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廣濟的心情一直不好,整個人也顯的憔悴好多。呆坐在木屋裏,麵前放的茶已經涼透了。荊棘坐在贏廣濟對麵,手裏提著酒壺,不斷的揮手拍打那些惱人的蚊蟲。兩個人誰都沒說話,保持著一絲安靜。


    “啪,”分開雙手,一朵紅色的血花出現在掌心。荊棘恨的咬牙切齒:“奶奶的,不知道又叮了老子多少血。也不知道傳染給老子多少病。這次迴去得找淳於先生好好查查,萬一得了絕症還怎麽過下半輩子。”


    贏廣濟沒有迴頭。荊棘往前挪了挪,幫著贏廣濟將後背上的蚊蟲趕走,問道:“你不癢嗎。我記得以前你最討厭這些蚊蟲了,聽說用曬幹的艾蒿熏一熏效果很好,要不我讓他們去弄一些。”


    贏廣濟依然不說話,靜靜的望著前麵。小路上來了一匹馬,又瘦又矮,馱著一個人走的很吃力。好不容易爬上一個坡道,那匹馬險些摔倒。騎馬的人連忙從馬上跳下來,伸手拍拍馬脖子,牽著韁繩繼續往上來。


    荊棘也看見了來人,皺起眉頭:“他怎麽又來了。”


    趙聞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原本就不怎麽富態的身體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風。將自己的瘦馬拴在樹杈上,開始費力的往草屋上麵爬。越人都擅長穿山越嶺,這是個錯誤的說法,至少眼前這位南越國的大夫,對於爬樹這種本事就不怎麽在行。費了好大的力氣,隻攀爬上第一個樹杈,已經累的氣喘籲籲。


    荊棘低著頭欣賞著趙聞爬樹的樣子,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笨拙,連偏遠北方那些看上去毛毛絨絨的灰熊都不如。荊棘突然生出惡趣味,想要找些油脂,塗抹在樹幹上,下一次看這個笨家夥怎麽辦。


    “將趙大夫送上來,”贏廣濟吩咐一聲,立刻有兩個隨從一前一後將趙聞拖了上來。


    跌坐在地板上,趙聞氣喘籲籲,這一陣折騰幾乎用光了他瘦弱的力氣。緩了好久,慢慢起身,衝著贏廣濟拱手施禮:“贏公子,你真的就這般看著不聞不問了。當時你來越地的時候,可有多麽宏偉的誌願,怎麽短短一月就變成如此。您該不會是害怕那個蘇任了吧。”


    贏廣濟笑了笑:“不用給我用什麽激將法,說說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趙聞找個地方坐下,抓起贏廣濟麵前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救越人,也就是您說的秦人。”


    “嗯,”贏廣濟點點頭:“很好,”


    “呂嘉已經瘋了,明明是蘇任的圈套卻一頭鑽進去,已經傳來消息,閩越哪裏很快就要亂了,在下竭盡所能阻止大王增兵閩越,如今恐怕也不行了,隻要大軍一到,雒越西毆必然也會增兵,到時候就是血流成河,浮屍千裏的結果,越人將再無寧日,唯一剩下的路就是背井離鄉,變成野人。”


    趙聞越說越激動,竟然用衣袖擦擦自己的眼角。荊棘一直在旁邊坐著,他從來不在有外人的時候插嘴,今天他還是如此,坐在一旁一邊喝酒一邊聽著趙聞的訴說。


    贏廣濟並沒有被趙聞的話所觸動,隻是微微點頭:“嗯,我知道。”


    “既然贏公子已經預見到了這個結果,為何就不能阻止此事發生,百年前越地乃是大秦的江山,這裏的百姓,不,這裏的所有一切都是秦國的,您乃秦王後裔,豈能眼睜睜看著大秦的子民遭受如此對待。”


    “你讓我如何。帶著他們去攻打大漢,還是派人刺殺蘇任。”贏廣濟望著趙聞:“第一件事情沒有成功的可能,第二件,還沒到那個時候。”


    “不不不……”趙聞連連擺手:“贏公子誤會了,那兩件事情得來的將會是無窮無盡的報複,絕不可取。”


    “那你到底想幹什麽。”


    趙聞話到嘴邊還是沒能說出口。荊棘噗嗤一聲笑了。贏廣濟扭頭問道:“你知道。”


    荊棘翻了個白眼,看看低頭喝水的趙聞,笑嗬嗬的對贏廣濟道:“你這就叫做身在其中,這老家夥已經說的再明白不過了,要想暫熄嶺南的禍亂,最好的辦法就是南越國王不向閩越增兵,閩越的事態便不會嚴重起來,讓那邊始終處在一個平衡中,嶺南在很長一段時間便能平安無事,我說的對嘛。”


    贏廣濟點點頭。荊棘接著道:“但是,南越王趙胡和國相呂嘉似乎對目前閩越的情況並不怎麽樂觀,派兵是遲早的事情,這下你明白了吧。”


    贏廣濟一時還真沒想的這些,聽荊棘說完,扭頭望向趙聞:“你,”然後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趙聞很鎮定,輕輕的放下茶杯,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一聲不吭,看著贏廣濟皺眉頭。


    “你想怎麽辦。”贏廣濟問道:“另立新王。還是自立為王。你以為這麽幹就不會亂了。你們的那個大王或許會被你逼得沒有任何辦法,呂嘉呢。他會乖乖就範。趙宇是呂嘉的女婿,率兵五千就在閩越,他一旦知道這裏的事情,閩越會變得更亂,”


    荊棘哈哈大笑,指著贏廣濟和趙聞:“你們兩個還在這裏自欺欺人,實話告訴你,蘇任的人已經來了,這會說不定呂嘉已經倒黴了,隻要呂嘉不死他會把事情算在誰的頭上,肯定不是蘇任,”


    大口灌了一口酒,接著對贏廣濟道:“贏公子,越人的內亂已經無可避免,咱們還是迴去吧。趁著現在還算安定,若是亂起來就你的那幾個手下,要翻越崇山峻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說什麽。”趙聞驚訝,急切的望著荊棘:“蘇任要殺呂嘉。”


    荊棘搖搖頭:“我可沒說要殺,直說呂嘉要倒黴,想想應該死不了吧。”


    “為何。”


    荊棘長歎一聲:“就你這樣的智力竟然也能當南越的大夫,你是跟著我們一起迴漢地呢。還是現在迴番禺等死。”


    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莽夫這般奚落,趙聞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但是當他聽明白荊棘話中的意思後,明白蘇任真正要對付的人其實就是自己,因為在整個南越隻有他死硬的堅持不能給閩越增兵,從某種情況上來說,自己破壞了蘇任讓越地動亂的計劃。


    “好厲害的一個年輕人,”


    贏廣濟的臉微微發紅,他知道趙聞這句話中的年輕人不是指他。他雖然自認不遜於蘇任,但是這一場卻輸了。


    呂嘉遇刺,僥幸的脫。這在番禺引起軒然大波,南越王趙胡親往探病,憤怒的幾乎拆掉半座王宮。三天的追查,很多線索浮出水麵。有的指向大將軍有的指向廷尉甚至有的指向太子,幾乎所有南越朝臣都參與其中,唯獨一個人置身事外,那便是上大夫趙聞。


    呂嘉嗬嗬一笑:“原來是他,”


    老仆氣喘籲籲的跑到贏廣濟的木屋下,將趙聞喊下來,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趙聞臉上的神情不斷發生變化,時不時的扭頭望向贏廣濟和荊棘。不等老仆把話說完,趙聞險些一頭栽倒。


    贏廣濟歎了口氣:“蘇任這一招借刀殺人做的實在有些虧心,那呂嘉就如此愚蠢。”


    荊棘搖搖頭:“蘇任說了,這叫政治,”


    “政治,嗬嗬,原來如此,”贏廣濟沒問什麽是政治,扭頭吩咐自己的手下,收拾東西明日一早準備迴會稽。


    趙聞虛弱的幾乎站立不穩,在老仆的攙扶下爬上瘦馬的脊背。荊棘一縱身從木屋下來,攔在趙聞馬前:“你還要迴去,”


    “我乃越人……”


    “別說這些屁話,蘇任說了,你要是能去會稽,會讓更多的越人活命。”


    趙聞愣在當場,一個月前他從會稽迴來的時候,蘇任就曾經給他說過,讓他勸說更多的越人在苦難來臨的時候去漢地。那時候趙聞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認為會稽郡兵不過一萬,即便再多些,在林莽之中也不會是越人的對手,現在看來蘇任並沒有說謊。


    “哎,”長歎一聲,趙聞搖搖頭:“我現在還不能走,這裏還有很多我的族人,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你留下就是等死,”荊棘有些憤怒,這家夥竟然油鹽不進,真想一拳打暈帶走。若不是蘇任讓他將趙聞帶迴去,他才不會管這個越人的死活。


    贏廣濟看到了荊棘準備發飆,也從草屋中下來,站在荊棘身前,對荊棘道:“趙大夫說的對,他的確不能走,若沒有他的帶領,那些越人是不敢去漢地的。”


    “為什麽,蘇任在邊境各個道縣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隻要他們去就不會凍著餓著,聽說還在江淮等地購置了大量田產,有了田地就能活下去,再說會稽新城也要人手,在那裏做工就能養家糊口,總比留在嶺南不知身死好吧,”


    “蘇任剛剛平滅閩越,這時候還有那個越人敢去漢地,”


    荊棘望著趙聞,趙聞向荊棘抱拳:“蘇長史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煩請壯士告訴蘇長史,我趙聞是越人,隻要還有越人受苦便不會去漢地,隻要所有越人過上好日子,我趙聞這條命丟了能算什麽,”


    說罷,在老仆的攙扶下重新上馬。兩個瘦弱的人,一匹瘦弱的馬,麵對著落日搖搖晃晃的走了。荊棘和贏廣濟站在草屋下,看著長長的影子,直到消失在坡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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