巨鷹,發出一聲長嘯。


    長嘯聲猶未歇,那兩隻巨鷹,便似身中暗器,突然死去,淩空墜落。


    葛嘯群半出敬佩,半出安慰地拊掌笑聲讚道:“端木老人家,你能將‘萬屍陰煞神功’融化在嘯聲以內,於六七丈外震落飛禽,委實可稱神而化之,舉世無敵的了。”


    端木玖聞言,果然從她那猙獰可怖的瘦削臉龐之上,現出一絲安慰笑容說道:“華老弟,多謝你了,有了你這兩句評語,才使我老婆子的心中,略微有點安慰。”


    語音至此,話鋒忽轉,又向葛嘯群問道:“華老弟,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不願以相當代價雇人療治雙眼?”


    葛嘯群搖頭答道:“晚輩不知。”


    端木玖長歎一聲說道:“這種心情,也確實不是你們這般年輕人所易了解,我是不能把我如今這副見不得人的奇醜形象,遺留在江湖人物的印象之中。”


    葛嘯群“哦”了一聲說道:“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端木玖淒然一歎,接口說道:“我十年以前,雖然不是美人,也已成了老太婆,但卻絕非如今這等醜怪,不如還是把那副形容留在人間便了。”


    葛嘯群突然聽出“南荒鳩婆”端木玖,似有厭世之意,不禁失聲叫道:“端木老前輩……”


    端木玖眼雖盲而心不盲,她體會出葛嘯群有時自己憐憫之意,遂臉色一沉,厲聲叱道:“華老弟,你休要事管閑事,快替我退出五步。”


    葛嘯群如今越發料定端本玖是要自盡,遂不但不退,反而向前走了兩步。


    端木玖右掌一揚,再度厲聲叱道:“華老弟,趕快退後七步,否則我便讓你嚐嚐我的‘萬屍陰煞神功’滋味。”


    葛嘯群知道端木玖生性本已兇殘乖戾,如今再經過這等遭遇,更必無法理喻,遂隻得如言退出七步,苦笑叫道:“端本老人家,你何必……”


    端木玖仍不等葛嘯群話完,便自冷然說道:“華老弟,不要多說,因為你若尊重一位武林前輩,便應該尊重她的心願。”


    這幾句話兒,果把葛嘯群說得蹙眉呆立。


    端木玖緩緩舉起手中鳩杖,向麵前石地一插,竟插入了半截以上。


    葛嘯群看得方大吃一驚,端木玖又向他淒然笑道:“華老弟,你不必驚奇,這片石地,除了表麵一層以外,其下的五尺深淺,均已被我以‘萬屍陰煞神功’,震成石粉,老弟是相當傑出的聰明人,你應該猜得出我此舉用意何在?”


    葛嘯群心中頗為淒楚,黯然答道:“老人家是不是打算以石埋身?”


    端木玖點頭微笑說道:“我打算以這高峰為棺,以天地為槨,則日月星辰,豈不等於是我的殉葬之物了嗎?”


    葛嘯群道:“老人家的這種想法,委實絕世高超。”


    端本玖臉上浮現一絲得意神色說道:“我如今隻消略運‘千斤墜’神功,便可裂石沉身,自行埋葬,簡直連身後之事,都不求人呢!”


    語音方了,忽又搖頭歎道:“不行,不行,我還得求你替我在峰頭立個墓碑,怎說是不求人呢?”


    端木玖一麵說話,一麵從那兩隻業已瞎去的深陷眼眶之中,流下了兩行眼淚。


    葛嘯群深知像端木玖這等絕世高人,決不會輕易流淚的,遂好生愕然地發話問道:“老人家為何垂淚?”


    端木玖舉袖拭去淚痕,長歎一聲答道:“我想起一生強傲,但到了收源結果之時,卻仍有求於你這年輕老弟,心中怎不難過?”


    葛嘯群賠笑說道:“老人家請莫難過,這並不是你求我,而是我敬老尊賢,份內應為之事。”


    端本玖臉上神光忽朗,連那醜怪形容,也仿佛變得略為好看一些,向葛嘯群徽笑說道:“華老弟,你的氣質胸襟著實不錯,我本想以‘萬屍陰煞神功’相傳,但如今業已打消此念,因為這種功夫,雖極歹毒厲害,鍛煉起來,卻須支付出不少大好青春,我已經身受其害,何必幸災樂禍再害你呢?”


    葛嘯群聞言,也自頗為感激地躬身說道:“多謝端木老人家美意,晚輩對於這種‘萬屍陰煞神功’,確實不願鍛煉,但老人家盡管放心,我定必遵照老人家所囑,替你豎立一方巨大墓碑,並鐫上老人家所指定的‘曾具苗疆第一美發’及‘曾懷舉世無敵之萬屍陰煞神功’等字樣。”


    端木玖臉上神光頓朗,搖手說道:“不必,不必,我又改變了主意。”


    葛嘯群詫然問道:“老人家又改變了什麽主意?”


    端木玖笑道:“我不但不要你再替我在墓碑以上鐫字,並連普通墓碑也不要了。”


    葛嘯群好不驚奇地向她問道:“老人家不要墓碑之舉,卻是何意?”


    端木玖含笑答道:“我如此做法之意,全在一首詩兒之中,我且念來給你聽聽好嗎?”


    葛嘯群愕然注目,卻見“南荒鳩婆”端木玖就在這刹那之間,竟從她那宛若枯屍般的可怖形容之上,流露出一片盎然道氣,不禁肅然起敬,躬身說道:“晚輩願聆法語。”


    端木玖語音平靜地,含笑吟道:“來時是玄去時真……”


    葛嘯群才聽七字,便自悚然一驚,暗想這些絕世老魔頭們,委實多半有慧根,隻要一念通明,立可由魔證道。


    他一麵尋思,一麵卻聽得端木玖繼續吟道:“……一笑何須再染塵?……”


    葛嘯群忍不住向端木玖合掌一拜,由衷讚道:“百年小劫,去住人間,了幻歸真,纖塵不染,老人家分明在這兩句詩兒以內,流露出上乘妙悟,果然碑碣留名之舉,實是多餘的了。”


    端木玖笑了一笑,繼續吟道:“……曾令青山生白發……”


    葛嘯群點頭說道:“老人家把滿頭白發移植青山一事,確係曠古絕今,足可留為百世武林中佳話。”


    端木玖曬然一笑,又複吟道:“……老嫗萬事不求人!”


    這句話“老嫗萬事不求人”的結語,顯示出“南荒鳩婆”端木玖的一身傲骨,葛嘯群聽完以後,複誦一遍說道:“來時是幻去時真,一笑何須再染塵?曾令青山生白發,老嫗萬事不求人!晚輩拜聆法語,著實對老前輩敬佩無比。”


    端木玖笑道:“華老弟你敬我什麽?佩我何來?”


    葛嘯群躬身笑道:“晚輩敬佩老人家妙悟一生,萬嗔盡法祛,竟能在轉眼之間,明心見性地由魔證道。”


    端木玖搖頭笑道:“華老弟,你這‘由魔證道’一語,略嫌溷於俗念之中,未能法眼高瞻,超然象外。”


    葛嘯群合掌肅立,躬身說道:“晚輩濁念難開,尚請老人家闡揚妙理,給予指示。”


    端木玖微微一笑,也自合十當胸,朗聲吟道:“抑魔尊道說紛紛,誰道誰魔豈易分?”


    “道裏有魔魔亦道,老嫗今日淨魔氛。”


    端水玖雙目已盲,看不見葛嘯群,但葛嘯群卻在萬分敬佩地向這位垂死證道的“南荒鳩婆”注目。


    他見端木玖合十當胸喃喃吟到“老嫗今日淨魔氛”時,那副莊嚴寶相,簡直像尊活菩薩般,令人對之油然生敬。


    端木玖吟完這四句宛如偈語的詩兒以後,不僅把慘白臉色變成滿麵紅光,連她那枯幹無肉的雙頰上,也變得似乎豐潤起來,漸漸寂然不動。


    葛嘯群以為業已坐化,遂欲近前探看。


    誰知他才一舉步,麵前便似堵著一片無形有質的百仞高牆,不容葛嘯群走近,跟著“噗”的一聲輕響,端木玖身軀所坐的周圍石地,忽告破裂,其下果然石碎如砂,使端木玖的身軀極慢極慢地漸漸沉落。


    葛嘯群正在躬身肅立,端木玖忽然把雙眼一睜。


    說也奇怪,她方才密布在眼球上的那層白膜,如今竟已完全消失,恢複了原有的視力。


    端木玖目注葛嘯群微笑說道:“華老弟,你方才說得對:‘百年小劫,去住人間,了幻歸真,纖塵不染!’但我老婆子卻要在‘萬事不求人’以外,求你一件事兒。”


    葛嘯群應聲說道:“老人家盡管吩咐,晚輩無不應命。”


    端木玖笑道:“老弟中原遊俠,路過太湖之際,請到葛家堡中,把今日之事,告知堡主葛文欽、石姑娘,並代我向他夫婦致謝,就說多虧那一本‘無字天書’,才使端木玖十年麵壁,從皮囊朽敗之上,妙悟證道,洗淨一身魔氣。”


    端木玖是一麵下沉,一麵發話,等到語音一了,整個身軀便自沉沒在如砂石粉之內。


    葛嘯群本想說明自己姓葛,不是姓華,但人沉粉合,眼前哪裏還有“南荒鳩婆”端木玖和她那根鳩杖的絲毫蹤跡。


    目睹這位一代奇人,遽爾化去,葛嘯群自然感慨頗深,胸懷間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情緒。


    這時,烏蒂夫婦因關心葛嘯群的安危,遂在峰下高聲唿喊。


    葛嘯群聞得喊聲,便先向“南荒鳩婆”端木玖沉屍之處,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後才飄身縱落。


    一人一蛇,兩害皆除,這群藤甲苗族人,自對葛嘯群敬若神仙,紛紛把他們族中的珍奇之物,向葛嘯群虔誠奉獻。


    葛嘯群不勝其煩,除了業已穿在身上的一件仙藤寶甲以外,哪裏還肯接受其他禮物。


    但“藤甲”群苗,報恩心切,其意又誠,竟逼得葛嘯群隻好來個大展輕功的不辭而別。


    他脫離了群苗,提氣飛馳,翻越了兩重山嶺之後,方想起自己居然忘子一件大事。


    因為根據藤甲苗族的神情看來,他們分明認識自己手上藏的那枚華冰所贈指環,則自己豈非可以向其探詢這枚指環主人的真實姓名,究竟是“毒龍公主”姬玉花?還是“冰心天女”花如夢?


    如今既已不辭而別,自然未便折迴,葛嘯群隻好決定在再遇苗人之際,便出示那枚指環,向他探詢是否相識?


    葛嘯群主意打定,電疾前馳,終於進入了野人山境。


    野人山僻處西南邊區,未經開化,山中頗有洪荒未開之境,以及他處所無的猛獸奇禽,毒蛇怪蟒。


    葛嘯群有次險些被隻幾如人掌大小的血紅奇蚊叮了一口,尚幸身帶“押忽大珠”,才使那拳大毒蚊,吸血未成,反告奄然死去。


    入山未久,奇事又生。


    葛嘯群行經一道高約十餘丈的山溝以上,偶然目光下注,卻看見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奇異之事。


    山溝中足有大小形狀不一的百數十隻蝦蟆,正列成隊伍,井然不亂地,向前躍進。


    葛嘯群從父、師所教及江湖經驗之中,知道造成溝中這等蝦蟆結隊情形,隻有兩種原因。


    第一種原因是“朝宗”,就是前方有蝦蟆之王,則它的子孫臣屬必須列隊前往朝拜。


    第二種原因是“送死”,就是前方出了什麽厲害無比的奇毒怪物,這些蝦蟆受了天生克製,自願前去送死,讓對方大快口腹,選擇飽餐。


    葛嘯群一麵心中猜想,一麵仔細注目,看出這些蝦蟆中,頗有不少罕見異種,最前麵帶隊的,最後麵壓隊的兩隻,尤其形狀怪異,不僅大逾麵盆,背上並還有三條金色細線。


    這種金線蝦蟆的毒力之強,幾乎比一般蛇蠍還要厲害百倍!葛嘯群看在眼中,好奇心便勃然而興,打算暗暗跟去,看個究竟。


    因為既有這兩隻金線蝦蟆在蝦蟆隊伍之中,則不論是前去“朝宗”,或前去“送死”,則對方必屬罕世難睹的奇毒怪物,足使自己為之大開眼界。


    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葛嘯群暗地跟蹤,如以察看之下,竟發現這隊蝦蟆,既非“朝宗”,亦非“送死”。


    行約二十來丈以後,溝中有一片寬大石坪,石坪上插著一根長七尺幾的紫色長幡。


    百數十隻蝦蟆到了這根紫色長幡之前,便在石坪上,一隻一隻地排列得整整齊齊,寂然不動。


    葛嘯群見狀,不禁暗想:這根紫色長幡不知是何人所置?竟有使大隊蝦蟆怯懼臣服之力。


    他正在思忖,耳中忽然響起了一陣哈哈怪笑之聲。


    這陣怪笑,是從溝底一個石穴之中傳出,承在笑聲之後,從洞內走出一個蝦蟆精來。


    這人身高不足五尺,橫寬倒有三尺開外,嘻著一張血盆巨口,穿著一襲綠色長袍,委實像隻苦修千載,練成人形的蝦蟆精怪模佯。


    怪人出洞以後,便緩緩走到蝦蟆陣中,目光四掃地嘻嘻怪笑幾聲,伸手入懷,不知摸取何物?


    葛嘯群躡足潛蹤,掩到溝頂一大堆亂石之中,隱匿身形,住下細看。


    綠袍怪人由懷中取出了兩件東西,一件是長約二尺三四的金色短杖,杖頭上雕塑著一隻栩栩欲活的綠色蝦蟆。


    另一件則是前端裝有鋒利鋼針的盈尺竹管。


    葛嘯群見綠袍怪人取出這一根仗及一根竹管後,曾經試加猜測,但任憑他用盡智慧,也猜不出絲毫端倪。


    綠袍怪人把金色短杖放在石上,手執竹管,走到那兩隻金線蝦蟆之前,將竹管前端所裝的鋒利鋼針,慢慢插進金線蝦蟆的背上的中央金線以內。


    約莫半盞茶時,綠袍怪人拔出鋼針,那隻金線蝦蟆的獰惡神情,立告萎頓了不少。


    綠袍怪人再如法泡製,把鋼針插入第二隻金線蝦蟆的背上中央金線。


    等他拔出鋼針,這第二隻金線蝦蟆的神情,亦複立告萎縮。


    葛嘯群恍然悟出,鋼針定屬中空,綠袍怪人似在吸取金線蝦蟆背上金線中的劇烈毒掖。


    綠袍怪人吸完兩隻金線蝦蟆的毒液以後,便即旋開金色短杖柄端,把竹管中所吸毒液,徐徐注入金色短杖的杖身之內。


    葛嘯群越發恍然,知道綠袍怪人的這根金色短杖,是件厲害獨門兵刃,若遇難鬥勁敵,可從杖端綠色蝦蟆口中,噴出所藏毒液,克敵製勝。


    綠袍怪人注完毒液,正待再向其他蝦蟆下手,葛嘯群卻在溝上發出一陣宛如風鳴龍吟的朗聲長嘯。


    原來,葛嘯群看出這綠衣怪人神態獰惡,決非善類,遂想加以阻攔,不讓他完成向蝦蟆取毒之舉。


    綠袍怪人一聽葛嘯群所發嘯聲,知道遇見下武林高人,便連連揮手,把那百數十隻蝦蟆趕得紛紛散去。


    因為綠袍怪人的這等舉措,屬於武林大忌,他隻好驅散那群蝦蟆,免得貽人口實。


    蝦蟆一散,綠袍怪人便自目射兇光地向上發話問道:“溝上是哪位武林高人?敬請下溝答話。”


    葛嘯群見他已遣散蝦蟆,本想不再惹事生非,就此離去。


    但聽得綠袍怪人發話叫陣以後,卻又不甘示弱地狂笑說道:“在下風塵浪跡,偶過此間,想不到便蒙朋友相召,但不知有何見教?”


    一麵答話,一麵提氣飄身,並因欲先聲奪人,竟施展了“九天謫仙”的絕頂輕功身法。


    “大漠金雕”軒轅亮的輕功,在當世中數一數二,則他所悉心調教出來的義子葛嘯群,自然也卓群拔俗。


    故而葛嘯群身形才落,便把那位長相絕似蝦蟆的綠袍怪人驚得連退兩步。


    綠袍怪人是雙重吃驚,既驚於葛嘯群的輕功太高,更驚於具有如此功力之人,竟是一位年輕英俊男子。


    直等葛嘯群身形落地,綠袍怪人方獰笑問道:“方才在溝上發笑之人,就是你嗎?”


    葛嘯群劍眉微撬,點頭答道:“是我,難道這野人山竟有人定下了特別山規,連發嘯都不能,要受什麽控製嗎?”


    綠袍怪人冷然答道:“你當然有嘯的自由,我所耍問的,隻是你為何發嘯?”


    葛嘯群揚眉笑道:“我是見這野人山景色雄奇,風物若畫,才高興得引吭長嘯,一滌胸襟塵俗。”


    綠袍怪人說道:“你有沒有看見什麽怪異之事?”


    葛嘯群失笑答道:“你不許人隨意發嘯,大概可算得怪事之一。”


    綠袍怪人兇睛一翻,厲芒若電地問道:“小娃兒乳臭未幹,嘴皮子何必學得這等刻薄,你且報個名號,給我聽聽,我才好斟酌情形,加以發落。”


    “我叫葛嘯群,初入江湖,尚無外號,你未必能知道我的來曆身份。”


    這“葛嘯群”三字,居然把那綠袍怪人聽得連退兩步,雙目中兇芒如電地緊盯在葛嘯群的英俊腔龐上。


    葛嘯群訝然問道:“這樣看來,你難道當真認識我嗎?”


    綠袍怪人沉聲說道:“葛嘯群,你莫非家住太湖?”


    葛嘯群真被這句話兒嚇得一跳,愕然點頭問道:“你怎會知道找是來自太湖的呢?”


    綠袍怪人獰笑幾聲,不答葛嘯群所問,反而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青銅小匣,遞向葛嘯群道:“葛嘯群,你且打開這隻青銅小匣看看,便可明白我為什麽知道你是來自太湖的了。”


    葛嘯群聞言,方待伸手接取那隻青銅小匣,卻聽得溝上又有一隻嬌脆話音傳下,聲若銀鈴叫道:“魏老大,這位葛相公,是我主人的遠來佳客,尚望你手下留情,多多關照。”


    葛嘯群劍眉方蹙,空中一片香風散處,身旁飄落了一名絕美苗裝少女。


    綠袍怪人一見這絕美苗裝少女,遂頗為不悅地冷笑連聲說道:“小玉,你休要信口胡言,這姓葛的會是來找你主人的嗎?”


    那名叫,小玉的苗裝少女,以一口極為嬌柔流利的漢語微笑答道:“魏老大,你怎麽這樣說法?難道你竟認為我是冒用我主人的名義,妄作虛言?”


    魏老大看了葛嘯群一眼,獰笑說道:“除非你拿得出你主人的迎賓信物,否則我便認為你或許是因這姓葛的長得漂亮,與他有私情……”


    話猶未了,葛嘯群業已劍眉雙挑,怒聲叱道:“魏朋友,請你暫時住口。”


    說完,轉對苗女小玉,抱拳笑道:“小玉姑娘,煩你迴複你家主人,就說葛嘯群途中有事,必須略作耽延,少時再去和他相見。”


    其實,葛嘯群根本不知道苗女小玉的主人是誰?他這樣說法之意,是因對那姓魏的綠袍怪人心生厭惡,而對這嬌柔美秀的小玉姑娘頗有好感,才故意替她飾詞圓謊而已。


    小玉聞言,遂向那姓魂的綠袍怪人嬌笑道:“魏老大,你聽見沒有?這位葛嘯群相公,是不是我主人的中原貴客?”


    魏老大方一皺眉,小玉又對葛嘯群笑道:“葛相公,你所說途中有事,必須略作耽延之語,是不是打算鬥鬥這位魏老大?”


    葛嘯群目光如電,冷冷看了魏老大一眼,揚眉說道:“這位魏朋友,不分青紅皂白,出口便自傷人,我確實想向他請教幾手苗疆之絕藝。”


    魏老大聽說葛嘯群要鬥自己,不禁發出一陣兇獰怪笑。


    小玉秀眉微軒,忿然叫道:“魏老大,你是不是要和我主人做對?你看,這不是我主人交給我的迎賓信物嗎?”


    說完,便取出一條長約尺許,裝扮得極為精美的小金龍,托在掌上。


    魏老大見了這條小小金龍,臉色微變,皺眉說道:“小玉,既然你身有你主人的迎賓信物,我自然暫時不好意思與這葛嘯群為難,但卻要和他另訂約會。”


    小五冷笑說道:“訂個約會就訂個約會,葛相公是中原大俠,難道還怕了你嗎?”


    語言至此微頓,轉對葛嘯群含笑問道:“葛相公,請你訂個時間,與這魏老大一會。”


    葛嘯群未作深思,隨口答道:“明夜初更如何?”


    小玉尚未答話,那魏老大卻已怪笑說道:“好,就是明夜初更,叫他以我們……”


    小玉不等魏老大話完,便向他搖手說道:“不行,不行,葛相公若是到你們所住之處赴會,或是你到我們所在之處踐約,都顯得眾寡懸殊,有點不太公平。”


    魏老大獰笑問道:“小丫頭,依你之見,便又如何?”


    小玉嬌笑道:“這事還不簡單,我們約一個中間地點,彼此相會便了。”


    魏老大想了一想說道:“大熊頂怎樣?那是一個極為清靜的理想打鬥場所。”


    小玉點頭笑道:“好!我們一言為定,明夜初更,大熊頂上一會。”


    魏老大厲嘯一聲,伸手拔起地上所插的那根紫色長幡,身形幾個起落,便即捷逾鬼物地隱去蹤跡。


    小玉妙目微凝,靜看魏老大的綠袍人影,去遠不見以後,遂向葛嘯群躬身施禮,含笑說道:“葛相公請去見我主人好嗎?小玉替你引路。”


    葛嘯群目注這位伶俐美秀的苗裝少女,微微一笑說道:“小玉姑娘,去見你家主人不妨,但你是不是應該把你主人到底是誰,先行告訴我呢?”


    小玉“呀”了一聲,赧然說道:“葛相公,剛才你不是……”


    葛嘯群微笑接口說道:“剛才我隻是生恐你被那姓魏的綠袍怪人問住,才特意替你圓謊解圍而已,說來我和你家主人,可能真還彼此不相識呢!”


    小玉笑靨微開,嫣然說道:“同是當今絕代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不相識有甚關係,隻要見麵,以後不是便相識了嗎?”


    葛嘯群頗出意外,向小玉含笑讚道:“小玉姑娘,想不到你不僅把漢語說得異常流利,並對漢學詞章也頗有造詣! ‘同是當今絕代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將白香山的名句,改得頗好,隻是我卻有點當不起所謂‘絕代人’的—美稱。”


    小玉微笑說道:“葛相公不要誇我,我主人最愛漢文化,對我和我妹妹小花督促甚嚴,單日習文,雙口習武,並專門用重金禮聘一位雲南昆明的欽學之士東郭先生,來教授我們經史子集,書畫詞章,故而才略異尋常苗女的蠢然無識。”


    葛嘯群聞言暗覺小玉的主人極為風雅,遂又含笑問道:“小玉姑娘,你說了半天,還未告訴我你主人到底是誰?”


    小玉一麵緩步前行;一麵嬌笑說道:“葛相公,我先問你,你是怎麽和魏老大結下仇恨的?”


    葛嘯群搖頭笑道:“我和他天南地北,萍水初逢,哪裏會有甚仇恨?”


    小五秀眉微蹙,訝然說道:“葛相公,你既然和魏老大無仇無恨,他卻想把你置於死地做甚?”


    葛嘯群駭然問道:“小玉姑娘,你此話何來?那魏老大雖頗兇橫,但並未對我有甚惡毒舉措?你怎說他想把我置於死地呢?”


    小玉失笑說道:“葛相公到如今尚不知曾曆絕險,方才尚若我來遲一步,你恐怕業已走進鬼門關,把一代英雄化作苗疆冤鬼!”


    葛嘯群本是絕頂聰明人物,自然一點便透,他在目光微轉之下,大驚說道:“聽小玉姑娘的這樣說法,莫非魏老大要我開啟的那隻青銅小匣之中,有些花樣嗎?”


    小玉點頭笑道:“葛相公真聰明,魏老大那隻青銅小匣,名叫閻王印,是極厲害的害人兇物。”


    葛嘯群聽了閻王印之名,悚然問道:“這閻王印的厲害之處何在?是不是匣上淬有劇毒,沾手即死?”


    小玉笑道:“匣上淬毒,沾手即死,隻是閻王印的厲害之一,還有另一樁厲害,則是倘若開啟匣蓋,匣中所藏無形無色味的毒煙便騰,隻要一絲入鼻,便全身盡化黃水。”


    葛嘯群搖頭歎道:“想不到,我真想不到魏老大的那隻青銅小匣,竟有如此厲害雙重兇毒,若非姑娘及時相助,葛嘯群早已身為異物,埋恨苗疆,我應該先謝過你的救命之德。”


    說完,便向小玉含笑抱拳,一揖到地。


    小玉慌得一麵還禮,一麵微笑問道:“葛相公,你知道那魏老大的姓名來曆?”


    葛嘯群搖頭笑道:“來曆不知,關於姓名方麵,你不是叫他魏老大嗎?”


    小玉揚眉笑道:“老大是他排行,我今天是因為葛相公遠來,貴客在場,才對他特別客氣,稱他一聲魏老大,若在平日,我不是叫他蝦蟆精,就是叫他誅心惡鬼。”


    這誅心惡鬼四字,聽得葛嘯群恍然大悟,“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魏老大就是‘落魂教’下‘雙龍四鬼一枝花’中的‘誅心惡鬼’魏三泰。”


    小玉妙目流波,看著葛嘯群嫣然笑道:“葛相公,你初到苗疆,便知道‘落魂教’和‘落魂教’中的厲害人物,‘雙龍四鬼一枝花’嗎?”


    葛嘯群點頭答道:“我在中原,便知道‘落魂教’的厲害,魏三泰既是‘四鬼’中的‘誅心惡鬼’,便難怪他聽了葛嘯群之名,立知我家住太湖,並欲以閻王印相害。”


    小玉詫聲問道:“葛相公,你方才說是和‘誅心惡鬼’魏三泰素不相識,如今怎又……”


    葛嘯群不等小玉話完,便接口笑道:“小玉姑娘,‘落魂四鬼’之中,是不是兩苗兩漢?漢人叫做‘誅心惡鬼’魏三泰和‘天機惡鬼’杜無蒙,苗人叫做‘雷公惡鬼’烏嘉,和‘金環惡鬼’姬拉。”


    小玉點了點頭,含笑答道:“葛相公說得絲毫不錯。”


    葛嘯群繼續說道:“我和‘誅心惡鬼’魏三泰素不相識,但卻在太行山內,曾與‘金環惡鬼’姬拉結下深仇。”


    小玉揚眉笑道:“葛相公是殺了姬拉?還是使他受了嚴重傷害?”


    葛嘯群搖頭笑道:“沒有,沒有,我既未殺了姬拉,也未使他有絲毫傷損。”


    小玉聽得惑然不解,問道:“葛相公既未殺他傷他,又為何有曾與‘金環惡鬼’姬拉結下深仇之語?”


    葛嘯群答道:“因為‘金環惡鬼’姬拉向一位中原老俠‘仙掌昆侖’藍太嶽恃技逞兇,遂被我把他所用的軟鋼苗刀及七枚金環,一齊毀掉。”


    小玉“呀”了一聲說道:“葛相公毀了姬拉的苗刀金環,簡直比殺了他還使他痛苦,但姬拉所用刀環,均是百煉精鋼所製,似乎頗不容易加以毀損。”


    葛嘯群微笑說道:“我是先收了姬拉所發的七枚淬毒金環,然後又奪了他的軟鋼苗刀,再複凝足真力,揚力劈環,結果遂兩敗俱傷,刀環雙毀。”


    小玉螓首連點頭說道:“原來葛相公是與姬拉如此結仇,但這樣情形之下,恐怕‘落魂四鬼’於明夜初更都會到大熊頂上與你相會。”


    葛嘯群劍眉雙挑,目閃神光,狂笑說道:“慢說‘落魂四鬼’,便是連那‘雙龍一枝花’一並前來,葛嘯群也毫無所怯,一劍當之。”


    小玉以一種萬分欽佩的神色,向葛嘯群注目笑道:“葛相公真是英雄性格,亳氣淩雲,但據我料想,明夜之約,‘落魂四鬼’必然齊到,‘龍憎龍道’也可能同來,隻有那位最高明的‘一枝花’,卻不會被‘落魂四鬼’蠱惑得輕易出手。”


    葛嘯群微笑說道:“小玉姑娘,你所說的‘一枝花’,是不是在‘落魂教’中,功力地位均僅次於‘落魂教主’的‘冰心天女’花如夢?”


    小玉忽然斂手躬身,神情敬畏地點頭說道:“葛相公說得好,這位‘冰心天女’花如夢與我主人交好甚篤,我一向都叫她‘花姑娘’呢!”


    葛嘯群聞言,靈機忽動笑道:“小玉姑娘,我來猜猜你主人是誰好嗎?”


    小玉點頭笑道:“葛相公和我談了不少話兒,大概可以猜得著了。”


    葛嘯群揚眉問道:“你主人是不是‘毒龍公主’姬玉花?”


    小玉星眸微轉,瞟了葛嘯群一眼,含笑說道:“其實葛相公不應到此時才猜出我主人來曆,你應該早就從我‘小玉’,和我妹子‘小花’的名兒之上,有所領悟的了。”


    葛嘯群因“毒龍公主”姬玉花既命愛婢迎賓,必與自己相識,不禁認定井天坪水洞之中,寧舍女兒清白,拯救自己性命,並為自己懷了孽胎的華冰姑娘,就是這位“毒龍公主”化身。


    他本想把此事直接向小玉探詢,但又恐“毒龍公主”姬玉花對愛婢尚有隱瞞,遂設法旁敲側擊地微笑問道:“小玉,你主人是長年均在‘毒龍峒’中,從不出外?”


    小玉搖頭笑道:“不對,不對,我主人最近遠走了一趟中原,曾經暢遊五嶽之勝。”


    這句“走了一趟中原,曾經暢遊五嶽”之語,業已等於說明“毒龍公主”姬玉花就是華冰,但葛嘯群卻仍不放心地繼續問道:“姬公主這一向身體可好?”


    小玉秀眉微蹙,憂形於色答道:“我主人向極活潑健康,但從中原倦遊歸來以後,卻經常病焉的,茶飯不思,有時竟索性鎮日臥床不起。”


    葛嘯群心中明白,這是春風一度,孕育怪胎現象,不禁內疚於心,俊臉飛紅,連耳根也頗覺發熱。


    小玉並未注意到葛嘯群的神色變化,繼續含笑說道:“今日便因我主人身體不適,躺在榻上休息,不然她會自己往野人山口接你的呢!”


    葛嘯群聞言,越發深感玉人情重,見麵後,定要好好對她安慰一番,從此地老天荒,兩情不二,並勸她脫離苗峒,隨自己前往太湖,拜見師尊義父,坦陳經過,再由父、師做主,光明正大地正式結為夫婦。


    這時,小玉忽然瞥見葛嘯群指上所藏的黑鐵指環,不禁“哦”了一聲,嬌笑說道:“葛相公,怪不得我主人告訴我,說你是她的武林舊識,原來她連這等重要的‘玄鐵環’都送給你了,看來你們兩人交情,業已蠻不錯呢!”


    葛嘯群聽得臉上越加發燒,並知道“毒龍公主”姬玉花果然尚未把井天坪水洞中的那段荒唐秘事,向貼身愛婢有所透露,遂想岔開話題,隨口說道:“你認得這枚黑鐵指環,是你主人所戴的嗎?”


    小玉嬌笑說道:“怎麽不認得呢?葛相公隻要有這枚‘玄鐵環’在手,便可把我視如奴婢,叫我蹈火,小玉便不敢赴湯,叫我赴湯,小玉便不敢蹈火。”


    葛嘯群失笑說道:“你不要這樣說法,我覺得你頗為聰明,倘若長在苗疆,著實可惜!我打算見了你主人以後,勸她在萬一移居中原之時,把你和你妹妹小花一齊帶走。”


    小玉聞言,高興萬分地向葛嘯群笑道:“葛相公,我主人曾說隻要她能找著理想漢人夫婿,一定帶我和我妹妹小花同歸漢化,想不到如今你也一樣說法,看來這樁心願,多半可以實現,真把我高興死了。”


    說到此處,忽然壓低語音,向葛嘯群神秘一笑說道:“葛相公,你不要瞞我,據我看法,我主人對你極為傾心,你這次不辭萬裏,遠入苗疆,大概就是為了那‘降駒有技,可以乘龍’等兩句話兒而來。”


    葛嘯群因自己與華冰已有夫婦關係,無須否認,遂含笑說道:“我覺得你主人此舉,實是多餘,她隻要有了互相心愛之人,便可委身下嫁,何必還要來個什麽當眾降馬?”


    小玉搖了搖頭,微歎說道:“葛相公,你大概還不會想通其中道理,若是尋常苗女,自然可以如你所說自由自在地隨意嫁人,但我主人身份不同,她是一峒之主,倘若峒主與你有不太鄭重的苟合私通情事,一經傳揚開來,‘毒龍峒’苗,豈不全數蒙羞,水遠無法在群苗之中抬頭露臉了嗎?”


    葛嘯群聽得汗流夾背,連連點頭,心想自己為了華冰不惜女兒清白,並甘孕怪胎的救命深情,看來真還要當眾降馬,先行入贅苗峒,然後再勸她離苗歸漢,才能維持華冰的峒主體麵,不使她落個偷情苟合醜名,連全族苗人,都一齊有失光彩。


    小玉冰雪聰明,她從葛嘯群雙目緊蹙的神情之中,竟看出他心頭所想,遂嫣然微笑說道:“葛相公,我把我們這‘毒龍蛔’苗的幾項有關苗規,說給你聽上一聽,你就不發愁了。”


    葛嘯群點頭說道:“你不妨說,我願意聽。”


    小玉笑道:“我主人的火龍駒,是無人能製的苗疆第一烈馬你若能把它降伏,則峒主駙馬是位絕世英雄,連其他峒苗,也會對我們‘毒龍峒’苗表示尊敬。”


    葛嘯群道:“這是苗族崇拜英雄美德,但卻嫌盲目一些,應該設法改進,因為有本領的惡人甚多,萬一招來一位兇邪駙馬,你們就後悔不及。”


    小玉點頭笑道:“葛相公說得極是,但我們這種規矩,也已慮之,並非任何陌生人都可要求降馬乘龍,必須其品貌德行樣樣美好,經過我主人同意,發下‘許試金牌’,方能和那匹火龍駒打交道呢!否則若是來位和尚降服烈馬,使我主人變成和尚夫人,豈不是天大笑話?”


    葛嘯群聽她說得有趣,不禁為之失笑。


    小玉又複說道:“能獲得‘許試金牌’,並降伏火龍駒之人,便是‘毒龍峒’的峒主駙馬身份,當夜立與公主完婚,一切禮儀,必須全依苗俗。”


    葛嘯群聽到此處,兩道劍眉,又複皺在一起。


    小玉搖手笑道:“葛相公不要皺眉,你娶了一位公主,第一夜自然應該尊重她族中苗規,但到了次日,她便可嫁夫從夫,再選人繼承‘峒主’名位以後,帶了她一切私有之物,隨你同歸漢化。”


    葛嘯群想了一想,點頭笑道:“這規矩倒並不是講不過去,比如漢族男兒,被皇家公主招為駙馬以後,也照樣是要先行君臣禮,後敘夫妻情呢!”


    小玉失笑說道:“我們苗人倒不會像漢族皇家那般把自己看成金枝玉葉,要駙馬爺變作磕頭蟲般,喪盡夫威地先行君臣之禮,隻要葛相公能不使我主人有失光彩就好。”


    葛嘯群問道:“怎樣才能使你主人不失光彩?”


    小玉嬌笑說道:“既極容易,又極簡單,隻要你在成婚之夜,事事都遵從我們峒中禮俗便可。”


    葛嘯群蹙眉說道:“我對其他苗俗倒還略通一二,但對這種招贅駙馬大典之事卻不……”


    小玉不等葛嘯群話完,便自接口笑道:“不妨,不妨,隻要葛相公願意,我會跟在你的身畔,暗中指點一切。”


    葛嘯群長歎一聲說道:“小玉,不瞞你說,你主人待我恩高義重,情意如山,我哪有不願意盡我所能,替她大爭光彩之理?”


    小玉大喜叫道:“葛相公,你真願意盡你所能,替我主人大爭光彩嗎?”


    葛嘯群語出由衷答道:“當然願意。”


    小玉笑道:“那我就要求你在‘狂歡大會’之中,顯露幾手中原大俠的內家絕藝,讓大家曉得我主人當真嫁著一位具有莫大本領,超群邁俗的美俠士、大英雄。”


    葛嘯群微笑說道:“要我顯露幾手本領不難,但應該在什麽時機施展才算恰當?卻要你告訴我呢!”


    小玉看了葛嘯群一眼,點頭笑道:“葛相公放心,一切有我小玉負責幫忙,但你和我主人雙雙歸漢之際,卻一定要帶我同走。”


    葛嘯群笑道:“我已答應杷你帶走,你怎麽還不放心?難道還要我為此事對天立個誓嗎?”


    小玉搖了搖頭,嫣然一笑,忽自身邊取出一隻特製號角,“嗚鳴嗚”地吹了三響。


    葛嘯群不解問道:“小玉,你吹這號角做甚?”


    小玉收起號角,應聲笑道:“前麵峰後,便是‘毒龍峒’苗的群居之處,我通知他們業已把你接來,要他們趕緊準備一下。”


    葛嘯群笑道:“準備什麽?”


    小玉答道:“準備請我主人發下‘許試金牌’,並撫病登台,親自看你大展神威,當眾降馬。”


    葛嘯群心中一動,忽又蹙眉說道:“小玉,要叫我鬥兇邪巨寇,倒是不難,但降服烈馬之事,卻從來尚未試過,萬一那匹火龍駒,倔強不服,或是被我強力乘騎,有所傷損,豈不反今你主人失望傷心,丟了臉麵了嗎?”


    小玉向葛嘯群眨眨妙目,裝出一副神秘笑容說道:“葛相公想得倒真周到,但我主人想得比你更要周到。”


    葛嘯群聽得愕然問道:“你主人想得怎樣周到?莫非她有甚妙法?能讓我定可降伏那匹火龍駒嗎?”


    小玉點頭笑道:“葛相公真夠聰明,我主人命我悄悄告你,隻要把火龍駒頸上一叢赤紅短鬃輕輕撫摸幾下,它的暴烈性情就會減低一半。”


    小玉說到此處,話音微頓,指著葛嘯群手上所戴的黑鐵指環,又複低聲笑道:“其實我主人的這種囑咐已是多餘,你既把她‘玄鐵指環’戴在手上,那匹雖然性烈卻頗通靈的火龍駒,定然乖乖馴服,哪裏還會有絲毫倔強?”


    葛嘯群聞言,心中一寬,暗想華冰為自己不顧名節,吃盡苦頭,甘孕怪胎的那種深厚恩情,簡直無法報答,自己今日務須盡量迎合她的心意,最少也要博得她慰然一笑。


    他想到此處,前麵高峰背後,業已傳來“嗚嘟嘟”的號角之聲。


    小玉雙眉一揚,向葛嘯群嬌笑說道:“葛相公,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隻聽一陣‘冬冬’鼓響起後,便趕去領取‘許試金牌’,表現降駒身手。”


    葛嘯群向她點了點頭,表示業已會意,但就在這等待鼓聲大起的片刻之間,葛嘯群卻有點思潮起伏,往事縈懷,心情無法寧靜。


    他想起在泰山初識華冰,他想起井天坪共窺巴三午夫妻父子與“勾漏”女徒“紅衣惡煞雲中風”徐赤玉惡鬥狠拚,同歸於盡之事,他想起水洞遇藍蜃,自己不慎中毒,華冰揭破女孩兒家麵目,舍身相救的旖旎風光,他並想起了“北海神相”陳靖宇,贈送自己的“逢光莫懼,遇本須防,花開並蒂,苗山之陽”卦語。


    當初,“北海神相”陳靖宇與“北海神醫”諸軼凡,判斷“華冰”不是“毒龍公主”姬玉花,便是“冰心天女”花如夢之際,葛嘯群的心中,便已有了一種偏私的想法。


    他希望“華冰”是姬玉花,不是花如夢。


    因為姬玉花隻是苗女,不是邪惡之人,並還具有峒之尊的公主身份。


    花如夢則身為“雙龍四鬼一枝花”之一,是“落魂教”中的主要人物。


    自己既與她有了合體之緣,她又為自己孕育怪胎,雙方關係,業已牢不可脫,則華冰的身份,越是正大,將來的各種煩擾,也就越是減少。


    否則,華冰若是“冰心天女”花如夢,將來自己赴“金環惡鬼”姬拉之約,及設法營救“隴右神駝”皇甫正,大破“落魂教”時,便不知要多存多少顧忌,便添多少煩惱。


    如今,雖喜天從人願,從小玉口內,證實了華冰就是“毒龍公主”姬玉花,但在這即將身為苗峒駙馬之前,也自然而然地使葛嘯群從喜悅中兼感緊張,心頭不住怦怦亂跳。


    “北海神相”陳靖宇所贈卦語之中,“逢光莫懼,遇木須防”二語,已在“陰山蛇叟”唿延光及“南荒鳩婆”端木玖的身上獲得應驗,但“花開並蒂,苗山之陽”二語,卻仍令葛嘯群為之略感憂慮。


    倘若“花開並蒂”,僅指苗峒招親而言,自然是喜非憂,萬一除了“毒龍公主”姬玉花外,還有一朵什麽花兒?卻教自己怎生消受得了這難解難纏的風流劫數?


    冬!冬!冬!冬!……


    鼓聲已起,這種“冬冬”聲息,敲醒了葛嘯群的迴憶幻想,他驀然微生疑竇地向小玉問道:“小玉,你主人怎會知道我遠來苗疆,而派你迎接我?”


    小玉一麵與葛嘯群緩步前進,一麵嬌笑答道:“葛相公,關於你的行蹤,是由你一位江湖舊識,告訴我主人知曉。”


    葛嘯群訝然問道:“我這一路之間,並不曾遇上什麽熟人,你所說的江湖舊識,卻是誰呢?”


    小玉微笑說道:“葛相公何必多問,眼前,且等一樁樁自然揭曉,豈不更添趣味?”


    說話之間,業已轉過山峰,眼前地勢忽開,是一片廣大山穀,二三十丈以外,有座高台,高台上坐著一位紅衣麗人,身邊侍立八名苗女,並有上千名男女老幼群苗,圍繞在高台兩側。


    葛嘯群見了這種場麵,不禁臉上更紅,心頭更跳。


    但他仍忍耐不住地向高台上的紅衣麗人偷瞥幾跟。


    距離二三十丈之遠,自然看不真切,但華冰的亭亭情影,朝縈夕念,業已深嵌在葛嘯群的心頭,遂使他一望而知,高台上的紅衣麗人,也就是泰山水洞中銷魂膩友。瀟湘子提供圖檔,xie_hong111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書劍春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青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青雲並收藏書劍春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