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舟猛然下墜!就像是一個通道忽然打開,他和周圍的一切飛速下墜,就如斷線的風箏一樣,完全不受力!這是……巫鹹終於忍不住失聲驚唿,將法杖在虛空中劃過,一遍遍念起咒語,然而卻無法終止墜落的速度。


    他就這樣連同這塊巨大的鋼鐵,一起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去吧……”深邃的海底一片漆黑,隻有一個小小的艙室脫離了母體,在大海裏靜靜懸浮。艙室裏的少年嘴角浮現出一絲惡毒的微笑,目送著墜入深海的首領。


    在剛才的那一刻,耗盡了巫鹹的所有靈力後,望舒按下了手裏的機簧,鋒利的刀刃彈出,旋轉著割斷了那根連接控製艙和螺舟之間的鋼索——整個螺舟失去了動力支撐,如同一個沉重的鉛球,朝著大海深處飛速墜落!


    無聲無息,迅速被黑暗的深淵吞噬。


    “有那麽多我的傑作和你一起沉入海底,也算是厚葬了吧!”望舒坐在控製室裏,冷冷凝望著消失不見的螺舟,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轉過身來,問站在身側的另外一個人,“是不是呢,巫鹹大人?”


    ——在他身側站著另外一個人,黑袍白發,赫然和巫鹹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貌!甚至,連黑袍和法杖都絲毫不差,幾乎像是孿生兄弟。


    然而,他沒有說話,口唇和雙眼都緊閉著,沒有一絲生機。


    “哦,我忘了,你還不會說話呢。得進行《營造法式》古卷上記載的最後一步‘鑄魂’儀式才行。”望舒笑了起來,站起身走過去,捏開了對方的下頜,端起了那個水晶杯,滴了一滴鮮血在舌尖上——那滴血沿著舌頭慢慢滑落,滑向咽喉的深處,仿佛一條蜿蜒的赤紅色小蛇爬向莫測的所在。


    如果仔細看去,在咽喉上似乎還有細密的朱紅色,似乎是某種奇特的圖騰。


    望舒看著一切,喃喃道:“嗬,人所擁有的魂魄,還真是神奇的東西啊,完全無法以機械學來解釋……當年,父親就是這樣創造我的嗎?用他自己的血?”


    是的,這是他從天機公子遺留的手稿裏發現的秘密——這個曠世奇才,一生創造出了無數絕頂的機械之後,在生命的最後,留下了最偉大的創造:望舒。一個幾乎和活人一模一樣、具有高度智慧的機械傀儡!


    按照天機公子的絕筆,他是將自己的血注入了這具機械,讓靈魂注入,從而賦予了這冷冰冰的機械生命之力量。


    ——這種創造,已經是將絕世的機械學和絕頂的術法相結合,曠古爍今。


    那個天才機械師犧牲了自己,完成了最後的傑作。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真的是天機公子的兒子吧?是延續了他的生命、繼承了他的智慧的後裔,隻是比他……更加不朽,可以永久地傳承。


    如今,他按照天機公子的做法,造出了下一代機械傀儡。


    隻是,他並不需要那種注入了全部靈魂的“完全體”,因為,一旦獲得了和正常人類媲美的智慧,這些機械便會難以控製,而他,隻需要聽命的傀儡。


    從巫鹹身體內獲得的鮮血緩緩注入機械。


    望舒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一幕,眼神裏露出奇特的渴望和惡毒——當鮮血穿行過咽喉的瞬間,一道光忽然從身體的深處綻放,將這個人從裏到外照亮!


    “行了。”望舒放下了水晶盞,看著麵前的東西笑了一聲,然後伸出了手。他的手裏拿著一個精美的水晶柱,長不過一寸,六棱折射出美麗的光。他打開了顱腔,將這個水晶柱安放在了機械傀儡的百會穴下方,固定。


    有了這個控製儀,他就能在方圓三丈的範圍內不動聲色地控製這個機械了。


    “好了,我的傑作。”他看著麵前的東西,眼神又是糾結又是厭惡,伸手拍了拍。那“巫鹹”吐出了一口氣,似乎蘇醒了過來,雙眼慢慢睜開。


    在剛睜開眼的那一刹那,他的眸子散發著微微的光,迥異於人的眼睛。然而很快,那些光就弱了,熄滅於雙瞳。黑袍的老者睜開眼,看到了麵前站立的少年,彎下腰,單膝跪了下去,低聲道:“主人。”


    “別叫我主人,起來吧。”望舒淡淡地俯視著他,眼裏有一絲驕傲,“讓我測試一下你。”


    “是的,主人。”黑袍老者低了低頭,恭敬無比地站了起來。


    “說過了,不要叫我主人,怎麽就教不好呢?——花了那麽多時間才把你設計出來,你總該比小鶯聰明一點吧?”望舒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悅,一把抓過了那個人,一抬手,哢嚓一聲,居然將他的下頜拆了下來!


    ——老人的半個下巴頓時空空如也,然而卻一滴血也沒有。缺失的下半邊臉裏,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蜿蜒曲折的管子,從咽喉直接通向了身體的深處。


    “是不是你的發聲部位還沒弄好?或者迴路出了故障?不至於啊……我在小鶯身上都做過試驗了,連它說話都比你像樣!”望舒仔細地研究著裏麵的舌頭和軟骨,將一卷細帶子似的東西抽了出來,逐一理順,然後又放了迴去,哢嚓一聲裝好。


    老人的臉頓時變得栩栩如生,沒有一絲瑕疵。


    “巫鹹大人,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望舒捧住他的臉,眯起了眼睛,輕聲問,“再說一句話試試看?”


    “感覺不錯。”巫鹹應聲迴答,語氣平板。


    “不錯,果然不叫我主人了。”望舒鬆開了手,滿意地笑了一笑,叮囑,“對了,你以後還是叫我望舒吧……否則一開口叫主人,元老院那群人還不嚇瘋了?”


    “是。”巫鹹迴答,“望舒。”


    “好吧,以後你要記住,自己是巫鹹,元老院的首座,除了在我們私下麵對的時候,你不可以表現出是我的傀儡,因為接下來我們要……”望舒剛說到這裏,忽然外麵傳來了一陣沸騰,似乎有無數人在瞬間包圍了上來,控製室周圍一片雪亮,是無數的燈光照射了過來。


    “首座大人!首座大人!你們沒事吧?”外麵有人大喊,“是螺舟沉了嗎?需要我們派人手過來嗎?”


    “哦,他們來了,動作還真快。”他輕聲道,笑了起來,拍了拍巫鹹的臉,道,“好了,現在終於到了檢驗我這個傑作的時候了——別怕,接下來你隻要少說話,按指令來,就不會出大差錯。”


    巫鹹點了點頭,沒有半分緊張,“是,望舒。”


    “哎,在外人麵前不要和我說‘是’,要說‘好’。”望舒不耐煩地糾正,“好了好了,你少說話!——告訴你,如果你半途出了什麽大岔子,我有的是辦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你不露痕跡地銷毀掉!”


    “好的,望舒。”巫鹹迴答。


    望舒最後凝視了那個傀儡一眼,迴過頭,對著外麵喊了起來,敲擊著金屬的艙壁,“來人——快來人!我們被困住了,被困在這裏了!”


    漂浮在海底的控製艙猛然一震,望舒知道是旁邊的艇艦上發出了鋼索,將漂浮的控製艙牢牢抓住,拖迴身邊。


    “巫鹹大人,你們還好嗎?”當控製艙的門打開時,衝進來的人焦急萬分,“是出什麽故障了?螺舟剛才為什麽沉入了水底?”


    “太糟糕了!”望舒探出頭,臉色蒼白地喊,語聲焦急,“鋼鐵骨骼在測試時失控,讓螺舟整個沉了下去!我們根本來不及控製,隻能撤離到這裏,斬斷了和螺舟之間的聯係,好不容易才脫了險。”


    “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人失聲,“那巫鹹大人呢?”


    望舒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沒有立刻迴答。仿佛知道對方的意圖,巫鹹清了清嗓子,踏前一步,低聲迴道:“我在這裏。”


    “哦。”問話的是巫姑,她一眼看到望舒身邊的巫鹹,鬆了一口氣,語氣裏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隻道,“首座大人安然無恙就好——真擔心您和那螺舟一起沉了,這當口兒上元老院要是沒人主事,可就群龍無首了。”


    “讓你們擔心了,”巫鹹道,神色一動不動,“我沒事。”


    四周有小艇圍上來,用工具撐開了扭曲變形的門,將控製艙裏的兩個人拉出。脫困的巫鹹一邊應付著前來慰問的人,一邊吩咐軍隊趕緊去搜索附近,打撈螺舟——他說的話很少,但每一句都很短促,看起來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


    望舒站在他身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是的,隻要他一個迴複不準,露出破綻,他就必須按下手裏的機關——那個機關遙遙控製著巫鹹的腦部,隻要輕輕一按,就能讓他瞬間倒地斃命!


    然而,巫鹹迴答得很好,幾乎滴水不漏,令他鬆了一口氣。當問話的人開始越來越多,問題越來越複雜的時候,望舒輕輕地抬起了手,做了一個不易覺察的手勢。


    “今天太晚了,我很累了。”隻是一瞬,巫鹹便低下了頭,用簡短的話結束了一切,“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說吧。大家都散了吧。隻是,搜索要連夜繼續。”


    在首座長老的威嚴下,人群散開,卻還是議論紛紛。


    “這迴軍工坊徹底完蛋了,敗局已定,他倒是還沉得住氣。”望舒隨著人群離開,忽然,背後傳來一聲低低的抱怨,帶著滿腔的怨氣,“空桑軍隊都已經登陸本島了,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撐到明天!”


    望舒聞聲迴過頭,在人群裏看到了黑袍的巫姑,她正和其他幾個黑袍人聚在一起,每個人的眉目間都流露著不滿的情緒。他們幾個在散去後沒有各自迴去,而是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重新聚在了一起。


    看來,元老院的其他人都已經按捺不住了啊……


    望舒看著那群人,嘴角忽然浮起了一絲冷笑。這些年來,元老院的鉤心鬥角,他一直都看在眼裏。原本以為和自己不相幹,誰知道如今卻都成了棋盤上必不可少的棋子——在這個當口兒上,他怎能不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真是糟糕啊,”他走了過去,刻意地拖著一瘸一拐的腿,加入了他們,“這迴是死裏逃生,差點把命都丟了……唉。”


    然而,看到他走過來,其他幾個長老立刻頓住了話題,用警惕的眼神看著這個少年,不再繼續議論。很顯然,他們並沒有把他當作自己人。


    “我記得軍工坊遷移過來後,動用了兩架螺舟,”許久,巫姑才冷冷道,“除了剛才沉掉的那架,還有一架是你自己在用的——那裏應該還有不少武器和資料吧?”


    望舒很知趣地沒有再說下去,隻是歎了口氣,道:“是還有一點,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用處。裏麵有一堆東西,各式各樣的雜碎,我準備讓巫鹹大人過來看看。”


    “巫鹹要去看?”巫姑忽然皺起了眉頭,“什麽時候?”


    “明天晚上子時。”望舒道,“巫鹹大人說那時候他才有空。”


    “哦……那麽晚啊。”巫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目光和其他長老們對接了一會兒,每個人眼裏都有奇怪的神色翻湧,“明晚子時?還有誰同去嗎?”


    “沒有了,估計也就我和他兩個人吧。”望舒似是漫不經心地迴答,“你們也知道,巫鹹大人一貫獨來獨往,連侍衛都不願意帶一個。”


    “那是。”幾個長老不約而同地一起點頭,說了一句,然後立刻又止住,眼神變得更加複雜而奇特。


    “各位大人要不要也一起來呢?”望舒笑著問。


    “好,”巫姑滿是皺紋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個笑容,“到時候見。”


    “到時候見。”望舒轉身慢慢走開,聽到背後低低的議論,眼裏的笑意止不住地更深——這些人類,因為有著心髒和大腦,總以為自己聰明,然而,卻往往因為各種欲·望而變得蠢笨無比,完全不如機械果斷幹脆。


    墳墓已經挖好了,隻等那些人列隊依次進入。


    當望舒離開後,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響起,竊竊討論著,宛如深海裏潛遊的魚類。黑袍者聚集在一起,秘密討論著——


    “怎麽樣,明晚,是個好機會吧?大家同意嗎?”


    “真的要動手?會不會有點……”


    “你還遲疑?再遲疑大家就一起完蛋!——都什麽時候了!”


    “可是,到時候艙裏還會有人吧?望舒肯定會在場,怎麽辦?”


    “望舒?他不過是個機械,你可別忘了。最多一並處理掉就是!”


    “太可惜了。他是個天才,沒人可以代替,帝國還用得到他,可別把他和巫鹹一起處理了,得保留下來才是——如果他不給我們添亂的話。”


    “放心,望舒很好對付。隻要告訴那個孩子我們同意讓織鶯和他在一起,他肯定會跪下來吻我們的腳。嗬嗬……”


    “怎麽,你也想讓織鶯跟了這個機械人?太惡心了!”


    “權宜之計嘛。哄一下這個孩子,日後再慢慢收拾他就是!”


    黑袍的長老們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著,手指在袍袖底下不停比畫,眼裏的光芒越來越莫測。他們坐在螺舟裏,頭頂是不斷落下的隆隆炮火,深海湛藍色的波紋映照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滅,令這群人像是剛從地獄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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