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的是另一個男人,大聲道:“我不會喝酒,但我與你喝,喝死也喝!”


    那女人笑眯眯道:“你是男人,男人一般不說那麽喪氣的話,你知道不知道?”


    男人氣哼哼道:“我說的是與你喝酒,你休扯別的。”


    這男人橫眉愣目,身體長大,站在那女人對麵,令那女人怦然心跳。她嬌聲吃吃笑道:“我的男人沒有你這般好,要是他像你這般長大,我死了也心甘。”


    那些女人噗哧而笑,有人笑道:“傻孩子動心了,看男人好,你嫁與他便是。”


    那女人正色道:“要是他不上天台,我便嫁與他,怎麽樣?”


    有人冷冷說話:“所有入流花女人穀的男人都得上天台,他怎麽不去?”


    女人道:“可惜,你也得上天台……”


    男人大聲怒喝:“你們這些狗女人,想把男人弄去糟蹋,憑你那一點兒本事麽?”


    女人皺眉道:“好男人,跟我好好玩玩,然後再上天台,好不好?”


    男人怒道:“少羅嗦,喝酒來!”


    仍是一人抱一大壇酒喝,那男人顯是不勝酒力,抱著那酒壇,不禁眉頭一皺,那女人對他頗是關切:“小親親的,是不是喝不下?”


    男人怒聲:“少廢話,看喝!”


    男人咕咚咚喝下去那一壇酒,酒水順著他的嘴巴流,他瞪著眼看女人,突地兩眼眄斜,怒罵道:“你個混蛋,還不迴家去?”


    女人看他,很有滋味兒地一飲而盡,那一壇酒在她喝來,卻是毫不費力。


    男人喝著,喝得昏然大醉,看著女人,恍惚把她看成了自家媳婦,叫道:“過來,老子……喝得醉了,我說上一迴……咱們欠錢老爺子的錢,你說拿什麽還?”


    女人扭扭腰肢,湊上去,笑眯眯道:“你除了有一個媳婦,再什麽也沒有了,拿什麽還?”


    男人顯是著急,他愣眉愣目道:“你胡說,拿你去頂錢老爺子的債,人家也不稀罕!你那樣子,有什麽好看?人家錢老爺子有三十多個女人,個個如花似玉的,你拿什麽跟人家比?”


    女人氣喘籲籲,那模樣像是嬌不勝情,她湊在男人身上說道:“你看怎麽辦?終不能欠人家的?”


    男人酒熱,他起身來,抱住那女人,抱得很是狎昵,那神情像是兩夫妻。


    女人在笑。


    這些男人看那男人一露出此態來,便都暗叫慚愧。他們知道,男人到了最後,總是放不下女人。但此人一向不會飲酒,此時醉了,見了女人那赤身模樣,怎麽能不心花大開?


    那女人道:“你平時有過多少女人?”


    男人一愣:“除了你,再沒別人。”


    女人歎氣:“你真是廢物,人家總有三個五個女人,偷偷時不時嚐嚐鮮,可你這廢物,竟是隻有我一個,怪不得你這般無能。”


    男人倒下了,女人一推他,應手而倒。


    再上來一個男人,他看著那一壇酒。


    他知道他不能喝。


    他是一個孝子,錢不多幫他奉養老娘。


    此時他跪下了,對著穀裏方向,說道:“錢老爺子,我不能幫你了!”


    那女人捧著酒壇,對他滿是同情:“你不會喝?”


    “不會。”


    “那你會什麽?”


    男人一頓,神色黯然:“我會死!”


    刀光一閃,男人自刎,那血光一濺,竟直竄出去幾米遠。


    男人的目光看著那女人,恨聲道:“真沒……看到過這種女……人……沒看到過……”


    他仆倒在地。


    一十一個人再也無活人了,都死在女人的手中。


    所有的女人看著地上的屍體,突然有人哭了。也許是喝得醉了,也許是勾起了心中傷悲,大放悲聲,哭得嗚嗚咽咽。


    那些女人都斜歪在男人的屍體旁,跪在男人的屍體旁,有的在細聲嗚咽,有的在大聲哭泣。


    她們很傷心,因為她們剛剛殺死了人。


    五十人男人衝入了穀裏。


    一個叫道:“看看哪裏有錢老爺子?!”


    五十個人唿叫:“錢老爺子,錢老爺子!”


    竟是無人答應。


    看來錢不多並不在此。眼看著那一堆堆篝火下,盡是一些醉眼惺忪的女人,睜大了眼看著來人,不明白穀裏怎麽盡來了一些男人。


    一個女人站起來,對他們說道:“臭男人,你們怎麽進來的?”


    突地一劍,直挑她身子,“叭”地一摔,她身子摔在地上。


    那男人吼了一聲:“來殺你們這些狗女人的!”


    那坐在篝火旁的女人大叫:“臭男人,美得你緊?!”


    所有的女人再撲過來,又與他們廝殺。


    穀主仍是坐在椅子上,她在沉思。


    進來了一個女人,她是那個癡娘。


    “他進去了麽?”


    “去了。”


    “那些人迴來了麽?”


    她也神思恍惚,她是不是問那些隨著孤獨紅進那瘋洞的女人?她們早已經跟著孤獨紅迴來了。她還問什麽?


    但不像是問那些女人。


    “迴來了。”


    穀主仍在沉思。


    那女人說道:“穀口衝進來七十餘人,那是錢不多的人,他們唿叫著錢不多的名字,一直衝進了穀裏,武功有高有低。”


    穀主不動。


    “穀主……”


    穀主看著她,說道:“殺死他們!”


    她不動:“穀主……”


    穀主幽幽一歎:“你說還有什麽法兒?如果明天過了,我便可替他一死。如果他再不出瘋洞,我還有法兒。你說,我還有什麽法兒能救得他們,有什麽法兒能救得流花女人穀?”


    女人慢慢走出去了。


    不用她下令,那些穀裏的女人會把衝入穀裏的男人會都殺光。


    到了明日,她們會衝到天台上去,看那些男人受苦。


    穀主坐在那裏,她的心很亂。


    她喜歡米離麽?


    孤獨紅說她喜歡米離。她真的喜歡米離麽?在流花女人穀與米離間,她選擇米離,還是選擇流花女人穀?


    她慢慢摘下了她的麵紗。


    一副姣美的麵容。


    如果嫁與米離,她一定是一個很神氣的婦人,她能得與米離一同遨遊江湖。在她師父的講述裏,江湖上是有一個不會負心的男人,他叫米離。但他死了,他死在五十年前。他死時有一個叫魚漂兒女人喜歡他,抱著他而死。


    誰知道那個男人會死而複生?


    她慢慢脫下她的衣衫。


    光滑如玉的體膚,純淨纖細的腰肢,一無瑕疵的身體。


    這麽好的女人,從來不曾讓男人碰過、摸過。


    她伏在床上哭了。


    她哭得好久。


    那個男人能不能活過明天?他會不會死在那些瘋洞的鬼手裏?如果他死在那瘋洞的鬼手裏,她的算計豈不是白費了麽?


    不會,吉人自有天相,米離就是米離,他再怎麽會死?


    她喃喃道:“米離,米離,你好生為之,過了明日,我就去那瘋洞找你……”


    到了那時,她就像在那孤獨紅麵前一樣,在米離的麵前揭下她的麵紗,讓米離也看看她的廬山真麵目。


    不知道米離是驚是喜?


    錢不多此時坐在屋子裏,聽得有人叫喊,他也知道是他的人在衝流花女人穀。


    但他仍在坐著,他知道他不必出去。那些人欠他的人情,他們會一戰到死。他們會全都倒在流花女人穀裏,隨著明日的溪水,最先漂出的男屍不會是禿僧,不會是飛隼,也不會是他與錢小小,而是那些他平素養的死士。


    錢不多很會算賬,他用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有時用五十兩銀子,便買來了那些人的命。


    他們甘願為錢不多而死。


    錢不多的心裏很悲壯,在玩他自己的遊戲,拚他的死士。從前有許多迴有難,但他從來不曾用過這些人,他是頭一迴用他們。


    這些人一用必死。


    他聽得那些人在叫他,他不能應。


    如果他一應聲出來,便成了他帶著那些人與流花女人穀一決。他此時不宜出頭,隻能等待。


    他心頭血湧,坐著不動。


    他的膝頭躺著兩個女人。


    兩個貓一般的女人。


    這兩個女人也隨他擺布,讓錢不多恍惚間像是迴到了他自己的孔方莊裏,這兩個女人恍惚像是他那百依百順的女人。


    一個女人像是對那外麵的殺聲未聽未聞,媚笑道:“老爺子,要是你與你的女人在一起,她不高興了,你怎麽辦?”


    錢不多看她,她的樣子很妖冶,讓錢不多怦然心動,他說:“我從來不曾看到過我的女人不高興。”


    另一個女人笑笑:“從來沒有?”


    錢不多說:“有過一個。”


    “她怎麽樣?”


    有過一個女人,錢不多看著她,她哭泣,她的臉上的淚痕太明顯,錢不多問了她幾句話——


    “你哭過了?”


    “你哭什麽?”


    “你想家了?”


    “你要幹什麽?”


    那女人不答,錢不多大聲:“你滾!”


    從此他再不理那個女人。


    天下隻有一個不理錢不多的女人,錢不多再打聽,才知道她有一個心上人。


    錢不多看著這兩個女人,他笑著看這兩個女人。


    如果他動手,這兩個女人便會對他出手。這兩個女人長得很俊俏,是雙胞姐妹,她們叫天嬰地嬰。


    錢不多看著天嬰,天嬰身子雪白,地嬰身子漆黑,姐妹倆如天造地設,都是俊俏可人。


    錢不多看著天嬰,說道:“你在女人穀裏,也有你喜歡的人麽?”


    天嬰笑笑:“米離。”


    地嬰也笑,她笑得更是羞澀:“我也喜歡米離。”


    錢不多哈哈大笑:“所有的女人都喜歡米離,米離有什麽好,竟能這麽討人喜歡?”


    天嬰看著錢不多,地嬰也看錢不多,她們看錢不多,心裏卻想著一個人:米離。


    那個一身傲骨、滿麵傲氣的米離。


    米離在哪裏?


    天嬰對錢不多道:“你有多少女人?”


    錢不多傲然:“三十七個。”


    天嬰悄聲道:“她們誰肯為你死?”


    錢不多一怔,她們誰肯為他死?如果聽說錢不多死了,她們會傷心,傷心的是再也沒有錢了,再也沒有那榮華富貴了,而不是傷心她們沒有了可心郎君。


    天嬰道:“我甘願為米離死。”


    地嬰一歎道:“我也是。”


    錢不多冷哼:“米離有什麽好?”


    天嬰笑笑:“他願意為別人想。”


    能為別人想的男人,豈非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們兩個仍在盯著錢不多。外麵的叫喊聲漸漸弱下去了,是不是錢不多的人已經都死光了?還是他們已經被擒被捉?


    天嬰道:“他們要救你,是不是你對他們也很好?”


    錢不多冷笑:“我告訴你,隻要他有難處,你給他一點好處。這一點兒好處不必多,???要有,就是了。”


    天嬰笑笑:“明白了。”


    地嬰道:“他們叫你,你為什麽不出去?”


    錢不多說道:“你聽說過,兩軍對陣時,主將不等對方出盡全力時,便出來拚命招搖的麽?”


    地嬰道:“你等著的主將是誰?”


    錢不多笑笑:“流花女人穀的穀主,我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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