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五月十六日,淩雲飛陪席錦楓在客棧裏下了一天的棋,由於心神不寧,下十盤輸八盤,而且這天晚上,他失眠了。


    興奮和緊張,使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頻頻起床推窗看天色,恨不得趕快天亮。


    當第一聲雞啼由遠處傳入他耳中時,他立刻跳了起來,取衣穿上,打算要走了。


    席錦楓撐起身子,揉著惺忪睡眼道:“何必這麽急,天還沒亮呢!”


    淩雲飛一麵穿衣一麵說道:“差不多了,我應該先去那裏等候,不能讓父母等我!”


    席錦楓道:“別忘了洗把臉,把臉上的緊張洗掉!”


    淩雲飛一怔?繼而展顏笑道:“你說得對,有生以來,我從未像現在這麽緊張,我是太緊張了!”


    席錦楓一笑道:“你現在不緊張了麽?”


    淩雲飛點頭笑道:“是的,不緊張了!”


    他又走到鏡台前,把散亂的頭發梳好,對鏡顧盼一番,然後走近席錦楓轉動身子笑問道:“怎麽樣,還有沒有毛病?”


    席錦楓笑道:“隻有一點,你忘了佩劍!”


    淩雲飛抬目望向掛在床上的寶劍,遲疑道:“我應該攜帶上寶劍麽?”


    席錦楓道:“不錯,我想你爹娘一定很喜歡看到他們的兒子是個少年英雄!”


    淩雲飛一想有理,於是取劍佩上,也就在這時,他忽然有個疑問,抬頭注望席錦楓道:“席錦,我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是不?”


    席錦楓點頭笑道:“旋風俠淩雲飛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淩雲飛皺眉道:“那麽,我成名迄今已有兩三年,為何我爹娘都不來找我?”


    席錦楓微笑道:“你淩雲飛這個姓名,是你爺爺替你取的吧?”


    淩雲飛釋然一哦,笑道:“正是,我竟未想到這一點,姓名既是我爺爺取的,我爹娘當然不知道他們的兒子就是旋風俠淩雲飛!”


    他愉快的聳聳肩,俯身在席錦楓的雪頰上親了一下,輕聲道:“我走了,你就在這裏等我,不許亂跑!”


    席錦楓推開他嗔笑道:“去吧,我還不是你什麽人,你就管起我來了!”


    淩雲飛嘻嘻一笑,遂開門走出,離開客棧,往城隍廟走去。


    拂曉時分,街上彌漫著白蒙蒙的濃霧,淩雲飛迎著濃霧疾行,一邊走一邊暗忖道:“二十年前的今天,大概也像今天一樣彌漫著濃霧吧?那時我是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為了某種原故,爹娘不得不把我遺棄……現在,我已長大成人了,爹!娘!不管你們有什麽大的困難,我都會替你們解決的!”


    思忖間,不覺已來到城隍廟前。


    這時的城隍廟前,仍隻有白蒙蒙的霧,視力可及的三四丈內,不見一個人跡!


    淩雲飛在廟前站住,不住擺頭張望,因久久不見一個人影出現,不由又忖道:“大約時間未到,我再等一等吧。”


    他又仔立著等了一會,仍未見一個人走過來,不禁焦急起來,移步來迴踱著,一麵踱步一麵搓手忖道:“為什麽還不來?為什麽還不來?莫非——不!不!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也許爹娘也要從很遠的地方趕來開封,走遠路,總是無法控製時間的,是以我必須等下去,一直等下去,那怕是一天、兩天、三天……”


    驀地,他身後響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淩雲飛心頭一震,猛然轉頭望去,一看卻是一個挑著一擔豆漿的老人,不覺失望而又懊惱的“嘿!”了一聲。


    那賣豆漿的老人挑著擔子走到廟堵右側歇下,向淩雲飛點頭招唿道:“小哥兒,喝杯豆漿麽?”


    淩雲飛搖頭道;“不,你走開吧!”


    那賣豆漿的老人神色一愕道:“你說什麽?”


    淩雲飛焦躁地道:“我叫你走開!”


    那賣豆漿的老人“哈!”的一笑道:“這不是叫化子趕廟祝喧賓奪主麽!老漢每天早上來這裏賣豆漿,已經賣了幾十年了,從來沒有人敢叫我走開!”


    淩雲飛聽得心頭一動,走到他擔子前笑問道:“你說幾十年,到底是幾年?”


    賣豆漿的老人手撚胡須傲然道:“老漢四十一歲開始在此賣豆漿,現在老漢已六十四歲,你看老漢賣了幾年?”


    淩雲飛輕“噢”了一聲道:“那是二十三年呀!”


    賣豆漿的老人點頭道:“不錯,而你小哥兒卻要老漢走開,這是不是笑話?”


    淩雲飛賠笑道:“抱歉,小可在此等人等得心焦,一時出言不遜,老丈請原諒!”


    賣豆漿的老人倒也風趣,一笑道:“來一碗豆漿,老漢便原諒你!”


    淩雲飛那有心情喝豆漿,他轉頭四望一眼,見仍無人走過來,乃又迴對老人笑道:“豆漿等一會再吃,現在小可先問你老一事,你老每天這麽早就來到這裏麽?”


    賣豆漿的老人道:“不錯,風雨無阻!”


    淩雲飛道:“那麽,在這二十三年當中,一定有不少個早晨,在你麵前發生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是不是?”


    賣豆漿的老人笑道:“是啊,老漢看過不少與人私奔的女人由此經過,也看過滿身帶血的人由此跑過,還有許許多多的喜怒哀樂在此發生,說也說不完!”


    淩雲飛緊接著問道:“可曾看見過有人把嬰兒遺棄在這裏麽?”


    賣豆漿的老人點頭道:“有的,去年有一次,還有一次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淩雲飛道:“有沒有二十年?”


    賣豆漿的老人眨眼想了想,突地豁然笑道:“對了,正是二十年前,那一年老漢才四十四歲,有一天清晨,大約就是這個時候,老漢挑著豆漿來到這城隍廟前,忽然聽到——咳,小哥兒,你先喝一碗豆漿再聽老漢慢慢道來吧!”


    淩雲飛立刻掏出一塊碎銀塞入他手裏,催促道:“快說下去!”


    賣豆漿的老人頭然已明白淩雲飛要打聽二十年前那件事,故老實不客氣的收下銀子,笑笑道:“小哥兒真不想喝一碗麽?”


    淩雲飛急聲道:“不喝!不喝!你快說吧!”


    賣豆漿的老人清了清喉嚨,緩緩道:“那天清晨,老漢挑豆漿來到這裏,忽然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聲,老漢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有個嬰兒被人丟棄在那裏——就是那裏,你身後五步左右之處!”


    淩雲飛迴頭向那塊地方看了一眼,又迴對老人問道:“之後呢?”


    賣豆漿的老人道:“老漢一看就知那是有人故意遺棄的,大概是哪家的姑娘做了末出嫁的媽媽,或者是哪家窯子的窯姐兒——”


    淩雲飛麵容一沉,打岔道:“別胡說八道,你隻把後來發生的事說出來就夠了!”


    賣豆漿的老人見淩雲飛發怒,連忙收起笑謔之態,說道:“老漢一見之下,趕忙歇下擔子,走去一看,嘿!那嬰兒皮膚紅紅的,敢情尚未滿月哩!”


    淩雲飛怕他是胡亂捏造的,因問道:“那嬰兒是男是女?”


    賣豆漿的老人道:“好像是男的,不過,老漢不敢肯定,因為當老漢俯身把嬰兒抱起來時,立刻被一個人接了過去!”


    “誰!”


    “一個老人,那老人衣著很怪,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大袍,他身邊還帶著一群小孩子,看他的樣子,說他是叫化頭子又不像,說他是人家的老仆也不像,總之老漢看不出他的身份,他由老漢手裏接過那嬰兒,由嬰兒身上拿起一塊黃綢,大概是那黃綢上有:……有……有……”


    老人說到這裏,好像看見了什麽,忽然兩眼大睜,充滿驚奇的瞪望著淩雲飛身後!


    淩雲飛一看老人的神色,便知身後來了人,而且知道來的必是個很“奇特”的人,因之渾身猛烈一震,倏地轉身舉目望去。


    一點都不錯,在他對麵四五丈開外,一個身材修長的人影,正由濃霧中走了出來。


    那是個女人!


    一個氣質高貴的神秘女人!


    她身穿一套陳舊的黃綢勁衣,左下衣角缺了一大塊,但這絕不影響她高貴的氣質,隻是她臉上蒙著一方黑巾,使人無法看見她的容貌而覺得她太神秘而已!


    淩雲飛一見她身上的黃綢勁衣缺了一角,登時渾身血液澎湃,一顆心劇烈的狂跳起來。


    他知道來的這女人是母親不錯,因此他直想衝過去抱住她,一泄多年來的渴望,可是他又覺得母親的眼神太冷峻,冷峻得使人不敢親近,是以一時之間,他隻是驚喜的,激動的瞪望著她,雙腳卻呆立不動。


    那女人態度異常冷靜,慢慢走到淩雲飛麵前,凝目默注淩雲飛半晌,然後吐出毫無感情的聲調道:“你來此等人?”


    淩雲飛驚疑的點了點頭,湧到喉嚨的“是的,我來此會晤父母”一語,不覺被她冷淡的語氣壓了下去。


    那女人見淩雲飛點頭,仍不改冷峻之態,伸出右手道:“有沒有信物?”


    淩雲飛又點頭,急忙掏出那塊寫著“有緣,二十年後來相見”的黃綢,雙捧著遞了過去。


    那女人接過信物,展開看了看,又在自己左下衣角對了對,檢視無訛,這才向淩雲飛一點螓首道:“好,你跟我來!”


    語畢,轉身便走,步履看似從容緩慢,其實快速異常!


    淩雲飛依順的舉步跟去,他的心仍在劇烈跳動著,隻不過剛開始的那股狂喜已減到最低程度,代之而起的是太多的驚疑和悵惘,就像眼前的濃霧一樣,他有著如入五裏霧中之感?


    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麽?


    一定不錯,因為她的黃綢勁衣上缺了一角,而自己持有的信物,正是她割下的一角!


    但是,她的態度為什麽那樣冷淡?


    一個作為母親的人,二十年前拋棄了兒子,二十年後見到了兒子,她的態度應該這樣冷淡麽?


    四周氣氛的濃霧,使她幾疑身在噩夢中!


    他知道自己是怎麽跟她走出城的,直到耳邊響起“好了,就在這裏吧!”一語的時候,他才霍然發覺已在一片密林中!


    他抬目瞪望著她,顫聲道:“您……您是我的母親麽?”


    那女人點了點頭,也不知有了什麽感觸,忽然垂下頭去。


    淩雲飛走上兩步。在她跟前跪下,雙手抱著她的腳,抬頭流淚問道:“娘,您不要我這個兒子了?”


    那女人搖搖頭,蹲下將她摟入懷中,緊緊的摟著,默默的摟著!


    猶如雲開見日,淩雲飛的所有疑惑在頃刻間完全消失了!


    不是,那是自己太多慮了,在城中那樣的地方,怎是母子倆發泄感情的場所!


    低低的,母子倆激動的飲泣著……


    良久良久之後,淩雲飛抬頭問道:“娘,我爹呢?”


    見到了母親而見不到父親,他心中仍有許多疑慮,因此第一句這樣發問,自在情理之中,可是那女人聽了後,卻突地把他推開,嘴裏發出深沉的苦笑道:“孩子,你問得太遠了,你應該先問娘的臉上為什麽要蒙著一塊黑巾!”


    淩雲飛呆了呆,道:“是的,娘,您可以把它除下來了!”


    那女人搖頭道:“不,等我把一切說清楚後,再除下來不遲!”


    淩雲飛又是一呆道:“這是為什麽?”


    那女人道:“說來一言難盡,不過,為娘知道你急於想明白自己的身世,所以,為娘可以先簡要的把一切告訴你……”


    停頓片刻,凝注淩雲飛緩緩道:“孩子,你爹已經死了!”


    淩雲飛早已想到過可能有這種不幸,故聽了並不感意外,隻悲傷的問道:“我爹是怎麽死的?”


    那女人道:“被人逼死的!”


    淩雲飛又問道:“仇家是誰?”


    那女人道:“我!”


    淩雲飛駭然一震,養目大睜,驚愕失聲道:“娘說什麽?”


    那女人聲調平靜地道:“我說你爹是為娘使計逼死的!”


    淩雲飛麵如土色,瞪目張口,震駭欲絕的呆望著母親,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的,他本來隻知道自己的被遺棄一定包藏著許多悲歡離合,可是卻萬萬想不到竟有這種驚人的內情——母親殺了父親,而且是使計逼死的!


    這,是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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