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彩菱臉上的傷不是二夫人弄的,看那已經凝固成黑塊的血汙,決計不可能是新鮮毆打出來的。但二夫人肯定也沒少折磨彩菱。彩菱向陳初蘭她們三人吃力地行禮,然後一停一頓地向她的住處走去,她走得很辛苦,似乎每一個動作都會牽扯到她周身的痛感神經。


    陳初蘭前世在影視上見多後宮後宅裏整人的惡招,比如說跪針墊什麽的。能夠叫人痛到骨裏,卻又無血無跡,除非你掀開她的衣裙探個究竟。猜想過去,彩菱方才在二夫人那定是受到此類的酷刑。不過大抵二夫人段數還不夠高,當然,興許是她手下留情也不定,這彩菱還能無需攙扶,自己走動得起來。


    彩菱好歹也是老夫人的人,二夫人怎麽可能真就那樣毫不客氣地叫人往她臉上招唿?


    陳初蘭看著彩菱的背影若有所思。不是二夫人叫人打的,難道是二老爺?!陳初蘭皺起眉頭,卻又搖了搖腦袋,她才不相信她的父親有這麽狠呢!


    卻是陳初雪和陳初燕都煞白了臉。尤其是陳初雪,渾身都抖了起來。大概她以為彩菱的這副慘狀,全是二夫人弄的吧!


    陳初蘭瞥眼瞧著陳初雪,隻見她雙手捂住嘴,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陳初蘭想,她可能終於意識到,在這個沒有老太爺老夫人,沒有大老爺大夫人,沒有任何一個有分量的族親在的地方,二夫人就是天皇老大,這個天皇老大是如此厭惡她,若想要整死她,還真是分分鍾鍾的事。陳初雪,根本就不該來這京城!


    站在陳初蘭身邊的陳初燕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她白著臉,瞧了瞧陳初蘭,又瞧了瞧陳初雪,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嘴裏抖出這麽兩句話:“二嬸再怎麽生氣,也不可能這樣!二叔他……更不可能!”陳初燕也和陳初蘭一樣注意到彩菱臉上的傷並非方才新弄的。


    陳初雪聽了,這才放下捂著嘴的雙手,愣愣地看著陳初燕。


    陳初蘭點了點頭,不過對於這件事她什麽都沒說。她把目光轉向去往小園子的月洞門,道:“我們去把五妹妹叫迴來吧!”


    陳隨喜一直呆在花園裏舍不得出來。也幸好她沒有出來,否則見到彩菱那副模樣,她不被嚇哭才怪。


    陳初蘭想,二夫人可能還不知道陳隨喜跑她們這兒來玩了,不然,她豈會這個時候派婆子把彩菱送過來?也不怕她女兒小小年紀看到了大半夜做噩夢!


    “我、我有點不舒服,先迴屋了……”陳初雪結結巴巴地道。


    陳初燕瞧著她,同情地點了點頭。陳初雪心裏所想的,像陳初燕這麽聰明的人,肯定也想到了。但她一個借住在這裏的大房嫡女,又能寬慰她什麽?


    陳初雪低著頭,一路小跑地迴屋了。


    陳初蘭和陳初燕去花園裏把陳隨喜給叫了出來。哄了她大半天,才叫她同意“先迴去,下午再過來玩”。


    而卻是陳隨喜才剛離開,林姨娘就急匆匆地過來了。


    “姨娘?”“林姨娘?”陳初蘭和陳初燕都還沒迴屋呢!兩人麵麵相覷。


    林姨娘穿著一條海藍褶裙,一件蔥綠夾衫,頭上墮馬髻,隨意插著幾根釵子,素得不能再素。卻是一路小跑,臉上透出紅暈,香汗淋漓,倒添了幾分媚態。


    可惜,她麵對的不過是兩個女孩子罷了,沒能欣賞她的美。兩人皆是注意到她那不同尋常的緊張。


    “怎麽了?姨娘?”陳初蘭不解問道。


    林姨娘抬手輕輕拭了試汗,笑得有點勉強:“夫人把彩菱送過來,我這一得空就過來瞧瞧。”


    陳初蘭和陳初燕又頗為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


    但顯然林姨娘隻想跟陳初蘭一人說話。陳初燕便知趣地先迴了屋去。


    林姨娘去了陳初蘭屋裏。這是林姨娘第一次到陳初蘭屋裏來。她環顧四周,見屋子裏擺設幹淨整潔,擺設一應俱全,她便滿意地點了點頭。


    “姨娘到底來做什麽啊?!”陳初蘭問。她讓林姨娘坐下,然後像以前一樣,趴在她的腿上撒嬌地看著她。


    林姨娘摸著陳初蘭的頭,眉頭微皺,看起來滿腹心事。不過到頭來也不過一個無聲的歎息,然後笑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想過來看看你。你瞧,才剛到京城,夫人有那麽多事要接手,我也跟著忙前忙後的……”


    陳初蘭的雙眼一眨不眨。


    林姨娘定定地看著她。半晌,終見她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打小就是個聰明的。我這是不放心啊!夫人竟把彩菱放在這裏。你、你要小心那彩菱……”


    陳初蘭偏著頭不解問道:“小心彩菱?為什麽?彩菱她做了什麽?她很壞嗎?”


    林姨娘頓時語塞。她這樣語焉不詳的,就算是個大人都會莫名其妙,何況陳初蘭這個才九歲的。隻見林姨娘靜默了很久,然後很無奈地道:“這種事,你小孩子家家是不懂的。我隻要你記住,防著那彩菱一點,她若要給你吃什麽,或是要帶你去哪裏,你切不要去理會她!我這是為你好!”


    林姨娘語重心長。


    陳初蘭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乖乖地點了點頭:“我曉的了。”


    林姨娘感慨地摸了摸陳初蘭的小腦袋,又是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


    “姨娘?”


    “恩?”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彩菱她怎麽被打成那個樣子?”


    林姨娘沉默了。


    陳初蘭雙目灼灼看著她。


    好半晌,林姨娘開口了:“恩……昨夜,雲姨娘的藥出了點問題,偏巧雲姨娘是彩菱照顧的,雖然傍晚時候老爺就不允許彩菱進雲姨娘的屋子,可有人說看見彩菱在熬藥的地方走動……”


    “所以彩菱被打了?”


    “不、不,”林姨娘連連否認,“老爺隻是把她給關了起來,畢竟隻有一個丫頭空口無憑說看見彩菱……恩……彩菱,她大概是被跟她有私仇的人給打了吧!夫人正在查呢!”


    陳初蘭偏著頭瞧著她的姨娘:“所以姨娘你才叫我防著彩菱?因為彩菱是個壞人?”


    顯然關於昨夜的事,林姨娘並沒有隱瞞什麽,彩菱臉上的傷,還真像她原先所想,與二老爺二夫人無關。不過,林姨娘叫她防著彩菱,斷不可能是因為彩菱“有可能做出下作之事,有可能是個壞人”的緣故!


    林姨娘一點一點地把頭轉開,躲開陳初蘭的視線。隻聽她道:“不是才說了嗎?隻有一個丫頭空口無憑,誰能斷言雲姨娘那事就是彩菱所為?”這說著,她就“唉”了一聲,接著道,“你小孩子家家的,這些事,就不要再問了,不是你該懂的!你隻要記著我的話,小心點彩菱就行……”卻是說著,她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竟又添了一句,“還有那個雲姨娘,今後見了她,你也得把心提著,可不要跟她太親近了。她……”林姨娘皺起了眉頭,顯然在想著措辭該怎樣形容這個雲姨娘。


    “我知道的。”陳初蘭道。無需林姨娘再講些什麽,她也能猜出這雲姨娘是個多麽厲害的人物。且不去管昨夜雲姨娘滑胎的真正原因是什麽,那彩菱肯定是被誣陷了。哪有才在傍晚被二老爺給痛罵了一頓,不許她再接近那雲姨娘,當天晚上就跑去下藥,把雲姨娘給弄得流產?這不是隻有傻瓜才會幹的事嘛!彩菱怎會是這樣的傻瓜?


    設計誣陷彩菱的,除了那不幸滑胎的雲姨娘,還真想不到還有第二人選。而這雲姨娘,不過才來這府裏短短幾日而已!


    林姨娘對陳初蘭能把她的話給聽進去非常滿意。她最後摸了摸陳初蘭腦袋:“姑娘可要乖啊,乖乖的夫人才會喜歡。”


    陳初蘭點了點頭。這句話林姨娘從小給她講到大。不過遺憾的是,她們都明白,她乖乖的,隻會讓二夫人不討厭而已,怎可能“喜歡”?二夫人這輩子都不會去喜歡一個庶女,就算這個庶女的娘是她自己親手送上她丈夫的床。


    林姨娘又對陳初蘭好一番叮囑,然後才走了,卻是走的時候還微微皺著眉頭,瞧起來仍是有點不放心的模樣。


    陳初蘭在林姨娘走後,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深思起來。林姨娘居然特地跑來一趟叫她防著那彩菱?為什麽?四年來,林姨娘自己也才剛剛見到彩菱啊!


    她扭頭看向窗外,院子的那一頭,是丫鬟們所住的屋子。其中一間就是彩菱的。木門緊閉,窗也關著,一絲陽光都透不進去。彩菱在裏邊如何了,任何人都無法得知。


    這便是初來京城的第一個早上。


    及到下午,便有消息傳來了。二夫人開始正式接管府中的一切事務,所有丫鬟婆子辦事都要在她那裏領牌子。鍾媽媽依舊做她的下手。從河陽老家帶來的王孝家的則安排在鍾媽媽手下,成為她的協管。


    再就是昨夜的事了。原來,雲姨娘昨夜吃了藥後便腹痛滑了胎,而請來的大夫說,藥裏出現了紅花。二老爺自然大怒。而這個時候一個小丫頭片子前來稟報說,看到彩菱在熬藥的地方出現過,於是二老爺就先把彩菱給關了起來,令二夫人第二日進行審問調查。


    二夫人幾乎是一夜未睡。看望雲姨娘,安排人手照顧她,同時還要第一時間搜遍府中原有丫鬟婆子的屋子,看看有沒有人偷藏紅花。當然了,搜查結果是失望的,甚至彩菱的屋中都沒有所謂剩餘的紅花。二夫人被折騰了半死。而那彩菱,居然在關押期間被打成了豬頭,偏打她的婆子們還說,是二老爺下令的。當然彩菱被打,是第二日二夫人叫人把她押到她那裏提審時才知道的。


    彩菱當然否認她絕對沒幹過那種事。那一口咬定看見彩菱的小丫頭,又被彩菱說作是公報私仇。於是,因沒有切實證據,二夫人拿她沒辦法,而彩菱又是決計不可能再迴去伺候二老爺了(且不管究竟是不是彩菱下的紅花,二老爺心中都有了一根刺,豈會讓彩菱再接近他?),彩菱是老夫人送過來的人,怎可能把她扔去邊房做粗活?於是二夫人便保留了彩菱大丫鬟的身份,但卻把她給扔到陳初蘭她們的院子裏來,名義上說是伺候三位姑娘,卻不讓她進姑娘們的屋子,叫她成了有身份沒地位的下人。


    “阿彌陀佛,竟是這樣。”陳初燕不禁念了聲佛。消息傳來後,她就跑來陳初蘭的屋裏,跟陳初蘭討論起來。“四妹妹,你說會不會真是二叔差人打的彩菱?”她問道。


    陳初蘭搖頭,很肯定:“絕對不可能。依我爹的性子,怎可能幹這種事?!”


    “那就是了。”陳初燕拍了拍胸脯,“可把我嚇慘了,我還以為,出了河陽,沒了族人在,二叔和二嬸就胡來了呢!我就說二叔和二嬸是個好的,不可能這樣的。”


    卻是陳初蘭笑了笑。陳初燕大抵是太善良了,不願把二夫人往壞處想。就早上二夫人那氣瘋掉的樣子,她怎可能不對彩菱動粗?要審問彩菱是否有在藥裏下紅花,刑事逼供這種事,二夫人怎可能不去做?估計彩菱要是一撩袖子褲腿,肯定把陳初燕嚇傻,鐵定全是針眼!


    “就看二叔迴來怎麽說了。”陳初燕道,“那公報私仇的奴仆也忒不像話了!竟盜用二叔的名義私自用刑!”


    陳初蘭同意道:“是啊!”卻是神色暗了暗。這種私刑,好像也忒有特色了點,偏往人臉上招唿,不把人打得毀容勢不罷休一樣!


    而後,傍晚,二老爺迴來。


    二夫人是如何同二老爺講的,大家都是不知道了。總之,二老爺勃然大怒。直接衝去關押那幾個對彩菱動刑的婆子那裏,惡狠狠地罵道:“不想活命的刁奴!竟敢盜用我的名義!我幾時命你們動私刑了?!這種刁奴留在府裏還得了!叫陳忠來!把她們通通拉出去賣掉!”


    婆子求饒。口中還道:“確實是老爺您下令的啊……”


    “還敢講!”二老爺一腳踹了過去。


    婆子哭述說,是二老爺身邊那個叫做小玉的丫鬟前來傳令的。(彩菱幾日前被趕去雲姨娘那邊伺候,小玉就頂了她的位置,當然,二老爺是否跟那小玉有什麽關係,是誰都不得而知的。)


    結果二老爺說:“小玉一夜都在我書房外間睡著,來傳個什麽令!”這講完又是一腳。


    於是,無論那幾個婆子如何喊冤,她們都是被賣定了。


    倒是二夫人長了個心眼,問她們那個傳令丫鬟的樣貌身材,可說來說去,無論樣貌還是身材,都指向那小玉。可二老爺肯定小玉一夜都好好地呆在他的書房外間,哪可能去傳什麽假令。


    於是,說到底,這幾個婆子被認定是在撒謊了。至於她們為何動私刑,後來查出其中一個婆子曾托人找彩菱,求她到總管陳忠麵前說幾句好的,讓她的兒子換份輕鬆點的活,不要叫他再幹那砍柴背貨的苦力了,卻是彩菱拒絕,還冷冷地諷刺了她幾句。


    彩菱被打這件事,說到底,好像就是這麽簡單。


    卻是雲姨娘藥裏被放了紅花一事,遲遲沒個定論。到後來,二夫人無奈下了個結論:“可能是抓藥的夥計不小心抓錯了吧!”


    二老爺對她這個調查結論很不滿意。不過還能怎麽辦。於是,這件事也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真相到底是什麽,大概隻有搞鬼的人和天知道了。


    初來京城,就碰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上不得台麵的事,無論是誰,心情都好不到哪裏去。


    不過二夫人倒調整得挺快。雷厲風行地接收了宅院的管理,所有的事情都被她弄得井井有條。最令人意外的是,雲姨娘那裏她居然也照顧有加。然後,在雲姨娘休養了十日,能夠下床的時候,她喝了雲姨娘的敬茶酒。雲姨娘正式成為了二老爺的一個妾室。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這個陳府,越來越上軌道了。


    不過,就在雲姨娘正式成為二老爺妾室的第二天。陳初雪病了。上吐下瀉。


    陳初雪本就身體不大好,這一迴,醫生給看了,說是水土不服。


    到了京城十來日後,突然水土不服,這個陳初雪,也挺倒黴的。不過,倒黴的並非隻有她,年紀最小的陳隨喜也扛不住了,蹦蹦跳跳了這麽多日,就在陳初雪病倒的第三天,她也病了,上吐下瀉。醫生也診斷說,水土不服。


    好了,這下陳府裏一下多了兩個病人,添上原有的(雲姨娘小月子還沒坐完),總共三個。府裏一片雞飛狗跳。二夫人天天守著陳隨喜,擔心垂淚。二老爺頭疼地連睡都睡不好,經常半夜起來在屋裏煩悶地轉啊轉。


    話說這一日,天氣晴朗。陳初蘭和陳初燕看過陳初雪,從她屋裏出來,準備去往陳隨喜那裏,看望她們的小妹妹。


    “哎,四妹妹,”突然,陳初燕輕輕用肘部捅了捅陳初蘭,“你看,那不是二叔身邊的小玉嘛!她這是去看望雲姨娘?怎麽手上還拿著包裹?”


    陳初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果不其然,那個走向樓道口,玲瓏可人,大眼粉腮小嘴兒的丫鬟,不是那取代了彩菱的小玉,又是誰?卻是她有點小心翼翼,懷裏揣著一個小小的包裹,一腳踩上那樓梯,然後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一溜煙地跑上去了。


    “哎!”陳初燕感慨道,“祖母千挑萬選出來的彩菱,居然被這個橫空出世的小玉給取代了,真是……”她把頭搖了又搖。


    “也不算是橫空出世吧!”陳初蘭道,“我爹買下她也有兩年半了。話說迴來,”陳初蘭突然轉移話題,“這麽久了,我們都還沒見過這雲姨娘。也不知道她長個什麽樣?”


    雲姨娘這麽多日來,隻在那日給二夫人敬茶時,才從床上下來,其餘日子,都躺在床上養身子。敬茶之時,陳家的孩子們怎會到場?而他們又是不會放下身份特地去看望一個小妾的。何況還是這個一開始就把這個家攪得不得安寧,未經主母允許就先納進家裏的小妾。


    “肯定很漂亮。”陳初燕道,她和陳初蘭一起望向樓上她的屋子,果不其然,見到那個懷揣包裹的小玉,噔噔噔地從走廊上直奔到她的門前,然後門開了,小玉閃身進去。


    “啊,”陳初蘭附和道,“是的,肯定很漂亮。我們很快就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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