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竹微笑,他從未見過葉孤雲如此在意另一個劍客。


    “江湖傳言,絕代雙劍曾經鬥過一次?”


    葉孤雲點頭。


    “據說你是江湖中唯一一個從白雲劍下活著走開的人?是不是真的?”


    葉孤雲點頭,沉默。


    他此刻仿佛還在迴味著那一劍的可怕與刺激,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劍法竟是如此可怕。


    可怕的白雲!奪命的一劍!!


    蕭玉竹又說,“其實你比他更可怕。”


    “哦?”


    蕭玉竹解釋著,又說,“因為你懼怕那一劍的可怕之處,同時卻也很喜歡。”


    葉孤雲不語。


    “這就是你的可怕之處,別人都不會去喜歡的,隻有你才敢。”蕭玉竹忽然不笑了,又說,“你現在心裏一定在秘密想著再次受到那一劍的傷害?”


    葉孤雲垂下頭。


    他不願蕭玉竹看見此刻自己的臉頰上,帶著幾分刺激,幾分快意,那實在是一種可怕而兇殘的享受。


    蕭玉竹忽然靠了過去,柔柔握住葉孤雲的手,她說,“你一定要怕那個對手,否則會死的很快,沒有人願意在死亡邊緣掙紮,你也不能。”


    葉孤雲點頭,“我會的。”


    臉頰上的刺激與快意漸漸消失,他又在輕輕喝著酒,一口就是一大碗。


    蕭玉竹笑了,又說,“看來你今天心情很不錯?”


    “哦?”


    “你喝酒的樣子,好像急著想去醉倒,想醉他個昏天暗地。”


    葉孤雲沉默。


    “你錯了。”蕭玉竹又說,“你至少不該在這種日子醉倒,特別是這個時刻。”


    蕭玉竹又說,“你想忘記白雲那一劍,並不能用這個法子。”


    葉孤雲歎息,這女人居然又猜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確想用喝酒的法子去忘卻白雲,忘卻白雲那可怕的一劍。


    “那我用什麽法子?”


    “用殺人。”蕭玉竹說話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冰冷如刀鋒,目光卻落到不遠處打扮很樸素看起來很老實的兩個人身上,“你可以去殺人,殺很多的人。”


    葉孤雲目光也飄了過去。


    他早就看到了這兩個人,這兩人樸素而平凡,老實而本分,一隻手握住酒碗,那張嘴始終沒有移開過,點的菜並不多,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鴨腸,一碟風雞。


    膝蓋上都放著口劍,劍並未出鞘,一直都隱藏著,就像他們的目光,一直盯著桌上的菜,腰也並不直。


    蕭玉竹聲音更冷,她笑了笑,“你想忘記白雲最好的法子,就是殺這樣的對手。”


    “你看得出他們?”


    蕭玉竹點頭,又說,“他們是韓家雙狗,哮天犬,通天犬。”


    這兩個人的名字說完,那兩個樸素而平凡的人忽然掉過頭看向了這邊,他們的腰杆挺直,眼睛帶著惡意,帶著兇狠之色,他們看起來的確很像是兩條獵犬。


    哮天犬眼睛發亮,嘴裏的風雞還未吃掉,卻忘了嚼,一塊風雞從嘴角落了下來,落到桌上。


    風吹過,那根雞毛還在飄動。


    他忽然揮掌大喝,“掌櫃的。”


    聲音大如霹靂,動作快如閃電,掌櫃的很快走了上來,他不敢看一眼哮天犬,卻看到了被他一巴掌打破的桌子,桌子並未碎掉,隻是少了一塊而已,但那一塊卻像是被刀割掉的,整齊而平整不已。


    就算手上沒有兩下的人,也看得出這一擊之可怕、可怖。


    哮天犬沒有看他一眼,卻說,“你是掌櫃的?”


    掌櫃的已在擦汗,陪笑著,但話已說不出來了,他平時很能說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此時他似乎忘記了這一點,忘記了張嘴說話,也許很想張嘴,但卻無法做到。


    臉上的汗更多,麵前的客官更兇狠,兇狠如沒有家教的惡犬,隨時都會咬人,也會吃人。


    “我買的是風雞。”哮天犬忽然指了指那塊雞肉,又說,“你看看這是什麽?”


    掌櫃的點頭,他已看到了,他忽然捏起那塊帶著雞毛的雞肉,忽然放到嘴裏,他說,“真的好香,想不到我們這裏的風雞竟如此好吃,我保證這風雞是整條街上最好吃的。”


    哮天犬笑了,“滾。”


    掌櫃的微笑擦汗,在地上驢打滾似的離開。


    就在他離開的那一刻,他的軀體忽然被一腳踢飛,瘋狂的撞向葉孤雲,是被通天犬踢飛的。


    他的腳快速一踢,身子驟然閃動,劍光刺出。


    他果然是狗,見到人就咬,果然是帶著惡意,帶著兇狠之色的,這一點絕不會有人質疑了。


    通天犬還未到,掌櫃的已重重撞向葉孤雲,葉孤雲一把將掌櫃的接住,往地上一放,這個時候,劍鋒已到了跟前,葉孤雲握劍的手始終沒有動,仿佛還未到出劍的時候。


    掌櫃的站穩,卻在笑,帶著狡黠而惡毒的笑意,笑的很淫狠很邪惡。


    蕭玉竹已知道不好了,但發覺已晚了,因為一雙肥胖而嫩白的手中露出一張油紙,油紙已打開,就在他飛過來的時候,在袖子裏打開。


    油紙上的粉末驟然撒出。


    蕭玉竹縱身掠起,拉著葉孤雲箭一般射了出去。


    劍光一閃,鮮血飛濺而出。


    血洞從蕭玉竹背後飛濺而出,她大叫著,“快點殺了他,一個都不能留。”


    他忽然倒在街道上,葉孤雲咬牙,劍刺出,劍光閃過,通天犬明明在三十步外,脖梗卻忽然感覺一陣寒意,冰冷而徹骨的寒意,冷的令人無法忍受,他的軀體同時忽然不受控製,忽然倒下,倒下就看到一股鮮血從咽喉射出,足足射出一丈高。


    葉孤雲出劍快的像是閃電,也許沒有閃電快,但已夠快了,快的驚人,快的嚇人。


    哮天犬忽然倒下,他的劍剛刺出,眼睛忽然深凸,嘴角的笑意凝結、僵硬。


    掌櫃的已伏在街道上打滾,他死也不信有人會殺得了韓家雙狗,卻不得不信,他死死盯著葉孤雲。


    葉孤雲在慢慢的靠近,他雖然已受傷,雖然懷裏還抱著個女人,但刺出的那一劍,卻依然很有效,很快速,那些疼痛、挫折與困境,並不能影響到絲毫。


    鮮血從劍尖滴滴滑落,衣訣在秋風中飄動。


    一陣塵土卷起,撞向掌櫃的,掌櫃的努力睜開眼,瞧著葉孤雲,瞧著他懷裏的女人,久久忽然說,“狐狸精,你果然在騙我們。”


    他說著話的時候,身子忽然衝天而起,射向遠方。


    他竟已逃走!


    劍光一閃而過,身子忽然落了一段下來,上半截已飛走,葉孤雲並未看一眼,也懶得看。


    無論那半截飛到哪裏,都一樣,都逃不過死亡的厄運。


    葉孤雲柔柔抱住蕭玉竹,他的聲音更柔,柔而充滿了憐惜、同情。


    蕭玉竹目光露出歉意,“我拖累你了。”


    葉孤雲柔笑著不語。


    床鋪上的被子都是換過的,屋子裏打掃擦拭的也很整潔。


    蕭玉竹醒來就茫然看著,看得很無力很疲倦,“這是哪裏?”


    “是客棧。”葉孤雲又說,“這是常安客棧。”


    蕭玉竹苦笑,“你居然敢來這裏?”


    “我為什麽不敢來?”葉孤雲又說,“何況狐狸精一定想不到我們在這裏。”


    “最危險的地方,也正是意想不到的地方。”蕭玉竹淡淡笑了笑,又說,“想不到你居然學得這麽快。”


    葉孤雲也笑了,“想活著,有時不得不去學點。”


    他笑的有些許哀傷,他又說,“我以為自己不會學別的,隻學習劍道。”


    蕭玉竹勉強自己翻了個身,她本來是趴著的,她的劍傷在後麵,現在傷口已包紮好,刺痛並未消退。


    窗戶外落葉飄飄,秋意更濃,寂寞之色更深。


    大地上萬物凋謝的那種景色,豈非很寂寞?很蕭索?同樣也很殘忍。


    “你想什麽?”葉孤雲凝視著蕭玉竹的眼眸,他的心已要碎了。


    她那明亮的目光竟已暗淡消沉,變得沒有光澤,更沒有活力,葉孤雲忽然握住蕭玉竹的手,“你的傷口很疼?”


    蕭玉竹勉強擠出笑意,那種笑意仿佛是狂風下還保持著燦爛的花朵,說不出的迷人而銷魂。


    她說,“我不能幫你了,我受得傷很重。”


    “這的我知道。”葉孤雲將毯子披在她軀體上。


    蕭玉竹卻掙脫出,她淡淡的笑了笑,笑的很淒涼,“你走吧,我不能幫到你了,還留在你身邊做什麽?”


    葉孤雲忽然說,“我不走。”


    她那暗淡而消沉的目光忽然變得發亮,“你不走了?”


    “是的。”葉孤雲又說,“我要幫你。”


    葉孤雲柔柔將她抱住,又說,“我要幫你找到千金,找到你應有的那種快樂。”


    “真的?”


    “真的。”


    蕭玉竹沉思久久,她說,“我現在想找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你說。”


    蕭玉竹現出歉意,“我想洗澡。”


    葉孤雲笑了,他笑的很奇異,又仿佛很邪惡。


    蕭玉竹不知道他為什麽笑的那麽奇怪,卻知道這人一定會讓他洗個好澡。


    他說,“你等我一下。”


    蕭玉竹等的時間並不長,就看到了個扶桑傳過來的風呂,裏麵的水並不燙,也不冷,正正好,水麵上漂浮著白煙,白煙中花瓣在舞動。


    這光是看著,就是一種享受,更不要說去泡一會。


    “你從哪弄來的?”


    葉孤雲不語,他不願說出來,這種事有點不道德,難以啟齒的。


    他笑著,“你進去感覺怎麽樣?”


    軀體進入裏麵,蕭玉竹吃驚的看了一眼邊上一個女人,這女人衣衫很亂,頭發還是濕的,臉孔依然帶著驚懼與恐慌。


    葉孤雲說,“我出去了,你好好享受。”


    蕭玉竹明白了一切。


    這浴桶與女人,一定是葉孤雲從人家搶過來的,蕭玉竹笑了,她可以想得到,這女人一定正在洗澡,忽然有個男人闖進去將風呂跟她一起端走,飄到另一個陌生而可怕的地方,然後就看著別人洗澡。


    這種滋味,也許實在壞透了。


    蕭玉竹抿起嘴,勉強控製住自己的笑意,“你老幾?”


    “周敬夫。”


    蕭玉竹笑了,這名字起得很有內涵,她的老子是不是想告訴她一個終身的道理,要敬重自己的丈夫?


    無論什麽樣的男人做了她的丈夫,都是一種享受,衝這名字,就知道她有多愛她的丈夫。


    “你丈夫是誰?”


    “大胡子。”


    蕭玉竹又笑了,“大胡子是什麽人?”


    “大胡子是個酒樓的掌櫃,剛剛被人殺了。”


    蕭玉竹軀體忽然僵硬,手足冰冷,忽然掉過頭凝視著周敬夫,“你很愛你丈夫?”


    周敬夫搖頭,又說,“我想殺了他。”


    “你為什麽想殺他?”蕭玉竹吃驚。


    “因為他的老婆有十七八個,三四個月,也輪不到過來看我一次。”


    蕭玉竹苦笑,男人隻要有錢,好像都會多找點新鮮衣衫,甚至會在外麵找,找不到就算是偷,也要弄到手。


    這也許是女人狠男人最大的原因之一了。


    “現在我們替你殺了你丈夫,你要怎麽感謝我?”


    周敬夫沒有迴答,拿起毛巾替蕭玉竹擦背。


    蕭玉竹歎息。


    伏在邊上癡癡的發怔,這女人的不幸夠悲慘了,但她自己呢?


    秋後的陽光有時比夏季更毒。


    靠在窗戶邊不用動,熱汗就不停的往外流。


    桌上有酒一樽,小菜幾碟,都是極為精致的。


    風呂已抬走,周敬夫也走了。


    她沒有去問這女人以後打算,也許這女人過的比自己還要好些。


    葉孤雲就坐在他對麵,凝視著她的臉頰,她仿佛充滿了無數憂慮與哀傷。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怎樣找到千金的線索。”


    葉孤雲笑了,“你想到了什麽?”


    “我想到了一個地方。”她不等葉孤雲問,又說,“韓家。”


    “韓家?”


    “是的。”蕭玉竹又說,“既然韓家雙狗替狐狸精賣命,那韓家其他的人,都有點關聯。”


    “你想去看看?”


    “不是我去,而是你去。”


    “好。”葉孤雲笑了笑,凝視著外麵灼灼逼人的陽光,不竟喘口氣,眉頭也皺了皺。


    蕭玉竹沉思久久又說,“你現在最好就過去。”


    “為什麽?”葉孤雲說,“現在是白天,並不利於行動。”


    “你錯了。”蕭玉竹又說,“就算是禁衛再如何森嚴,在這陽光下,都會變得鬆懈,何況吃過午飯後,都不想動。”


    蕭玉竹忽然又說,“這是好機會,你應該把握才是。”


    葉孤雲承認。


    他離去的時候,她目光中帶著說不出的關切之色,“你早點迴來。”


    葉孤雲貓一眼伏在屋簷上,凝視著進出的人。


    從這個角度看他們進出,看到的非但更多,也更為清晰。


    院子裏幾株菊花在陽光下憔悴、低垂,花也像女人一樣,隻有得到充實的嗬護,才能綻放出誘人的光彩。


    葉孤雲凝視著那幾株菊花,不竟暗暗哀傷。


    裏麵有個女人出來,並不像是傭人,無論是衣著還是氣度,都不是下人所擁有的。


    迎著陽光,一身勁裝,斜背著口劍,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葉孤雲隻看見這女人好像瞟了一眼這邊,又仿佛沒有,很快這女人走了出去,她的步子本就不慢,動作也很敏捷。


    她走到林蔭下,忽然站住,“你出來。”


    葉孤雲吃驚,這女人的警覺遠比大多數老江湖要好。


    “你是什麽人?”


    “葉孤雲。”


    女人忽然轉過身,轉過身的同時,劍已刺出。


    快的驚人,女人用劍比他更快的,也許實在少之又少了。


    可惜他遇到了是這一行的專家。


    葉孤雲身子半轉,劍尖貼著葉孤雲喉結滑過,女人忽然驚住。


    掌中劍忽然動不了了,葉孤雲的手竟已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但我知道你殺了哮天犬跟通天犬。”


    “是的。”


    劍光一閃,劍入鞘,女人的臉已扭曲、變形,“你的劍為什麽不殺了我?”


    “我不是哮天犬,見到人就殺。”


    女人冷笑,“但你殺了他們。”


    “是的。”葉孤雲又說,“我雖然不願隨便殺人,卻也不願被別的人隨隨便便殺了。”


    “他們會主動殺我?”


    “當然,否則又怎麽會被我殺了。”


    女人譏笑。


    葉孤雲看出他臉頰上的譏笑,意思就是不信,一點也不信。


    “你不信?”


    “我相信這是真的,但我不相信你敢過來。”


    “你還有別的也不相信。”葉孤雲又說,“也許我本來也不信的,但我已做了。”


    “比如說......。”女人嘴角露出笑意,葉孤雲已將她的手鬆開。


    “比如說我在你家屋簷上趴著,等有人出來,立刻抓一個出來問點事情。”


    “你的膽子倒真的不小。”


    “是的。”葉孤雲又說,“你們家並不是龍潭虎穴,也許我應該去喝杯茶的。”


    “那你就要倒黴了。”女人又解釋著,“你一定不知道裏麵有什麽人跟什麽人。”


    “你肯說出來?”


    女人點頭,又說,“你一定在找一個女人,叫千金?”


    葉孤雲目光閃動,“你看到她了?”


    “是的,而且還睡在一起。”女人又笑了,笑的很神秘,又說,“我們都是女人,所以很方便。”


    葉孤雲忽然不說話了。


    因為他知道下麵要說的話,一定要好好想想才能說出口。


    女人忽然說,“你想救她出來?”


    “是的。”


    “裏麵的高手很多,你不怕死?”女人忽然笑的陰惻惻的,又說,“你難道為肯了一個不是自己的女人,付出生命?”


    “我能。”葉孤雲又說,“這代價我付得出。”


    女人凝視著葉孤雲久久才說,“你居然很多情?”


    葉孤雲不語。


    “我沒有想到絕代雙劍居然也多情?”


    事實上她沒有想到的事情很多,葉孤雲身上有很多東西,都是別人所無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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