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踏著夜色而行。


    默默無言,隻聞蟋蟀步履之聲。


    夜涼如水,濕露沾衣,山區之內,又無酒肆旅店,五人隻得強忍饑寒,埋首趕路。


    山路雖然崎嶇,五人倒也行走如飛。


    約摸子正光景,山勢漸陡,向西一處斷崖之上,隱約露出一線燈光。


    這線燈光,首被司馬瑜看見,喜極叫道:“噫!那邊有一線燈光,必有人家,我們不妨前去歇息歇息。”


    長眉笑煞蕭奇阻道:“荒山絕嶺之中,所居絕非常人,你我有重任在身,我看不要去惹事生非了。”


    一行五人,毫無疑問,唯水晶宮主為馬首是瞻,她本無意休憩,一聽蕭奇之話,卻又有意逞強,言道:“蕭老前輩金言,不無道理,但夜風甚寒,腹內空空,也需要休息一下,進點飲食,不妨前去一看,格外留意就是。”


    沙克浚與長樂真人也是同聲附合,蕭奇自不便再異議,一行向那斷崖奔去。


    五人來至斷崖之下,不由得同聲叫苦。


    原來那斷崖兩旁是股垂簾瀑布,水流自山巔一瀉而下,水聲嘩然,別無他路可上。眾人均暗自納罕,唯獨水晶宮主在仔細查看,究竟讓她看出來了端倪。


    水晶宮主一眼看出這山莊的奇妙設施,不覺喜形於色,向眾人揮手示意,人已騰空而起,向那瀑布縱去,隻見人影一閃,已穿簾而過,沒出水中。


    眾人見水晶宮主縱入瀑布之中,諒想其中必辟有暗路,乃紛紛向瀑布縱去。


    果然,這瀑布後麵竟隱藏著一條登山之路,青石砌成的石級,光潔整齊,堪稱鬼斧神工,卻又偏偏碰上慧眼獨具的水晶宮主,被她輕易識破。


    眾人拾級而上尚不須片刻,已上得斷崖。


    走至近前,方見這座山莊樓房重疊,倒是極大一所莊院,莊門上係著四個大紅六角風燈,那風燈上書著“碧雲山莊”四個大字,鐵劃銀鉤,筆力蒼勁。


    正待舉步,一陣悠揚笛聲隨夜風吹來,悅耳動聽,水晶宮主揮手示意,眾人佇立靜聽。


    笛聲吹過一陣,歌聲忽起,嗓音甜潤,卻又無限淒涼,那歌聲唱道:“碧雲天,


    黃花地,


    西風緊,


    北雁南翔,


    問曉來,


    誰染得霜林絳,


    總是離人淚千行。”


    水晶宮主搖頭歎道:“看來又是一個薄命紅顏!”


    忽然那笛聲一轉,變悠揚而為殺伐,歌音又起,卻不似先前那樣甜潤淒涼,聲調異常嚴厲.歌詞道:“奈何天,


    斷魂地,


    夜風緊,


    冤魂來投,


    問晚來,


    誰進得碧雲莊,


    難免梟首斷肝腸。”


    蕭奇聞歌忙道:“不妙,山莊主人已然知悉我等行蹤。”


    水晶宮主也似一駭,但仍鎮定道:“既來之,則安之,走,前去叩門!”五人來到莊前,正待叩門,那兩扇朱紅大門,竟呀然自開。


    沙克浚一縱進得莊院,倏忽向兩旁各發一掌,砰然聲響,地上塵土飛揚,根本就無半個人影。


    眾人陸續進得莊院,身後兩扇朱紅大門,竟又呀然一聲,自行合攏。


    眾人不禁大笑!原來那莊門裝有機關。


    進得莊門,裏麵是偌大一座花園,中間一條迥廓,欄杆雕工精巧,兩旁花木扶疏,亭台掩映,風鈐在夜風中叮當作響。


    眾人沿廓前行,來到正廳。


    廳簷下掛著一盞玻璃風燈,一塊橫匾,書著“不二法門”四個大字,門旁懸掛一付對聯。


    上聯寫道:“無名小輩請走別路。”


    下聯寫道:“貪生怕死莫入此門。”


    眾人不禁暗道:好大的口氣!


    進得廳內,眾人不覺一亮。


    靠椅腳踏,俱都錦繡為套,華麗無比,此外,古玩玉器,獸爐添香,四時盆景,一應俱全,隻是闃無人聲。


    眾人再往前行,經過一個大天井,來到內廳,廳門掛著一匾額,橫書“迎賓堂”三個大字。


    這迎賓堂擺設雖不及前廳華麗,卻也窗明幾淨,清淡雅麗,紅幔低垂,香煙繞繞。


    五人一進這迎賓堂中,眼前景象突變。


    隻見那低垂帳幔冉冉升起,幔後早已擺好一桌筵席,珍肴羅列,美酒盈樽,不多不少,擺著五付杯盤碗筷。


    席後廳壁之上掛著一付對聯。


    上聯寫道;“座上客常滿,”


    下聯寫道:“壺中酒不空。”


    那橫額竟是“請君自飲”四個大字。


    這五人雖都久經陣戰,處於眼前境地,一個個莫不麵麵相覷。水晶宮主究竟機智過人,爽朗笑道:“主人確是善解人意,知我等饑腸轆轆,著人端治好美酒佳肴,你我如不拜領,豈不辜負主人一番好意,來,來,入座,小妹代主邀客了。”


    口裏雖是笑語爽朗,卻以眼色示意眾人小心,各人會意,依次入座。


    杯內酒香撲鼻,菜肴熱氣氤氳,好似離鍋未久。


    水晶宮主正在察視酒菜,察看是否有詐,久久,未見異狀,暗忖這:一座宛如仙境莊院,必有異人,諒不致做出暗下毒藥的勾當,將杯一舉,言道:“請各位舉杯,這第一杯酒,我們拜謝主人盛情款待,恭祝主人千秋康泰,幹杯!”


    語畢,眾人一頸脖,將杯中酒一飲而淨。


    當五人飲畢停杯之時,不覺大駭。


    原來各人麵前都站了一個三尺童子,約摸十二三歲,清一色滾邊沒有領對襟青襯,各端桌上酒壺,笑吟吟地為各人空杯斟酒。


    這五個青衣童子從何時而來?在座五人都是耳聰目慧的武林高手,竟而渾然不覺,如何令人不駭?


    然而,座中五人究竟不凡,麵上不動聲色,飲談如故,隻在暗中戒備。


    五人已然半日未進飲食,早巳餓極,那消片刻,如風卷殘果般,將酒菜吃個幹淨。


    那五個青衣童子,見五人飲食完畢,又各遞上淨麵熱巾。


    這一來,五人更感奇,五個青衣童子未離席半步,這熱氣騰騰麵巾從何而來?


    眾人隻得納悶在心,淨麵已畢,從未說話的五個青衣童子此時齊聲言道:“請貴賓移至內室待茶。”


    語畢,逕自前麵引路,五人隨後而行,幾經轉折,進入內室。


    這內室更是布置得超塵脫俗,壁上字畫琳琅,窗簾淡綠,地毯紫紅,椅幾均罩以潔白絲套,五杯香茗置於幾上。


    五人入室已定,正自察看,門外輕飄飄走進一男一女,那男子著一件暗紫色大衫,女子一身翠綠裙襖,惜乎兩人麵上均覆以一重深紗,難窺廬山真麵目。


    二人各自為禮,齊聲道:“五位貴客前來敝莊,款待不周,千祈不怪。”


    五人一齊起身答禮,水晶宮主代表迴道:“在下等一心趕路,錯過宿頭,多蒙酒筵款待,實銘刻在心,我等未經允肯,擅入貴莊,冒昧之處,尚祈二位海涵。”


    那男子言道:“看五位絕非凡人,何必出此俗套,請入座用茶。”


    五人紛紛落座。


    那男子又問道:“敢問五位俠駕如何稱謂?”


    水晶宮主答道:“這位少俠複姓司馬,單名瑜。這位乃司馬少俠師尊,姓蕭名奇,江湖人稱長眉笑煞。此位道長號稱長樂真人,這位姓沙名克浚,乃塞外武林高手,小妹乃東海水晶宮主,姓淩名嬙,二位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那女子言道:“小妹姓李,此乃家兄,至於名字,已暗嵌在方才兩首歌詞之中,各位如不健忘,極易猜出。”


    一時眾紛紛搜竭枯腸,極力相猜,內中以司馬瑜記性最大悟性最大,稍加思索,已將啞謎猜破,爽朗一笑,言道:“好謎!好謎!端的好謎!那第一首歌詞內,‘霜林絳’三字,暗隱‘冰紅’二字,想必李冰紅是姑娘芳名。”


    那女子點頭應道:“少俠真乃神猜,那麽家兄名字哩!”


    司馬瑜低吟道:“令兄大名倒真難猜,不過,第二首歌詞內最後一句,難免梟首斷肝腸,那‘梟首’暗隱‘項空’,不知對也不對?”


    那男子宏聲笑道:“對!對!對!在下李項空,因喜吹弄橫笛,人稱玉笛神童,舍妹李冰紅,人稱俏豔刹女。”


    這“俏豔刹女”四字一出,頓使舉座皆驚,已然有了俏豔二羅刹,忽又加上個俏豔刹女,看來這刹比那二刹更為厲害。


    李冰紅喟然言道:“小妹雖號稱俏豔刹女,其實是既不俏,又不豔,所以麵覆黑紗,怕醜容見駭於諸位。”


    李項空也道:“在下麵容與舍妹一般無二,麵覆黑紗,僅為藏拙掩醜,並非故弄玄虛,尚祈各位見諒。”


    眾人這才知道李氏兄妹黑紗蒙麵的道理,各自暗中歎息,水晶宮主淩嬙慰道:“武林之中,容貌不足為憑,縱然容貌姣好,武功平平,也不過庸碌脂粉,令兄妹二人,察之即可想見,定當身懷絕技,冠蓋群倫,容貌乃屬皮囊表記,何必耿耿於懷?”


    李氏兄妹同聲應道:“這是淩宮主謬獎。”


    李冰紅又道:“各位身居中原武林,武林中人諒必熟識,小妹想打聽兩人?”


    司馬瑜問道:“但不知姓氏名誰?”


    李冰紅言道:“這二人俱是女子,一個是俏羅刹冷如冰,一個是豔羅刹靳春紅。”


    司馬瑜一聽提及冷靳二人,心中一動,忙問道:“這二人在下倒曾相識,不知姑娘為何動問?”


    李冰紅言道:“既然司馬少俠相識,就煩代個口信,請說碧雲山莊俏豔刹女李冰紅言講,叫她們二人改號易名。”


    司馬瑜一怔,不解何故,試探言道:“名字與生俱來,稱號也是舍命闖蕩江湖所得,她二人未必會肯。”


    李冰紅恨言道:“她二人如不改名易號,我兄妹二人將血洗中原武林。”


    一語宛如春雷,震人眩耳。


    司馬瑜驚問道:“這是為何?”


    李冰紅冷然道:“她二人的名號,頭上分用俏豔二字,末尾分用冰紅二字,不但將我的名號斬頭削足,而且她二人容貌姣好,明豔照人,竟也自稱羅刹,分明蓄意諷刺,令人難容。”


    司馬瑜婉言勸道:“名號居相同,乃是一種巧合,請姑娘不必介懷,再說,她二人行為正大,並非為害作歹之人,也不致辱沒了姑娘的寶號。”


    李冰紅厲聲道:“少俠對冷靳二人,刻意袒護,莫非關係親密?”


    司馬瑜慨然言道:“冷為師姊,靳為至友。”


    李冰紅嬌聲一笑,沉聲道:“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司馬少俠,委屈你留在碧雲山莊,那冷靳二人何日易名改號,何日釋你離莊。”


    語畢,欺身而上,右掌拍向司馬瑜當胸。


    司馬瑜萬萬料不到李冰紅會猝然發難,立即閃身離座,右手一抬,一招“離火神掌”已然發出。


    那李冰紅身手之快,目不暇及,甫見司馬瑜一抬右手之際,那裏還容他那招“離火神掌”發出,掌勢一翻,一把將司馬瑜右腕扣個正著,左手一揮,分點幾處大穴。


    司馬瑜雖非當今武林第一流高手,卻也是身手非凡,竟然在一招之下落敗,使舉座之人,一個個驚駭莫名。


    這時,隻聽李項空一聲喝阻,離座躍起,一個騰空,超前扶住司馬瑜,厲聲言道:“紅妹不得無禮,司馬少俠乃是客人,你憑此手下留人,這碧雲山莊豈不成了盜窠匪窟,還不與我鬆手。”


    李冰紅畏於乃兄之命,將緊扣司馬瑜右腕之手鬆掉,悻悻然退去。


    李項空揮手將司馬瑜被點穴道解開,歉然道:“舍妹年幼無知,多有冒犯,請看在下薄麵,祈勿怪是幸。”


    司馬瑜真是又羞又憤,強笑言道:“令妹的身手,令人駭異,來日有機,當再討教。”


    李項空又向眾人合拳為禮,言道:“令妹少受教養,個性暴躁,望各位多多海涵,不過,那冷靳二位姑娘,各位有機遇見盼能代告,請她們二位相讓,將名、號易換,否則舍妹一時性起,當真要血洗武林,在下恐怕也不易攔阻。”


    長眉笑煞蕭奇言道:“冷靳二位姑娘易名號之事,我等如與之相遇,定當轉告。在此多多叨光,我等這就告辭。”


    李項空連聲阻道:“慢來,碧雲山莊鮮有來客,各位既然到此,那有過宿不歇之理,客房已然整頓妥當,請安歇吧!”


    眾人等見李項空處事正直,與李冰紅大不相同,不便過於違拗。


    五人各宿一間客房,倒也潔淨,一宿無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俏羅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青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青雲並收藏俏羅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