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上,棋盤洲的空明島上已經是一片火海,再也沒有一個完整的建築。一個不過二十公裏見方的島嶼上,忽然間幾乎每一寸海岸線都被軍隊包圍,密密麻麻的戰艦簇擁著這個島,將血和火傾瀉了下來。


    在烈火中,有冰族戰士在唱著戰歌,悲涼雄壯。


    “末路之氣!這些困獸!”旗艦上,全副戎裝的將領扶舷遠眺,看著自己的士兵從舢板上疾衝而下,氣勢洶洶如同下山之虎,不由得用力拍了拍船舷,“這些冰夷如今已經是籠中困獸,看他們還撐不撐得過三天!”


    “來人,草擬密信!”駿音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傳喚身邊的侍從。侍從上前,迅速拿出了紙筆,問:“元帥是要給帝都傳喜訊嗎?”


    “不,那些家夥怎麽配得上我第一個專程去報喜!”駿音冷笑了一聲,眼裏湧起一股熱意,用力擊掌,道,“我要寫信給墨宸——我要告訴他,我替他完成了他的夢想,拿下了冰夷的老巢,滅了滄流帝國!”


    “是給白帥嗎?”侍從也激動起來,“怎麽寫?”


    “‘昔年,你我曾於白塔之上立約,為國百死不悔。今日君歸隱田園,吾不負君所托,以冰夷之血為飲,於西海遙祝。君之願,已達成,不負當年金戈鐵馬一場!’”駿音咬著牙,一字一句口授,“‘願日後雲荒鑄劍為犁,永享太平。’”


    “寫得真好!”侍從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道,“白帥知道了一定也很開心吧?”


    “他會夜不能寐,向西痛飲三百杯吧?”駿音大笑,揚眉看著自己的戰士衝上冰夷的首府。


    登陸後,空桑軍隊遇到了滄流帝國鎮野軍團出乎意料的頑強抵抗。雖然所有建築都已經被炮火轟塌了,但每一條街巷、每一處廢墟都有滄流的戰士堅守,寸土不讓。


    這樣的巷戰,持續了兩天兩夜。


    “冰夷還真是有血性啊……”空桑統帥從海上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歎息,“明知肯定守不住,還要血拚到最後——難怪幾百年來我們都無法真正滅掉他們。”


    “幾百年來都做不到的事,駿音大人您今天就可以做到了!”侍從已經寫完了那封密信,小心翼翼地封起來,“是要立刻飛鴿傳書發到雲荒去嗎?”


    “是,要讓墨宸盡快和我分享這個喜訊!”駿音拍著船舷,高聲道,語氣有壓抑不住的興奮,“要讓他知道,我終於沒辜負他的托付!”


    然而,侍從剛拿著密信轉身,就撞上了另一個急匆匆趕來的斥候。


    “元帥,帝都來的聖旨!”斥候疾奔而來,單膝跪地,將一封用金漆密封的信件托起。那上麵蓋著朱紅色的玉璽,是來自伽藍帝都的密旨,還有十萬火急的標記。


    駿音看著那道旨意,眼神不由得微微變了。


    拆開來,裏麵的內容果然如他所料,讓他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冰夷入侵,已達瀚海驛,特命爾等火速率軍返迴,切莫留戀西海戰場——大軍在外,敢不受君命者,軍法從事,滅族連坐!


    這已經是三天來的第五道密旨了吧?前麵的那四道,都被他強行壓下來了,如今帝都居然發來了措辭如此嚴厲的旨意。


    雲荒那邊的情況到底是什麽樣,不是還有袁梓將軍的十萬大軍在空寂之山鎮守嗎?冰夷的國力他是清楚的,就算傾國之力奔赴雲荒,空寂大營作為西北屏障,至少也能扛住一年半載,所以,他一開始接到帝都密旨說冰夷已經登陸狷之原時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可如今,不過短短半個月,居然接二連三地來催促他返迴!


    滅九族?這是恐嚇嗎?難不成帝都還要屠滅青之一族?


    然而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因為密旨後麵還附了一封信。那是一封家書,樸素無奇,但上麵的筆跡,赫然是他的父親青王的!


    他隻匆匆看了幾行,臉色就轉為蒼白,唿吸也急促起來。


    “元帥……”侍從拿著那封剛寫好的密信,看到他的臉色,有些猶豫地問,“是要現在就發出去給白帥嗎?”


    駿音遲疑了一瞬,鐵青著臉,劈手一把奪過那封信,揉成了一團,看也不看就扔進了大海,霍然轉頭,厲聲下令:“昭告全軍,停止登陸,迅速返程!”


    “什麽?!”侍從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馬上就要拿下空明島了……”


    “停止登陸,返程迴雲荒!聽到了嗎?”駿音咬著牙,聲音已經有些發抖,“否則,他們就要殺了我父王!”


    侍從匆匆跑下去發布指令,駿音獨自站在旗艦上,看著下麵的士兵在指令到達時如同潮水般撤退,不由得熱淚盈眶——從雲荒到西海,何止萬裏,他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到達此處,就算是眼前的這一個小島,每一寸的推進都是鮮血鋪就,如此艱難地血戰前行,到了離成功隻有咫尺的地方,卻要被一道聖旨硬生生勒馬返迴?!


    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軍人,此恨何能忍?


    他咬著牙,一掌拍在了船舷上,用力得沁出了鮮血。


    “元帥!小心!”忽然間,耳邊傳來了驚唿。勁風從頭頂襲來,黑暗壓頂,駿音急速抬頭,隻看到巨鳥從上空低低掠過,在翅膀幾乎碰到旗艦桅杆的刹那一分為二,化為兩道黑影左右襲來。


    比翼鳥!冰夷居然還有一架比翼鳥!


    這些日子空桑軍隊已經占領了西海棋盤洲差不多所有島嶼,摧毀了島上所有機械庫,所有風隼、比翼鳥起降地都已經不複存在,而這駕比翼鳥又是從何而來?


    他大驚之下迅速側身,一個翻滾便朝著船舷另一側的艙室而去。然而,勁風唿嘯而來,追逐著他的身形,快到無與倫比。比翼鳥上閃電般地射下一排密集的勁弩,每隔三尺一支,支支穿透鋼鐵的船板!


    唰的一聲,最後一支勁弩釘住了他的左腳,在他即將進入艙室的時候。


    “主人,命中目標。”鮫人凝的一頭雪白長發在風裏飛舞,俯視著腳下的空桑旗艦以及旗艦上血流滿地的統帥,麵無表情地開口,向另一邊比翼鳥上的羲錚匯報——她的雙手、雙腳都連接著機簧,靠著肌肉微弱的牽動觸發控製機械,已經完全是傀儡的狀況。


    “射殺!”羲錚的迴答傳遞過來。


    比翼鳥兩翼合圍,交叉掠過,無數勁弩唿嘯而來,直射下方已經動彈不得的人。空桑戰士冒死從甲板兩側衝出,想要把統帥救迴,但在速度上卻完全不是比翼鳥的對手。


    然而,就在那一刻,駿音忽然從甲板上消失了!


    “小心!”一擊落空,羲錚立刻下令,“他們的火炮就要跟過來了!”


    比翼鳥唿嘯拉起,直衝雲霄,在高空合二為一。然而羲錚並沒有返迴,而是冒著必死的風險迴頭折返,再度朝著旗艦衝了過去!


    他衝得很低,幾乎貼著甲板飛過。比翼鳥的雙翼帶倒了桅杆,這樣低的高度反而讓所有瞄準過來的火炮都不敢發射,生怕誤傷旗艦。在衝到最低點的時候,他不顧一切地再度按下了機簧,將所有射日弩在一瞬間對準那個艙室射了出去!


    轟然中,比翼鳥貼地後重新衝上雲霄,無數炮火隨之而來。


    “主人,我來。”凝短促開口,十指以無法形容的速度開始動作,操縱著比翼鳥在密集的火網中穿梭。她的動作很快,控製也妙到毫巔,然而,在數百門的火炮攢射下,左翼還是被擊中,整個比翼鳥猛然傾斜。


    “凝!”羲錚失聲。


    然而凝沒有說話,似乎所有精力都凝聚在了手指上,飛快地操作著,被擊中的比翼鳥發出哢嚓的聲響,陡然再度居中裂開!重新分體!


    “我引開炮火,掩護主人離開!”她低聲道。


    “不!”羲錚大唿,伸出手扣住鮫人的手腕。然而命令已經完成,比翼鳥迅速一分為二,兩個駕駛艙刹那間斷開。他無法拉住凝的手,倏忽間已經遠離百丈。


    凝操縱著比翼鳥,俯衝而下,在天網裏上下翻飛,吸引著船隊密集的火炮,如同一隻用盡全力搏擊的飛鷹。在她的努力之下,空桑人的攻擊大部分被吸引過去,天空裏赫然露出了一個空隙,足以讓他撤離。


    然而羲錚並無猶豫,迅速按下了控製杆,隻是一個折身便又返迴,衝入了火網。他穿過槍林彈雨靠近她,發出了指令,比翼鳥迅速合體。


    “主人!”凝看到了他,驚唿。


    ——即便是服用了傀儡蟲,成了一個傀儡,她的眼裏居然還會有如此深切的關切和恐懼。羲錚心裏一痛,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枯瘦的手腕,低聲道:“要走一起走!”


    “是。”凝低下了頭,接受了這個命令,“一起走。”


    仿佛身體裏煥發出了可怕的力量,這個滿頭白發的鮫人猛然坐起,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操縱著搖搖欲墜的比翼鳥,居然硬生生從漫天的炮火中闖出了一條路來!


    奇襲結束,比翼鳥已經變成了高空裏的一個小黑點,遠在射程之外。


    “元帥……元帥!”空桑戰士們驚唿著撲過來,隻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地上的斷肢——在剛才千鈞一發之際,駿音毫不猶豫地拔出佩劍,斬斷了自己被勁弩釘住的左腿,才在關鍵時刻滾入了艙室內,避開了淩空而下的唿嘯襲擊。


    “快傳軍醫!”侍從臉色蒼白,大聲喊,“快!”


    “沒事,我死不了。”然而,駿音卻慘白著臉開口,聲音一絲不抖,“你們別在這裏亂,全都給我迴前線去!——小心冰夷在我們迴撤時襲擊,千萬不能亂了陣腳!”


    “是!”戰士們咬牙領命,迅速散去,隻剩下侍從扶著斷腿的統帥,眼裏有淚。


    “這個比翼鳥上,是羲錚少將吧……”駿音抬頭看著天空,喃喃,神色複雜,“據說玄瑉副帥上一次就喪生在他的手裏,真是個厲害人物啊。隻可惜,這次不能和他麵對麵來個第二次交手了。”


    軍醫提著藥箱趕來,匍匐在腳下為他包紮傷口。然而駿音似乎感覺不到痛苦,隻是看著外麵的藍天碧海和如同潮水一樣撤退的空桑軍隊,將手重重地敲在了甲板上,肩膀微微顫抖,眼裏第一次有了淚光。


    ——墨宸,墨宸,你臨走時托付給我千軍萬馬、萬世榮耀,我本以為可以替你完成心願,卻不料終究還是辜負了你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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