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金花話講完,才轉過身來,抬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馮瑩一個人,衣衫飄動,站在河邊上,哪裏有揮雲老怪和溫魂的影子?尚金花不由得原叫一聲,後退一步,道:“你一”馮瑩向她笑了一下,道:“尚姑娘,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將我恨之切骨,但如果你能從此改過向善,我一定對普天下武林人物說明,不令他們再追究你弑師之事,你不用再指望揮雲老怪和溫魂了,他們兩人,巳在不遠處火並,無論是誰勝了,對你都不會有好處的,我們本是同道中人,希望以後仍是同道中人!”


    馮瑩這一番話,真說得上字字金玉,尚金花若是肯依她的話,馮瑩也必然在此生之中,盡力為尚金花化解她弑師一事。


    而尚金花容顏雖毀,卻無異於撿迴了一條命來,當真是莫大便宜的事。


    但是尚金花此時,對馮瑩的那一番金玉良言,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陡地一橫心,尖罵道:“賊賤人,誰聽你的花言巧語,我和你拚了!”惡狠狠地向馮瑩撲了過來。此時她心中,實在是恨到了極點,全無章法,連步法也是大亂,隻求拚命。馮瑩倒真是好心,還想走過去將她扶住,但尚金花卻張口便咬。


    馮瑩嚇了一跳,見她狀類瘋狂,已然不可理喻,心中不禁為之歎息,暗忖她原是佛門三大高手之一的千芥大師的唯一弟子,若是肯好好為人,不但一身絕藝,而且深受武林上下何等尊重,哪至於有今天這樣的狼狽,手一鬆,向旁閃了開去,道:“尚姑娘自重,我要走了!”尚金花雙眼噴火,望著馮瑩,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賊賤人,等我五年十年,等我將《如來寶經》的功夫學會之後,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手在懷中一探,取出一卷銀光閃閃的經書來,向馮瑩揚了一揚。


    她此時心中是氣到了極點,明知打馮瑩不過,但這口氣,若是不當時舒消,隻怕就此會鬱結成傷而死,所以才取出《如來寶經》來,想藉此恫嚇一下,也好令得對方時時想到會有強敵尋仇,以致心神不寧。但是她怒氣頭上,卻未曾想到馮瑩的武功比她高,可以就此奪了她的《如來寶經》,令她永世也不得報仇!


    馮瑩一見她將《如來寶經》取出,心中便是一動,暗忖聽她的口氣,竟是沒有絲毫懺悔之念,她一副容顏,已然毀在自己手下,自己終是不忍再取她的性命,但是這卷佛門奇書,留在她的手中,卻總是個大大的禍胎,因此踏前一步,道:“尚姑娘,這卷《如來寶經》雖是令師千芥大師之物,但你此時,未具向善之心,卻不能讓它留在你的手上害人!”


    尚金花猛地一驚,身形一閃,趁機要將《如來寶經》收起來時,馮瑩已然足尖一點,撲了過去,人在半空,便“唿”的一掌,發了出去,一招未老,已然改擊為抓,徑扣尚金花的脈門。


    尚金花的武功,本就不及馮瑩,而且剛才和馮瑩對掌之際,還成了重傷,此時哪裏還是馮瑩的敵手!身形略凝,尚未及還手,手中的《如來寶經》已然被馮瑩劈手奪了過去!


    馮瑩一取書在手,立即後退丈許,手向尚金花一指,道:“尚姑娘,我絕無將此奇書據為己有之意,隻是代為保管,若是三年之內,你不與邪派人物來往,又無劣跡,確是洗心革麵,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將這部《如來寶經》送還給你的!”


    尚金花隻是咬牙切齒的望著她。馮瑩講完,正想等她的迴答,忽然間,隻見尚金花大叫一聲,口噴鮮血,一個搖晃,倒下地去,心中實是怒極,竟而氣昏了過去!馮瑩走過去一探她的脈息,知道她不多一會兒便會醒轉,便不再理她,小心揣著《如來寶經》,徑自趕路,當夜直行了一夜,第二天,買了三匹快馬,輪流騎馳,每一夜,至多隻略微休息上三二個時辰,尚幸她自幼練功,內力極是純真,一路行來,雖是趕得辛苦,也不甚覺得疲倦,行了十來天,這一日,已然將近要走到雪峰山,那一帶,已然是極為荒涼之地。


    馮瑩一口氣來到此處,心中突然生著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她怕的是:如果溫魂所說的是實話,那自己怎麽辦呢?


    答案當然很明顯,她將失去愛情!失去自己的心上人!


    失去了愛情以後怎麽辦呢?她根本連想也不敢想,她隻是希望:溫魂隻在說謊,方敏從來也沒有愛過任何人,更沒有愛過葉映紅,隻有自己,才是他心目中的唯一愛人!她隻好這樣地希望著。越是向雪峰山裏走了進去,她心越是跳得劇烈,即使是一隻野兔在她身旁悄悄地跑過,她也會被無緣無故地驚得跳了起來。那一天下午時分,她已然來到藥王苗聚居之處。


    馮瑩一打聽那天杉坪的去處,自然有人帶她到國落那裏去,馮瑩忙問道:“老丈,可有一個葉姑娘住在天杉坪上?”


    國落歎了一口氣,道:“不錯,但葉姑娘已然死了!”馮瑩聽了,心中不禁一呆。在貴州的紫色大宅之中,葉映紅雖然曾以寒玉匕斷了她的小指,並還趁她不覺,給了她一血手印,令得她身負重傷,但是,一聽到葉映紅猝然死去的消息,她也不禁呆了一呆,“啊”的一聲,道:“葉姑娘年紀輕輕,怎麽便會死了?”


    國落歎息一聲,道:“我們也不知道。”馮瑩那一問,本來就沒有想得到對方確切的答複,國落既說不知,她也就不再說什麽,接著又問道:“有一位姓方的少年俠士,可也在天杉坪上?”


    當初白骨神君肆虐藥王苗,藥王苗的五個長老,已然隻剩下了國落一人,若不是方敏仗義相助,也是性命難保,後來,白骨神君雖然不是死在方敏之手,但國落和舉族苗人,一樣感激方敏,簡直將他當作神仙下凡一樣來崇敬。因此一聽馮瑩問起,國落便肅然起敬,道:“姑娘所問那位姓方的俠士,可是單名一個敏字?”馮瑩一聽,心中不禁一涼,因為方敏若不是來過此地,處在深山之中的一個苗人,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頓了一頓,道:“不錯,老丈可知道他現在何處!”


    國落道:“方大俠七八天前,曾救了我們藥王苗合族上下的性命,本來,我們全族人,已準備請他長住在藥王苗中,接受我們的尊敬,但是他卻到了天杉坪上——”才講到此處,馮瑩便失聲道:“葉姑娘已經死了,他還上天杉坪做甚?”


    國落望了她一眼,道:“那我們就不知道了,隻是聽得鐵皮苗人說,方大俠一個人住在天杉坪上,已然吩咐了鐵皮苗人,除非是一個白發老婆婆上山去見他,否則,一律擋駕,我看你還是不要去了吧!”


    馮瑩聽到一半,早已呆了,暗忖那白發婆婆,分明指的是魔母溫魂,難道方敏在骷髏洲上所說的兩個親人,一個是溫魂,一個難道不是自己,而是葉映紅?以至葉映紅已經死了,他還要在天杉坪上一生一世陪伴著她?


    難道自己和方敏結識了這樣久,方敏對自己,竟是從來也未曾生過愛意?心中亂哄哄地堆滿了問題,而這些問題,又不是不見到方敏便能解決的,因此一頓足,道:“多謝老丈好意,但是我卻非見他不可!”


    國落雖是苗人,但畢竟年紀已大,見得世故多了,已然從馮瑩的神情上看出了幾分事實的真相,搖了搖頭,歎道:“姑娘,方大俠既是吩咐了鐵皮苗人不準任何人上山打擾他,鐵皮苗人一定會加以阻攔。姑娘,那鐵皮苗人兇悍無比,還是小心的好!”


    馮瑩心中煩悶,隻覺得國落囉嗦不已,怒道:“鐵皮苗人兇悍,我就不信他們的頭皮,硬過這株柏樹!”話才說完,手臂向後一揮,“叭”的一聲,便擊在身後的一株桕樹之上。


    那柏樹足有三根手臂粗細,可是怎能經得起馮瑩的神力一擊,立時“喀嚓”一聲,齊掌折斷,斷口處光滑無比,宛若利斧所削一樣。此時,在國落身後,還有不少藥王苗人,一見馮瑩露了這樣一手功夫,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個個講不出話來,國落更是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才好。馮瑩看了他們的情形,才想起事情和他們實在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便強笑了一下,道:“你們不必吃驚,隻是相煩你們,派出一人,帶我到天杉坪下,我自會對付鐵皮苗人,上:天杉坪去的。”


    :國落麵有為難之色,想了半晌,道:“姑娘,方大俠是我們的大恩人,他不要人上天杉坪去見他,我們無力阻止倒也罷了,再要我們帶路,恕難從命。姑娘從此走去,二三十裏路程,一座高峰,滿是杉樹的,峰中央就是天杉坪了!”


    馮瑩心中暗忖,別看是深山苗人,倒也懂得“信義”兩字,便不再勉強他,道:“多謝指點!”身子一轉,便向國落所指的方向馳去。她輕功何等之好,二三十裏路,不消半個時辰,已然趕到,隻見迎麵插天也似一座高峰,山峰上,果然長滿了參天杉樹,馮瑩在山峰腳下略頓了頓,心中暗道:“敏哥!敏哥!葉映紅若是未死,你愛她不愛我,還有話可說,她已死了,就算你深深地愛著她,但如果三年之內,你還是不迴心轉意,我立即削發為尼,跳出紅塵!”


    一提真氣,便向山峰上躥了上去。才躥了三四十丈,忽然見四周圍的草木,無風自動,馮瑩想起上得山峰以來,還未曾見過半個鐵皮苗人,莫非他們埋伏在草叢中麽?身形一凝,小心戒備,氣納丹田,朗聲道:“草叢中可是埋伏有人?我是要上天杉坪去看方大俠,你們若是阻攔,卻是自討苦吃!”


    她這幾句話,是以丹田之氣將聲音逼出,說得特別響亮,不但講給埋伏在側的鐵皮苗人聽,而且希望天杉坪上的方敏,也能夠聽見。


    以她的內力而論,聲音響遏行雲,本來足可以傳到天杉坪上,但隻惜方敏每日除了練功之外,便是癡癡地站在葉映紅的墓前,一動也不動,有時,想著自己和葉映紅過去的種種情形,想著葉映紅的一顰一笑,想著葉映紅的一言一動,有時,他腦中隻是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想,而外界的任何聲音,他一點都聽不到。


    此時,方敏又正在葉映紅墓前徘徊,因此並未曾聽到馮瑩的聲音。


    馮瑩見自己講了兩遍,一點反應也沒有,心中不禁有氣,但還想鐵皮苗人可能就此不敢阻攔,便又向上躥了上去,怎知才躥上了丈許,頭上“哇”的一聲叫喚,二十餘個膚色如鐵、隱泛神光、麵目兇橫的苗人,已突然現身而出,每人手上,均握著一柄明晃晃的尖矛,對住了自己,居高臨下,嚴陣以待。


    馮瑩雖然不至於被他們嚇退,但見了這等陣仗,心中也不免一驚,暗忖這等苗人,大都有幾分蠻力,若是數十柄長矛一齊飛了過來,倒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事,便停止了腳步,道:“我和方大俠是好朋友,聞得他在天杉坪上,特為上來探望他。你們為何不知好歹,阻住了我的去路?”


    那二十幾個人一聲不出,隻是以長矛的矛尖指住了馮瑩,卻又蓄勁不發。馮瑩連說三遍,皆是如此,暗忖這幹苗人,大約是無理可喻,自己若不立一些威給他們看看,諒他們死都不肯放自己過去的。真氣運轉,陡地一聲長嘯,聲如鶴唳,足尖一點,一式“鶴飛衝天”,身形已然淩空拔起了三丈高下!


    那二十餘個鐵皮苗雖然和她相隔,本來隻有兩丈上下,馮瑩一式“鶴飛衝天”使出,已然到了他們的上麵,隻聽怪叫一聲,鐵皮苗紛紛將長矛擲了出來,雖然極是勁疾,但看在馮瑩眼中,卻宛若小兒戲嬉,掌風迭起,長矛竟不剩一枝,人在半空中一個盤旋,“叭叭”之聲不絕,將二十餘杆長矛,盡皆撥落。馮瑩最後的一招“鷹擊長空”,連人帶矛,一齊落了下來,將近落地,勁透右臂,將矛尖對準了一塊大石,直插了下去。


    “錚”的一聲,火星四冒,碎石紛飛,那杆長矛尺許來長的尖端,已然全部深深陷入大石之中,七八尺長的矛杆,還在顫動不已!


    馮瑩向那些鐵皮苗人一看,隻見這二十餘個人,已如泥塑木雕一樣,望住了那杆長矛,一動也不動。馮瑩心中暗暗好笑,身形拔起,又向上躥去,隻當鐵皮苗人經此一來,再也不敢和自己為難,怎知又上升了五六十丈,來到一處小小的石坪之上,那石坪隻有丈許方圓,略一歇足,抬頭向上,隻見天杉坪巳然在望。正向上躍去,忽然聽得一陣轟轟之聲,宛若雷動一般,心想青天皓皓,何來雷聲,停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剛才抬頭向天杉坪望去時,山上還是平靜無事,但是刹那之間,也不知從哪裏出來了那麽多的鐵皮苗人,少說也有三百來個,每人均推著一塊大石,向山下滾來!


    那三百來個鐵皮苗人,分成了三排,最低的一排,離馮瑩處身的那個小石坪,約有二十來丈遠近,大石才一滾下,便向上躍去,第二排的鐵皮苗人手一鬆,大石又接著滾下,片刻之間,三排大石,每一塊均在五尺高下,一齊滾跌而下,越滾越快,聲勢也越是驚人,滿山滿穀,盡是轟隆震耳之聲!那種滾石之法,原是鐵皮苗人大舉圍捕野豬的好法子。在山峰上,野豬特多,鐵皮苗人皮堅肉厚,尋常野獸,就算被抓上幾下,也不誤事,惟獨野豬,那兩隻長牙,一被挑中,便無生理,而野豬肉又味美無比,是最好的食糧。但野豬皮厚,長矛卻是擊之不入。因此鐵皮苗人曆代相傳,便想出了這一個辦法來,先差膽大心細的苗人,將大群野豬,引得怒發如狂,向山上奔來,然後,早有準備的苗人,便在高處放石,那大石每一塊均有兩三百斤重,野豬正發狂也似向上奔來,被撞個正著,非死不可。打上一次,夠幾個月吃用!


    剛才馮瑩露了那一手功夫,等馮瑩走後,那二十餘個鐵皮苗人奔走駭告,剛好過幾天,鐵皮苗人便準備大舉圍捕野豬,早巳預備好了大石,便想到用這個方法,來阻馮瑩上山!


    馮董初次來到雪峰山上,當然無法知道鐵皮苗人的生活習俗,隻見那三百餘人,進退有序,絲毫也不紊亂,隻當是方敏教他們如此做法的,心中不禁大是怨恨,呆了一呆,就這一呆之際,第一排大石,巳然滾下了十餘丈來,馮瑩隻覺得石聲震耳欲聾,想要躲避時,才知道厲害,因為石塊成排滾下,延展有數十丈寬,根本無從躲避!看出厲害,吃了一驚,大石來勢何等之速,又已向下滾下了五六丈!


    馮瑩四麵一看,若是向山下竄去,隻怕大石滾下之時,比自己下山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急中生智,身形一晃,來到了小石坪的邊緣,一個筋鬥,翻到了石坪下麵,那石坪凸出來約有五六尺,剛好隱藏一人,馮瑩剛一藏起,便覺得頭上“轟”的一聲巨響,一陣震動,最先的一塊大石,已然擊到了石坪之上,接之而來的便是“轟隆”不絕之聲,好半晌,才望著那些大石,全都向山下滾了下去,這才足尖一點,飛身而出,隻見那些苗人,全都探頭探腦,在向山下觀望。


    馮瑩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飛身直上,三百餘苗人怪叫一聲,抱頭鼠竄,馮瑩也不去追趕他們,一個勁兒地向天杉坪竄去。


    那些鐵皮苗人見對付大群野豬的方法,尚且不能阻止馮瑩,哪裏還敢阻攔,因此馮瑩一路無阻,來到了天杉坪上。


    那天杉坪四麵皆為參天古杉圍住,顯得特別的幽靜,和剛才大石下滾時天崩地塌的猛惡聲勢不可同日而語。馮瑩來到坪上停了一停,已然望見了連日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隻見方敏背負雙手,低著頭,滿麵悲戚之色,在一座石墳麵前,走過來,又走過去,不時口唇翕動,像是在講些什麽。那石墳麵前的石碑上,則刻著“傷心人葉映紅之墓”八字。


    馮瑩一看那墓碑上的八個字,就呆了一呆,暗忖那“傷心人”三個字,不知是什麽意思,那字跡也不像是方敏所留,難道是葉映紅自己留的?若真是如此,那他們兩人,竟是相互愛戀的了?


    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見方敏隻是來迴踱步,竟像是未知已有人上了天杉坪一樣,忍不住滑前丈許,叫道:“敏哥!”


    她這一聲,叫得並不響亮,方敏仍是沒有聽見。馮瑩又向前滑出了丈許,放大了聲音,叫道:“敏哥,是我來了!”


    方敏猛地吃了一驚,抬頭看時,隻見馮瑩站在自己的麵前,還幾疑自己眼花,定睛再看,眼前的年輕姑娘,不是馮瑩是誰?一怔道:“咦,馮姑娘,你怎麽知道我在天杉坪上?”


    馮瑩本已懷著滿肚子的幽怨,一見方敏見了自己,毫無親熱之狀,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更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叫道:“敏哥!”身子向前一撲,便向方敏撲了過去!


    方敏給她嚇了一跳,忙以雙手將她扶住,道:“馮姑娘,什麽事?”


    馮瑩哪裏還講得出話來?她在江湖上走動之時,已儼然是一個鋤強扶弱的大俠,但此際在方敏的麵前,卻隻是一個滿腹幽怨的少女!眼淚如斷線珍珠也似不住地掉了下來。方敏連問數遍,皆不見她迴答,隻見她哭得傷心,心中不由得莫名其妙,暗忖馮瑩以前絕不是這樣的人,怎麽一下子就變得那麽厲害?又問道:“馮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馮瑩哭了半晌,心中巳覺得略微舒暢了些,抬起頭來,叫道:“敏哥!”方敏答應了一聲,又問道:“馮姑娘,難道武林之中,又發生了什麽不幸之事?”他在山上,唯一的憂慮,便是怕溫魂以碧螢神劍將困在骷髏洲山腹弓的那巨人放出來,那巨人生性頗邪,若是兩人朋比為奸,那巨人武功深不萬測,隻怕不在極樂真人之下,則勢必造成武林中又一次浩劫,因此才有―''冋。


    馮瑩低下頭去,道:“不是。”方敏莫名其妙,道:“那又是為了什麽?”馮瑩呆了半晌,道:“敏哥,你自己令得我傷心欲絕,還要問我?”方每猛地一怔,道:“馮姑娘,我令得你傷心欲絕,卻是為什麽?”


    原來馮瑩在方敏第一次離開旋風島,在三強莊附近碰到他的時候,便已經心生暗戀,但是方敏卻一點也不覺得。因為那時,馮瑩是扮成了男裝的直到貴州,方敏才知道馮瑩原來是女子,但那時候,他第一次遇見尚金花震於尚金花的無比美貌,年輕的心靈之中,暗暗地生出了一層愛意。當然方敏當時對尚金花的那種愛意,是一點兒基礎也沒有的,所以,事後才會智他和葉映紅之間寘誠的情愛所代替。


    但是在當時,方敏卻無法了解到馮瑩對自己的情意。等到方?艉鴕隊扯ㄈ〉攪思佟獨ヂ厥ナ欏罰12綾鄙鮮保馮觰本不和他在一起,而在傲髏?晤,馮瑩又誤以為方敏口中的“好姑娘”,指的是自己,因此更是癡心,怎也想不到自始至終方敏隻是將她當做一個極好的友人,而未曾涉及到任何女之情!所以,方敏對她的話,聽來隻感到莫名其妙,大惑不解!


    馮瑩瞪大了水靈靈、淚花尚轉的眼睛,望了方敏半晌,道:“敏哥,你宅骷髏洲上曾說你在世上有兩個最親愛的人,一個是溫魂,另一個是好姑娘那好姑娘究竟是誰?”


    方敏聽她問起這件事來,心中猛然一動,想起了當時馮瑩的神情,便已然有了誤會,隻是自己身在那巨人之手,無法解釋,難道她竟是一直誤會至了現在?葉映紅死後,自己已然心如死灰,這倒是的確不能解釋清楚的,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馮姑娘,你一定還記得,葉映紅在那古墓之中,看經失去了記憶,連她自己是什麽人都不知道,一出古墓,我們便遇見了,便叫她為好姑娘,我們一直由雲貴到了塞外,因是溫婆婆講了壞話,我隻她盜了《昆侖聖書》,和她發生了誤會。上次武當聚會之際,她又上山來和季解釋,我仍是不聽,她迴到天杉坪上,竟然鬱鬱而亡!馮姑娘,我和她,當是真誠相愛,她既然為情而死,我便隻好一輩子守在她的墓前不離開,以]此殘生!”


    馮瑩親耳聽得方敏講出這一番話來,哪裏還再有絲毫疑問,近兩年的會夢一旦破滅,一時之間,呆在當地,作聲不得。


    兩人默默相對,好半晌,馮瑩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敏哥,那不你,隻怪我自己太傻了!”方敏強笑一下,道:“馮姑娘,我也直到今天才道你喜歡我,但如今,我心如死灰,再也不想提起‘情愛’兩字。馮姑娘我們仍是極好的朋友,你心中不必難過,天下有的是少年英俊之士,不知無有多少人是勝過我的哩!”馮瑩又對天長歎一聲,道:“敏哥,你真的準備在天杉坪一生,不再下去了?”


    方敏點了點頭,道:“馮姑娘,你不知道我對著葉姑娘的墳墓心中有多麽難過,可是我又沒有辦法不對著它!”


    馮瑩道:“敏哥,你心中的難過,我是完全知道的,葉姑娘真是好福氣,她雖然死了,但是活著的時候和死去以後,總算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哪像我這樣,沒有人……”


    講至此處,已然是泣不成聲。方敏隻得呆呆地望著她,一句話也勸不出來,因為他從自己痛苦的心靈之中,覺出了馮瑩心情的苦痛!


    好半晌,馮羞才抹了抹眼淚,向靠山處的那間房屋望了一眼,道:“敏哥,你現在所住的,當然是葉姑娘所住的房子了?”方敏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我們雖然相愛,但總是未成夫妻,她的閨房,我怎能胡亂的歇宿,我住的房子,本來是血手印紅掌祖師原來住的,紅掌祖師已然在塞北死去了!”


    馮瑩道:“那正好,我就住在葉姑娘的房子好了。”方敏不知道她此言何意,道:“馮姑娘,你一”馮瑩不等他講完,便道:“敏哥,你決定陪葉姑娘的墳墓,在天杉坪上過一輩子,我也決定陪你,在天杉坪上過一輩子,不再下山一步!”


    方敏吃了一驚,道:“馮姑娘,你這是幹什麽?”馮瑩幽幽地望了方敏一眼,道:“你又是幹什麽?”方敏道:“我一”馮瑩苦笑道:“敏哥,不必說了,你是為了什麽,我也是為了什麽,葉姑娘曾斷去我一隻小指,又打了我一血手印,但她既巳死了,恩恩怨怨,當然也一筆勾銷。不去說它了,我信她如果真是愛你的話,地下有知,一定會讚成我在山上陪你的!”


    方敏無話可說,歎了一口氣,道:“馮姑娘,你知道我已然一”馮瑩道:“敏哥,你怎麽啦?剛才你不是還說過,我們兩人,依然是極好的好朋友麽?”方敏本是怕馮董情根未斷,所以想對她表白自己此生已死去的心意。


    馮瑩人本聰明,自然知道他要說些什麽,因此不待他說完,便講在前麵,!方敏當然無話可說。兩人又呆呆地站了半晌,方敏又道:“馮姑娘,我馬然心〗如死灰,而且不準備下山,但向往武學之心卻始終未衰,那《昆侖聖書》,葉姑娘死前,留下來給了我,咱們一起研習一下如何?”


    方敏講起《昆侖聖書》,馮瑩才想起自己懷中的《如來寶經》來,道:“喔,《昆侖聖書》巳在你處了?我身上有一卷《如來寶經》,也是武林奇書,本來是千芥大師所有的!”便將方敏和溫魂走後,自己怎樣不放心,尾隨在後的種種事情,講了一遍。方敏聽說尚金花竟墮落至此,不由得歎息了一陣。又聽說溫魂和揮雲老冬陸動上了手,便道:“馮姑娘,從此宇內四邪隻剩宇內一邪了!若是溫婆婆肯改邪歸正,則武林中邪派人物皆不足為道,江湖上便可太平無事,我們安居卜也魷間:子他了!”


    馮瑩聽了,奇道:“敏哥,剛才你說血手印紅掌祖師已經死在塞外,揮:老怪極可能命喪溫島主手下,那麽還有白骨神君呢?”


    方敏道:“我半個月前到雪峰山來找葉姑娘時,白骨神君正在藥王苗一處,強迫他們配製其毒無比的天蛇蠱,給我撞上,正在相鬥,又叫人去請映紅來幫手,怎知葉映紅已死,來了七八十個鐵皮苗人,我一聽葉映紅死訝早已呆了,那七八十個鐵皮苗人圍住了白骨神君混戰,卻被鐵皮苗人一:刺死!”


    馮瑩一呆,道:“有這等事?”方敏道:“我什麽時候瞞過人來?”


    馮瑩忙道:“敏哥,我不是說你會騙人,剛才我上山來時,有數百個鐵,苗人,要阻我上山,也並沒有阻得住我。白骨神君的武功,絕不會在你我丨下。敏哥,你想,有哪一個鐵皮苗人,可以將他一矛刺死的?”


    方敏心中也怔了一怔,當白骨神君身死之際,他也曾想到過這一問留但一則當時白骨神君確是屍橫就地,二則他初聆葉映紅的死訊,心中悲痛:絕,根本無暇去多加思索,此時想來,事情確實極為可疑!想了一想,"也許鐵皮苗中也有天生神力之人,又仗著人多,才一下子將白骨神君;


    死了!"


    馮瑩反駁道:“敏哥,你武功也已臻一流高手境地,怎麽會講出這樣的來?天生蠻力,怎能與內家功力相比?人多又有什麽用處?以白骨神君的:力而論,隻要奪了一杆長矛在手,就算有七八百個鐵皮苗人,隻怕也近他:得,何況是七八十個!”


    方敏覺得馮瑩所說大是有理,想了半晌,也想不出道理來,道:“馮:娘,此事確實可疑,要一舉而致白骨神君於死地,若不是第一流武林高弓斷難出此,我倒要將那日下山相助的鐵皮苗人,召集來問個明白,難道真:武林中出類拔萃的人物隱跡其中麽?”


    馮瑩道:“對了!就算以我們的武功而論,雜在苗人之中,也不能一下便刺死白骨神君,倒是要仔仔細細調查一番。”


    方敏揚聲叫道:“阿拜!阿拜!”叫了兩聲,一個鐵皮苗人應聲而出,、情形剛才他就在天杉坪上。馮瑩一怔,道:“敏哥,他是誰?”,方敏道:“他:鐵皮苗人中唯一通漢語的人,叫做阿拜,你叫他阿拜便是了!我有什麽事要咐鐵皮苗人去做,全是他幫我傳遞的!”馮瑩這才明白,“哦”的一聲,不:言語。


    方敏對他阿拜道:“阿拜,那天在藥王苗處有七八十人,下山去打那壞:的有沒有人死去?”阿拜搖了搖頭道:“隻有兩個人受傷,一個也未曾死。”:一敏道:"那好得很。阿拜,你將那天下山的人全都叫來,我想知道是誰刺死;


    刹壞蛋的!"阿拜答應一聲,便離了開去。


    不消半個時辰,已然叫了高高矮矮七八十個鐵皮苗人來,有幾個正是丨過去,等到七八十人問完,竟然沒有一人說是刺死白骨神君的。


    方敏無奈,隻得叫他們下山去,對馮瑩道:“馮姑娘,這事情倒真的出奇了。”


    馮螢道:“難道真是白骨神君一時疏忽,被亂矛刺死?”


    方敏道:“也隻好作如此想法了,若真是有什麽武林高手在鐵皮苗人中間,我們怎會問不出來?而且紅掌祖師和葉姑娘兩人,生前在天杉坪居住之時,鐵皮苗人將他們兩人奉為神仙,如今我在此居住,他們也是一樣地尊敬我,大約不至於有事瞞著我們不講吧!”


    兩人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隻好算是白骨神君一時疏神,被亂矛刺死當然,兩人心中,都切實知道,這個可能,實在是微之又微!


    當下又在坪上呆了半晌,兩人皆是默默無言,方敏來迴踱步,馮瑩則向那茅屋走去,打開了門,隻見茅屋中的陳設極為簡單,但是被褥等物卻精美已極,全是上好的綢緞和精美絕倫的湘繡。馮瑩歎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暗想自己既然打定了主意,在這兒陪方敏過上一生一世,方敏也打定了主意,再不下山,再學本領,也是沒有什麽用處?那《如來寶經》在我身上,也算是物不遇主了,順手取出,擲在枕頭旁邊,又自懷中取出了碎銀等物,其中便有那七張圖樣在內,放在桌上,便倒頭和衣睡去。


    常言道:“悶上心頭瞌睡多”。馮瑩在一路趕出雪峰山來的時候,隻盼早一刻見到方敏,因此一點也不感到疲倦。但如今已然到了雪峰山上,見到了方敏,事情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失望,她心中的悶翳之感,實非他人所能想象。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還是昏昏沉沉地不想起身,睜大了眼,望著屋簷,忽然一陣輕風,吹人屋中,覺得頰旁癢酥酥地似有物事拂了上來,順手取起來一看,正是那卷《如來寶經》。


    馮瑩左右無事,取了過來,隨便翻了幾下。這一翻,卻令得她精神一振。


    原來馮瑩昨晚雖然巳決定在山上住一輩子,想到縱使學得通天本領也是無用,但是,她畢竟是從小習武,一天也未曾離開過武學,愛武若命之人拿起《如來寶經》本是順手一翻,但是卻剛好翻到一頁載有如何導引逆順真氣之法的功夫上,馮瑩恰是在這一點上修為不夠,她所習的內功/和《如來寶經》上所載雖有不同,但是武學本出一源,何況還同是正派內功,馮瑩不由得細細揣摩起來,看了幾遍,依法施為,不到一個時辰,已然覺得大有收獲!


    本來,那《如來寶經》上所載的武功文字,極為深奧玄妙,有許多地方,常人是莫名所以,隻有心如止水、與世無爭的人讀來,才能領悟到其中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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