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第四夜!


    雲白姍在床上再也躺不住了,她踉蹌的下了床,獨自個的倒了一大碗涼水,一飲而盡,隻覺得身上熱透了,一雙眸子金星直冒!兩側氣海穴,更有一陣陣熱氣攻心而上!


    這多天來,她始終仗著精純的功力,自封著兩處“氣海穴”不令那股極熱之氣上攻心扉!


    可是現在卻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似乎有些挺不住了。


    她初次感覺到,有一種“死”的威脅,緊緊壓逼著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許一下子昏過去也就完了。


    在燈下,她兩手支頤的沉沉思著!


    往事如過眼雲煙,曆曆如繪,浮過腦際……紊亂的思潮裏,閃爍著她生平所結識過的那些人,她在想,也許即將要和他們永別了!


    火熱的兩行淚水,汨汨的由眼角滑腮直下……“死”也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舍不得要離開自己不願離開的那些人。


    她發覺到自己對於沙千裏這個人,竟然是陷得那麽深……對於他的思念,居然在任何人之上……


    事實上,自從那一夜在沙漠裏邂逅他之後,直到現在,這段時間之內,沙千裏的影子,壓根兒就沒有離開過她!


    盡管她表麵的矜持,內心的煩紊困繞,可是沙千裏的影子,仍然魂牽夢係著她……沙千裏的影子,偶而也是她的興奮劑,使得她在沮喪無力的低落情緒裏得以自拔……


    就像這幾天在病中如果不是沙千裏的影子惑召著她,也許她早已經死了……


    “沙千裏……”她模糊的自語著:“我可能……見不著你……”鏡中的她,容顏是那麽的憔悴,秀眉集鬱,目光遲滯,披散的長發,沒有血色的臉,鏡子裏照出一片淒慘景象。


    曾經是不可一世,揚威馬上的女俠客,而今卻是小棧待死的可憐女人!


    她仔細的由鏡子裏分辨著自己,凝視著那腫漲的眼睛,幹澀的嘴唇,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那……就是我嗎?”她顫抖的雙手持按著鏡角,唿息顯得異常的急促……


    “我真的要死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這麽痛苦的束縛著自己?”


    這一刹間,她憎惡著連日的沉默,憎恨著自己無謂的忍耐……


    感情的真空,正是自己一度放蕩的結果,如果壓根兒就不認識沙千裏這個人,自己必然不至於如此的痛苦,如果僅僅認識,並未進一步的獻身紿他,自己也不會這麽的痛苦!


    她反覆的把“放蕩”與“沉默”與“懦弱”等字眼,在腦子裏打轉著!而“死”的壓迫氣氛,越顯得濃厚!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去找個大夫……”


    她在床上坐下來像是一下子想通。


    未來的快樂,萬紫千紅:一刹時現於眼前,仿佛伸手可及,但是這些的先擇條件必須不死!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暗責著一自己的愚蠢……身上是出奇的熱,頭部又是出奇的沉重……尤其是緊緊壓逼著自己的心髒,每跳一下,都好似槌擊大鼓一般的,令她感覺到無比的震撼!


    她低下頭來,想在床下找鞋,但隻覺得一陣血往上湧,頭一陣昏眩,“噗通!”的栽倒了下來,登時昏了過去!


    大概在地上昏了有半盞茶爐時間之久,她又幽幽的蘇醒了過來!


    冰冷的地麵貼著她火也似炙熱的肌膚,她朦朧的睜開了眼睛,覺出自己連側身之力都沒有了。


    目光所見,幾乎全是重影錯亂的!


    她看見兩盞燈、兩個桌子、兩個鏡子……耳朵裏同時聽見客棧裏的人正在敲著梆子,數一數,正是三更三點,她甚至於還意識到外麵又下雨了。


    “劈劈啪啪”的雨點子了,打在老桑皮紙糊的窗扇上,倍覺淒涼!


    她的眼睛繞了一圈,最後仍然投視在窗戶上。


    像是神靈所差,又似夢境實現了實現一般,她看見那扇窗戶“吱呀”的一聲敞了開來!


    一個周身水濕,油光發亮的長身男子,以著極為利落的身法翻身而入!


    雲白姍心裏的驚異,可以由她的目光裏表露無遺,這種緊逼的疑懼,直到她目光看見了這個人的臉孔之後才獲得了鬆弛!


    她嚅顫著張開嘴,極為欣慰的道:“沙……”


    來人——沙千裏已緊緊的把她擁抱了起來!


    月餘不見,他似乎也顯得憔悴了一下,黑而貼的頭發上,沾滿了雨水,臉上的胡子,也似有好幾天沒有刮了,隻是那雙深湛的眸子裏,永遠透露著鋒銳的精光,使你覺得這個人永遠足堪信任!


    他輕輕的把她放置在床上,表情異常的鎮定!


    他勿勿先脫下了自己身上的雨衣,現出內著的一襲勁服,然後他立刻走近雲白姍:伸手在她臉頰上摸了一下,麵色至為沉重!


    由身上取出一個木質的小瓶,他匆匆倒出了幾粒紫晶狀的藥丸,放入雲白姍嘴裏!


    二人目光交接,雲白姍忍不住流出了兩行淚水。


    沙千裏輕輕的把她的眼淚擦幹,近視著她,歎息一聲,道:“我以為姑娘仍在‘靖邊馴”,白跑一趟……想不到你病得這般重!”


    雲白姍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尖尖的五指,幾乎要刺入他的肌膚之內。


    她呐呐的道:“……劉思權死了……我……”


    沙千裏苦笑道:“你為我犧牲得太多了……在靖邊馴的客棧裏,我聽說你身上有傷……這是怎麽迴事?”


    雲白姍嬌弱的笑嗔道:“不許你……看!”


    說著,她就把頭轉過到一邊,沙千裏隻覺得她那隻抓住自已的手,如同火也似的燙熱,他慢慢把她那隻手抬起來,就著燈下仔細的看了一下,頓時大吃一驚!


    敢情五根指甲的根部,都呈出一片暗青黑紫之色,這種情形分明是身中劇毒所致。


    沙千裏頓了一下,道:“你傷勢不輕……不過請放心,我一定能為你治好!”


    雲白姍自服下剛才的藥粒之後,神誌較先前有著顯著的清醒,同時自小腹升起一片清涼感覺,全身也像是有幾分力道!她慢慢迴過頭來,無限柔情的道:“你……還懂得醫道?”


    沙千裏點點頭道:“算得上是個沙漠郎中!”


    雲白姍癡迷的目光,在他臉上徐徐轉了一周,害羞的搭下了眼皮,她臉上浮起一片紅暈,口中呐呐的說道:“我的傷在腰……上!”


    沙千裏站起來道:“不能再躭擱了,我現在就動手!”


    說完他把燈光撥亮了些,然後輕輕拉開了她身上的衣服……雲白姍的身上起了一陣輕輕的戰栗,並非是傷痛的關係,而是她內心的羞怯與緊張所致!


    沙千裏昔日在沙漠行醫甚久,倒是有一套外科用的工具,當他解開了雲白姍內著的中衣時,不禁眉頭皺了一下,隻見一片膿血,黏結在她傷處的布帶上,結成了硬硬的一塊。


    他仔細的看了看,用手在她傷處附近按了一下,雲白姍立時痛得顫抖了一下。


    沙千裏冷冷笑道:“好毒的暗器!”


    雲白姍羞澀的道:“我中……毒?”


    “再晚一步,神仙也沒法子救你...”


    他說著眸子裏現出了一片淚光,床上的雲白姍卻天真的注視著他,她似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眼裏隻是無限的依戀。


    沙千裏咬了一下牙齒,道:“你必須要忍著痛,我現在就為你療傷,必要時要為你刮骨去毒,你怕不怕?”


    雲白姍搖搖頭,她的生命活力已經在初見沙千裏時完全複蘇了,她愛他、相信他,他是列在他手上,也是心甘情願!


    沙千裏遂即用一口剪刀,把她傷處附近的布條全數剪落,他身所帶還有一個藥箱,其內有一套金針,和各類的刀剪、藥物!


    他由一個小瓷瓶裏,倒出一些白色的汁液,在雲白姍身上傷處遍塗了一遍,遂即爆散出一陣白煙,雲白姍忍不住呻吟出聲!


    沙千裏遂將她粘在傷口上的布帶揭了開來,雲白姍更不禁痛得抖顫了一下!


    沙千裏遂即把一組金針,按穴道在她傷處附近插了下去,遂即用鋒利的小刀,把她腫脹處割劃開,一時毒血大放!


    他不愧是醫道高手,在處理這些事情時,顯得極為鎮定,一絲不亂。


    那個瓷瓶內的白色液汁,是漠地裏罕有的一種叫”天門草“的植物漿液,功能去腐消毒,沙千裏由於來之不易,一向極為珍惜,這裏為救雲白姍一命,不惜頻頻倒出,為她傷處數度遍搽。


    足足忙了有一個時辰,才為她把兩處毒傷的劇毒袪除幹淨,最後上了藥,小心包紮。


    紙窗上透出了朦朧的一片白光,沙千裏才算鬆了一口氣,他俯視著極為虛弱的雲白姍,安慰的道:“姑娘吉人天相,這條命總算保住了!”


    雲白姍無限委屈點著頭,淚水頻頻直下,她沒有說出一句感激他的話,正所謂“大恩不言謝”,她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離不開他了。


    三日夜沒有閉過眼,如今痛楚一旦消失,又在戀人的看顧之下,她很自然的睡著了。


    一覺睡來,已然是第二天的正午。


    房間裏窗明幾淨,空氣十分暢通!


    首先入目的是桌上多了一瓶鮮花,一個五旬左右的婦人正麵對窗坐著,向外而眺望著。


    雲白姍心中一動,倏地坐起身來,道:“咦!”


    那婦人連忙迴過頭來,站趕來笑道:“小姐醒了?”


    雲白姍左右看了一眼,奇怪的道:“這是那裏?”


    婦人微笑道:“道兒是‘落雁居’客棧呀!”


    她含笑趨前又道:“是沙先生要我來服侍小姐的,他因為有事急著走了!”


    雲白姍頗為失望的說道:“他上那去了?”


    婦人道:“啊!這裏有封信!”


    說著取出一封信遞過來,雲白姍接過來,背著身子撕開來,看完以後,才迴過身來,道:“真麻煩你了……”


    婦人笑道:“小姐千萬不要這麽說,沙先生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他說小姐你這次傷得很重,一定要你休養七天以後才能任意走動,小姐……你可不能任性呀!”


    雲白姍無可大奈何的歎了一聲,道:“也隻好這樣了!”


    婦人道:“我姓唐,小姐就叫找唐媽好了……我也聽說了,小姐原是金枝玉葉的身子,半路上是遇見了強盜受了傷……可是?”


    雲白姍點點頭含糊的道:“不錯!”


    唐媽又道:“沙先生真是活神仙呀!去年我兒子在沙漠裏,一條腿壓斷了,眼看著都要死了,後來遇見了沙先生,他就給治好了,到現在骨頭也長好了,跟好人一樣!”


    說話時,雲白姍肚子忽然“咕!”的叫一聲。


    唐媽笑道:“餓了,餓了,我都準備好了……小姐你吃點東西吧!”


    婦人倒有一手好手藝,做幾個小菜挺不錯,熬的麥粥更是香噴噴的,雲白姍大病初去,加以腹內空空,一時吃了兩大碗,還想再吃唐媽卻不許她多???,飯後,唐媽就端了一個大木盆,盛滿了熱水,逼著她洗了個澡,當然避免觸及傷處!


    一盆水都洗混了。


    看看洗得髒兮兮的水,雲白姍臊得臉都紅了。


    唐媽能說善道,又頗能迎合人意,侍候著她談談笑笑,倒也解了她不少寂寞!


    當夜,唐媽就在旁邊搭了一張小床睡下了。


    雲白姍偷偷的由枕下再把沙千裏留給自己的信拿出來,仔細的看著。


    f信尾有:“……剪除大敵,追迴吾妹失物,再圖與妹一聚!”之一語!


    雲白姍閱後不勝感慨,她收起了信,心裏盤算著道:“這‘大敵’二字,必定是指的魯鐵山了……”


    她曾由死者“八麵刀風”時野嘴裏得悉魯鐵山如今勢力非同小可,已為所創“寶刀會”之首領,她雖不曾見過魯鐵山這個人,卻知道對方是一個武藝高強的厲害敵人,心裏不禁深深為著沙千裏的安危而擔憂。


    偏偏這次大病非同小可,如今雖然已度險境,可是體仍然虛弱,自難立刻涉險赴難。


    這麽一想,她真恨不能立刻身體複元,肋生雙翅,飛到終南山,找到魯鐵山一決勝負,如能會同沙千裏共同破敵,自是最理想之事了。


    腦子裏這麽想著,不禁生出一番感慨,不知不覺的進入夢鄉!


    她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醒來,仿佛身上輕快多了。


    早餐之後,她坐床練習著調息內功,唐媽端著碗筷步出房門!


    忽然她聽見碗筷跌落的破碎聲音,緊接著唐媽麵無人色的了進來,“砰!”的一聲把門用力的關上。


    雲白姍一驚道:“唐媽!怎麽啦?”


    唐媽一撲上前,用手捂著她的嘴,全身直打哆嗦的道:“不得了啦……有人拿著刀來了……”


    雲白姍怔了一下,把她的手拉開,道:“不用害怕,我的病好了,誰也不能再欺侮我!”說著冷冷一笑,把身側的寶劍拿過來,一下子抽出來,卻用被子蓋著。


    唐媽嚇全身一個勁兒的直打抖,戰戰兢兢的道:“小姐……你可千萬別跟他們鬥……我們女人家……怎麽鬥得過他們這些人……那……”


    雲白姍冷笑不語,遂聽得房門外人聲喧嘩,似有很多人走近!


    隻聽得店夥計的聲音道:“大爺……這房裏住的是一個生病的姑娘……還有一個老媽媽,決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一個粗魯的聲音,怒聲道:“你放狗屁,你知道我們找什麽人嗎?”


    另一個兇悍的聲音道:“老子們要找的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八成兒就是她,開門!”


    緊接著是很多人的手,在用力的搥著門。


    唐媽嚇得牙關打戰,麵無人色!


    雲白姍一聽聲音就知道不妙,她雖是大傷初愈,可是藝高膽大,倒也沒把這類人看在眼中,隻是不忍心唐媽為自己涉險!


    當時就指指窗戶道:“你快由窗戶先出去吧!”


    唐媽抖顫的站起了一半,卻又禁不住坐了下來,害怕的道:“小……姐……我走不……動……我!”


    雲白姍一撩被子下了床,伸出一隻手向她背上一抓,就像是提一隻雞也似的把她提了起來。她前進幾步,把她放落窗外,道:“趴下,別吭氣兒,知道嗎?”


    唐媽不趴也不行,根本腿都軟了,那站得起來呀?


    雲白姍轉過身來!


    拍門聲正緊,有人大聲道:“開門,開門!”


    她咬了咬牙,走過去,一下子把門拉開,門外的人猝失重心,突然跌了進來。


    來人是四個年輕人,每人一領黑色披風,都帶著一口式樣相同的長刀——這番裝扮,使得雲白姍立刻想到了那一夜殺斃的彭、宋二人。


    不用說,這四個人是寶刀會的,不容置疑!


    雲白姍在“八麵刀風”時野的暗器上吃了大虧,差一點為此喪命,當然心裏存有戒備。


    四少年身後是客棧的掌櫃先生和夥計劉順,幾個人都衝進了屋子。


    雲白姍冷冷的一哼,道:“你們是找我麽?”


    四少年目光發直的盯著麵前的雲白姍,大概是為其豔色所驚!


    夥計劉順哈著腰道:“小姐……對不起,對不起!這四個人說是要找一個殺人的女兇手!小的怎麽給他們解釋都沒用……”


    話方到此,四人之中,一個黑臉少年把他推開道:“滾開,沒你的事!”


    劉順吃他這一掌推得直撞他出去,“砰!”的一聲重撞在了牆上,差一點撞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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