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柄”知道他的氣力快耗盡了,他的頭上冒出冷汗,他的腿有些不穩,他的手沒剛才那麽快了,他的棍子插入人的小腹裏,再也不那麽神出鬼沒了。


    許茹仙的人很多,他們叫著,喊著許夫人,為許夫人拚死而戰。他想著,三妹不能來了,她不來了好,如果她來了,也會與我一樣,死在這裏……


    他知道,他會與最後一個敵手拚命,他會與那個人一齊死,死在這血泊裏,死在一堆死屍中。


    圍著他的人衝上來,有人吼道:“你死吧,叫你死在許夫人的護花使者手中,也不枉了你一世英名!”


    “傘柄”怒罵一聲:“什麽狗屁許夫人?!”他一棍子插在一個年輕人的胸前。


    那年輕人的臉扭歪了,他說:“許夫人,我……”


    他卟地一聲抽出了那棍子,那年輕人像是布口袋一般倒下了。他衝出去。


    門前有人。


    那人站在那裏,有一股寒風吹來,吹得他一陣寒栗。那人說道:“你死定了。”


    他是誰,為何從那人的身上吹出一股寒氣來?


    “傘柄”看著那人,說道:“聽聲音,你並不是一個毛頭伢子。”


    那人說道:“我不是,我是一個老人。”


    “傘柄”笑笑,說道:“老人也隨著這些狗屁孩子起哄麽?”


    那人說道:“溺色,不能自拔。”他一聲輕歎。


    “傘柄”知道此人不好對付,他說道:“我與你一戰。”


    那人說道:“你無法與我動手了,你的手已經軟了,你殺了太多的人。本來我不該殺你,但我卻不得不殺你。”


    “傘柄”叫道:“何必多說,看棍!”他的棍子一向很有準頭。


    這一次他的棍子有一些猶豫了,在對準那人的胸前時,竟低了一點兒。


    卟——,棍子直插在那人的胸前。隻插入了一寸。


    那人的胸前流血了。他說:“我讓你插入我的胸,是因為我得先受一點兒傷,這樣才公平。”他慢慢推出掌來。看似很平常的一掌。


    “傘柄”的心突地咚咚跳,他再也不能止住他的狂跳的心。他看著那人,驚訝地叫:“天龍掌?”


    那人點頭,說道:“你知道就好……”


    “傘柄”說道:“你是少林的人……”


    他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嘴角開始流血。他的嘴角流出的血夠多了,那人說道:“你自盡好了,少受些苦。”


    “傘柄”說:“你殺死我,自有我大哥給我報仇,我看得出,你也未必是我大哥的對手。”


    那人應聲道:“我不一定是‘傘’的對手。”


    “傘柄”說道:“你要有種,就告訴我大哥,是你殺死了我。”


    那人應聲道:“好,我一定說。”


    卟——,一口鮮血,狂噴如箭。


    “傘柄”倒下了。從院裏出來的人看著這人,他是那個在許夫人身後總是一語不發的人,有人知道他是少林僧,是那個叫做無生的少林禪師。


    “傘”迴到了他的家,他要對他的兄弟們說,他有一個新的決定,他要帶著他們走,到大漠去,或是到北方,去那冰冷的長白山。到了那裏,他們會過一種很平常的日子,他會好好過他的下半生。院子外很靜,但有一股血腥氣。


    他忽地狂叫:“二弟!”


    莫非“傘柄”不曾迴來?他衝進了院子。


    看到什麽了?滿院都是屍體,所有的死人都是一場大戰後死掉的,他們的身上或是帶著刀,或是插著槍,有的頭也沒了,被人砍走了。


    他來到了後院。


    他娘呢?他的娘迴來了,莫非娘也死在他們的手裏了麽?


    他如被雷殛。他看到了誰?


    三妹與娘坐在那裏。她們知道他進來了。但她們很安詳。


    娘問三妹:“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三妹在給娘梳頭,三妹的眼裏有淚,但她強忍著,說道:“娘,是辰時了。”


    娘說:“時辰不早了,你告訴你哥哥,辦好他自己的事兒。”娘像沒看到他。


    三妹怎麽了,竟是慢慢給娘跪下了。娘的頭梳得光光的,娘的身上穿著很齊整的衣服,娘的身子一斜,嘴角流出血來。


    “傘”狂叫:“娘,娘!”娘死了,再無生氣。


    “傘”號啕,但無聲息,他的嘴角有血,血滴在娘的身上。


    好久無聲。


    他知道娘。


    三妹說:“我迴來晚了。娘說,他們殺死了所有的人,隻剩下了娘。她說因為那個女人想讓娘累贅大哥,才讓娘活著。”


    娘看得很清。


    他站起來。眼裏無淚,淚水被怒火燒幹了。他說道:“我去找她!”他飛走了。


    秀蕾兒不吱聲,她低下頭,再去看娘,她雖不是老太太的親生女兒,但她也是老太太養大的,她得送老人終。她不知道“傘”去找誰。


    方方很快樂,如今他像是找久了一種渴望,終於找到了,他與肅秋都找到了瘋狂。他們忘了自己。警戒聲陣陣,刀聲響,更響過了一陣慘叫。有人闖來了,像是生死不顧。


    有人在帳外道:“婆婆,有人闖來了!”她的嘴唇正吮在方方的甜蜜中,她說道:“管他做什麽?讓他闖就是。”


    殺聲傳來,越來越近。


    他是什麽人,竟能闖入她的府內?


    方方說道:“會不會是鳳瞎子?”


    她甜言道:“像你這麽大一個腦袋,她不喜歡你才怪。我不怪她,她要是願意來,讓她來好了,讓她看看,我與你比與她更甜蜜,好不好?”


    殺聲闖到了堂前。有人撲門而入,叫道::“婆婆,婆婆……”


    那人聲音未竟,人竟僵仆。眼前多了一個人,他是“傘”,滿身都是鮮血的“傘”。他話也不說,隻是怒目看她。兩人再親熱,也無法在外人麵前做態了。


    方方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早就知道你這人不像是好人,怎麽盡挑人家快意的時候來掃興?”


    “傘”說道:“你殺死我的兄弟?”


    無心婆婆笑笑:“沒有。”


    他怒極,狂叫道:“你闖入了我的院子,我的二弟死了,我的兄弟們都死了,老四,還有七弟……我的老娘也自盡了。”


    她哦了一聲,說道:“我可是送你老娘迴你的家了。”


    他叫道:“你明知道要殺死她,才送她去我家的。”


    她慢聲斯語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幹什麽?我在嫁人啊。人家都說,嫁人的時候至少要積一點兒德,以後一定會生出一個漂亮的兒子。我為了我的兒子,怎麽會去殺死你的兄弟?”


    他說道:“是誰,是誰殺死我的兄弟?”


    她笑了,說道:“當然有人,你知道如今有一個女人,她比我更有名。”


    “傘”的眼睛凝成了一線,他冷冷道:“許茹仙?”


    無心笑了,她說道:“她去找過你,你的二弟多半會死在她手裏。”


    “胡說,她手下沒有什麽人能殺得了我二弟。”


    她吹一口氣,香氣便漫漫而起,她說道:“你忘了一個人,那個人是沉溺在她的美色下的,他寧可死,也願意為她做一切事。那人的身份在武林中並不低。”


    他是少林的無生,少林最後一個在江湖上走動的無字輩的高手。“傘”走出去了。


    方方撫摸著她的肩,說道:“你怎麽能讓他去殺許茹仙?”


    她冷道:“你不願意殺她,如果我是你,我就為佛佛她兩個報仇,許茹仙是女人,女人該聽男人的。譬如我,從今後便該聽你的了”。


    方方漫不經心,說道:“是麽?你從今真的會聽我的?”


    她點頭,說道:“我會總聽你的,你怎麽說,就怎麽做好了。”


    方方倏地起身,叭地打了她兩個耳光。她的臉微有些腫。


    方方說道:“你說你聽我的,我便要你先嚐嚐耳光的滋味兒。”


    她先是愕然,再就是在臉上堆下了笑,她的笑很迷人,像狐狸一般的迷人。她輕聲說道:“你願意打我,怎麽打都行。”


    方方的手停住了,他再怎麽能打得下去?


    許茹仙在撫琴,她輕輕地撫,那琴韻一直浸入人心裏去,慢慢撫平一腔相思。


    她身後的人像是鐵打的,一動不動,甚至他的喘息聲都聽不到。


    她撫完了,說道:“我的琴好不好?”


    “好。”


    再無一字。


    她笑笑,說道:“好,我就是要撫琴給你聽。”


    他的臉上有一種激動,但那激動很快便平複了。他仍是那麽冷冷的。


    她說道:“你殺死了‘傘柄’,好。再殺死‘傘’,我就了了一份心思。”


    “我殺不死‘傘’。”


    她一愣,問:“誰能殺死他?”


    “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大俠米離,一個是那苑九,苑九不是如今的苑九,是從前的苑老爺子。”


    她看著他,看他說得很認真。


    “還有一個人能與他戰成平手,那就是鳳瞎子。”


    再沒人了?


    “沒有人再能勝他了,對了,還有那個神鬼莫測的假肅殺。”他隻是不知道假肅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她說:“這麽說,他會來這裏?他一來,我們便會敗在他手裏?”


    “不錯。隻有一個法兒能勝得他,那就是大俠米離出洞。”


    米離出洞,如果米離能出洞,她何必在這兒苦苦熬煎?但他又說:“如果他不出來,我們都是一死……被他殺死。”


    她打了一個寒顫。


    許茹仙笑著,她說:“你不該總是坐在椅子上,你得躺在床上才行。”她抱起了米離,把他抱在床上,讓他躺在她的懷裏。她撩起衣襟,讓他的嘴在她的乳邊,自從那一夜快樂,他似乎又有了男人的渴望。她說:“你看,我的乳有些脹……”很飽,很滿,讓他不能不看。


    她是一個很豐滿的女人。


    他還不能完全沒有女人。


    她說:“有一頭狼,它來了,天天吃羊。羊首領說它吃它的,管我什麽事兒?它的角很硬,能抵得那狼。但它不管,得天天吃草……”


    米離閉上了眼。但他的嘴似乎並不想離開許茹仙的乳,那乳有一股清香氣。


    她說:“你不想聽麽?”


    米離忽地睜開了眼,他說道:“你有難處了?”


    她沒想到米離會直截問她。她點頭,說道:“我隻是說我是米離的妻子,人家知道我是米離的妻子,才對我那麽尊敬的。可有人要殺死我了……”


    米離的聲音像是囈語:“他是誰?”


    “傘。”


    他猜也可能是“傘”。


    米離的眼睛很亮,他說道:“你推我出去。”


    許茹仙的身子直抖,她說:“你真的願意……”她淚流滿麵。


    米離不敢看她,說道:“你推我出去吧。”


    車子輕聲吱吱響,米離坐在車上。他頭仍是低著,他仍是像在沉睡。他久已不出江湖,也有那麽幾年從未練功。他的腳筋也斷了,成了一個廢人,他能勝得了“傘”麽?


    許茹仙心裏忐忑。


    忽地,陽光拂麵而來。


    米離好久不曾看到陽光了,他的那好幾年未理的長發在風中飄拂,使他看來像是蹲伏的雄獅一般。


    他說:“推我到大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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