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低下頭,似已在深思,她仿佛也有種想不明白的事。


    “你在考慮什麽?”


    女人笑了笑,“我在想怎麽讓你進去。”


    葉孤雲苦笑,“你想到了什麽法子?”


    女人頓了頓,“想到是想到了,就怕你不願意做。”


    “什麽法子?”葉孤雲眼睛睜大。


    “你將我抱起來,就大步走進去,他們看到我以後,絕不會攔你的。”


    葉孤雲點頭,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女人笑著靠了過去,她說,“你幹不幹?不幹我就走了。”


    葉孤雲當然幹,就算抱著條母狗,他也願意的很。


    女人被他抱著,癡癡的笑著,“你是不是經常抱女人?”


    “哦?”


    “你抱的很熟練,我被抱的好舒服。”女人又說,“被你抱過的女人有沒有要你多抱一會?”


    葉孤雲不語。


    看門是個壯實的中年人,看到葉孤雲進來,趕緊讓開了個道,屁也沒放一個。


    女人的手指向哪裏,葉孤雲就抱著她走哪裏,裏麵的侍衛也不會阻止,任由他過來過去,沒有一絲阻擾。


    有個侍衛,葉孤雲已看到了兩次,這說明葉孤雲在這裏已走過一次,“你帶我繞圈圈?”


    女人點頭微笑,“下麵不饒了。”


    葉孤雲點頭,他們果然沒有繞圈圈,走進廳堂,裏麵很華麗,但裏麵沒有人,四麵窗戶都開著。


    “這是什麽地方?”


    女人輕輕的下來,微笑,“被你抱著,真的很不錯。”


    他帶著葉孤雲走進內堂,裏麵停著一頂轎子,簾子並未掀開,窗外的陽光照進去,照在那條人影上。


    “千金!”


    千金在熟睡,睡的很沉,看起來也睡的很香。


    邊上女人靜靜的瞧著,葉孤雲忽然衝了過去,去擁抱著千金,就在靠近轎子的同時,屋裏驟然露出十幾根發亮的鎖鏈,鎖鏈叮叮作響,頃刻間將葉孤雲捆住,捆的很死。


    葉孤雲沒有去掙紮,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的。


    奇怪的事,他沒有一絲憤怒,更沒有一絲怨恨之色,他的臉色居然極為冷靜,冷靜而穩定。


    女人已在大笑,“想不到堂堂的絕代雙劍,也會栽在我手裏,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要說。”


    葉孤雲沒有說話,忽然倒下,就倒在千金的邊上,千金沒有動,但葉孤雲卻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裏麵忽然出現十幾個人,都在大笑。


    笑的最得意的就數風笑天了,他雖然斷了一條腿,但他並未放在心上。


    他說,“別來無恙?葉孤雲?”


    “尚好尚好。”


    聽到尚好的時候,風笑天笑的更加得意,他說,“不錯,你的確尚好。”


    裏麵唯一的一個沒有笑,隻是靜靜的站在轎子一側,安靜的像是石墩,他也沒有看一眼葉孤雲。


    “你為什麽不看看絕代雙劍其中的一口劍?”說話的是東方。


    他也在笑,他覺得自己快要殺人了,所以迫不及待的笑了出來,因為這次要殺的人是葉孤雲,所以無法壓抑著內心的衝動。


    “你好像很高興?”阿門忽然說出這句話,就盯著東方的臉頰。


    “我難道不應該笑上一笑?”


    “的確應該笑上一笑,但是你好像笑的不是時候。”


    “什麽意思?”東方不笑了,臉頰上的肌肉忽然抽緊,他的手也握緊。


    “你想殺我?”阿門的手並未握劍,但手臂上的青筋已露了出來。


    東方冷冷盯著這人,忽然說,“難道殺不了你?”


    “你為什麽不試一試?”


    後麵幾個忽然將東方拉住,狗頭鍘卻大叫著,“好,你們兩人打起來,就有好看了。”


    裏麵其中一人笑的聲音很尖銳很高亢,這人忽然不笑了,他慢慢的靠了過去,他的聲音很奇異,竟帶著娘們的特殊之色,仿佛像女人,又仿佛像男人,他說,“兩個大老爺們,怎麽說動手就動手了?”


    他忽然拍了拍東方的肩膀,又說,“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是一群娘們。”


    他又走到阿門邊上,卻沒有靠一下,隻是笑了笑,笑的像是女人,可是他的的確確是男人,他說,“我知道阿門兄弟一定很累了,肚子裏有火沒地方放,是不是?”


    阿門不語。


    他的目光落到葉孤雲身上,忽然說,“你的小命快報銷了。”


    “是的。”


    “你為什麽不好好笑笑?”


    “我應該笑?”


    “是的。”


    “你說出個理由?”


    阿門忽然譏笑。


    葉孤雲從未見過笑容在一個人的臉頰上會有這樣的變化,他也從未見過有如此笑容,一個人若能想到一口劍笑的樣子,就能想到他此時的樣子。


    葉孤雲笑了,笑的很愉快。


    阿門笑了笑,“你明白了?”


    “我不用明白,也懶得明白,你可以來殺我了。”


    阿門看著他久久才說,“你現在一定還不想死?”


    “你錯了。”葉孤雲笑得很譏誚,也很冷酷,“我在想著怎麽去死,因為我想死的舒服點。”


    “我不會如你所願的。”


    “我會。”葉孤雲知道他不會明白,所以他解釋著,“我可以想成是那種死法,你可以不讓我活著,但阻止不了我思想。”


    葉孤雲又在冷笑。


    阿門冷漠的目光忽然射出刀一樣的鋒芒。


    娘娘腔的男人忽然後退了一步,顫聲說,“你想做什麽?”


    “當然是殺他。”


    “這個女人跟男人都不能殺?”


    阿門的目光忽然逼視著娘娘腔,冷冷說,“誰說的?”


    “不是我太監說的。”娘娘腔又說,“你應該知道了是誰說的。”


    “是騷狐狸說的?”


    太監點頭。


    葉孤雲忽然想吐,這個太監居然跟宮裏麵的太監居然一樣。


    “那我走了。”


    阿門說走就走,經過東方邊上的時候,忽然站住,冷冷的定在這人邊上,忽然說,“你不打算殺我了?”


    刀光一閃而過。


    人忽然倒下,刀叮的掉落,人跌倒,他跌倒的時候,那張臉已扭曲、變形。


    每個人的唿吸都已停頓,每個人都盯著這個東方倒下去的樣子,如果你見過被厲鬼咬死的人,就會想到東方現在的樣子。


    屋子裏驟然變得死寂,死寂如墓穴。


    劍尖在滴血,可是立刻入鞘。


    劍與鮮血都已融入漆黑的鞘中,融入冰冷而殘忍的臉色中。


    劍入鞘,人慢慢的離去。


    葉孤雲笑了,大笑。


    他們每一個都沒有笑,也笑不出。


    狗頭鍘冷冷盯著葉孤雲,“你笑什麽?”


    “我在笑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小人。”


    “還有呢?”


    “還有你們都是軟貨,都不是人養的,都是畜生。”


    狗頭鍘一巴掌摑在葉孤雲臉頰上,冷冷的又說,“你為什麽說我們是畜生?”


    “因為你就是畜生。”葉孤雲又解釋著,“東方本是你們的手足,可是你們卻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阿門殺死,沒有一個人動手。”


    葉孤雲又在大笑,笑著說,“你們一個個膽小如鼠,隻能配做畜生,不配做人。”


    葉孤雲依然在大笑。


    “那是不是人?”


    葉孤雲不笑了,淡淡的說,“如果你看我不像是人,現在可以讓我死翹翹,我絕不會有一點不高興。”


    “你真的想死?”


    “你為什麽不來殺了我?”


    風笑天忽然慢慢走了過來,忽然說,“你現在想死了?”


    葉孤雲不語,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渾身都已發冷,一直冷到胃裏麵,冷得想吐,冷的他幾乎無法活著。


    “你來這裏目的是什麽?”風笑天還在冷笑,他又在說,“居然還想死,你是人嗎?”


    葉孤雲沉默,牙卻咬得更緊。


    “你才是畜生。”風笑天依然在笑,笑的瘋狂而惡劣,他又說,“我們是真真正正的人,但你呢,一定是畜生。”


    太監在邊上幫腔,譏笑,“他連畜生都不如。”


    風笑天眨了眨眼,笑的口水都已流出,但葉孤雲卻無法出手,他想出手,想的發瘋,想的要命。


    “為什麽?”


    “因為連老子的血債都不想討迴,這種人活著還算畜生?”


    風笑天冷笑,“好像是的,畜生都不如。”


    葉孤雲忽然吐了出來。


    他們說的沒錯,一個連血債都不想討迴的人,豈非連畜生都不如。


    酸水從嘴角流出,滑入脖梗,太監看到脖梗那根青筋高聳,咯咯笑著,他說,“你們殺不殺連畜生都不如的人。”


    他們在搖頭,冷笑。


    太監歎息,“我也不殺的,可是我們又不能這麽樣讓他們呆著。”


    風笑天沉思,又說,“以總管的意思是什麽?”


    他尊稱太監為總管,是一種雅號,比太監要大氣很多,太監笑了,笑的很得意,他說,“當然是釣魚了。”


    “你想怎麽釣魚?”


    “當然是用他們釣千金的勢力,無論是怎麽釣,都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他們說釣就釣,釣魚他們仿佛並不陌生,他們仿佛也很喜歡。


    魚餌下在柳樹下,也就是塞外金刀與笑麵書生的墓穴前,千金依然在轎子裏,轎子也在柳樹下,她睡的很沉當然也很香,她的嘴角還帶著淡淡笑意,葉孤雲覺得她真的好美麗,美麗而祥和。


    葉孤雲凝視著四周,想看看鉤子在哪裏,卻發現不了。


    魚餌既然在這裏,魚鉤一定也在附近。


    柳枝在秋風下輕輕搖晃,輕輕抽打著他的軀體,仿佛是父母的責罵。


    那種疼在心裏的感覺,實在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折磨、蹂躪。


    秋風中現出一條人影,這人遠遠的站著,看了一眼,輕輕唿喚著,“葉孤雲。”


    葉孤雲抬起頭,忽然看到了蕭玉竹,也看到了她那雙充滿關切、痛苦的目光,他忽然輕聲的說,“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


    “為什麽?”


    “這裏有陷阱,你不要過來。”


    蕭玉竹到處看著,沒有陷阱,也沒有人,她不信這裏有陷阱,她說,“我看不見哪裏有陷阱。”


    “他們都是釣魚的好手。”葉孤雲忽然又說,“你快點離開這裏,這裏很危險,你看不見魚鉤的。”


    “可是這裏並沒有魚鉤。”蕭玉竹目光閃動,又說,“是你小心過度了。”


    她笑了笑,又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絕代雙劍,怎麽小心起來了?”


    葉孤雲苦笑,“你千萬不要在往前麵走了,這裏真的很危險,也許比你想象中要危險的多。”


    “我不信。”她已慢慢的靠了過去。


    葉孤雲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他說,“你不能再過來了,這裏真的有很多人,隻要你過來,你一定......。”


    蕭玉竹忽然掠起,身子驟然飄了過去,掌中刀驟然在葉孤雲軀體上一閃,鏈條叮叮作響,墜落至地。


    葉孤雲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看到了十幾個人,十幾把刀,他們在冷笑,刀已出鞘,刀鋒在飄動。


    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這十幾個人都是厲害的角色。


    蕭玉竹沉聲說,“怎麽樣?還能喘氣不?”


    她身上的傷已很重,但她表現的沒有一絲痛苦,葉孤雲看得出來,一個人就算臉上沒有現出痛苦之色,但受傷的軀體,一定會發出痛苦的訊號,這是葉孤雲從死亡邊緣痛苦邊緣總結出的經驗。


    葉孤雲苦笑,“我死不了,還能殺人,也能逃走。”


    他說殺就殺,劍刺出,兩把刀驟然倒下,他們還沒感覺到死亡的來臨,就已死亡。


    後麵十幾把刀忽然湧了上來,水一般的撲了過來,葉孤雲身子飄動,他本以為能逃過他們的追殺,但是他錯了。


    他的動作遠沒有平日裏靈活,因為他在樹上掉的太久,軀體已發麻。


    他能感覺到身子閃動的時候,連蕭玉竹都不如。


    蕭玉竹冷笑,一把刀疾削她的咽喉,一把刀疾削下盤,最快的也是最晚來的那把刀,淩空下擊,直劈蕭玉竹的頭顱,這一擊淩空之威,仿佛老鷹般猛撲下來,快的令人無法逃避。


    蕭玉竹沒有逃避,她的心神已在葉孤雲身上,因為葉孤雲那邊的刀更多。


    她將葉孤雲用力推了出去,自己卻落在亂刀之中,她大叫著說,“你快走,不要管我。”


    葉孤雲沒有走,掌中劍忽然在大腿上刺了一下,麻木漸漸消散,身子忽然有了新的力道,劍刺出,追上來的三個人呢驟然倒下,他們並沒有看到葉孤雲是怎麽出劍的,隻看到一道劍光閃過,這也是他們人生中最後的一道光線。


    下擊的刀鋒死死的被蕭玉竹用嘴死死咬住,握刀的人已被嚇傻,因為他從未見過這麽狠這麽冷的角色。


    疾削她咽喉的那把刀驟然倒下,倒下就忽然變成兩截,這人軀體仿佛是裝滿垃圾的麻袋,忽然什麽都倒了出來,流得滿地都是。


    那雙眼睛已因過度疼痛而扭曲。


    劍光一閃,葉孤雲拉著蕭玉竹驟然飄起,但還是慢了一步,疾削她下盤的那把刀,忽然刀鋒立轉,平平的推了出去,這人還帶著冷笑,因為他在背後,背後無論是防守,還是攻擊,都是死角,很難照顧到。


    冰冷而發亮的刀鋒頃刻間推進蕭玉竹的背脊,蕭玉竹咬牙,忽然暈眩了過去。


    那種痛苦本就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握刀的人看了一眼葉孤雲,身子忽然晃動了一下,遲疑了一下,如果他沒有多看一眼,也許還有機會活著,逃命的時間還是有的。


    葉孤雲冷冷笑了笑,笑的仿佛是夜色裏專門出來吃人的野獸,無論誰看到這一雙野獸般眼睛,都會忍不住激靈靈抖一抖,這人也不例外。


    刀鋒還釘在蕭玉竹背脊上,被那塊肌肉死死夾住。


    握刀的人忽然麵條般軟軟倒下,頭顱竟已被劈成兩瓣,眼珠子在地上不停閃動,淚水沿著臉頰不停的流往脖梗。


    後麵的幾把刀撲過來的時候,葉孤雲與蕭玉竹已到了十丈外。


    冷夜,無星無月無光。


    在江湖中漂泊的那些無根浪子,一定會更加寂寞,更加空虛,無法忍受下去的,就會發瘋。


    葉孤雲很明白那種發瘋的滋味,那種滋味也許比野獸落入獵人陷阱裏還要令人無法忍受,那種寂寞與空虛本就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


    門開的很小,窗戶也開的很小,這樣屋子裏就不那麽沉悶。


    背脊上那把冰冷而沉重的刀鋒已取下,傷口很深也很長,葉孤雲花了很長時間才止住血,他是個男人,但他在關鍵時刻,心也變得很細,傷口包紮好,就伏在一側休息,他累得幾乎伸不直腰杆,他隻能勉強將軀體擺了個舒服的姿勢,令自己睡的好受些,但握劍的手始終沒有一絲放鬆。


    這口劍仿佛可以跟著他走進夢鄉,占有夢鄉裏的一切。


    油燈極為昏暗,蕭玉竹隻能努力看到牆麵上的影子,葉孤雲的影子。


    她想掙紮著翻過身,卻發現自己無法做到,因為背脊傳來的劇痛遠比她自己想象中要兇猛,她咬牙忍受痛苦,不讓自己發出呻吟,但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她瞧著牆壁上葉孤雲的影子,靜靜的發呆,然後輕輕的去撫摸著,嘴裏喃喃自語,“我難道真的無法翻身?無法起來走路了?”


    葉孤雲忽然醒來,帶著笑意,凝視著蕭玉竹,他說,“你醒了?”


    “是的。”


    葉孤雲笑了笑,又說,“你想吃點什麽?”


    “我不想吃,但我想報複。”她說到報複的時候,淚水如泉水般湧出,從臉頰上滾落,仿佛是決堤的河水,不停的往外流,無法壓抑無法克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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