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微明,春雪瓶便已披衣起床,換上一身男裝,因時已入冬,風寒似水。特在薄棉短襖外麵加上一件新買來的羊皮背心,頭上戴了一頂狐皮圓帽。她打扮已齊,又對著鏡子照了一照,她從鏡裏看到的竟是一位神采奕奕風流英俊的粉麵郎君。她看著看著,自己也不禁好笑起來,她揣上一些銀兩,又將弓袋係在腰問,便走出房門,去到馬房將大白馬備好馬鞍,也不吃早飯,隻告訴了店夥計一聲,便跨上大白馬向西城馳去。出了西直門,天色已經大亮,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春雪瓶一心隻想盡快趕上妙峰山去,也不管路上擔橫車擁,隻揚鞭催馬,風馳電掣般地向前趕去。一路上也引來一些羨歎,更多的卻還是一串罵聲,日未當頂,春雪瓶便已來大覺寺前。這時,大白馬已是遍身大汗,她也感到有些饑渴,見寺院門前擺有幾處小攤,除出售香蠟紙燭外,亦賣有茶水及大餅餛飩之類的食物,春雪瓶便停騎下馬,將韁繩往馬項上一搭,任大白馬在近旁野地上悠閑牧放,她卻到一家攤上,要來一碗餛飩和一角大餅,慢慢吃了起來。她一邊吃一邊舉目四望,見寺院門前空地上已先有十餘位行人或坐或立,在那裏打尖歇腳。使她感到奇怪的是,那些行人都無行囊貨擔,隻每人手裏提著一隻條籃,籃裏放的都是些香燭供果之類的東西,看樣子都是些到哪兒去朝山進香的善男信女。春雪瓶想知道個究竟,便向攤販問道:“請問老哥,這些人是到哪兒去進香的吧?”


    攤販:“都是上妙峰山去給玉小姐燒香的。玉小姐幾天前在山上顯聖了,這事傳開後,驚動了周圍百裏的百姓,也驚動了京城,上山給玉小姐燒香的人一天更比一天多起來,開始還隻是附近的百姓,打從昨日起,京城裏和百裏以外的人都趕來了,今天上山的人至少已有三四百了。”


    春雪瓶:“玉小姐為何要到那妙峰山上去顯聖呢?”


    攤販:“玉小姐就是在那山上投崖死的。”


    春雪瓶:“她為何要投崖呢?”


    攤販:“這話說來就長啦!”


    春雪瓶已不是由於好奇,而是想知道一些母親的身世,她覺得這是最好也是最適當的機會了。於是,她便從身邊摸出一兩碎銀遞給攤販,說道:“老哥,你這時攤上反正也無生意,請你將玉小姐的事情講給我聽聽,這一兩銀子就算補償給老哥了。”


    攤販忙又將碎銀還給春雪瓶,說道:“講講玉小姐的孝烈也是一件功德,哪能收錢!我講給你聽聽就是了。”他靜了靜氣,麵容也變得莊肅起來,說道:“玉小姐原是京城九門提督玉帥的女兒,十八歲那年,玉帥將她許配給魯翰林為妻,不料就在出嫁那天,酒樓上突然跳下一條又粗又壯的漢子來,攔住花轎,說了些有損玉小姐聲名的話後就逃走了,當天晚上,那漢子又闖進魯府,大鬧一通,驚死了魯翰林,他又逃走了。玉小姐連拜堂大禮都未行便成了寡婦,命已經是夠苦的了!不想因那漢子一鬧,京城裏又傳出許多有損玉小姐清白和玉府聲威的謠言來。玉帥亦因此丟了官。一向聲威顯赫的侯門帥府竟一下衰敗下來。玉小姐懷著滿心屈辱和滿腔悲憤,就在第二年三月初四日那天,玉小姐借上妙峰山給她死去的母親做道場之機,就在道場上表圓場那時,一下跳下萬丈懸崖,以身殉母了。這一來。玉小姐的孝名傳遍四方,皇上也下旨為她建墓立坊,旌表她的孝烈,玉帥也官複原職,侯門帥府亦因此而更加顯赫起來。每年到玉小姐墓前去瞻仰祭吊的人來自五湖四海,經久不表。她這次又在妙峰山上顯聖,山上的香火又要熱鬧起來了。”


    春雪瓶除對魯翰林這事不曾聽人說起外,其他的事情都已斷斷續續聽人說起過了。盡管如此,她仍然是感到十分驚奇,又問道:“那個攔花轎鬧魯府的漢子是誰?”


    攤販:“這就誰也說不準了。傳說倒是很多:有人說是個醉漢。有人說是天上下凡的金童,因玉小姐也是天上的玉女,與金童有情,金童見她嫁給了魯翰林,便來攔轎鬧府,有意把魯翰林驚死的。也有人說……”他瞬了瞬周圍,才又放低聲音說道:“也有人說那漢子是從西疆來的馬賊。”


    春雪瓶聽與德秀峰說的完全相同,加上香姑、蓮姑她們在有意無意間的所談出的零碎片段,她心裏便已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春雪瓶付了餛飩和餅錢,辭了攤販,又跨上大白馬向妙峰山馳去。她策馬馳了不久便轉入小道開始進山了。越向前走山路也變得越窄越崎嶇。又因上山人多,馬行已感不便,春雪瓶隻好下馬步仃。她一邊走一邊舉目四望,但見眼前是青峰一脈,巒疊如波,向北伸去,連綿無際。這些峰巒雖不如天山磅礴雄偉,卻也令人心胸為之一闊。春雪瓶行至山腰,轉過一片柏林,眼前峰勢突變險奇,拔地倚天,令人驚歎。她轉頭一望,右旁忽然出現一道幽穀。幽穀內是密密荊林,幽穀兩壁是懸崖千仞,春雪瓶雖在天山深處居住多年,見到這幽穀時也不禁感到一陣心悸。她繼續向前行去,轉過幾道山彎,登上一坡石級便已來到山頂,眼前也突然開闊起來。她向前望去,見不遠處立著一座廟宇,廟宇門前壩上已有許多遊人香客,她猜那座廟宇便是元君廟了,便牽著大白馬向那廟前走去。走近廟壩,已能聽到廟內傳出的鑼磬鼓鈸之聲,廟壩正中擺有一隻大鼎,許多人正環立鼎旁向鼎內投焚紙錢,那繚起的縷縷青煙伴著廟內那沉悶的磬鑼聲,使廟壩裏籠罩著一種肅穆的,使人感到壓抑的氣氛。春雪瓶隻在廟壩裏停留了一會,便牽著馬跟著一些人向廟旁不遠的崖邊走去。她遠遠地便已看到有不少人正在那崖邊焚起香燭向天叩拜。崖對麵是一座山峰,崖與山峰遙遙對峙,中間隔一道深穀。春雪瓶已經猜到:對麵那山峰就是人傳玉小姐顯聖的地方;這崖邊也就是玉小姐投崖殉母之處。春雪瓶隨即來到崖邊探身向下一看,隻見峭壁危崖直插幽穀,穀裏霧迷雲繞,幽幽暗暗深不見底,使她也不禁感到一陣心驚肉跳。目眩神搖,心裏不覺暗暗驚叫一聲:“天啦,從這兒跳下崖去,哪還會有活的!”一瞬間,她心裏在經過多次印證而日益堅信的玉嬌龍即是母親的念頭,竟突然動搖起來!隨著而來的一瞬間,她又如墜人濃霧,心裏是一片茫茫,一團迷惑!她忙閉上眼睛,讓自己寧靜一下之後,重又睜開眼睛,再次探身向穀底細細一看,忽然發現在半崖壁上長著一叢密密茂茂的灌木藤蘿,那叢灌木藤蘿也是幽幽暗暗直連穀底。春雪瓶凝視那灌林暗自審度;若能飛身落到那叢灌林中去,借著那密密的枝葉托身,也可能不死。但這卻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和決心才能辦到啊!因為這樣做,不管你有多高的本領也是沒有把握的行險,除非已走投無路,抱著一死的決心去圖個僥幸才可能采取這種死裏逃生的行動!春雪瓶不由想起適才在山下時攤販對他講的那些情景,她那已經動搖了的信心才又漸漸堅定起來。一瞬間,她的整個身心都為母親那悲慘的命運和不幸的遭遇以及艱難的處境而震撼、而顫抖起來!,她不禁在心裏發出一聲聲沉痛的唿喚:“啊,我可憐的母親!”隨即而來的又一瞬間,她心裏突然生起一個念頭:隻要為了母親,如果需要這樣做,她也可毫不猶豫、毫不(炫)畏(書)懼(網)地從這崖上投身下去!她也才明白,一個人的勇氣是產生於愛,產生於一種心甘情願去獻身的決心!也就在這個時刻,春雪瓶才懂得了母親曾教過她“仁者必有勇”那句聖人之言的真正含義!春雪瓶又抬起頭來注視著對麵山峰,見那峰巒與這邊崖岸相距不過一箭之地,峰巒上隻長著幾株老樹,其餘都是長滿苔草的岩石,看去雖無路徑,卻也不難攀登,她又將劉泰保昨日對她描敘王老道當時看到玉小姐現身的那些情景,進行細細揣摩,隨即在她心裏生起這樣的揣測,母親為了再來看看她過去投崖的地方,她因怕人發覺才登上了對麵的山峰。隨著又在春雪瓶的眼裏浮現出這樣的情景:母親借著從穀底升起的迷霧隱蔽登上對麵山峰,她正凝神注目間,迷霧又向下沉降了,她的身軀也隨著迷霧的沉降而顯露出來。等母親發覺她已被這邊岸上的人們發現時,她立即便走下山峰,她的身子也就又隱人正在下沉的霧中去了。春雪瓶想到這裏時不禁暗暗說了句:“隻能這樣!”


    燒香的人還在不斷地向崖邊走來,隨風飄來的陣陣化紙濃煙,熏得大白馬也有些躁煩起來。春雪瓶感到這兒也無甚可看的了,便又牽著大白馬向崖邊的一片鬆林走去。她一邊走一邊思索著:母親會不會還留在這附近?自己又將如何去尋覓她的蹤跡?她正凝神沉思問,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話語:“請兄台留步,我有話相問?”


    春雪瓶不由一怔,似覺這聲音很熟。她剛想轉過身去,不禁忽又停住,這一身喬裝使她不得不遲疑起來。隻一瞬間,一個人已快步來到她的身旁,伸手拉著大白馬的轡口,說道:“兄台留步!”春雪瓶抬起眼來,猛然間,她隻感到全身一震,心一縮,一切似乎都已凝住了!出現在她眼前的竟是她日夜馳縈的鐵芳!


    鐵芳望著她愣了愣,卻並沒有認出她來,仍然繼續說道:“請問兄台,你這馬……這馬是從何處得來?”


    春雪瓶這時已是滿麵紅暈,心也在劇烈地跳動,她隻瞅著他,眼裏閃起一道道驚喜的光芒,沒做聲。


    鐵芳又愣了愣,忙鬆開他那抓住轡口的右手,不禁為自己的冒失而赧紅上臉,又囁嚅地說道:“請休怪罪,我隻是看……看到這馬很熟,才問問你的。”


    春雪瓶極力按捺住心頭卷起的狂喜,瞅著他,壓粗噪門問道:“你問這馬為何?”


    鐵芳還是囁嚅地:“這馬很……很像我一位……位朋友的坐騎。”


    春雪瓶:“你那朋友是誰?”


    鐵芳遲疑了下:“姓春,是西疆人。”


    春雪瓶:“是男的還是女的。”


    鐵芳的臉漲得通紅,愣了片刻才說道:“是位姑娘。”


    春雪瓶情已難禁,忍不住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直笑得腰也彎了下去。過了一瞬,她才停住笑聲,驀然抬起頭來瞅著鐵芳,說道:“你看我是誰?””


    站在她對麵直發愣的鐵芳,這才盯著她細細一瞧,他終於認出她來了!隻見他突然張大一雙顯得又驚訝又喜極的眼睛,說道:“啊,原來是你!”


    春雪瓶看了他一眼,充滿深情地怨他道:“你眼怎這鈍!這傻!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鐵芳憨然一笑:“我哪想到你會作這般打扮!卻真把你認作是小哥了!”


    春雪瓶瞅著他嫣然一笑,又向左右顧盼了下,隨即指著鬆林那邊一塊空地說道:“咱倆到那兒去慢慢敘談,那兒靜!?’二人隨即穿過鬆林,來到一片幽靜的空地上,春雪瓶將馬拴在樹旁,鐵芳已選了一片幹淨的石頭和她並肩坐下。二人心裏各自都有好多話要談,一時竟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彼此都默默地坐了會後。鐵芳才說了句:“咱倆分手多久啦?”


    春雪瓶:“還差一天便是三個月了”


    鐵芳一句聽去極為平常的話語,卻在春雪瓶心裏激蕩起千層漣猗!她感到這些天來那些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著她的期待,盼望,焦灼,勞思,以及那些難以數計的輾轉反側,都已從他這一句平常的話語中得到了足夠的補償。她會心而又深情地看著他笑了笑,說道:“你怎也到這京都來了?”


    鐵芳:“尋我母親。”


    春雪瓶一下憬然了。她沉默片刻,才又關切地說道:“你又沒有一點兒線索,怎知她會在京城?”


    鐵芳:“我養母臨死前曾告訴過我,說我母親操的一口道地北京話。”


    春雪瓶悵然道:“這麽大個京城,萬巷千街你到哪兒尋去!”


    二人又沉默了一會,春雪瓶忽又抬起頭來瞅著他問道:“你已來了這麽多天,怎不進城去看看德老前輩和羅燕姑姑他們?”鐵芳遲疑了下,才說道:“我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一直走不開,至今連城都未進呢!”他忽然愣了愣,忙又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已來了多天?”


    春雪瓶詭秘地一笑:“我不但已經知道你來多天,還知道你在永定河邊攔過發了野的奔馬,還知道你也改姓春了。”


    鐵芳先是顯得十分驚訝,隨即又忽有所悟地說道:“我已經猜到是誰告訴你的了!”


    春雪瓶不由驚訝起來:“誰?”


    鐵芳:“鐵貝勒王爺。”


    春雪瓶驚奇地緊緊瞅住他問:“你怎的會猜到王爺身上去了!?”


    鐵芳:“我知道你認識王爺。聽說你還住在他的王府裏。”


    春雪瓶更是驚異極了:“你聽誰說的?還聽到說我些什麽?誰說我是住在王府裏?”


    鐵芳:“你和巫朵司比武的事,我在保定就聽說了。說是王爺請你出馬的。說你住在王府裏的話,是前天在昌平道上才從幾個押鏢人的閑談中聽到的。”他說到這兒,停下話來,望著春雪瓶愣了片刻,才又說道:“我知道你已是名震京都的女英豪了,又是住在王府裏,我想…”


    春雪瓶:“你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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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芳:“我想我還應不應該去看你?!”


    春雪瓶也不知是惱怒還是傷心,一下站起身來,連連跺了兩腳,竟差點哭了0她瞅著鐵芳又氣又屈地說道:“你說些什麽話呀!我在你眼裏心裏難道竟是這樣的人?!”


    鐵芳仰起頭來愣愣地望著滿臉緋紅的春雪瓶,囁嚅地說道:“你雖不是那樣的人,但迫於世勢,有時也由不得你了!更何況是在京城這樣的地方!?”


    春雪瓶真的有些氣惱了:“什麽世勢所迫!?在京城又怎麽樣!?”


    鐵芳低下頭去,不做聲了。春雪瓶斜瞅著他,漸漸地,她那滿臉怨怒之色又慢慢消去,眼裏重又閃起柔柔的光輝,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瞅著他問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把自己打扮成這般模樣?”


    鐵芳瞅了她一下,隻搖了搖頭。春雪瓶:“要說真有什麽迫人世勢,我也正是為此才把自己扮為這副模樣的。”


    鐵芳:“你是不願讓人認出你來?!”


    春雪瓶點點頭:“我倒不是怕誰,隻是不願讓人認出我來。我認識王爺,但我並未住在王爺府裏……”接著她便將她如何與巫朵司比武,如何擊敗了他,又怎樣從王爺口中探出了他來京的消息,以及又是如何到處尋他的情景,都一二講給他聽了。然後又問他道:“你要不是在這兒遇上了我,難道你就真的不想去找我了!?”


    鐵芳:“哪能不想呢!我還真以為你是住在王府裏呢!如真是那樣,我就是想見也是枉然。”他看了看春雪瓶,隨即又急切地說道:“我要不想見你,適才當我一認出大白馬來時也就不會那麽冒失了。”


    春雪瓶不由笑了,笑得甜甜的。鐵芳也因她這麽一笑而又變得開懷高興起來。他跟著憨然一笑,說道:“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春雪瓶:“你怎麽也跑到這妙峰山上來了?這兒又不是通衢大道。”


    鐵芳:“我是聽說這山上出現了仙蹤才特意趕來看看的。”


    春雪瓶:“你真相信會有仙姑下凡的事嗎?”


    鐵芳:“我不相信人會成仙,也不相信會有仙姑下凡的事!”


    春雪瓶:“但人們都這麽說,還有人親眼見著的呢!”


    鐵芳:“我已問過元君廟裏的道長了,他也一口咬定說是什麽玉小姐顯聖,還說那天他也是親眼看見的。我問他當時的情景和他看到的那位他們把她說成是玉小姐的模樣,他告訴我後,我從他說的那位玉小姐的衣著、體態和容貌來看,倒不禁使我想起一位我遇到過的女人來了!”他略為猶豫了下,又說道:“他們那天見到的仙女,說不定就是我曾遇到過的那女子。”


    春雪瓶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忙問他道:“你遇到的那女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鐵芳神情顯得有些不安,他猶豫了會方才說道:“我本不該向人談起她的,和你談了,你休再對別人說去。”他停了停,才又說道:“我遇到的那女子正好和道長見到的那個顯聖的玉小姐一樣,也是穿一身黑色的長裙,修長的身材,容貌十分清麗。隻是她神情冷漠,行動顯得十分神秘。我疑她就是鄧叔曾在甘州木塔寺裏見過的那人。”


    春雪瓶:“也有一匹神駿異常的大黑馬?!”


    鐵芳點點頭:“那大黑馬的確神駿極了!”


    春雪瓶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一把抓住鐵芳的臂膀,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在哪裏見到那女人的?是在什麽時候?”


    鐵芳不由感到有些詫訝地:“你怎這般情急?”春雪瓶並未把手鬆開,隻將臉兒一偏,說道:“自聽鄧叔講後,我就想見見那位女人,不想竟讓你先見到了!”


    鐵芳:“你原就說過,終有一天我準能見到她的。不料真被你說準了。”


    春雪瓶:“還是快說說你是如何見到她的吧!”


    鐵芳:“這事說來也真算是又巧又奇了!”


    “半月前,我從幽州沿著永定河向雁翅走去。行過沿河城,河道越來越迂迴彎曲,我趕路心切,便斜插上了一條向東的小徑朝雁翅方向行去。不想走岔了道,竟走到偏南方向去了。我見小路旁有座關帝廟,便下馬進入廟裏去找人問路。廟裏隻有一個老年香火,他聽我說了是去雁翅,便告訴我,說我走偏了至少三十裏,應該向東北方向斜插過去才對。我謝過老香火正想上馬趕路,好心的老香火忙又攔住了我,說日已偏西,我又是外鄉人,路上會出事的,要我就在廟裏暫住一宵,明日由他送我上路。我見他意誠,又不識路,便留下了。廟子雖然很破舊,但很潔淨。老香火把我安置在殿旁西壁的一間小屋裏。他給我送茶水來時,我便和他閑談起來,問他為何說出路上會出事的話來?老香火開始不肯說,經我再三問起,他才告訴我說:前兩年這一帶鬧過一陣賊寇,附近幾個村莊的大莊主聯合招募了一些亡命無賴之徒,組成一隊鄉勇,以對付那些賊寇,後來賊寇流竄到外地去了,這幫鄉勇卻在鄉裏橫行霸道,無惡不作,比那些賊寇還要毒惡。說我隻單身一人,又有坐馬行囊,萬一遇上他們,就會連命都難保了。當時我真不敢相信,在這離京不遠的地方,也竟會有這樣的事情!


    “天快黑時,廟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老香火忙叫我躲進屋裏,他戰戰兢兢地開門去了。一會兒,我見他領著一位身裹黑氅、頭上罩著風帽的人進廟來了。那人牽著一匹又高又大、看去極為雄駿的大黑馬,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咳嗽著,看樣子顯得很疲乏。那人隨著老香火走到我隔壁那間小屋前便停下步來,向拴在殿角柱上的我那匹坐馬看了看,問老香火道:‘這廟裏已住有客人?’那人說話聲音?芟福我側耳細聽才勉強能聽清。老香火告訴那人說:‘不久前來了一位走岔了路的少年客人,就住在隔壁這間屋裏。’那人將馬韁遞給老香火,對他說道:‘照料好這牲口,多加草料,我會加倍付錢給你。’老香火接過馬韁,又問那人需不需要吃點飲?那人說:‘我什麽也不想吃,別來打擾我!’說完便進屋去了。我站在窗前,心裏直嘀咕著:這人是幹什麽的?怎會有這麽好的一匹馬?又怎會也走到這荒僻的地方來了?這一切我都難以猜測,隻是暗暗感到奇怪罷了。


    “天已黑下來了。隔壁屋裏不斷傳來一陣陣那人的咳嗽聲,有時竟咳得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我聽了心裏真難過,直弄得坐臥不安。後來,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忙倒了一杯茶,掌著燈給那人送去。那小屋的門隻虛掩著,我輕輕一推便開了。我向屋裏一看,隻見那人裹著大氅盤坐床上,正閃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惕視著我,問道:‘你來幹什麽?’那聲音是冷厲的,眼光也是冷厲的,我不禁心裏直發寒,忙說道:‘我聽你咳得厲害,特給你送杯熱茶來,喝了也許會好過些。’我隨即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那人不做聲了,隻仍緊緊地盯著我,眼裏突然露出一種驚異的神色。我忙將茶遞去,那人也不伸手來接,卻突然問道:‘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我不由一怔,忙又抬頭向那人望去,借著燈光,又靠得較近,這下我才看清了:她原來竟是個長得極為俊秀的女人!我愣住了,不知該怎樣才好。她這時的神情也變得稍稍溫和了些,一邊仍盯著我,一邊伸手將茶接了過去,喝了幾口,將杯遞還給我,又問我道:‘你姓甚麽?’我說:‘鐵。’她眼裏又閃過一道詫訝的神色,低聲重念了遍:‘姓鐵?!’隨即又問道:‘你準備到哪去?’我說:‘到京城去。’她也不再問我什麽了,隻揮揮手,說:‘好了,迴屋吧!’我這才從她屋裏退出來,迴到自己的屋裏。她那冷利的目光和那冷漠的神情雖然使我感到不快,但不知為什麽我從她那奇怪的眼神裏,總覺得她似乎認識我,我也好像在哪兒見到過她似的,甚至對她的聲音麵貌都感到十分熟悉。因此,我睡在床上翻來複去老睡不著,隻要一聽到她不斷的咳嗽聲,心裏便感到難受。


    “大約二更時分,廟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還隱隱看到窗外天空中閃起一片紅紅的火光。我趕忙披衣起床,站在窗前探看動靜。這時,廟門外忽又響起一陣唿喝聲和重重的叩門聲。老香火已披著衣服去到門邊隔著門和外麵的人喊話。外麵那些人又是叫罵又是吼喝,要老香火趕快開門。老香火卻一味苦苦哀求他們離去,隻是不肯把門打開。外麵那些人便開始用沉重的東西撞門了!那廟門本已破腐不堪,隻聽到幾次重重的撞擊,門便撞開了!十來條右手提刀左手舉著火把的漢子氣勢洶洶地擁了進來。走在前麵那漢子一腳將老香火踢翻在地,用刀指著他問道:‘有個騎大黑馬的女人到你廟裏來了,她住在哪兒?’老香火仍隻苦苦哀求他們行行好,不肯說出那女人的住處來。那些人便開始舉著火把在廟內四處尋找了。有兩人已發現了拴在殿角柱上的大黑馬,便忙向殿角跑去;另幾人已舉著火把向我隔壁那間屋子的門前走去。我心裏已經明白他們便是老香火說的那幫鄉勇,並知道他們是來劫掠那孤身女人的。我見勢已危急,感到自己不能再袖手不管了,便忙拔出劍來,拉開門一下跳了出去,上前攔住他們,喝道:‘站住!不準你們在此胡作非為!’那幾條漢子猛吃一驚,停下步來,舉起火把將我打量了下,走在前麵那漢子衝著我吼道:‘你不想活啦!敢來管我們的事情!’我說:‘既然給我碰上了,我就要管!那幾個漢子勃然大怒,便一齊舉刀向我撲來,我也揮動寶劍和他們拚殺開了。我奮力敵住他們,不讓他們靠近門去。他們見戰我不下,正在殿角和大黑馬周旋的那兩個漢子和正在對屋搜尋的三人也向我奔來。我全憑力大,劍法本就不佳,他們從四麵向我襲擊,便感到有些忙亂起來。我正在危急時,一個正舉刀向我頭上砍來的漢子,忽然發出一聲慘叫,隨即便栽倒在地上去了。緊接著又是一連幾聲嚎叫,在我身旁身後又有三個漢子倒下去。其餘幾條漢子驚恐萬狀,我也被驚呆了,大家都停下手來。我忙舉目四望,四圍數十步外隻是一團漆黑,看不到一個身影,也不知在暗中相助的人是誰。我見那幾條漢子也在驚惶四顧,便又趁此揮劍向他們襲擊!這時我已是勇力倍增,而他們已是有如驚弓之鳥,哪裏還能和我對抗!我隻嗖嗖幾劍,便將他們逼至牆角,連聲哀求饒命。我一來和他們無仇無怨,二來不忍給老香火留下後患,便對他們說道:“你幾人聽著:你們作惡多端,本應除掉你們,以免再去為害鄉裏,且念在老香火分上,饒了你們。今後若再作惡,我定饒不了你們!”


    那幾人連連應諾,忙去扶起地上那幾個受傷漢子,或背或扶,狼狽竄去。也就在這時,我才發現那幾個受傷漢子每人身上都深深插著一支短箭。


    “我等那幫惡徒走後,站在那小屋窗前一聽,屋裏靜悄悄的,不但再也沒有響起咳嗽聲了,甚至似乎連唿吸聲都沒聽到。我擔心那女人是被嚇壞了,放心不下,便忙迴屋掌起燈亮,向隔壁屋裏走去。我跨進門裏舉燈一看,見那女人仍盤坐床上,正閃起她那雙冷冷逼人的眼光注視著我。我忙問她道:‘該沒有驚著你吧!?’不想她竟冷冷地說道:‘你多管閑事!’我當時真愣住了!心裏既感到驚詫,又是忿忿不平,正想轉身出屋,她又說話了:‘你又何必出麵和他們結仇!’她的話音雖仍是冷冷的,但卻使我從她那說話的語氣裏感到一種帶有親切的關懷。那種帶有親切的關懷卻遠遠超過了一般感謝的話語!我不由一震!一瞬間,心裏猛然醒悟過來:適才在暗中相助射箭的那人莫非就是她!也就在這時,鄧叔曾對我談起過的那個女人突然也掠上心來:……穿一身素色衣裳……軍一匹神駿異常的大黑馬……。眼前的她莫非就是鄧叔說的那個女人!我心裏正在翻騰,她又說話了:‘夜已深了,還不去睡!’她說這話的聲音卻又突然變得十分溫和,不隻是溫和,簡直是充滿了慈柔,聽了叫人心裏感到暖暖的。我也不知為什麽,竟一一下認定她就是適才在暗中助我那人,她就是鄧叔談的那個女子!我這才急忙走到她床前,屈膝跪下,說道:‘請恕我愚冥,我這才認出前輩是誰來了!,那女人眼裏突然閃出一道亮光,直盯著我,冷冷地問道:‘你認出我是誰來?’我不由一怔,知道自己適才由於心急,沒把話說清楚,便忙又說道:‘我不知道前輩是誰,我隻是說我剛才忽然明白過來:前輩原來是位身懷絕技的高手!’那女人這才將直盯著我的那雙眼睛移開,淡淡地說道:‘對付那幾個鼠輩算得什麽絕技!,她又將我凝視了會,忽然問:‘你可是從西疆來的?’我吃了一驚,說道:‘是的。’她又問:‘你是哪裏人?’我說:‘洛陽人。’她好像在想什麽,不做聲了。我心裏感到很驚異,便問她道:‘前輩怎知我是從西疆來的?’她隻望著我,不應聲。過了一會,才又溫聲說道:夜深了,霜寒,快迴屋去睡吧!’我隻好帶著滿腹的驚奇迴到隔壁屋裏去了。“我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


    “天快亮時,隔壁屋裏又響起一陣陣那女人的咳嗽聲和喘息聲。聽得我心裏難過極了!


    “第二天早上,我要老香火給煮來一碗粥,親自給她送進屋去,她什麽話也沒說,接過碗去,慢慢地把它喝下了。我見她神態還安詳,這才對她說道:‘前輩病得不輕,須得請個郎中來看看才行。如前輩不見棄,我去給你請個郎中來。’她遲疑了下,說道:不必了。我這病不礙事,過兩天自會好的。’我又再三相勸,說我一定要等她病好後才離開那兒。她才又說道:‘你既是一片好心,我自己處張方,你去給我把藥買來就行了。’我立即去向老香火要來紙筆,她一會就把處方開好交給了我,我便照著老香火的指引,騎馬趕到三十餘裏以外的一個小鎮上去把藥買來,交給老香火熬好後,又由我親自給她送到屋裏去。


    “就這樣,我每天都騎馬到鎮上去給她買藥,有時還給她買迴一些滋養食物,一連過了十天,她的病才漸漸好轉起來。


    “在這十天中,盡管我和她每天都要見幾次麵,有時還在一起呆上許久,卻還是很少交談。她沉默寡言,有時顯得很憂鬱,有時又好像心事重重似的。我也曾試著想問問她的來曆和姓名,可話剛出口,她的神情立即變得嚴厲起來,隻冷冷地說道:‘你問這幹什麽?!這與你無關,對你也無好處!’我便不敢再問了。


    “我在和她相處的那些日子中,她雖然很少和我說話,卻並沒有使我有受到冷遇和淡漠的感覺,她總愛默默無語地凝視著我,她那雙深邃得令人看不透的眼裏也總是充滿著慈柔,就像冬天的陽光一樣,使人感到暖暖的。我雖然對她十分敬畏,但卻無拘束的感覺我也喜歡呆在她的身邊,隻要坐在她身邊,便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和溫暖,這種親切和溫暖使我不由對她生起一種依戀之情,這是我一生中還不曾有過的。


    “她有時也偶爾問起我的身世。像我那樣屈辱而又不幸的身世,我又能告訴她些什麽呢!我就隻好支吾其詞,或含糊以應了。


    “在分手的前一天,她忽然問我怎不在家好好讀書以求上進,卻在外麵東遊西蕩?我隻說我已沒有家了。她顯得很難過地默然片刻,又問我今後作何打算?我說到京城去看望一下一位姓德名秀峰的老前輩後,準備迴洛陽看看,然後便重返西疆去了。她聽說我要重返西疆,顯得很驚異,便問我為何要重返西疆?我隻含糊應道:‘與人有約。’她又緊問了句:‘是誰?’我隻好說:‘在塔城認識的一位姑娘。’不料她一聽這話竟忽然惱了起來,怒視著我,說道:‘沒想到你原是個紈絝子弟!’我見她發怒,便忙說道:‘前輩別誤會,我與她有約是誠心誠意去向她學習武藝的!’她似乎吃了一驚,忙又問道:‘那姑娘是誰?’我說:‘姓春,西疆人都稱她飛駱駝。’她立即像呆了似地注視著我,眼裏露出驚詫的神情。過了一會,她才又淡淡地問了句:‘你是怎麽認識那姑娘的?’我便把在塔城摔跤場上發生的那件事情告訴了她,以後發生的事情因多涉及我那不幸的身世,我也就不便對她說了。她聽了後隻輕輕歎息了聲,說她想靜養一下,我便退出屋外去了。


    “我和她分手那天是三十。我給她把馬備好,一同離開關帝廟,走到岔路口,她準備往北,我是往東,我懷著一種不勝依依之情,隻好和她分手了。臨別時,她也露出十分難過的神情,在馬上久久地凝望著我,還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你為人信義誠仁,我已深知,希你好自為之,將來定有好的前程!’她隨即一縱大黑馬,飛一般地向北絕塵而去。我立馬道上,目送著她,一會兒便消失到樹林那邊去了。


    “她臨行穿的就是一身黑色衣裳,披裹在身上的也是一件大黑氅。


    “我前兩天聽人傳說妙峰山上出現了仙女顯靈,又說是已經死了多年的玉小姐現身,心裏有些不信,今日特地趕來看看,聽元君廟裏的道士們說了當時情景,我疑他們看到那位站在雲中的仙女,興許就是我在關帝廟內遇到的那個神秘的女人。”


    鐵芳講完了這段長長的話後,舉眼望著身旁還在出神的春雪瓶,又說道:“這就是我如何遇上那女人以及和她相處那段時間的情景。”


    春雪瓶一直隻默默留心地聽著,隨著鐵芳的敘述,突然的驚訝,深沉的思念,揪心的擔憂以及惱人的悵惘,暗暗的羞怯都不斷在心頭潮湧。但她仍隻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打斷他的敘述。當鐵芳已將全部經過娓娓講完時,她才悵然若失地說了句:“要是我也能碰上她該有多好啊!”


    鐵芳:“我看她行蹤極為隱秘,你在人稠的京都恐是很難遇上她的。”


    春雪瓶顯得極為關切地:“你和她分手時,她的病體可已痊愈?”


    鐵芳:“我看也隻是減輕了許多,並未痊愈。”


    春雪瓶不禁發出一聲呻吟般的哀歎喃喃說道:“啊,我可憐的……可憐的人!願上天保佑你平安無恙吧!”


    二人又談了一些各自別後的情況,各自都在那些聽去非常平淡的話語中,滲入了也露出了相互的思念和彼此隱藏的心中的情意……


    春雪瓶:“你和那女前輩也談了你要去西疆的事,你真已下定了決心?”


    鐵芳:“豈止是決心!我原和你約定是明年入冬時到達西疆,後來我真後悔,該約為明年春天到達就好了。”


    春雪瓶:“若是那樣,我也隻有過了新春就該迴去了。”


    ……


    鐵芳:“我將來找到母親後,便永遠住在西疆了。”


    春雪瓶:“我一定隨你去尋到你的母親,不管是走到哪裏!”


    二人隻顧互相傾訴各自積在心裏的那些說不完的話語,不知不覺間,天色已近黃昏,從元君廟裏傳來的磬聲,一聲聲飄過樹林,又散向四野,墜人溝壑。春雪瓶這才猛然驚覺過來,望著鐵芳一笑說:“看,天已快黑,你也該下山了!”


    鐵芳:“你呢?”


    春雪瓶:“我不走了。今晚就住在元君廟裏,明天還準備到各處看看,興許要後天才迴城去。”她隨即站起身來,牽過大白馬,和鐵芳一道走出樹林,向元君廟那邊走去。他倆一邊走一邊約定:鐵芳兩天後便去阜城門看望德秀峰一家,春雪瓶也於那天去德府和他相會。


    二人來到元君廟門外壩上,鐵芳去壩邊敞篷裏牽來坐馬,便告別春雪瓶上馬下山去了。春雪瓶一直望著他已走下山坡,才去把馬寄好,進廟求宿。’負責支客的道士便將她帶到廟後一座小樓上;打開一間客房,讓她住進那間房裏。,春雪瓶拿出二兩碎銀交與支客道士,要他去準備一些茶水飯菜送上樓來。支客道士見出手大方,便忙高高興興地下樓準備飯菜去了。春雪瓶這才安下心來將客房仔細打量一遍,隻見客房雖不算大,布置得卻很精雅,壁上掛有字畫,桌上還備有文房四寶,床上擺的都是細軟枕被、門窗椅凳也都潔淨無塵。春雪瓶看著看著,忽然發現窗邊牆壁上有一長條石灰已剝落,一望而知是新被刮去的痕跡。她心裏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卻猜不出為何要刮去的緣由。一會兒,支客道士送飯來了,他一邊擺飯,_邊問這說那,顯得十分殷勤。春雪瓶用飯時,他也在桌旁坐下來,給春雪瓶講述那天玉小姐現身顯聖的情景。他講完後又指著房裏對春雪瓶說道:“十八年前玉小姐第一次上山給玉老夫人做道場時,就是住在這間房裏。”


    春雪瓶一聽,竟突然對這間房裏的一切都感到親切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又舉目將房間四麵環視了下,牆上那條新刮的痕跡又躍進眼來,她便指著那條刮痕問道:“那裏怎麽有條新刮的痕跡?”


    支客道士:“那兒牆上原寫有一首詩,也不知是誰在何時寫上去的。昨日玉大人上山給玉小姐進香,聽道長說起這事,便親來房裏看看。玉大人對著牆上那首詩看了一會,神色忽然變得驚詫不安,髓即吩咐道長說:‘這詩有鬼氣,不宜留在壁上,快快命人刮去’玉大人的吩咐哪敢不從!道長隨即命人刮去了那詩,散爾才留下那條痕跡。”


    春雪瓶:“玉大人昨日也到山上來過?”


    支客道士:“玉大人乃是玉小姐胞兄,聽到山上出現這樣的靈異,哪能不來看看!”


    春雪瓶:“牆上那首詩你可記得?”


    支客道士:“我對那詩本未在意,一聽玉大人要命人刮去,便偷偷抄了下來,現正好帶在身邊。”他隨即從懷裏取出一張紙條遞給春雪瓶。“請居士一觀。”


    春雪瓶接過紙條一看,隻見上麵所抄的四句是:飛沙踏雪九千裏,隱跡埋蹤十八年。風靜魂歸猶帶怨,霜天殘月照關山。


    春雪瓶反複看了幾遍,她對全詩雖不甚了了,但對其中第一二兩句還是懂得的。她就從這兩句來猜斷,已經明白這詩是母親所留。她想母親一向行事謹慎,特別是對她過去的身世更是諱莫如深,怎會在這房裏留下這首詩來!?她為此感到驚疑不解。春雪瓶隨又將詩交還支客道士,對他說道:“這詩確有鬼氣,你切勿將它傳揚出去,若讓外人知道,誰還敢到這樓上來住!這廟裏的香火也就要冷落了!”


    支客道士聽了,連聲稱是,並當著春雪瓶的麵立即將紙條撕碎。


    春雪瓶等支客道士收拾碗筷下樓去後,又將詩句玩味幾遍,聯想起她已經知道了的有關母親的身世,以及母親這些年來的處境,她不禁想道:母親心裏不知裝了多少哀傷,也不知積了多少憂愁!一直從不向人傾訴,隻能鬱在心裏,這真叫她如何忍受!天山積雪過多也會雪崩,艾比湖積水過滿也會溢,母親心裏又能裝下多少哀愁!她不覺忽然憬悟過來:母親在這房裏寫下那詩也如崩雪溢水,實出情不自禁!她想到此處,又不禁為母親那悲慘的境遇而淒楚傷懷!


    第二天清早,春雪瓶便走出廟外,隻身到山前山後,把所有的廟宇、崖穴以及峰巒、溝壑都走遍尋遍,仍未發現半點有關母親的蹤跡。直到天已薄暮,她才帶著一身疲憊和滿懷失望迴到廟後樓上,用過支客道士送來的晚飯便上床睡去。


    第二天,春雪瓶一早起床;吃過早飯,便離開妙峰山,騎上大白馬馳迴京城去了。她迴到蔡幺妹家裏時,蔡幺妹和劉泰保正在吃午飯,見她迴來了,二人都很高興,蔡幺妹一邊給她盛飯一邊告訴她說:王妃昨日派人給她送來一盒糕點,說是內廷供奉食品,特送來給她嚐嚐。蔡幺妹還告訴她說:王妃叫那人傳了話來,要她日內進府去見王妃。春雪瓶聽了心裏不覺一動:王妃要她進府,是僅僅出於對她的思念,還是又發生了什麽新的事情?一種隱隱的憂慮不禁又給她罩上心來。


    第二天,春雪瓶仍又換迴女妝,也不騎馬,一路向德秀峰家裏走去。她剛一走到德府門前,便見牆壁拴馬環上拴著一匹坐馬,她一眼就認出是鐵芳坐騎來了,心裏不由一陣暗喜,向看門管家含笑打過招唿,便忙向內院走去。她來到後廳,還在台階上便聽到廳內傳來德秀峰那開心爽朗的笑聲。春雪瓶正要邁步進廳,卻突然感到有些情怯起來,心也在怦怦跳動,她自己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忙又停下步來,讓自己平靜一下才又走進廳去。德秀峰一見到她時又是幾聲朗笑,說道:“剛才正在談你,不想你就來了。”


    羅燕也忙來到她身旁,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句:“我正要派人去請你哩!”隨即將她拉去人坐。春雪瓶這才抬起頭來向鐵芳望去,見鐵芳還拱手站在座前,正愣愣地望著她,不知說甚才好。春雪瓶不禁笑了起來,瞅著他說道:“你剛到京城怎就學得這般多禮!”惹得羅燕也不禁笑了。鐵芳這才垂手坐迴椅上。


    廳裏男女老少、主客六人,大家敘舊問談,一直話音不停,笑聲不斷,廳裏充滿了歡樂和諧的氣氛。羅燕雖是坐在春雪瓶身旁,卻和春雪瓶談話不多,隻是不停地向鐵芳問這問那,當鐵芳和德秀峰談話時,她也總是帶著一種審究的神情久久地疑望著他。春雪瓶與鐵芳則極少談話,隻不時偷眼向他望去。春雪瓶見羅燕對鐵芳顯得特別親切,便湊近羅燕耳邊輕聲對她說道:“我已看出了,姑姑喜愛鐵芳更勝於喜愛我!我都已經吃醋來了!”


    羅燕迴過頭來瞬了她一眼,也在她耳旁輕聲說道:“興許我越喜愛他你心裏才越高興哩!”


    春雪瓶一下把臉伏到羅燕肩後去了,為了不讓人看到她那突然浮上臉來的紅暈。


    大家又談了一會,便開始吃午飯了。桌上擺滿了菜,德秀峰不斷舉起杯來向鐵芳勸酒。羅燕則不停地給鐵芳奉菜。平時不大說話的德幼銘,也對鐵芳說了不少的讚揚話。德秀峰上桌前已是談笑風生,上桌後幾杯酒下肚,更是滔滔不絕。他重說了鐵芳在祁連山穀挺身相救之事後,又對鐵芳談起上月春雪瓶和巫朵司比武之事來。他談得繪聲繪色,聽得沒有看到那天比武的德五奶奶和鐵芳也如親臨目睹一般。德秀峰談完以後,舉起杯來,將鐵芳注視了會,又把目光轉向春雪瓶,眯著眼睛,略帶些兒感慨地說道:“春姑娘要是我的女兒就好了!”春雪瓶正不知怎樣答話才好時,卻驀然想起她上次來到德家,曾聽德秀峰在誇獎鐵芳時說過,他如有女就招鐵芳為婿的那句話來,她不禁趕忙低下頭去,不覺已滿麵紅霞。德秀峰卻並不罷休,又望著春雪瓶緊緊迫問了句:“你說呢,春姑娘?”


    春雪瓶心裏一急,忙又抬起頭來,說道:“羅燕是我姑姑,老前輩該是我爺爺!這怎使得!”


    德秀峰不禁哈哈大笑,直笑得杯裏的酒也潑了出來。他笑過之後,又轉過頭來對羅燕說道:“春姑娘伶俐過人!其實我剛才說的那話卻是另有一番含義!”


    羅燕會心會意地點點頭,說道:“我明白爹爹的意思!”


    德五奶奶心直口快,隨即從羅燕口裏接過話去:“你爹爹那話的意思,我看這桌上除了鐵芳外,誰都心裏明白。”


    春雪瓶又忙低下頭去。鐵芳愣著大家,如在雲裏霧裏。吃過午飯,德秀峰因衙裏有事,便動身到衙裏去了。他臨走時拉著鐵芳,一再關照,要鐵芳就在他家多住幾日;直到鐵芳點頭應允他才離去。


    天將晚時,春雪瓶也起身告辭,準備迴到蔡幺妹家去了。羅燕雖再三挽留,卻因明日要去王府,與羅燕約好後日再來,仍自出府去了。


    次日清晨,春雪瓶用過早飯,‘換上一身合體衣服便向王府走去。王府門官見是春雪瓶,毫未留難,便讓她進府去了。王妃正坐在房裏看書解悶,一見春雪瓶到來,真是高興萬分,連忙揮退身旁宮女,二人便親親熱熱地談問起來。王妃問的也多是春雪瓶的起居動止,冷暖衣食等生活情況,未再提起密報的事情。春雪瓶這才放下心來,對王妃說了許多她從劉泰保口裏聽來的各種奇聞異事,直聽得王妃滿心歡暢,感到新奇已極。談著談著,王妃話題漸漸轉到西疆。她向春雪瓶細細問了一些西疆的民情風俗以及外寇竄掠的情況後,又問起馬賊在西疆的所行所為來了。春雪瓶毫不掩飾地把她所知道的情況,邊民對馬賊的擁戴,以及馬賊的種種義行勇為,一一告訴了王妃。王妃聽後才告訴她說:“王爺將德秀峰去西疆探查所得情況已奏聞聖上,聖上為整肅西疆各營軍紀,加強防務,懷柔各部,已下旨命田項去調集隴西、甘肅兩州軍馬,進駐迪化,坐鎮西疆。田項已於前日出京到隴西調集軍馬去了。”春雪瓶聽了不由吃了一驚,忙對王妃說道:“聽說田項過去在西疆時就與各叛部暗有勾結,上瞞朝廷,下壓百姓,西疆百姓對他怨恨很深,今又派他去鎮守西疆,豈不誤事!”


    王妃:“王爺對此亦略有所聞,奈無證據。王爺曾向聖上保舉玉璣總督西疆各事,因王爺深知玉帥多年鎮守西疆,恩威並用,各部畏服,邊民懷感,且各營校尉亦多是玉帥舊部,若派玉璣前去,各部懾玉帥餘威,各營校念玉帥舊恩,可望穩定西疆局勢。聖上卻以玉璣乃是文官,從不諳於武事,未準王爺所請。後王爺又相機向聖上陳奏利害,聖上才決定派玉璣督巡西疆,除稽查各州府道政績以備銓敘外,特授權參讚軍務,這樣,也可監督田項,以免釀成大誤!”


    春雪瓶這才稍稍寬下心來。隻是她對玉璣雖因母親的關係而懷有一種親切之感,但他一旦去了西疆,對母親的處境以及羅大伯的安危是利是害,是禍是福,她還是一片茫然!春雪瓶陪著王妃玩了一天,直至近暮方才出府迴家。


    第二天她又去德秀峰家和羅燕、鐵芳歡聚一日。她在告辭迴家離開德府時,鐵芳將她送至門外,對她說道:“我在京城亦無他事,久往隻覺煩悶無聊,我想後日便起程離京,取道大同,再南下洛陽,在洛陽停留半月,料理一些未了事宜,然後便一直往西,沿途尋訪母親下落,並力爭早日入疆,候你歸來。”


    春雪瓶略想片刻,說道:“這樣也好。我亦早就想迴西疆了,隻是我要辦的事尚猶未了,還得再留一些時日。盡管如此,先到西疆的可能還是我呢!”


    鐵芳聽了雖覺安慰,卻仍不禁悵然說道:“那咱倆就此一別,隻有等到了西疆才能再見麵了!”


    春雪瓶:“不,後天我還來送你。”她略一思索,隨又說道:“後天一早我到西直門外道旁候你,也像你在甘州送我那樣,我也還你一程!”她這才告別鐵芳,轉身向虎幄街方向走去。


    轉瞬已到第三天,春雪瓶一早起床,換上一身男裝,去馬房將大白馬牽出備好,也不等早飯,便騎上大白馬向西直門馳去。她來到西直門時,道旁店鋪才剛開門,道上也隻有西去的商旅,尚無東來的車馬肩輿。她見時間尚早,便下馬立候道旁,不多一會,鐵芳便策馬來到她的麵前。春雪瓶隨即跨上大白馬和鐵芳並騎向西騎去。一路上,二人都很少說話,隻覺陣陣寒風迎麵撲來,道路兩旁草枯樹黃,一片淒涼景色,更給他二人增添了不少離愁。鐵芳也曾多次停下馬來要春雪瓶迴城,春雪瓶也不答話仍逕自放馬前行。二人一路並馬馳去,不覺已過了黑龍潭來到大覺寺,這裏已離京城數十裏,前麵不遠便是妙峰山的進山路口了。鐵芳又停下馬來正要勸春雪瓶迴馬進城,忽見路上有不少男女老少手拿香燭向前麵道旁不遠處的一片鬆林走去。他感到有些奇怪,便問春雪瓶道:“這些人到那林裏去敬誰?”


    春雪瓶向鬆林望了望,說道:“聽說玉嬌龍小姐的墳墓就在這附近,我猜他們多是去玉小姐墓前燒香的。”


    鐵芳:“我已久聞玉小姐孝烈,死後十八年來,墓前吊者不絕,咱倆也不妨前去看看。”


    春雪瓶也是早有此心的了,隻是尚無適當機會,聽鐵芳這樣一說,便欣然同意了。二人隨即撥馬去到鬆林外麵,一齊下馬,將馬拴在樹上,又沿著一條小道向林裏走去。走了不過百步,忽見有一巍峨牌坊立於道上,牌坊上下全用白色漢玉砌成,坊上刻有“聖旨”“旌表孝烈”大字。行人到此,抬頭仰望一,立即便會生起一種肅然起敬之感。穿過牌坊,前麵出現一片空地,空地上並建著兩座巨大的墳墓,墳台墓碑也都全是用白色漢玉裝嵌雕砌,遠遠望去,顯得十分莊嚴肅穆。左邊那座墳前,正有一些人在那裏燒香叩拜,一望便猜到那定是玉小姐的墓地。春雪瓶和鐵芳邁步走近那墓前一看,見漢白墳石碑上刻著“欽賜孝女玉嬌龍之墓”九個大字。鐵芳站在墓前,心裏不由激起一陣崇敬之情,還帶著些兒蒼涼悲壯之感,他不禁對著墓碑屈膝跪地,口裏喃喃祝禱:“晚生鐵芳,久仰小姐孝烈高風,今趁過此之機,特來墓前一拜。願小姐魂歸天界,願小姐鑒我心誠佑助我早日尋到母親!”他祝禱已畢,又恭恭敬敬地叩首三叩,才站起身來,眼裏竟充滿了淚水。他又望著墓碑默默出神了會,才迴頭對春雪瓶說道:“你也該來拜拜。”


    春雪瓶隻凝望著墳墓沉思,沒有應聲。她這時的心情更是複雜,觸景生情,悲傷中又覺有些可笑,哀感裏還帶著幾分滑稽。她想得更多的還是墓中人目前?拇境,還是對母親安5牡肽睢l芳見她久久不答,不禁感到困惑起來,又說道:“拜墓不是信神,隻是表表對玉小姐17業淖鵓?”


    春雪瓶:“心到也就行了,拜了反而不祥!”


    鐵芳愣住了,一點也不解她的話意。恰在這時,站在春雪瓶身旁的一位老者對與他同來的一位老婦說道:“聽說玉小姐前些日子曾在妙峰山上顯聖,我想她準是前來祭奠她父親的!”他隨即指著右旁那座墳墓說,“本月二十日便是玉帥周年忌辰,以玉小姐的孝烈,焉有不來一祭之理!”驀然間,一個新的念頭忽然浮上春雪瓶的心來:二十日那天潛來這裏等候母親的到來!是的,母親過去在天山時,每當逢年過節總要到屋後山頂上望北遙拜,如今她既已迴到京城,焉有不親來玉帥墳前一祭之理!春雪瓶主意已定,眼前又重生起尋到母親的希望,心裏也頓覺輕快起來。


    春雪瓶和鐵芳一同走出鬆林,西望群山綿綿疊疊,眼前驛道蕭蕭漫漫,兩情雖感不勝依依,卻是勢已難留,互道一聲“珍重”,終於還是分手了。一個是馳行馬上頻頻迴頭凝望,一個是立馬林邊呆呆目送神馳。蹄聲漸小,騎影漸迷,慢慢地消失到遠處去了。


    日子在百無聊奈中過去,經過了十來個難捱的日日夜夜,春雪瓶終於盼來了十月二十日這天。她吃過午飯便騎上大白馬直向西直門外馳去。她出了西直門,行了不過十裏,忽見前麵道上有幾乘官轎在兩排執事衙役的鳴鑼開道下,正往這邊走來。她心裏一動,也許是玉府的人祭墳歸來了!便忙跳下馬來,躲在道旁一垛斷牆後麵,等那官轎來到近前,她才探頭舉目望去,見走在前麵的一乘六抬大轎,轎前門簾高卷,端坐轎裏的正是玉璣。後麵幾乘雖緊垂轎簾看不見轎內是誰,但已猜出定是鸞英和丫環仆婦等人了。玉府一行人剛一過完,她正要上馬,忽又見德秀峰、德幼銘和羅燕三人騎著三匹大馬也正向這邊走來。她又趕忙隱身牆後,直等他三人已經去遠,才轉出牆來,上馬向前馳去。不過兩個時辰便已到了大覺寺前。春雪瓶見時光尚早,便跳下馬來,牽馬入寺,尋了個僻靜之處,坐下身來細細地運籌著自己的動止步驟。她知道,這將是她尋得母親的最後一個時機了!自己的猜測會不會有誤?母親又是否會來?這在她,心裏也仍無把握。她不斷抬頭察看天色,心裏正受著焦躁和不安的折磨。


    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了,春雪瓶的心情也隨著天色的幽暗而緊張起來。她已覺事不宜遲,便忙又站起身來。牽馬出寺,繞過大道小心地向鬆林走去。進了鬆林,她選了一處離墓不遠而又易於隱藏的地方,將大白馬拴在樹上,然後才移身躲到一株大樹背後。凝神側耳,靜靜地等著。時刻在靜靜地緊張中過去。初更,二更,四周像死一樣的靜寂,她能聽到的隻是她自己心的跳動。殘月已從東方升起,淡淡的清光斜斜地射入鬆林,一陣風來,寒透肌膚,春雪瓶不由一陣寒栗。她正想轉出身來活動一下身子,趕去已在向她襲來的倦意,驀然間,她聽到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從林外傳來!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趕忙屏息靜氣,凝神側耳,向林外注視著j細聽著。蹄聲越來越近,一瞬間,隻見一個黑黑的騎影帶著清脆的蹄聲進林來了。那騎影來到她近旁不遠處才跳下馬來,一轉身將馬拴一在樹上。就在這一瞬間,她借著淡淡地月光,已認出了那修長的身影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母親;那大黑馬在月光下依然是那麽神駿!春雪瓶緊咬牙,強按心,製住了自己的激動,仍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一個最適宜的時機!這時,她看見母親已直向玉帥墓前奔去,剛一走到墓前,一下就撲向墓碑,雙膝跪地,將額頭緊緊貼在墓碑上,隨即傳來的便是一陣嚶嚶的撕碎人心的哀泣。母親哭呀哭,直哭得寒風靜,鬆濤息,月光冷……。母親哭了許久許久,才漸漸咽下悲哀,站起身來,在墓前喃喃禱祝。那禱祝聲細如遊絲,春雪瓶一字也聽不清楚。母親禱祝已畢,才轉身來到自己的墓前,手撫墓碑,默默站了片刻。隻短短的片刻,她隨即又一轉身,快步向大黑馬走去。眼看她已快踏鐙上馬了,春雪瓶這才迅即轉身出樹,輕輕叫了一聲:“母親!”隨即撲上前去,雙膝跪地,緊緊地將母親的雙腳抱著,鬆林裏又響起一陣嚶嚶的哀哭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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