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甫畢,人叢中走出一個駝子,正是泰山神駝於六,冷冷地道:“姓鄭的,旁人都可以放你走,駝子要留你在這裏住幾天!”


    鄭可臉色煞白,望住楊光林說道:“大寨主,這怎麽說?”


    楊光林此時正俯身在察看穀貴屍體,一見自己弟兄死得如此慘法,早就怒不可遏,鄭可還不見機,問了句。


    楊光林“霍”地站了起來,叱道:“怎麽說?殺人償命!”跨前一步,三節棍“刺”的一聲,抖得筆直,一招“怪蟒出洞”,點的是鄭可肩上“井田穴鄭可連聲冷笑,側身避過,忽覺腦後一涼,頭發已被削去一綹,急又向旁避過,耳聽楊光林喝道:”小哥,待我與穀寨主報仇!“那在後向鄭可一劍刺到的正是趙敞,也是眼中冒火,叫道:“大寨主,待我來問他師姐的下落!”


    一時之間,議事廳中好漢,個個掣出兵刃在手,將鄭可圍在中心,看來即使他有通天本領,也難逃得出去!


    鄭可明知眼前這一幹人,全是反清的死士,自己所作所為,已犯他們大忌,現在身陷重圍,隻可智取,不可力敵,主意打定,便笑吟吟地對趙敞道:“小哥,就算你要問我師姐的下落,就應該暗箭傷人嗎?”^


    趙敞原是個老實人,心想自己果然不應暗箭傷人,就憋紅了臉,講不出話來。


    鄭可哈哈仰天一笑,朗聲道:“楊大寨主,在下好意來下戰書,如今將我圍起,就不怕江湖上傳出去笑話嗎?”


    楊光林一怔,心想他這話可不錯,反正這小子已犯眾怒,遲早走不了他,便將手一揮,剛想叫眾人讓路,給他下山去之時,泰山神駝跨前兩步,指著鄭可道:“姓鄭的,今天你可遇見克星了。江湖上朋友心地老實的多,被你三言兩語騙得過去,我駝子是出了名的刁鑽古怪,什麽話都不信,你想要走,還得看我駝子肯不肯!”


    鄭可在萬山島上見過駝子身手,知道他在這一幹人中,武功最好,自己是否其敵,尚不可知,但抵擋一陣,總是可以的,便拱手道:“各位請將圈子讓大些,容在下向泰山神駝領教一二!”


    眾人隻當他真的想動手,便都退至牆腳站立。


    鄭可神氣安閑,麵帶微笑地踱了一個小圓圈,道:“於爺,不讓我走,又待怎的?”


    駝子冷笑不語,鄭可突然足尖一點,人向駝子疾撲過去,“刷”地打開折扇,向駝子當胸推到,來勢勁疾,又是突如其來,但泰山神駝豈會懼他,一聲冷笑,滴溜溜地轉了半個圈,鄭可一扇推到,正好撞在駝子背後的駝背上。


    鄭可還在暗慶得計,心想這柄折扇,扇骨乃純鋼打就,就在你背上插入,怕你也受不住,腕上如勁,用力向前一送,誰知手中力道,竟被一陣軟綿綿的勁力所化,接著感到人向前一跌,折扇明明已推到駝子背上,深陷進去,但吃虧的反而還是自己,猛地想起泰山神駝所練“駝功”之神妙,那背上一塊肉,已被練至能以收縮如意、軟若棉花的境地,怎的上陣慌忙,未曾想到?幸而他為人機警異常,一覺出不好,連忙鬆手後退,“唿”的一聲,駝子反手一掌,也剛好拍到,饒是鄭可見機再快,這一掌是泰山神駝掌法中的絕招,喚做“鯉魚擺尾”,一掌拍出之時,鄭可剛撤手後退,被泰山神駝掌緣,砍在胯上,好在鄭可原是一個後退之勢,中掌之後,立即躍開,傷並不重。


    鄭可知道再在議事廳中待下去,難討公道,就趁這躍開之勢,眼睛亂轉,一眼望見那麵窗旁隻站了幾個小嘍囉,便就勢足尖一點,躥了過去,眾人想要圍住時,鄭可手起一掌,擊斃了一個小嘍囉,人便翻窗而出。


    駝子急叫道:“別走了他!”


    猛聽得“啪”的一聲,接著一聲嬌叱道:“走不了。”


    從窗外跌進一個人來,結結實實摔在地上,正是千麵郎君鄭可。


    眾人愣然不知何故,窗中又飛進一個少女,笑嘻嘻的,手中提著一副流星錘,趙敞一見,便大叫道:“燕秋師妹,你怎麽在這裏?”


    那小姑娘正是寥燕秋,見了趙敞,也歡喜道:“師哥,原來你沒給清兵殺死?”接著,又想起自己假冒麥蓮與他訂親一事,麵上一紅。


    此時,駝子早已一步跨過,伸手按住了鄭可脈門,對寥燕秋道:“小秋,這是你大功一^件!”


    駝子突然開口講話,倒將寥燕秋嚇得呆在那裏,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清波上人也翻窗而進,眉頭緊皺,楊光林迫了上去,清波上人道:“楊兄,快思善策對付清兵!”


    原來清波上人與寥燕秋帶了十餘人下山之後,才到半山,便覺到如帶人同行,勢必被清兵發覺,便令那十人路上等候,兩人施展輕身工夫,一路上看來,隻覺清兵密密麻麻,整齊有序,因顧忌清兵人多,也不敢惹事,但奇的是,來迴巡弋了好幾遭,竟未發現那十尊大炮安放在什麽地方,也看不出哪一個帳篷是主帥所居。


    清波上人原也深諳兵法,一望而知,帶領清兵的乃是一個真正的將才,那李成棟可稱得名不虛傳,看了一會兒,既看不出什麽名堂,覺得下山時間已久,不用說耽擱下去被清兵發覺了是個大麻煩,就是第一寨弟兄,怕也要等得焦急,因此便急急趕迴寨來,才至寨門,便覺有異,但見人馬齊有遠行之意。倒是寥燕秋跑在前麵,剛趕到,便覺有人想越窗而逃,一流星錘砸了過去,正是鬼影子授她的絕招。


    鄭可剛想趁機逃出去,倏覺“唿”的一聲,迎麵蕩到黑魆魆的一件物事,認出是流星錘,勁道極足,如自己不顧一切,躥了出去,非給砸個正著不可,因此才不得已,急忙使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避過了這一錘。


    但寥燕秋學到的“鳳凰三點頭”倏起倏落,變招何等快疾!


    鄭可上身才一仰,寥燕秋手腕微微一抖,流星錘便直砸下來,鄭可明知翻身入廳,兇多吉少,但如果不躲進廳去,流星錘砸了下來,不死也得重傷,因此才避了進來。


    議事廳中眾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死剝其皮,泰山神駝一個箭步躥過,鄭可便落入他的手中。


    鄭可繼而又見清波上人跟著縱入,心中更是一寒。但他為人極工心計,雖明知自己處境危急,仍是麵色鎮定,一麵眼珠亂轉,暗打主意。若不是脈門被泰山神駝鐵箍也似五隻手指箍住,他真的還要若無其事地手搖折扇啦!


    清波上人進入議事廳中之後,停睛一看,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知已有變動而已,故先對楊光林講了一句話,接著一看,不但楊光林、駝子、趙敞等倶已趕到,最驚人的千麵郎君鄭可也在此間,並已落入泰山神馬它手中。


    這一刹那間,清波上人心中大亂,一方麵要與楊光林商議對付清兵之策,一方麵要追問鄭可,麥蓮與那搖身萬變陳一鶴的下落,更要向趙敞詢問在船上,楊光林似曾與那怪婦人交手,結果如何能以走脫,心中疑雲重重,急待知曉。但他想了一想,這些事均可擱置,對付清兵才是緊要之事,便對楊光林道:“楊兄,適才與小徒下山,那清兵進退有序,帶兵者的是奇才。三千精兵,或仍不懼,隻是那十尊大炮,卻不知韃子藏在什麽地方,今晚必先探明了再說楊光林為人極是豪爽,聞言便答道:”清波上人,今日江湖好漢倶都在此,廣東一地,幾乎已全為清兵所占,隻得這花山七十二寨了,海底蛟,你來當大寨主吧,我楊光林聽你調度!“說著,從懷中探出一麵鋼牌,足有四隻手掌那麽大小,上麵鏤刻著山巒起伏,全是花山七十二寨形勢,遞給清波上人,道:”七十二寨大寨主的令牌在此,請你接著!“清波上人心中暗受感動,心想草莽之間,竟有這等血性的人物在,反觀南朝朝綱,哪一個大官不是在爭權奪利,以致壞了大明的江山?因此說道:“楊兄,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大敵當前,爭也不必,讓也不必,七十二寨情形是你熟悉,自然仍是你來調度吧!”


    楊光林還想講話,泰山神駝大聲叫道:“沒地扭扭捏捏做甚?楊兄,清波上人所言不差,別讓了,倒是如何處置這個小子呢!”一麵說,一麵手中一緊,鄭可急忙運勁相抗,但他怎能比得上泰山神駝內功之深湛?而且駝子又是有意給些苦頭他吃,痛得他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此時鄭可心中,知道在座全是江湖上的豪傑,哀苦求饒,更是無用,反而被人罵一聲膿包,不若放光棍些,因此雖然痛得麵色慘白,仍是口角含笑,小目小話。


    清波上人道:“於兄,且點了他的軟穴,我們先商量了正經大事再說吧。”駝子聞言,駢指如戟,在鄭可腰間一點,鄭可人便軟了下來,躺在地上,隻剩眼睛開閉的份兒。


    於是眾人便在萬裏飛梁鵬處問明了事情經過,那梁鵬到此時對著浩然正氣、誓死抗敵的一幹好漢,不由得滿心慚愧。


    等梁鵬說完,個個人都暗叫一聲好險。


    若是遲了一步,第一寨怕不已被鄭可三言兩語騙了去?需知這第一寨乃七十二寨之門戶,其形勢之險要尤甚於總寨。因以前七十二寨人馬,不過做些劫富濟貧的勾當,也無官兵來征剿,是以並不看重,如今一和大軍接觸,便顯得它地位之重要了。


    楊光林因此立即吩咐將總寨兵馬連夜調來此間,加強防備,人多手多,一夜之間,果然將第一寨裝成鐵桶箍似的。


    此時穀貴已氣絕多時,眾人含淚將他屍體抬過,楊光林拾起他的那副“烏鯊鷹爪套”,淒然道:“神鷹穀泰若知道穀兄命喪,依他脾氣,還當了得!”楊光林舉起“烏鯊鷹爪套”,歎息了一陣,也對趙敞說道:“小哥,這副手套刀槍不入,現在不能給穀老俠送去,你就暫時存著用吧!”


    他因見趙敞一柄長劍鏽跡斑斑,隻道他沒有稱心兵刃,倒是一番好意,怎知以後會惹出無數事來?


    當時眾人也俱未在意,趙敞知道這副手套是有用之物,雖然不屬於己,總也歡喜,便眼望清波上人,清波上人點了點頭,趙敞歡天喜地接過,揣在腰間。


    楊光林又派了兩個功夫較好、對花山地形極為熟悉的小頭目,下山去探聽火炮的位置,當夜便無甚事,眾人心中激動,倶都不想就眠,清波上人便道:“我剛從海心礁浮出之時,似見大寨主在船上與人動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楊光林一聽,便怪叫道:“別說了,從來也沒見過那麽兇惡的婆娘!”


    清波上人眉頭微皺,急問道:“這婦人可有談起她叫什麽?”


    楊光林側頭想了一會兒兒,道:“沒有,我們正停了船,海水深也無法拋錨,隻好轉著舵兒在海心礁附近打轉轉。等了好久,還不見你浮上海來,正想再使人下去找你們時一”他講到這裏,左右四顧,忽然問道:“咦!沒皮鱗魚史勤丁呢?”


    清波上人為急於知道那怪婦人的下落,便匆匆將自己在海中的遭遇講了,眾人盡皆咋舌不止,各自心忖若給自己在海中撞到了那樣的大怪物,可非得命喪海中了。


    史勤丁既已浮上海麵,諒必不礙,也就放過。


    清波上人在海心礁中看到那幅畫在石壁上的圖畫之後,本來心中已經肯定那個譏嘲他不能保妻仍談保國的怪婦人,就是愛妻江上燕殷紅。但是後來又在大章魚肚中得了那個金盒,盒中明珠原封不動。那金盒與明珠,乃是麥榮與殷紅的定情之物,就算殷紅嫌麥榮薄幸,也不至於失去的。因此清波上人懷疑江上燕雖曾在海心礁中練過“太陰煉形”上乘內功,但後來卻喪生章魚之腹,那怪婦人可能是她的同伴。但是清波上人心中,卻又萬萬不肯承認這假定。


    因為承認了這個假定,便等於說他這一生已再也不能與愛妻會麵,故所急於知道那怪婦人的情形,偏偏楊光林不知他心事,反倒問起史勤丁的下落來,清波上人隻得潦草講完,又問道:“楊兄請快說?”


    楊光林想了一會兒,剛想再說下去,駝子於六道:“楊兄不善言辭,讓我來說吧!”


    楊光林如釋重負,鬆了一口長氣,道:“對,對,讓於兄來說!”


    此時,眾人因同船而來,事情皆是親身經曆,因此不必再聽,有的走去休息,有的走去幫守寨,一時,廳中隻剩下楊光林、於六、清波上人、趙敞和寥燕秋等人,還有一個鄭可躺在地上,眼睛半開半合,眾人都親見泰山神輪於六點了他腰間的軟穴,想泰山神駝指法何等厲害,又是將他恨之切骨了的,這下的自然是重手法。就算他暗運內勁,能以將被封閉的穴道衝開,也要四五個時辰,因此並沒人注意他。


    寥燕秋這一夜來,興奮得從來未有,剛才聽得清波上人講述在海中與大章魚爭鬥之時,緊張到手心直出冷汗,又亂咬指甲,這時又見有故事可聽,打她也不肯走的了。


    趙敞則戀師情切,也在一旁坐著。


    泰山神駝於六道:“等著等著不來,眾人似都感到心急,大寨主更是忽在甲板上團團轉。忽然,聽得一聲又細又怪的聲音,自海上傳來。群雄中倒有一半是慣在海中為生‘的,俱都麵露訝異之色,因為此時海麵浩蕩,一望無際,四周皆是無船往來,何以突有怪聲傳出?漸漸地,方聽清那聲音竟是吟哦之聲,隻有一聽那聲音直鑽入耳鼓的情形,便知那人的內功,實已深湛到了極點!因此眾人盡皆悚然動容,以為一定有武林高手來了,果然,不久便見海麵上浮起一個小黑點,迅疾無比,向船行處職來,那吟哦之聲也越來越清晰一”“清波上人聽到這裏,急問道:“來人吟的是什麽?”


    於六道:“文墨上我也有限,但還可聽出是蘇學士的一闕昭君怨。”


    清波上人道:“可是那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春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嗎?”


    於六訝道:“咦?麥兄怎知?”


    清波上人長歎一聲,淒然道:“你且先說!”


    此時,眾人更是聚精會神,聽於六講下去。


    誰知於六卻側頭細想起來,寥燕秋睜大眼睛,瞪著駝子,見他半天不出聲,催道:“駝子,快說吧!”


    她因在玉女峰之時,與駝子玩耍,本是叫慣了,此時明知駝子是武林前輩,急了起來,也忘記改口,誰知駝子仍不理睬,過了好一晌,才一拍桌子,叫道:“麥兄,莫非是一語未畢,突見鄭可自地上一躍而起,疾向門口滑去,身法之快,無與倫比,眾人因注意聽駝子講話,全是背對著鄭可,竟並未注意,隻有於六雖在思索,卻是看到的,一見鄭可竟然趁機躍起,猛地想起,這番竟然三十老娘,倒繃孩兒,自己一生在江湖上以精明練辣著稱,卻被鄭可瞞過。


    他見鄭可已來至門口,隻要再微晃身形,便可被鄭可逃出,“霍”地立起身來,楊光林、清波上人此時也全已知覺,三人動作何等快法,眼看撲了過去,鄭可便萬難逃走,忽地見鄭可右手一揚,“嗤嗤”破空之聲四起,十幾根藍殷殷的袖箭般暗器,疾射而到,其勢不能不擋。


    清波上人見鄭可要逃,一聲清晡,人便離座而起,衣袖展處,“叮叮”連聲,早已接了幾支暗器在手,一上手,便知是折扇鋼骨,可知鄭可準備趁眾人不注意時幻走,圖謀已久。


    但奇的是何以泰山神駝分明點鄭可的穴道,他卻能行若無事?


    這一耽擱,鄭可早已滑出門外,泰山神駝攔在前麵,“唿唿”兩劈空掌,隻聽得“刷刷”數聲,已將門框砍斷,木屑亂飛,這兩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自然非同小可。


    泰山神駝兩掌砍出,人也接著縱了出去,但四下一望,哪裏還有鄭可的影子?


    這時,清波上人、楊光林等也已越出,寥燕秋因見鄭可打擾了於六的敘述,更是恨得咬牙切齒,但分頭一尋,再向議事廳外眾弟兄一問,俱都道未曾見到有人逃出。


    泰山神駝心知鄭可輕功再好,身法再快,總不能上天入地,一瞬間就不見了蹤影,一定仍然匿藏在附近,一麵叫楊光林吩咐眾人小心防備,一麵圍住議事廳四麵搜尋,但亂了近半個時辰,哪裏還尋得著?


    泰山神駝懊喪之至,道:“也算是這廝命不該絕,剛才下手點他腰間軟穴之時,怎未想到他和紅發真人關係既然如此曖昧,自然一出生,就日日以紅發真人秘製‘穴膏’塗抹全身,周身孔穴,倶都封住,況且紅發真人精於挪移穴位之法,這廝自然也學到了些,這番給他走脫,若搬了紅發真人下古兜山來,可是個天大的麻煩!”


    清波上人也不知有多少話要問鄭可,但此時既找不到,也無法可想,隻得仍迴到廳中,那兩個下山搜索大炮位置的小頭目,也已上了山來,迴報道百般搜尋,隻是不知炮在何處,若非機警,險險還給清兵發覺!


    清波上人心想剛才自己是匆匆來去,這番小頭目怕又是武功不濟,便對趙敞與寥燕秋道:“你們兩人帶了兵刃,下山去尋,若拂曉以前,不能找到,則此寨難保,幹係甚大,千萬小心!”


    趙敞與寥燕秋兩人答應了一聲,就出寨而去,卻說在海上發生之事。原來楊光林等人候了許久,仍不見清波上人與史勤丁浮上水麵來,確是大不耐煩,俄頃之間,又見海麵上飄來一個長發披麵的怪婦人,口中連做怪聲,楊光林是個粗魯的人,哪裏聽得出她是在高吟蘇學士的“昭君怨”呢?大聲說道:“咦,於兄,這婆娘邪門!”


    於六知道這怪婦人能踏木在海上疾馳,再加人還未見,聲已傳到,定非常人,想要阻止,但楊光林胸無城府,心直口快,已喊了出來,而且出言粗俗不堪,於六心知不好,道:“楊兄休得亂說!”


    但那怪婦人已經聽到,兩隻眼睛自亂發之中來看人,精光四射,偏偏又帶著點如鬼火一般的幽綠之色,饒是紅日高照,大白天裏,也叫人不寒而栗。


    楊光林聽得於六喝止,仍不以為意,大聲道:“若不是邪門,怎的眼睛像鬼火的一般?”


    一語甫畢,怪婦人已一聲不出,倏地從兩丈開外,躍到船舷,端的身形飄忽,無聲無息。


    船上眾人,不由自主地後退數步,怪婦人在船舷站定之後,冷冷地道:“怎的我眼睛便像鬼火?”


    楊光林心中藏不住事,脾氣又躁,見怪婦人大有瞧不起人之概,立即迴嘴道:“說你似鬼火,便又怎的?”


    此語一出,那怪婦人連聲冷笑,沒頭沒臉蓋住的長頭發,本來是像亂麻一般?著,此時卻倏起倏落者三次,泰山神駝於六江湖閱曆較深,見怪婦人內功如此譎異,心知江湖上異人甚多,可以不惹,還是不惹的好,道:“這位弟兄,心直口快,尊駕莫怪!?br />


    怪婦人冷然道:“既然口出不遜,諒來有幾分本事一”講到這裏,眼睛四轉,一眼望見趙敞手中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便“咦”了一聲,徑向趙敞走去。


    她一上船,眾人便有戒備,是以趙敞才掣劍在手,這時見她向自己走來,眼睛一閃一閃,竟是不懷好意,不等她走近,便舞了一個劍花,使一招“精衛填海”,護住自己。


    那怪婦人見了,怪叫一聲,本是慢慢走近,突然變得直撲過去。


    趙敞大吃一驚,那招“精衛填海”原隻是使來護身的,但見那怪婦人轉過身來,兩眼碧光瑩瑩,說不出的怪異,已是有了戒備,突覺她向自己撲來,隻覺人還隔得老遠,便是一陣微風,叫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趙敞心想這女人怎的如此邪門,莫非是鬼怪不成?但又紅日當頭,分明是個武功極高的異人,因此將“精衛填海”的後半招改守為攻,劍尖一沉,打橫向怪婦人刺去。


    趙敞自在那不知名的荒島上,從薛老三學了“十三勢行功心解”之後,功力已大有進展,況且三個多月了,時逢強敵,“倒海劍法”也練得相當純熟,這一下變守為攻,端的是劍出如電,快疾無倫,滿擬自己一招使出,就算被她避過,下麵按著七虛七實,還藏無數變化,怪婦人怎樣也要避開才行。


    怎知他這裏快,人家還要快,長劍剛打橫削出,那怪婦人就直欺近身來,那方位之妙,趙敞萬萬想不到。


    天下武功招式,就算是再精妙的,也有些微破綻,不過精妙的招式,破綻較少,或是破綻之處不易為人看到,更妙的即使有易攻之處,也叫人萬萬想不到,因此不敢來攻的。


    趙敞這招“精衛填海”,唯一可攻之處乃是左肩,但一般人怎敢來襲?因為趙敞右手執劍,左手挽劍訣,若是攻他左肩,豈非是將整個身子賣給他的左手?即使在他左肩上砍上一掌,也並非要害,但自己的腰眼卻被趙敞一點就中。可是那怪婦人卻偏偏疾若飄風,一掌向趙敞左肩砍到,趙敞急忙撤劍後退,也算他近來功力有進展,這一掌竟被他避過。


    但怪婦人的掌緣仍在他的肩旁帶過,趙敞隻覺雖隻是挨到了些掌風,也已隱隱地生痛,心中更是吃驚,因這怪婦人這一掌看來輕飄飄的,發來毫不費力,掌風竟如此的厲害,真是不可思議。若是給她打個正著,怕不要骨斷筋裂?自己與她無怨無仇,不知何以驟而下此毒手!


    怪婦人一掌砍出,趙敞急速避過,原是一刹那間的事,趙敞避過了之後,向旁連連跨出兩步,但那婦人如影附形,跟了過來,這一隔得近,趙敞越發覺得她的雙眼恐怖無比,但奇的是偶一閉眨之間,卻令他想起麥蓮來。


    趙敞心中不覺一呆,不知是何緣故,長劍撤出之後,也不知再變招進攻,這一呆,怪婦人五指箕張,無聲無息,已當胸抓到,待到趙敞知覺,想要避幵,哪裏還來得及?忙含胸拔背,一想暗念“十三勢行功心解”,將周身真氣聚於胸前,準備就算一爪為她抓中,也不至於身受重傷,就在此時,在一旁的楊光林已看出趙敞危急,也顧不得兩打一不對,三節棍橫掃,風聲虎虎。


    楊光林因覺得趙敞為人老實,暗中著實讚許,救人情急,這一招竟足足用了八成力氣。


    怪婦人這一抓堪堪已要抓到,但楊光林的三節棍也已夾著排山倒海之勢而至,怪婦人“嘿”的一聲冷笑,左手虛揚一掌,趙敞得以脫身,嚇得胸口亂跳,忙退出數步,那船本來就不大,險險乎跌下海去。


    怪婦人見趙敞退出,望著他不住冷笑,一麵微微一躍,楊光林三節棍剛好掃空,楊光林見被她避過,急待收棍變招之時,但因為去勢太猛,雖然力透五指,用力往迴一扯,但還停了一停,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停之間,那怪婦人突然雙腳並攏,迅疾無比落下,兩腳剛好踏在三節棍的第一節上。


    楊光林見三節棍為怪婦人踏住,暗罵一聲不知好歹的臭娘們,一麵手腕一翻,想將三節棍抖起,令那怪婦人翻一個筋鬥,跌在甲板之上。但怎知道這一扯,竟沒將三節棍扯動,反而聽得“格格”幾聲響,那支一握粗細的三節棍,竟已陷入甲板之內。


    這一下,船上眾人都不覺駭然變色,楊光林“哇”的一聲大叫,奮起神力,將畢生功力運至手臂上,用力向上一抖。


    那楊光林天生神力,七八歲時,已能將數十斤的石磨盤舉上舉下,現今一身的武功,這奮力一抖,就算壓在三節棍上的千斤巨石,也要被他抖起來。


    但是楊光林“哇哇哇”三聲大叫過去,右臂連抖三抖,那怪婦人不但紋絲不動,站在棍上,楊光林還覺一股大力,其勁道陰柔至極,但也大到了極點,自棍上向手腕衝來,隻覺得虎口發酸,不多一會兒,手臂已軟,知道那怪婦人已將內力自棍上迫到,隻不知道是什麽內功,能夠如此神妙,心知若再拚下去,自己一身橫練的童子硬功,非被衝破不可,急忙“嘩啦”一聲,去了手中三節棍,人也向後躍了開去。


    這一來,滿船人盡皆大驚失色,心想這怪婦人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測,連楊光林都一個照麵就敗了下來,船上還有誰是她敵手?


    楊光林退開之後,氣喘籲籲,不斷揮舞著右臂,想是用力過度,酸麻已極,也氣得講不出話來,趙敞則更隻是手持長劍,用心來戒備,不敢貿然出手。


    怪婦人冷笑一聲,掉過頭來向楊光林瞪了一眼,冷冷地道:“若不是看你知道朋友危急,應當出力相救,照你這種暗中偷襲的卑汙手段,絕不能饒了你!”


    楊光林氣唿唿地大口兒出氣,並不多講。


    這許多時候,泰山神駝於六一直都隱身在側,不言不語,此時推開眾人,現身道:“尊駕與船上各位英雄,素不相識,不知上船來所為何事?”


    於六為人雖然貌相醜陋,又是個駝背,但實在心思縝密,極工心計,他這一句話明裏並不得罪怪婦人,但暗中卻有責她無事生非,橫來取鬧之意。


    怪婦人聽了,兩眼綠光閃閃,向駝子看了一會兒。


    泰山神駝藝高人膽大,但他見過她的工夫,外麵看來雖是揚著臉,鎮定已極,但暗中也有用心戒備,以防她一舉發難。


    那婦人看了駝子一會兒,仍是冷冷地道:“不錯,這船上我確無相識之人,但是有人卻與我極為憎厭之人有關,此等人留在世上何用?不除去了他,也為後世留患!”


    泰山神駝聽她語意冰冷,但卻極為堅決,便“嗬嗬”一笑,道:“不知是哪一個?”


    怪婦人手向趙敞一點,道:“就是這廝!”


    趙敞見竟是自己,不禁莫名所以,心想自己五歲頭上,就成了孤兒,可說是一個熟人也沒有,他想到什麽便說什麽,脫口道:“前輩不要弄錯了!”


    怪婦人連聲冷笑之中,人又如怪鳥飛墜一般,向趙敞撲到,趙敞知道她的厲害,忙使開“倒海劍法”,“刷刷”兩劍,怪婦人人還在半空,劍便已刺到。


    那一旁楊光林也躥向前去,拾起甲板上的三節棍,大聲唿喝,攻了過去。


    兩人雖是前後夾攻,但那怪婦人卻似一個影子一般,在劍光棍影之中,來迴飛舞,隻有楊光林和趙敞兩人覺出身旁微風飄然,旁人看來,簡直無聲無息。


    泰山神駝對南北武功皆有涉獵,竟也看不出這怪婦人掌法與內功,是哪一派的家數。


    不幾迴合過去,楊、趙兩人已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險象環生。


    泰山神駝一頓腳,心想說不得隻有三打一了,剛想上前,忽聽一人叫道:“清波上人!”


    原來此時,正是清波上人與史勤丁察看海心礁之後,浮上海麵的時候。


    船上有人眼尖,已然看到,因此叫了一下。


    一叫之後,泰山神駝也已看到,心想清波上人若能立刻上船,當可不怕那怪婦人,便也叫道:“清^”


    但是隻叫出了一個字,清波上人已因史勤丁神色有異,沉下水去察看原因,自然沒有聽見。


    泰山神駝雖然不知道清波上人何以要沉下海去,但也沒有辦法。


    誰知那怪婦人雖在與兩人動手,但卻遊刃有餘,也聽到了這一聲叫喚,猛地一前一後,雙掌齊施,楊光林、趙敞忙各向後躍開,怪婦人一個“旱地拔蔥”,人便淩空而起,來至眾人旁邊,厲聲問道:“剛才誰叫清波上人?”這一問聲音之淒厲,武功差的人,都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


    那首先見到清波上人的,乃是花山寨的一個頭目,也是個血性漢子,喚作吳忠,便挺身而出道:“是我。”


    那怪婦人冷笑一聲,神色大變,駭人已極。


    她伸手一拂額上的亂發,雙目注視吳忠。


    那吳忠卻仍然不知厲害,站了出來。


    眾人見吳忠如此大膽,一麵佩服他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概,一麵暗中為他捏了一把汗,各人心中俱都不約而同,準備那怪婦人若果對吳忠不利,便一‘起動手。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擋不住人多,合力而攻,當不會怕她。


    那怪婦人果然跨前一步,眾人心中緊張已極,但她卻並不動手,隻是問道:“你為什麽要叫清波上人?”


    吳忠道:“清波上人適才浮上海來,是以叫了一聲!”


    怪婦人似不相信,道:“你說什麽?”


    泰山神駝此時已看出那怪婦人定與清波上人有極深的冤仇,便接口道:“清波上人還在船上,隻因要察看海心礁的情形,才下海去的,剛才已浮上海來,不知怎的,現在又潛下水去了。”


    怪婦人連聲冷笑,道:“哼,他怎敢前來見我?”


    泰山神駝心中大異,但又不好說什麽,隻見那怪婦人側頭想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無聲無息,隻見走了一個水花,人已躥入海中。


    待她躥入海中之時,清波上人早已被大章魚拖出老遠了,哪裏還有人影?


    怪婦人隻覺心灰意懶,也不再迴船上,徑向海心礁遊去。


    卻說楊光林等見怪婦人倏來倏去,武功又如此神妙,不由得盡皆愕然。又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清波上人浮上海麵,看時間天色已然不早,若再不走,又怕鄭可和搖身萬變陳一鶴既然逃走,若是先到一步,難保不去花山生事,清波上人武功卓絕,就算是怪婦人遇上,諒也不怕,便不再等,扯起風帆,向北馳去。


    等到靠岸之時,果然天色已晚,一行人眾,剛進入花山,第一寨寨主穀貴,便覺沿途似經大隊人馬踐踏,並還有幾道極深的車轍,心知有異,便對楊光林道:“大寨主,這裏情形不對,我先迴第一寨去看一看。”


    他說著,便抄小路,飛也似趕迴寨中,剛好遇到萬裏飛梁鵬,已下令眾弟兄退守第二寨,其間相差,可謂千鈞一發。


    穀貴才進議事廳中,便與鄭可動上了手。


    待到穀貴命喪千麵郎君之手,趙敞、楊光林等才趕到第一寨。


    駝子將話講完,清波上人心中翻翻滾滾,已不知轉了多少念頭,或心酸,或沮喪,但他為人極持身份,若隻有他一人在,真忍不住會滴下淚來,但此處既有這多人,清波上人隻是長歎一聲,默默無言站了起來,在議事廳中,駿來駿去。


    此時,天時已經近四更,眼看天色將明,據千麵郎君鄭可所稱,李成棟於拂曉時就要攻寨,所差不到兩個更次,寨內人人心情緊張,隻聽楊光林大聲吆喝指揮之聲。


    清波上人與駝子對望一眼,道:“於兄所料不差,那婦人正是拙荊!”於六將事情經過想了一遍,早已想通,聽了也不以為奇,問道:“既是江上燕,為何武功路子與麥兄全然不同?”


    清波上人再將在海心礁中所見詳細說了,接著道:“這十年來,她勤練太陰煉形上乘的內功,融合兩家之長,我自然不是她的對手了!”


    泰山神駝於六聽了,失聲道:“哎呀,這可不好。江上燕離開之時,滿懷怨毒,久聞這太陰煉形之法,雖能使她練成上乘內功,但卻與其他武功不一樣。別的內功,練到深湛,便胸中了無雜念,人也寬容大度,這太陰煉形卻恰恰相反呢!”


    清波上人歎道:“一點也不錯,她既是心中鬱悶時練此工夫的,這十年來,冤毒已深,實在恨不得生食我肉,死寢我皮,唉,雖然這其中本是奸人搗亂,而成誤會,但解釋起來,真不是容易的事!這就難怪她處處與我作對,強令蓮兒隨鄭可遠去了!”


    泰山神駝大吃一驚,問道:“麥兄,你說什麽?”


    清波上人隻得又將在海心礁沉船的事一一說了。


    駝子跌足道:“蓮姑娘現在哪裏?”


    清波上人心中亂極,愛妻愛女俱皆為奸人所害,下落不明,就算他武功再好,究竟仍是有血有肉之人,怎能不心如刀割?歎一聲說道:“若是鄭可這廝在,當可問他!”


    駝子氣得“哇哇”亂叫,道:“早知有蓮姑娘這層關係在,說什麽也得扣住這廝的眼門不放!唉!唉!”住地歎息。


    清波上人也覺無話可說,兩人在廳中相對默默,不一會兒,楊光林闖進來叫道:“上人,怎的小哥與寥姑娘還沒迴來?”


    清波上人強收悲痛,一算時候,兩人已去了半天了,心中暗暗地焦急,但也是無法可想,駝子自告奮勇,要下山去看一遭,清波上人自然同意。


    但駝子下山,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迴來,道:“奇了,小哥與寥姑娘兩人蹤影不見,清兵倶在沉睡,看來鄭可拂曉進攻之言,不盡可靠。最奇的是主帥居於何帳,我跑了一匝,竟然找不到,大炮在何處,也是莫名其妙!”


    清波上人聽了,心中煩悶又加一成,道:“這李成棟雖是將才,但對付江湖朋友,也未見得有辦法,依我看來,必有人在獻計調度,方得如此。”


    泰山神駝道:“定是那千麵郎君鄭可了!”


    清波上人點了點頭,道:“也真難為了他,小小年紀,有這等才智武功,隻惜不走正路!”;駝子想起自己一生闖蕩江湖,少有失手之時,今夜卻仍被鄭可逃脫,雖然是恨他入骨,但也不禁佩服他為人機智絕頂。


    當下第一寨中,兵馬調動,加強防守,以備清兵來攻。


    卻說趙敞與寥燕秋奉了清波上人之命,出了山寨之後,但覺一片烏黑,兩人怕失落了,手拉著手,一起下山來。


    寥燕秋一路上“嘰嘰咯咯”講個不停,問的全是稀奇問題,講到自己做山大王一事,又大笑不已。


    趙敞到底懂事些,起先並不攔阻她,後來看看已近清兵營帳,自己此來乃是暗探大炮位置,如此大聲嘻笑,豈非等於講給人家知道?便道:“小秋,別大聲說話了,別誤了正事!”


    寥燕秋說得高興頭上,聽趙敞這樣一說,心中大不高興,趙敞又是有什麽說什麽,也不懂語氣委婉點,因此賭氣將手一摔,道:“不說就不說!”


    趙敞知她脾氣,一笑了事。


    兩人仍向前悄悄行去。


    走不幾步,寥燕秋忽然湊過來,豎起腳,將嘴湊到趙敞耳邊,低聲道:“師哥,我再問你一句話,好不好?”


    趙敞隻覺耳邊給她熱氣弄得癢嗬嗬的,鼻際還隱聞一股女兒氣味,但他心地純正,倒是絕無一絲邪念,心想剛才已惹她生氣,現在若不給她問,定要惱自己,便道:“什麽話?”


    寥燕秋“咭”的一笑,跑開一步,道:“師哥,蓮師姐給你的那隻蝴蝶扣針呢?”


    趙敞一怔,心想那扣針乃麥蓮與己私訂終身所贈,寥燕秋何以會知道?


    任他怎麽地想,也想不到寥燕秋會淘氣到冒充了麥蓮和自己胡鬧,隻料定是那晚麥蓮尋找蝴蝶扣針之時,為她瞧見,偷偷跟了來,因此窺破秘密,雖在黑暗中,也不禁臉上一陣潮熱,囁嚅道:“還在。燕秋師妹,你……千萬別講給師父知道,他老人家要生氣的!”


    寥燕秋見自己一個玩笑,趙敞果然至今深信不疑,心中得意至極,忙道:“我不說,我不說。”一麵心中暗想此事非要等到師哥與麥蓮兩人見了麵,自己才將兩人信物,一人交上一件,再開個大大的玩笑,看他們兩人臉紅不紅。這本是她小孩心情,倒也並無惡意。


    隻是苦了趙敞,還真道麥蓮對他有意,以致魂牽夢縈,到頭來知道失望,如何難過!


    趙敞見寥燕秋一麵亂笑,一麵答應不說,隻當她笑自己與麥蓮鬼鬼祟祟私訂終身一事,不由得訕訕地講不出話來,便急急向前跑去。


    寥燕秋心中連叫有趣不止,也跟在後麵。


    兩人看看已跑到營帳附近,寥燕秋是女孩兒家,到底細心,在地上一看。那密林中的土地本極柔軟,此時上麵陳了無數人馬的足印之外,還有幾道極深的車輪雜亂交錯。


    寥燕秋悄悄在趙敞脖子後麵捏了一把,倒嚇了趙敞一跳,待知道又是寥燕秋淘氣在捉弄他時,又不好發怒,更不敢出聲,不由得瞪了她一眼。


    寥燕秋笑了一下,扮個鬼臉,趙敞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寥燕秋便附耳道:“師哥,你看這一道一道的是什麽?”


    趙敞見了,心中也是一動,喜得跳了起來,道:“師妹,這莫非是大炮經過時所留下的?”


    寥燕秋道:“八成是!”


    趙敞喜道:“師父叫我帶罪立功,我若能使這十尊大炮俱都壞了,當是大功一件!”


    寥燕秋聽了,立即站住了道:“咦?師哥,你為什麽要帶罪立功?”


    趙敞道:“好師妹,難道還要我在這裏講故事給你聽不成?”


    寥燕秋嘟起了嘴,說道:“好!你要不講我,就不和你一起去!”


    趙敞實在扭不過這位小師妹,在羅浮山玉女峰時是如此,現在仍然如此,遂三言兩語,將經過情形說了。


    聽得寥燕秋睜大了亮忽忽的眼睛,“嗬嗬”連聲,一聽到趙敞學了這麽多奇妙武功,不禁大為羨慕,一把拉住趙敞一手,道:“師哥,快一件一件教給我!”


    趙敞不忍拂她的高興,道:“好的,但現在快去尋那十尊大炮吧!”


    寥燕秋高興得一蹦三跳,循住那兩條深深的車痕走去。


    不一會兒,那些原是縱橫交錯的車輪印子已分成了十路。


    此時,兩人越發肯定是大炮所藏,兩人一商議,決定不分開,一條一條地尋過去,先揀了居中的一條,走不幾步,便見兩個清兵正在小步來迴行走,那條輪印,竟直通入一所帳篷裏麵去。


    那營帳看來與人所居住的,一般無二。


    兩人對望一眼,悄悄掩了過去,寥燕秋已掩至一個清兵背後,那清兵還毫無所覺,被寥燕秋一把扯住辮子,那清兵不由得仰起頭來,剛想叫喚,已被她駢指為戟,點在喉間的“天突穴”上,一聲未出,便自了結了。


    那邊的一個,也被趙敞點了穴道,昏了過去。


    兩人將清兵輕輕放在地上,走到營帳旁邊,寥燕秋探頭進去一看,不由得趕緊縮迴頭來,罵趙敞道:“師哥,你怎麽這麽壞,要我去看這等不堪情景!”


    趙敞給她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著也探頭進去一看,不由得啞然失笑。#


    原來那營帳之中,哪裏有什麽大炮,倒有橫七豎八,睡了不少清兵,那些兵丁,倶是從北方來的,南方十一二月天氣,他們也不覺得寒冷,而且北方習俗,喜歡脫了衣服,裸體睡覺,帳中清兵,倒有一少年是光著身子的,難怪寥燕秋害羞了。


    趙敞也是男人,卻並不怕,看了一會兒,心中奇怪,心想那輪痕明明通來此處,怎的不見大炮,反倒睡了一營帳的兵丁?心還不肯息,再仔細一看,那邊廂黑烏烏地有一件物事,圓滾滾,看不出是什麽,忙縮迴頭來,招手叫寥燕秋過來,寥燕秋適才已羞得不得了,此時隻是頓足搖頭,死也不肯走近。


    趙敞無奈,隻得退出,道:“燕秋師妹,怎麽到了緊要的關頭,卻退縮起來了?”


    寥燕秋急說道:“師哥,你再欺負我,我講給師父知!”


    趙敞說道:“那營帳角落上,有黑魆魆的一件物事,我想闖進帳去,看個究竟,你幫我在外巡風。”


    寥燕秋答應了,趙敞拔出長劍,倒頭想了一會兒,又將長劍歸入鞘,輕輕地折了一根樹支在手,撥開了帳幕,以從薛老三見學來的點穴法,手中樹支在一刹那間疾顫七次,已經點了七個清兵的“節脈穴”。


    那些清兵隻道帳外有人巡邏,哪裏知道會有人闖入帳來,不一刻工夫,已全被趙敞點了穴道,趙敞放心大膽走到那角落一看,從地上伸出來的,可不是兩尺來長的一節炮管?


    趙敞心想,難怪兩番下山,百尋不見,原來清兵竟將火炮埋入地底,也可算得奸滑至極了!再仔細一看,一塊木板蓋著洞口,掀開了走下去,下麵竟是一個大地洞,點著幾支蠟燭,有兩個清兵在坐著打噸,趙敞如法泡製,再奮力將那尊火炮推倒在地上,一陣亂拆,全都拆散,還揣了些零件,走了出來,誰知出得營帳一看,寥燕秋蹤影不見,趙敞低唿幾聲,不見答應,心中大急。


    趙敞心知寥燕秋和自己一起下山,但如果隻有自己一人迴去,則雖然將十尊大炮全都尋到毀壞,使清兵無攻山之力,也是罪多於功,因此心中這份焦急,不可言喻,但是又苦於正在許多營帳之中,不敢出言高聲喊叫,隻得周圍分途尋找,走不幾十步,被他發現了一個清兵屍體,心中暗喜,知道是寥燕秋下的手,可知寥燕秋是從此途而去,便跟了過去,但是一直跟出了清兵營地,再提高聲音,叫了幾下,仍是不見迴答。


    趙敞這時正是又氣又急,因為他隻當又是寥燕秋淘氣起來,賭氣走了的,急的是眼看天色將明,大炮埋藏地點,既已為己所知,若不立即破壞,拂曉清兵進攻,花山難保,因此在山腳下踱來踱去,好生委決不下。


    其時,也正是泰山神駝再下花山,探聽他們兩人怎麽遲遲不返的時候。泰山神駝隻在營地內轉了幾轉,再也想不到趙敞會在營地之外呆呆地轉圓圈,因此也就迴山去了。


    卻說趙敞轉了一會兒,猛地省起,暗叫道:“趙敞啊!趙敞!你怎麽那麽糊塗?就算燕秋師妹找不到,也該快些去弄壞了那些大炮再說!否則,花山這多好漢,不就是因為你耽誤了時間,而要遭殃了嗎?”


    這一想,不由得他驚出一身冷汗,慌忙趕了迴去,那時天色黑沉沉的,趙敞小心沿著車輪印子,一尊一尊,如法炮製。


    那些清兵全都睡得像死豬一般,被他如入無人之境,行得極為順利。


    眼看片刻之間,已壞了九尊,這最後一尊,尋了好久,方始尋到,才鑽入營帳,便覺有異,頓了一頓,突覺麵前風生,似有人迎麵撲來。


    趙敞來不及掣劍,急忙使“瘋子賣酒”,一側避過,手中樹支,也已聽聲辨位,“刷”地伸出,去點來人小腿上的“委中穴”。


    那人在地上一滾,方始避過,笑道:“鄭大哥,是我!別大水衝倒了龍王廟。”


    趙敞一聽那聲音極熟,認得出正是徐氏三傑中的徐省。


    在越秀山下打擂台,隻有他一人未受傷,想是現在跟著鄭可在此,也不足為異,但卻不知為什麽將自己叫做“鄭大哥”?既而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定是自己為了急忙避開,使了一招“瘋子賣酒”中的“涓滴全無”,以致使他誤認,急切間也使不出什麽來應付他,因此並不出聲,準備實施襲擊,以免為山九刃,功虧一簣,留下了一尊大炮,仍可為清兵使用。


    那守在營帳之中的,倒真是徐氏三傑中的徐省,徐氏三傑全是莽漢,徐省一見來人如此身法,便已料定了是千麵郎君鄭可,見自己問一聲,對方卻並不迴答,還隻當鄭可怪他不應一照麵,也不問清楚便撲,因此便賠笑道:“鄭大哥,剛才你這下點穴,真是出手如風,若不是我知道厲害,死命避開去,早就倒地了。”


    趙敞聽他恭維鄭可,心中暗暗好笑,正要認明他的所在,一舉發難之時,忽聽徐省又道:“麥姑娘處我剛才還去伺候過,她一夜未睡,等你迴來呢?怎的你去了這麽久?”


    趙敞聽了,心中這一吃驚,真的非同小可,心想這是什麽話?難道麥蓮真是不要自己,死心塌地跟著鄭可了嗎?若要不是,為何在軍營之中也跟了他一起來?一急之下,心中又怒又痛,身形一晃,撲了過去,“啪”的一聲,在徐省臉上,就打了老大一個耳刮子。


    徐省正在竭力討好鄭可,怎樣也料不到臉上突然會挨上一掌,這一掌趙敞因急痛攻心,足足用了八成力,痛得他“哇”的一聲,連門牙都被打落兩顆,含糊不清地叫道:“鄭大哥,你怎一”一語未畢,趙敞已手腕一翻,左掌按在他腦後的“腦戶穴”上。


    那“腦戶”為督脈,腸氣上升入泥丸之門,。通十二經絡。若被用力一按,立刻真氣盡散,十二經絡盡皆斷裂,何等厲害。


    徐省武功雖然平平,但是覺得一句話未講完,人家一隻手已按在“腦戶穴”上,焉有不知厲害之理,擺了幾下,非但沒有擺脫,反覺一股熱氣直傳了過來,嚇得徐省哀求道:“鄭大哥,別開玩笑!”


    趙敞哪裏有心情聽他講話,沉著聲音叱道:“誰是你鄭大哥?麥姑娘在哪裏,快快說!”


    徐省驚得連骨頭都軟了,結結巴巴道:“你……是……誰?”


    趙敞手上一緊,說道:“少說廢話,麥姑娘在哪裏?快領我去!”


    徐省在人家掌握之中,不敢不從,道:“好漢且鬆手!”


    趙敞心中怪他拖延,顏:“帶到了自會鬆手,若再囉唆,就送你歸西去!”徐省慌不迭答應,兩人一起走出營帳去,左彎右拐,轉得趙敞頭昏腦脹,仔細地看來,那數百個帳幕排列有序,像是依據陣法來排的。難怪幾次三番有人下山,倶連主帥在何處都不能探明。幸而寥燕秋心思縝密,找到了車印子,沿著才能尋到大炮所在,動手的雖是自己,建功的卻是寥燕秋。


    趙敞為人老實,絕不會花言巧語,他心中如此想,即使清波上人問他,他也是如此迴答。但想到這裏,猛地想起還有一尊大炮未壞,便又低聲喝道:“迴去!”


    徐省在他擺布之下,戰戰兢競道:“迴哪裏去?”


    趙敞心中著急,叱道:“你從哪裏來的,便迴哪裏去!”


    徐省無奈,隻得仍迴至那營帳之中,趙敞將他點了軟穴,將大炮破壞之後,才又解了他的穴道,迫他去找麥蓮。


    一路走來,連一個哨兵都不見。


    趙敞心中暗奇,不禁問他道:“怎的連哨兵也沒有一個?”


    徐省道:“這營帳如是依據紅發真人紅雲宮秘傳兜卒陣法而排,外人若誤闖入去,轉來轉去,隻在最外一圈,任何武功最高,也難得到第三層去。”趙敞聽了,不禁暗暗吃驚。


    ?灰換岫,徐省道:“到了,麥姑娘就在帳中!?br />


    趙敞手並不鬆,探頭進帳一看,見隻是一所空帳,並無人在。


    趙敞見帳中空無一人,隻當是徐省騙他,手腕一鬆一緊,已叉住了他的脖子,那手法正和在玉女峰上,薛老三叉趙敞頭頸一樣,徐省“哎呀”叫了一下,已被趙敞推入帳中。


    進帳一看,趙敞心中不禁暗暗疑惑,隻見一隻青案上,點著三支蠟燭,牙床繡被,哪裏有一點兵營的氣息?竟活像是個小姐的閨房。


    他心想難道麥蓮真的在此,徐省倒未曾說話?再仔細一看,床上枕被淩亂,伸手進去一探,還有餘溫,知道人走,還不過是片刻間事。


    他便沉著聲音問道:“姓徐的,麥姑娘為什麽會在這裏,你老實說!”


    徐省給趙敞五指如勾,箍住了脖子,心中已嚇得三魂皆散,兩手攀住趙敞的手指,雖不想將趙敞的手指撥開,總也想著趙敞的手指如突然束緊時,可以抵擋一陣,聞聽趙敞此言,知道隻要說實話,性命尚可保住,道:“麥姑娘與鄭大哥一起來廣州的,後來鄭大哥離開兩天,麥姑娘就鬱鬱不樂,茶飯不思,想念鄭大哥一”趙敞聽到這裏,心如刀割,情不自禁地叱道:“胡說!”


    徐省心中一驚,若他見機些,自然已看出趙敞對麥蓮如此關切,這兩人中間定有些不平常的關係,也可隨便編一些話取其歡心。但徐省是個莽人,這時性命交關,哪裏顧得了這麽多?便道:“我沒有胡說啊,麥姑娘的確是思念鄭大哥,時時到總兵府去詢問鄭大哥迴來了沒有,又問鄭大哥去了哪裏,她要去找。李總兵因鄭大哥此行,大有機密,因此不肯講給她聽,她連總兵府的廳堂,都打爛了!”


    趙敞心想這倒真是麥蓮什麽都不顧的脾氣,想起在那荒島上麥蓮與鄭可兩人的行徑,徐省的話,也不由得他不信,歎了一口氣,道:“鄭可在萬山島設計害人,誰不知道?”


    徐省頓了一頓,續道:“後來鄭大哥迴來,又獻計攻花山,麥姑娘這次絕不肯再離開他了,一定要跟著來。李總兵道女人家怎可隨軍住營?麥姑娘不服,當場叫了兩個偏將來比武,結果兩個偏將全被她打傷,李總兵這才允了。”


    此時,趙敞已完全相信徐省所說是實,可知麥蓮定然還在營帳之中,若不找到她,問明何以訂了終身,又不愛自己,此一生怎能活得安穩,便伸手在徐省脅下昏穴一點,手再一鬆,徐省老大個子,“咕咚”的一聲栽倒在地,睜著銅鈴也似的眼睛,做聲不得。


    趙敞道:“你這穴道,四個時辰便會解去,不用驚慌!”說著,徑自出帳去了。


    出得帳來,見天色濃濁茫茫,知已將近天明,正在下霧,便向前胡亂走了幾步,霧越來越濃,直到不辨三尺之外之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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