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勒斯做了一個夢。


    那是關於自己幼時經曆的夢。在夢中,自己還是一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孤兒、就連拉紮勒斯這個名字都還不曾擁有。


    盡管父母可能曾經給他起過某個名字,但是在他記住這個名字之前,他們就把拉紮勒斯丟棄在人跡罕至的小路後揚長而去。自那之後,拉紮勒斯便過著在倒街臥巷的生活。對他而言,連體會到自己也許需要一個名字的時期都未曾有過。不過,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有意識地忘卻了自己的名字也說不定。


    那時的他認為,全世界都在於自己為敵。


    在小路,與自己同為孤兒,卻為了撿破爛而大打出手的團夥們、是敵人;對自己好不容易才撿到的、本就不值幾個子的破爛玩意還討價還價的大人們、是敵人;除此之外,正以名為漠視的白綾將他慢慢勒死的路人們,也是敵人。


    雖然知道存在著政府以救濟為名義而籌建的孤兒院,但他也深知那隻是掛著孤兒院之名,實際上卻是為了一把豬飼料就爭得你死我活的人間煉獄。帝都之所以各種小路都充斥著孤兒,都是拜從孤兒院出逃的大批孤兒所賜。


    在這種每天隻想著怎麽果腹的生活中,沒有餘裕可供自己去煩惱將來。不僅如此,就連能夠去描繪未來的那份想象力都不存在。躺在冰冷地石板路上準備入眠的他有時會覺得像這樣的生活也許在不遠地將來就能結束。不過那不是因為自己突然發跡或是喜得貴人相助,隻是單純地就這樣一睡不起、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骸而已。


    像這樣行走在生於死的鋼絲繩上的生活總有一天會迎來極限、所以在那一天,他就這樣力盡後癱倒在小路裏,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麽特別不可思議的事情。


    偶爾會撿到不是是誰落在小道裏的銀幣,但通常情況是自己的這一舉動都會不幸地被其他孤兒發現,在數秒之後後腦勺就會受到鈍器的衝擊。自己後腦勺流出鮮血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所帶來的後果則是手中攥著的銀幣輕易地就被他人奪走。


    手腳都使不上力氣、已經感覺不到痛楚的腦袋變得輕飄飄。這個傷口可能就是壓死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就算這個傷口沒有致自己於死地,在今日的收獲被盡數奪去的情況下,在不遠的前方等待自己的也隻是餓死的命運。


    下意識地將睡前經常會想到的死前的自己與如今的自己重疊起來,莫名地覺得心安了下來。這種場景早就再腦海再現過無數次,事到如今也不值得害怕了。正當他準備委身於那份從腰部湧出地止不住向地麵緩緩下垂的無力感時——


    「――――喂」


    聽到有人在唿喊著自己。


    他勉強抬起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的眼珠、自己的麵前,站著一個男人。


    「――――」


    錢都已經被搶完了,放過我吧。雖然他打算說出這句話,但卻沒能發出聲音。恐怕自己現在已經連這麽點力氣都不剩了吧。想到這、他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我問你,哪邊?」


    再一次聽到那個男人的唿聲時,一股不可名狀地厭煩感湧上心頭。


    那即是對眼前這個連讓自己能安詳地死去的機會都不給的男人,也是對事到如此還抱有求生欲望的自己。


    「正麵還是反麵?」


    男人蹲下身、對自己伸出手。手掌重合著,應該是接住了方才拋出的硬幣吧。這個男人隻是單純的找樂子而已——手裏的硬幣到底是正麵還是背麵、50%概率的賭博。


    知道才有鬼!——正打算迴這句話的他與那個男人的眼神對上了。


    與他人四目相接時卻沒有湧出敵意,這對他來說還是生平第一次。或許是因為他那個時候已經瀕臨死亡了吧,那個男人的眼中,沒有能讓他感覺到這是敵人的情感存在。


    「正麵」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迴答道。


    「這樣嗎」


    男人點了點頭。


    雖然看不到攤開的手掌上的金色硬幣到底是正麵還是反麵,但從那個男人的表情可以判斷出結果無疑是正麵。


    「那麽,小鬼,聽好了――――」


    這是最初的一步。是自己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成為賭博師的、最初的一步。既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進行的賭博,也是生平第一份簽下的契約。


    那便是拉紮勒斯決定以賭博師·拉紮勒斯的身份走完餘生的瞬間。


    (人的適應力真是意外地強啊)


    買下麗拉後過去約一個禮拜時,拉紮勒斯如此感歎道。


    也就是說拉紮勒斯已經習慣了如今在自己家中還生活著他人。無論是那個人對自己的自言自語都第一時間做出迴應——把酒啊衣服啊鞋子之類的東西送到自己眼前;還是吃那個人為自己做的飯,拉紮勒斯不知不覺間已經將其當成自己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拉紮勒斯並不是因為遵循獨身主義才選擇一人生活,隻是單純地不在乎而已。就算有什麽別的人闖入自己的生活裏也不會造成太大的波動。


    看來想要重新迴到那種已經習慣了一人生活的日子,還需要一段時間呐。拉紮勒斯心想。


    麗拉則是和剛來時差別不大,若是放任她不管的話她就甚至會在原地站到身上長滿青苔都一動不動。就算拉紮勒斯提示她應該做什麽事也基本上沒有反應。但要是直接下達命令的話看起來無論是什麽都會毫不猶豫去做就是了。


    倒也不是說這樣會對拉紮勒斯產生什麽不便。說是完全無所謂也可以。但是這對於培養她的自發性而言卻有很大的壞處。


    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躺在沙發上看書的拉紮勒斯忽然感受到某人的視線後抬起頭來。搖晃著嘴邊叼著的煙鬥、吐出一口白煙的他說道:


    「有什麽事?」


    麗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當然了,依然是一言不發。


    這幾天,麗拉以客廳為中心進行著胡亂擺放著的櫥櫃等雜物的整理。雖然拉紮勒斯告訴過她東西基本上都可以隨便扔,但是經常會在打掃中發現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或是她無法判斷是否該扔的東西。每當這時候都會跑過來向拉紮勒斯請示。


    「…………」


    「這是啥?藥嗎?我倒是不記得我有買過這玩意就是了」


    麗拉所拿來的是裝著某種液體的瓶子。不透明、短而粗的瓶中、隱約能看到大量用剩的粘性液體正在搖晃著。


    似乎是自己很早以前買的東西。拉紮勒斯盯著已經變色了的標貼,一臉厭煩地皺起了眉,說道:


    「是這個啊?你想要的話就拿走吧」


    「…………?」


    「這個東西叫做鴉片酊udanum)」


    拉紮勒斯的這番話讓麗拉疑惑地歪了歪頭。看來她的詞匯裏並沒有這個東西。


    ( 話說迴來,這家夥和剛來的時候相比,表情好像要容易懂的多?嘛,也許隻是因為我習慣了也說不定)


    雖然在褐色的遮掩下要讀懂麵部表情會比較困難,但是拉紮勒斯已經不像初次見麵時那樣會感到不知所措了。不知不覺間那種好似被人追殺一般恐懼的眼神已經從麗拉的瞳孔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仿佛能將一切吞噬的虛無感。


    「 鴉片酊總而言之就是阿片酊的一種。麻藥你總知道吧?」


    「…………!!?」


    麗拉好像受到驚嚇一般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那樣誇張的反應連拉紮勒斯也嚇了一跳。


    「幹嘛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啊?哦、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麻藥是違法的國家啊?不過在這邊是合法的哦,所以帶著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我說的是真的啦,所以別在用一副懷疑的眼神盯著我好嗎?這種東西就算在書店也能買的到哦」


    鴉片被認為是有害的物質已經是十九世紀中期的事了。


    在這個時期的帝都如拉紮勒斯所言,無論是哪裏都能很輕鬆地得到鴉片。藥店自是當然,就連飯店,酒吧以及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書店也販賣這種東西。


    當然,鴉片也不是沒有會導致中毒和出現幻覺的可能。但那隻是和煙草和酒差不多的程度而已。一般認為隻要不過量攝取就是安全的。世俗認為、比起酒,消費鴉片以此帶來幸福感的行為是更高檔的嗜好。


    自己好像是在特別早之前買的。拉紮勒斯追溯著自己朦朧的記憶。


    「 到底是什麽時候買的來著……?嘛,算了。這種濃度的話喝了也不會致死。你想要的話就隨你吧。我很討厭這種東西。喝了之後就會覺得自己幸福地一塌糊塗」


    「…………?」


    麗拉露出曖昧的神色以示疑惑。雖然拉紮勒斯說著『幸福地一塌糊塗』,但是從語氣來看好像意思與其完全相反。


    拉紮勒斯擅自將麗拉的疑惑解釋為『隻要能感受到幸福不就好了嗎?』。就算拉紮勒斯搞錯了,麗拉也沒有對其進行指正。所以拉紮勒斯稍作考慮,作出了一個自己覺得還可以的答複:


    「毫無意義地幸福感隻會讓人感到空虛不是嗎?」


    「…………」


    雖然判斷不出那是同意還是反對,不過麗拉還是點了點頭,隨


    後將瓶子放迴櫥櫃裏。以好似抓著炸彈一樣謹慎的動作將裝有鴉片酊擺到被分作廢品類別的雜物裏。看來她也沒有想用那個東西的想法。


    在這之後,麗拉也數次拿著自己無法判斷是留下還是丟棄的東西向拉紮勒斯請示。


    老實說拉紮勒斯無論麗拉丟掉什麽自己都不介意,但要想讓麗拉明白這點近乎是不可能之事,並且由於她無法以語言的形式進行質問,拉紮勒斯也無法判斷出她到底是缺乏哪方麵的知識。結果不得不親自一一進行判別。


    讀書多次被打斷,拉紮勒斯也有些不耐煩了。


    「 那個造成你不能發出聲音的傷,意外的很不方便啊。……我又不是在責備你,縮著幹嘛?」


    當然了,要隻是按照原本設想的用法來『使用』麗拉的話,和能不能發出聲音這件事就根本沒關係了。


    麗拉最後拿來的是不知為何被當做雜物丟棄的女性用戒指,她仔細將灰塵拂去後收入小盒子中擺在首飾分區裏。


    完成了拉紮勒斯所指定的全部任務的麗拉再次如同往常一樣迴到沙發的附近站好,看來這已經成為她的固定位置。


    沒有拉紮勒斯的指示的時候,麗拉必定會在那裏站著。拉紮勒斯把煙鬥擱在沙發的扶手上敲了敲,將殘存的灰塵抖出來後抬起頭看著麗拉說:


    「讀和寫也做不到嗎?」


    「…………」


    「這樣啊。嘛,要是有什麽可以傳達意思的手段的話也不用這麽麻煩了吧。你看這樣怎麽樣,我給你找塊木板,你用黑炭在上麵寫字,如何?」


    拉紮勒斯邊說著邊保持著躺著的姿勢在沙發上比劃了起來。大小合適的、可以掛在脖子上的木板、將表麵削平到可以用黑炭在上麵劃線的話,對此前隻能動動脖子表示想法的麗拉來說也許會更加方便。


    (不過,這也是這家夥想要主動表示自己的想法才能成立的事就是了)


    麗拉以看著在空中嗡嗡亂飛的蒼蠅一般的視線看著拉紮勒斯的手勢,完全看不出來她是想要還是不想要。


    要是給她木板的話,說不定她會通過繪畫等方式表達意圖;但也有什麽都不寫就這樣讓木板爛掉的可能性,而以拉紮勒斯對麗拉的了解他並不能做出判斷到底哪個更有可能發生。


    「這麽說起來,羅尼那家夥好像特別會做這些東西來著」。


    拉紮勒斯想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友人中對這種工匠活特別感興趣的賭博師。


    他本來是家具匠人的兒子,由於各種各樣的緣故最終放棄了這項正經行當,而選擇了以詐騙為主要謀財手段的賭博師生活下去。


    (我也借過他幾個子,見到他後就讓他做這個來還債吧,順便再踹他一腳)


    拉紮勒斯想象著友人那如同馬臉一般的長臉被狠狠地踹了一腳後沒出息地扭曲著的樣子就笑出了聲。


    「也不知道現在那家夥在哪個賭場……」


    拉紮勒斯念叨著。由於從今早起就一直在讀書的緣故眼睛也有點酸脹,正當他打算閉目養神的時候,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一跳的麗拉正打算轉身去玄關的時卻被拉紮勒斯用手拉住。


    「…………讓我來吧」


    此時在外麵敲門的人恐怕是自己的老相識。非但如此,考慮到雙方的立場,輕易地讓麗拉出去開門會造成特別麻煩的後果,所以拉紮勒斯還是決定自己來。


    拉紮勒斯站起身、邊撓著腦袋邊打了個哈欠。腳下踏過的地方泛起如雲霧一般的塵埃。


    由於拉紮勒斯基本不做家務,所以家裏基本上到處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雖然也想過讓麗拉打掃一下地毯,但考慮到這個灰塵的量,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打掃幹淨的事。


    要是放著不管的話拉紮勒斯覺得麗拉肯定會不分晝夜地打掃到徹底幹淨為止。但若是太過在意她的疲勞狀況特意去找他人打掃的話又失去了雇傭她作為女仆的意義了。


    作為折衷拉紮勒斯決定就這樣放著地毯不管,於是乎他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地走到玄關處後打開了門。


    果然、


    「請幫幫我、蓋德先生!」


    門開的一瞬間,某位女性發著近乎於悲鳴的聲音闖了進來。


    由於一般情況下都是以賭博師這種不正經地身份生活的原因,拉紮勒斯對工作服可謂是相當厭惡。


    分發給自己的以暗紅色為基調的製服,材質優良、設計上倒也不是說有多麽的緊迫在現但不知怎得帶給拉紮勒斯一股自己脖子被勒緊的感覺,不知不覺中拉紮勒斯頻繁地蹭起脖子。


    「非常感謝!我對拉紮勒斯先生您的感激之情實在是無以言表!」


    「嘛、我這邊也正好手頭差錢使,你那邊有委托過來反倒是幫了大忙了」


    拉紮勒斯說著吊起眼角,出現在視線中的則是方才闖進家中的女性的身姿。


    庫莉·芭蘿,今年32歲,是和拉紮勒斯有著多年交情的老相識。曾有過一段姻緣不過丈夫已經去世很久了,現在則是以未亡人的身份接手丈夫生前經營著的咖啡館。


    一半是溫柔另一半則是懦弱的表情構成的容顏,眉尖上翹,眉梢下撇的八字眉襯托出整體賢淑的氣場。比起經營賭場來說更適合相夫教子這種穩重的工作。事實上,如果丈夫沒有過世的話倒也確實會是如此。


    「咖啡屋的經營者,因為識破不了出千的伎倆而陷入困境是哪門子道理啊?」


    「十分抱歉……」


    從其消沉的語氣可以很明顯的感覺的出庫莉低落的心情。就算已過而立之年,從事的是這種職業,由於在溫室中孕育長大所帶來的那份老實依然沒有從她的性格中被磨去。


    「……?」


    未經多少說明就被拉紮勒斯帶到咖啡館的麗拉的瞳孔中則是滲出些許疑問的神情。或許是因為初來乍到的關係,穿著連衣裙的她好似被強行拽到明亮場所的夜行性動物一樣縮起肩膀。


    麗拉的視線稍稍轉向拉紮勒斯,雖說那是不能稱之為“看”的細微動作,但每當有疑問時都會顯露出如此反應已經可以說是麗拉這一周來雖算不上多,但確實在進步的證明。


    拉紮勒斯瞥了一眼,確認麗拉的反應後解釋道:


    「所謂咖啡屋就是有學識人士的聚集地這種認識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據說一個世紀以前的咖啡屋裏聚集著可謂是所有階級的人士,他們在這裏就思想,哲學,政治爭鋒相對,各抒己見。那個時候的咖啡屋禁止女性入內,屋內備有大量書籍。除了喝咖啡以外同時也是一種文化交流和學習的場所。


    現如今這種風潮卻已然消失殆盡,如今的咖啡屋則根據階級的不同分棲共存,在這裏舉行的也不再是對知識的討論而更多的是賭博。


    這間名為『維魯』的咖啡屋也不例外,同時,有賭博的地方必定會有出千的存在也是世之常理。


    「於是乎,這家店裏似乎有人在賭博時耍一些出千的把戲,而很不幸的則是經營者看不出對方究竟使用了何種伎倆,陷入了麻煩的境地。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委托外部人士去抓出那些出千者。偶爾也會輪到我就是了——喂,先說好我隻幹一天,給我好好地找出犯人啊」


    雖然不知道麗拉有沒有理解拉紮勒斯所言之事,不過她姑且點了一下頭。


    「才不是“偶爾”呢,這種事必須是要信得過的人來做才可以!」


    「信得過的賭博師、嗎。你會想出這種詞就說明你還太天真了啊、庫莉」


    看著似乎是極為認真地表達自己觀點的庫莉,拉紮勒斯故作誇張地長歎一口氣。


    從店裏的後院悄悄觀察著店內的情況。咖啡屋在帝都可謂是數不勝數,其內部構造也都大同小異。


    擺在店內深部的暖爐。以及配套的廚房。暖爐上則放有咖啡壺。由於庫莉本人正躲在裏側,所以如今廚房裏隻有一位員工手忙腳亂地工作著。


    客席的擺法則是好像要將廚房圍起來一般的l字型吧台和十餘個桌席。在整個店的麵積本就不是十分大的情況下,桌子的擺放數已經接近了能夠擺放進去的極限,若是體態臃腫的客人想要再店內走動的話肯定會被卡住吧。


    店內的牆壁則是由櫃子改造而成。上麵林立著不論是出處還是效果都不甚明晰的各種藥品以及無數發行過的雜誌和新聞的一部分。在店內可以隨意閱讀的緣故,無論哪個書都泛起折角,破舊不堪。


    入口處招客的女性服務員——被稱為女侍(barmaid)的美女正端坐著。從來來往往地客人那裏收取一便士,相對地擺出和善可親的笑容便是她的工作。


    雖說每個人都依照自己的喜好,或坐在座位上讀書,或和人進行激烈的辯論。但全員幾乎沒有例外,都興致勃勃地參與到賭博之中。


    「撲克、骰子、以及國際象棋。嘛,基本上到哪都是這種感覺就是了」


    換句話說並不是多麽正規的賭博,都是些利用空暇時間也能進行的小遊戲。除了國際象棋外隨機性很高,並且也不需要特別貴重的設備。無論是什麽店,走進去都能發現這三種形式的賭博吧。


    「沒錯。除此之外,我們的店裏多少也準備了點其他東西……不過」


    「核查賬簿之後發現了輸的方法特別的怪異」


    拉紮勒斯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知道為了顯示出和其他店的差別需要突出自己的賣點。但是向你這樣不謹慎的話就會遇到這種結果吧」


    “魯斯”的店內站著兩名荷官。


    雖然賭博有各式各樣的分類方法。但不外乎客人之間互相進行賭博,或是賭場坐莊,與客人賭博這兩大類。


    本店有其他咖啡屋所沒有的賭博方式——對於吸引客戶來說可謂是相當行之有效的策略。至少庫莉是這麽想的,雇傭兩名荷官在客人較多的時段陪他們進行賭博。


    而且,庫莉最近才注意到自己這邊經常輸這種形式的賭博。


    既然是賭場坐莊,那麽賭場方輸掉賭局的話自然會成為店裏的損失。通過核對賬簿能發現自己一直在輸,但是庫莉並不明白其中緣由。


    從莊家輸的很蹊蹺這點來看可以判斷絕對有賭客在賭博時出千,但究竟那是何種伎倆則是一頭霧水。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將識破出千伎倆的任務交給賭博師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之事。


    「話說迴來,不查賬簿就發現不了哪裏出了問題是不行的哦?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吧,賭博也好、咖啡屋的經營也好——嘛,倒也不是說事情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就是了」


    拉紮勒斯不屑地說道。所謂識破騙局,不在那人出千的瞬間抓個現行的話便毫無意義。


    說地更直白一點的話,庫莉並不適合這份工作。懷疑每一個來過這裏的客人,並且通過他們的神情舉止解明事情真相的那份能力,庫莉並不具有。


    那麽放棄經營咖啡屋,將地皮賣掉,早早地溜迴鄉下反倒是更明智的選擇。又不是沒有故鄉,隻要拜托自己老家的人話應該能找個更加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考慮到年齡的話也是能夠再婚的年級。以庫莉的性格和相貌而言挑一個好對象並不成問題。


    不過唯有這點庫莉是斷然拒絕的。


    「不行、因為這是我丈夫創立的店」


    「……這樣嗎、嘛,那就盡你所能去做吧。你選擇什麽活法又和我無關」


    對拉紮勒斯而言,隻要看穿出千的伎倆揪出犯人拿到報酬就好。


    「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啊」


    成名的賭博師被賭場雇下,成為經營側的一員也不是什麽稀奇之事。這其中也有賺的盆滿缽滿後花重金買下整個賭場的賭博師。


    奉行著絕不大勝的拉紮勒斯也沒有被賭場們拉入黑名單,從很久以前就在這小勝與不勝的邊緣行走的拉紮勒斯反到因此混出了點名聲,從中小賭場接受到類似的委托也並不是第一次,甚至還有幾次被對方提出正式雇傭的請求。


    「賬簿多久核對一次?」


    「每天都會粗略地查一次,精算則是每周進行一次」


    拉紮勒斯本想指責核對的次數太少了,但考慮到庫莉本來就是沒有經受過正經教育的女性,隻是因為丈夫的急逝被迫接手留下來的爛攤子而已。算術也隻是勉勉強強能用的水平。以日常雜事的量來看的話每周一次倒也算的上是非常努力了也說不定。


    「有沒有覺得什麽人可疑?」


    「完全沒有……真的非常抱歉」


    「要是有贏了那麽多的客人的話你好歹也注意下喲、就是因為你這麽馬虎大意所以才被人當做送財童子知道嗎?」


    「真的是有失顏麵……」


    「這種低三下四的道歉方式也是很有問題呐。對了,你每天有在檢查骰子的情況嗎?這種地方的話要作弊基本也就是在骰子身上做文章了」


    「關於這個有好好地在做,所以我覺得沒問題——應該」


    「……哈?」


    雖然是因為錢包空空才接下委托的,但僅從庫莉的反饋來看自己似乎有點欠考慮。


    「不管怎麽說這份工作我也接下了——麗拉,你打算怎麽辦?在後頭等我也可以,想去前台玩的話我也會給你點錢就是了」


    「……」


    麗拉思考了一秒後,朝拉紮勒斯走了一步。


    「這樣嗎?嘛,反正主要任務是搜查犯人。待在角落裏就算兩個人一起應該也不會暴露」


    拉紮勒斯嘴角處浮現出笑容。


    恐怕被丟在初來乍到的場所,或是和不知姓名的人賭博更讓麗拉覺得害怕吧。至少拉紮勒斯比「周圍人要好」——看來自己似乎已經從麗拉那裏取得了一點信任也說不定。


    雖然想要明白無法說話的麗拉的心情很困難。但是畢竟拉紮勒斯也自認為自己盡量溫柔地在待她,能夠看到自己的溫柔確實傳達到對方的這種感覺也不算太壞。


    「那麽,差不多也該開工了」


    「拜托了」


    拉紮勒斯從門縫裏溜進店內。視線環繞了店內一圈,盡可能地將店內的客人們的臉記在腦海中。由於已經事先和在店內工作的兩名荷官通過話的緣故,輕輕點頭示意後對方也做出了解的表情。


    (那兩個家夥不是詐騙師或者其同謀的話,恐怕也算不上什麽特別有本事的荷官吧。這間店的薪資水平也很低,看來隻是來混口飯吃的年輕人而已。)


    換言之也就是對搜查犯人派不上用場,拉紮勒斯如此判斷到。


    與此同時也有幾名客人看向拉紮勒斯,不過大多數人僅僅是把他當成穿著製服的咖啡屋從業員,並沒有表示出多大興趣,僅有一到兩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那兩個應該是知道拉紮勒斯賭博師的身份吧。由於拉紮勒斯所采取的賭博方式算不上高大尚,所以相對應知名度也極其有限。若是報上“便士”蓋德的名號的話還有些人認識,但是具體到長相的話能認出來的人並不多。


    正巧,拉紮勒斯發現了旁邊的座位上坐著兩位似乎是剛剛來到帝都,緊張兮兮的年輕人。


    他們以非常別扭地方式喝著咖啡,一邊眼巴巴地望著周圍賭博的人群。看來似乎是在為要不要參與進去而煩惱著。


    拉紮勒斯抓住這個良機,湊了上去,在路上順便向賭場從業員那裏要來兩副撲克。


    「喲,兩位。看起來剛剛才到帝都啊!要來一場賭博的啟蒙教學嗎?」


    拉紮勒斯故意啪啦啪啦地翻著撲克給兩位年輕人看。那兩人也擺出一副相當詫異的表情。一位身材高挑而另一位則是小個子。似乎是在同一片土地上長大的老相識的兩人驚訝的方式也很相似。


    「啊——你、是這間店的人嗎?」


    高個子說道,語氣中還夾雜著些微口音,看來是北方出身。兩人的視線則像是一副在說著『雖然對賭博很有興趣,但是要是被套的連褲衩都不剩就麻煩了』的感覺。


    拉紮勒斯扯了扯穿在自己身上的製服。由於今天拿到了委托的緣故,也算的上是名副其實的這家店的工作人員。


    「沒~~錯,你們倆不用擺出那麽恐懼的表情啦。看,這位是我雇傭的女仆小姐~」


    拉紮勒斯邊說著邊讓麗拉坐在那兩個男人旁邊的座位上。


    「這家夥也是最近才來帝都的……你看嘛,我也是這種職業,也多少想讓她學點關於賭博方麵的知識,但是一直沒有好的機會呐~~能像這樣連帶著你們一起教真是幫了大忙了,不管再怎麽說以自己的女仆作為賭博對象也太過分了一點」


    輕輕坐下的麗拉,就算褐色的肌膚打了折扣但也好似天使一般美麗。既然如此美貌的少女都端坐在身旁,再認慫的話實在是沒麵子,兩位年輕人猶豫了一會之後,決定接受拉紮勒斯的邀請。


    「這樣嗎、真是太好了!你們幫了我大忙了哦!諸位都是第一次接觸賭博吧?那麽就從根正苗紅的遊戲開始吧?以遠古的埃及國王冠名的這個遊戲名為『法老王』哦」(注:在faro的規則中,莊家右手的邊的牌稱之為“bankers card”,左手邊的牌稱之為"yers card",若玩家押的牌與bankers card相同,則玩家的賭注由莊家獲得,若押的牌與yers card相同,則莊家返還玩家賭注並按照1:1賠付相同賭注。可以參考普希金的《黑桃皇後》)


    拉紮勒斯拆開兩副撲克中的一副,取出13張黑桃在桌子上表朝上擺成u字型。


    「規則很簡單。設置好賭金,在這擺成u字的牌組裏任意選一張下注。哦,麗拉,錢我會給你的,隨意玩不必介意」


    麗拉以好似接住燙手的山芋一般的動作收下從拉紮勒斯那遞來的發著清脆聲響的銀幣。隨後戰戰兢兢地拿出一枚,放在黑桃k上,那怕是麗拉第一眼看到的牌。


    麗拉下注後,兩位年輕人隨即也各自選定了自己的牌,拉紮勒斯看著這幕內心不禁苦笑。


    (雖然我是不打算騙他們,不過這兩人這麽單純,稍微讓人有點擔心呐)


    賭博的行情根據店的不同——更確切的說是來到店裏的客人的階層的不同,也會出現很大的差異。以銀幣下注這


    種行為在“魯斯”這家店可謂是比較高級的賭法。


    看樣子僅僅是因為麗拉用銀幣進行賭博所以才跟注,但是從他們的衣著來看要是輸掉的話恐怕會吃不消。明明隻要稍微觀察一下周圍的人就能知道應該進行什麽級別的下注,但被拉紮勒斯輕輕糊弄一下就上了鉤。嘛,對拉紮勒斯而言倒是喜聞樂見就是了。


    高個子選了黑桃10,小個子選擇的則是黑桃8。


    「第一張牌叫soda,不用去考慮它。那麽接著翻開第二枚,分別左右放好,右邊為負,左邊為勝——哦,也有極個別情況不是這樣的」(注:這種遊戲中莊家抽出第一張牌放在左邊不影響勝負,稱為soda)


    拉紮勒斯翻開的右手邊的牌是黑桃10,左手邊的牌是黑桃8


    輸的一方籌碼則被沒收,贏的一方以1比1的比例贏得籌碼。高個子的籌碼如今則是歸還到荷官——如今是拉紮勒斯的手上。而小個子則是得到了當初下注時翻倍的銀幣。


    「如何,很簡單吧?」


    麗拉看著自己壓在黑桃k上的籌碼依舊保持著原狀,疑惑地歪了歪頭。拉紮勒斯隨即解釋道:


    「要是下注的數字既不是右邊牌和左邊牌其中任意一個的話,賭金則會被保留,直到所押數字出現在左邊牌或右邊牌的位置為止」


    「再、再來一把!」


    高個子青年咬著牙,不甘心地喊道。他看了看從自己的手中消失的銀幣,又看了看鄰座的友人的手上翻了倍的銀幣,汗液從臉頰旁滑落。相反小個子青年則是一副遊刃有餘的表情。但是能夠看得出深藏於瞳孔深處的欲望正在熊熊燃燒著。


    (不好,他們這麽簡單就上套了的話,我這邊也不好控製分寸了啊)


    當然,讓兩位青年輕易地分出勝負則是拜拉紮勒斯的把戲所賜。本來在荷官還在切牌時就急著下注就是愚蠢之極的選擇。多少有點真功夫的賭博師的話,在牌組的最上方抽到自己想要的牌這種伎倆還是輕而易舉的。


    (差不多也該著手找一找目標的嫌疑人了)


    拉紮勒斯一邊應付青年們,一邊用餘光環視四周。自己與麗拉還有兩位青年進行賭博則是為了在賭場看起來不那麽可疑的偽裝。不論眼前有多麽可口的獵物,沉迷於此而放棄本職工作實在是有失職業道德。


    「那麽,繼續吧?」


    這期間,拉紮勒斯一直注意控製勝負的天平,由於找新的賭桌也很麻煩,索性這樣讓這兩位青年保持不膩的程度持續進行著賭博對自己的工作來說更有利。同時觀察著周圍,找出那些贏的很露骨的賭客。嘛,要是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賭桌能給自己帶來些收益的話倒是意外之喜。


    「話說迴來就算在這裏賺錢的話,贏的錢也必須要上交給庫莉吧?」


    拉紮勒斯現在才意識到關於這塊灰色收入之前沒有好好地和庫莉談好。


    「……?」


    麗拉以疑惑的眼光看著自己,意識到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暴露了的拉紮勒斯隻得耷拉著肩膀。


    『法老王』本身是單純至極的遊戲。


    歸納的極端一點的話就是隻要能壓中下一次翻開的牌究竟是什麽數字就行了。由於幾乎沒有可供判斷的信息,所以基本上隻能看臉。


    要是硬要說有什麽戰略性的話,那便是被翻開過的牌會被放到一個名為<casekeep>的專門道具進行記錄。casekeeper長得和算盤差不多,十三根桁架分別對應著十三張牌,每次出牌時,就會移動標有那個數字的桁架上的滾珠,這樣一來就可以得知某個數字到底使用了多少張牌。


    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點的兩個年輕人似乎在賭博的過程中也逐漸發現了通過caeskeeper可以得知剩下的牌堆中牌的信息。從中途開始便露骨地將視線集中到casekeeper上。


    話說迴來,雖然不知道麗拉此時在想什麽,但是這兩個年輕人無疑是菜鳥中的菜鳥。而且拉紮勒斯的真正目的並不在此,所以這台賭桌上的賭博正以不緩不慢的節奏進行著。


    「——出千?」


    這個單詞在共計52枚的牌組幾乎使用殆盡時蹦了出來。(注:這個遊戲並不一定要黑桃才行,和點數有關與花色無關)


    一瞬間拉紮勒斯還以為自己的本來目的被看穿了,不過說出這個單詞的小個頭青年似乎隻是單純身處賭場而產生的聯想而已。


    「——對啊,出千什麽的,果然是會有的吧?喂,有沒有什麽能夠輕鬆獲勝的方法?」


    「就算真的有,你們特意向我這個賭場從業人員打聽是想怎麽樣?嘛,作弊這種東西無論在哪裏都會有就是了」


    這麽說起來好像羅尼那家夥也經常出沒於這一帶的賭場來著,拉紮勒斯忽然想到。而且也記得他確實也會定期的出現在“魯斯”裏。算了,完事後再問問庫莉好了。


    拉紮勒斯指了指剩下的牌堆的牌頂,說道:


    「話說,對你們這些初學者來說比起學一些如何取勝的出千技巧,先記住賭場這邊會使用的一些作弊手段,讓自己盡量不要輸會比較明智吧?」


    「賭場,會對賭客出千嗎?」


    「沒錯,經常有的事。嘛,倒也不是說非得要出千,安排一些托混入賭客裏麵也很常見。名為“puff”的人會裝作一副贏了很多的樣子引誘別的客人過來賭。而叫做“caption”的人則會對那些輸的一頭包的顧客大喊『沒關係,下一次一定會贏的!』將他們拖入泥沼。也有一些不直接參與賭博,站在店外拉客以及放風的人。


    養父所傳授的工作的法則之一便是“若是今天在你旁邊的家夥對你說出『今天運氣不錯啊』,那就應該馬上收手”


    賭場通常誘導取得了大勝的客人進行一些豪賭,在通過出千的方式讓他們把錢吐出來。而這種事的前兆一般就是對賭客的運氣過度誇獎。事實上以拉紮勒斯的經驗來看這種做法確實也相當的有效。


    「說到賭場的作弊方式的話——比方說,賭桌上其實設有隱藏起來的門,可以從桌子的下方操縱擲出的骰子的點數」


    聽完後兩個青年一齊敲起桌麵,看到這一幕的拉紮勒斯不由得笑噴了。最近像這種通過敲桌麵就能夠判斷出來的簡單機關已經快要絕跡了。


    「還有就是在骰子裏放入磁鐵,和放在桌子某處的磁鐵合起來進行對點數的操控。如果是輪盤的話踩下踏板就能夠控製滾珠滾下的區域。骰子的機關的話,將內部注入水銀,重量失衡的骰子上寫上幾個相同的點數。或是將骰子的一角或一麵稍微削去一點,讓它更傾向於轉出某個點數,都是相當有名的作弊方法」


    拉紮勒斯往兜裏掏了掏,正好掏出一枚四五六骰子,便將其放在桌子上。這種骰子的普及性之廣,就連本業並不是依靠出千賺錢的拉紮勒斯的家裏也有幾個像這樣的骰子。


    「雖然聽起來很蠢,但是意外地是很多人都發現不了哦?——算了,別提這個,還剩三張牌了。怎麽賭應該都會了吧?」


    「法老王」的結束方法也早有定式。若是隻剩下三張牌的話,猜中三張牌順序的玩家便會獲得勝利。


    兩位青年的視線掃過casekeeper,把握剩餘的牌的情況。由於剩下的三張牌分別時q,4,5,那麽隻要猜中它們在牌組裏的順序即可。


    麗拉一如既往地輕輕地伸出手指,給出自己的順序,看起來並沒有特別進過思考的樣子。當然了,由於基本沒有可供判斷的信息,像這樣瞎猜也不能說是有什麽問題的做法。


    「我認為是q,5,4」


    「那麽我就猜q,4,5好了」


    「好的,那麽要揭開謎底了哦?話說迴來說起“出千”的話——」


    看著兩個青年分別作出決定後拉紮勒斯聳了聳肩,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將牌組徹底翻過來。


    「撲克牌也同樣有的哦?」


    翻過來的則是三張k。


    「誒誒誒誒誒誒!?」


    小個子和高個子發出驚唿。麗拉雖然不能說話,但是從其杏目圓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本人也確實被嚇到了。


    他們一齊將目光投向casekeeper,但不知何時casekeeper上的記錄已經改變了。方才本應該殘留著的表示q,5,4的滾珠已經朝著『使用完畢』的方向移動了。相反則是代表著k的三個滾珠顯示著『未使用』。


    「就是這麽迴事。掉包牌可是出千的基本技術哦?」


    拉紮勒斯聳聳肩、看著對方如自己所想一般做出的反應不禁笑出了聲。


    「嘛,這也算是教訓吧。我對出千這種也不是特別擅長,倒不如說還是個門外漢,但是這種程度的話也是能做出來的哦?要是專業是這個話,那肯定做的更天衣無縫了。這次的賭金就還給你們了,原諒我吧」


    看著自己的視線不知何時已經由疑惑轉變為了“那是怎麽做到的”,拉紮勒斯假裝沒看到,將賭金原數奉還給二人後,說道:


    「然後我如果遇見和我水平差不多的欺詐師的話很容易能看穿。其他人也是一樣,自己已掌握的出


    千手段也能夠輕易地識破。所以,與其老想著歪門邪道,不如什麽也不想老老實實看臉更為明智」


    來帝都觀光的旅客誤入賭場,愚蠢地出千被人看穿後受到殘忍的對待這種事也已經不是什麽新聞了。


    由於一輪『法老王』已經結束,拉紮勒斯彎著腰將散在桌上的撲克收起來,以熟練的動作洗好牌,隨後小憩一會。


    拉紮勒斯一邊瞥了從業員一眼,示意其端杯溫酒過來,一邊對麗拉說道:


    「感覺如何?」


    「……」


    「表情很微妙呐」


    麗拉的臉色顯露出十分疲憊的表情。看來對她來說,比起享受賭博的樂趣,被強行持有大量的金錢,看著它們從自己的手上進進出出對她造成的精神壓力要大得多。


    最終的結果則是以麗拉幾乎不進不出、高個子青年小勝,小個子青年小負這樣的結果告終。雖然最後那個騙術以自己的自爆而告終,但途中他通過時不時的使用一些技巧調節勝負的天平似乎沒有暴露。拉紮勒斯考慮到對一次賭博的人而言,大勝或者慘敗都不太適合讓他們體會到賭博的樂趣,所以才會采用如此手段。


    一杯混有老薑的白酒下肚後,拉紮勒斯感受到來自腹部的暖意。麗拉擺出稍稍困惑的神情看向拉紮勒斯的身後。


    「怎麽了?」


    「……?」


    「哦,妓女啊。雖然有些地方是不讓進的,不過這裏是可以的喲?」


    搖曳著如同金魚一般的蕾絲裙擺和袖口的妓女的旁邊站著一位年輕職人,看樣子應該是剛剛完事。妓女擺出一副“小女子此生隻愛您一人”的笑容。


    麗拉疑惑的是方才為何那個妓女要遞給男方一個花圈。


    男方向女方獻花極為普遍,但是反過來的話就很稀有了。但是,但對凡有所了解的人來說,這都不足以成為什麽值得疑惑的問題。


    「那個花啊,在以前在上層妓女圈裏非常流行哦。「花瓣凋零之際,與君再會之時」什麽啦「您是我一生摯愛」什麽的啦,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


    妓女向男人遞過的花圈應該是椿花。


    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單純的隱語而已。更進一步的說明的話,那與其說是愛的證明倒不如說隻是妓女們為了自己今後安定的生活,事先標記男人,搶奪業務的一種手段。


    不過麗拉對此倒是相當佩服的樣子,聽著拉紮勒斯的話點了頭後,視線一直緊盯著椿花。


    拉紮勒斯仿佛配合麗拉一般,也將視線別過去。


    「……嗯?」


    這時,拉紮勒斯注意到了方才走進這個店的某個男人。


    男人上衣反穿。雖說如此,這種穿法在賭場中卻很常見。特地將上衣穿反是從古時流傳下來的,某種唿喚幸運的咒語。


    並不是拉紮勒斯的友人,隻是在進店後,那個男人與自己的視線有一瞬間撞到了一起。從那視線中拉紮勒斯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拉紮勒斯馬上叫住了在附近的廚房裏工作的從業員。


    「我問你,那家夥是你們之中的誰的熟人嗎?」


    「不是,不過臉比較熟,應該是偶爾到這裏來的賭客吧」


    「這樣啊~~」


    從身姿來看倒是不壞。長長的頭發被整齊的梳到後邊。頭上則戴著一頂三角帽。男子露出一副迷茫的樣子後,在出口附近的座位上坐下身。


    拉紮勒斯用視線追著那男人的背影,這時,高個子青年突然向他搭話。


    「雖然知道出千很難,而且厲害的人果然也很厲害。不過要怎麽樣才能識破騙術呢?」


    「學就行了」


    「啊,不是,就算可以學,但是要是碰到全新的騙術的話,除了被騙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這對於賭博來說非常不利不是嗎?」


    高個子大口啃著不知是什麽時候點過的牛排,刺鼻的大蒜味讓拉紮勒斯有些難受。


    姑且不論賭博這種遊戲天生就是對玩家不公的,拉紮勒斯決定思考一下這意外抓住了事物本質的問題。


    就算普通人再怎麽熟稔所謂出千的技術,到底也還是無法和專門修煉此項技術的人相比擬,那麽,要如何才能看穿對方是否出千了呢?


    「很簡單。出千隻是一種技術,而使用這種技術的是人,所以隻要好好地觀察人就行」


    「人?」


    「沒錯,賭博這種東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投機性,說依賴偶然性也行。在賭博的字典中,不存在『絕對』這兩個字。而騙術則是正相反,它們會歪曲賭博,強行製造出『絕對』。所以你仔細看看就能明白,會出千的家夥散發出的氣場肯定是非常的鬆弛且大意的」


    兩位青年的臉上寫著『完全搞不懂』這幾個大字。實際上這隻是拉紮勒斯的經驗之談,要用具體的語言表達出這種『鬆弛且大意的氣場』還真是比較頭疼。


    拉紮勒斯視線的終端,三角帽的男子最初輸了兩迴,賭了不小的金額卻輕易地敗北。男子手上的籌碼不斷減少。不但如此該男子還裝出一副懊惱的樣子痛號了幾聲。之後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一般一口氣下了重注,扔出的金幣發出刺耳的聲音——但是


    (哦,演得不錯)


    拉紮勒斯在內心喃喃道。


    「喂,把刀借我下。麗拉,把眼睛閉上一會」


    「誒!?」


    拉紮勒斯一把搶走正在啃著牛排的高個子手裏的小刀,在確認麗拉按照自己的指示閉上眼後,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三角帽男子正在參與的似乎是撲克牌類的賭博,拉紮勒斯以不帶一絲猶豫的步伐走到男子所處的賭桌旁。


    「嗯?」


    感受到正背後的拉紮勒斯的氣息的男子就這麽保持著抽牌的動作僵硬著。拉紮勒斯的視線在男子的手臂上遊走,尋找著下手的位置。


    「喲,老哥」


    拉紮勒斯粗暴地將小刀揮下。


    雖然吃飯用的小刀並沒有那麽鋒利,但是貫通男子的手掌也已經夠了,小刀刺穿男人的手掌後接著刺入桌子,就這樣固定住。咚——一陣刺耳的強音給喧嘩的咖啡屋帶來一瞬的停滯。


    之後,三角帽子的男子發出的悲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男子驚慌失措,奮力將刀從手上抽出,從貫穿手掌的傷口處血液不住地下流。意欲押住傷口的男子由於劇痛再次發出慘叫。散開在桌麵上的血跡,如同小孩子書寫的文字一般歪歪扭扭地流淌著。


    「拉,拉紮勒斯!?」


    一直在內部暗中觀察的庫莉見狀大驚失色,趕忙跑過來。拉紮勒斯突然就把人給刺了這件事讓她受了相當的驚嚇。


    「你,你在幹什麽?」


    「幹什麽?很顯然在工作啊」


    拉紮勒斯說著聳聳肩,隨後指了指男子的袖口。


    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露出破綻了吧,藏男子的袖口裏的大量撲克牌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被血染紅的數枚撲克牌的中央有被刀貫穿的痕跡。


    「這就是,出千的犯人」


    「要說根據的話,首先剛進這間店的時候他和我四目相對了。明明不是這裏從業員的熟人,卻有著在進店時首先觀察店員的配置的習慣,這並不是一個客人會有的習慣,怎麽說呢,非常的可疑,那視線簡直就和小偷如出一轍」


    「真的是這樣嗎?!光是通過他的眼神就能確定!?」


    「那倒不,僅憑此點的話,對方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小偷過來賭兩把也說不定,他後來選擇坐席時毫不猶豫也顯得非常的可疑,以及精準地就挑選到二人中經驗較少的那位荷官的那一邊也是。在我綜合幾個要素進行監視後,發現的最可疑的就是這個家夥。哦對了,還有他的手」


    「手?」


    「以出千為生的詐騙師的無名指和小指通常很發達,因為需要在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動手腳,所以無名指和小拇指的肌肉很多。仔細看看的話他手指的厚度也和普通人不一樣」


    「是這樣嗎!我以前完全不知道的說!」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會出現問題啊」


    拉紮勒斯結束一大串說明後,對著還是一如既往缺乏危機感的庫莉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時三角帽的男子已經被拖出店外,是被身兼這個咖啡屋的保衛工作的黑社會人員帶走的。


    雖然事先讓麗拉把眼睛閉上,但是通過肌膚依然能夠感受到暴力的氣息的吧,重新迴到後院的麗拉的臉色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變得慘白。注意到她的視線正在朝著三角帽男子被帶走的方向望去,拉紮勒斯聳了聳肩。


    「……」


    「別擺出這樣的表情啊。在這個店裏犯事不會受到致死的製裁的。大概那個家夥會受到讓他以後再也無法行駛騙術的重傷吧」


    不鬧出人命,這既是庫莉的性格,也是拉紮勒斯會接受這份工作的條件。


    死亡是不可逆轉的。由某個人的死所帶來的仇恨的連鎖無法從本質上被抹消。幹一些雇傭的工作卻要背負那樣的仇恨絕非拉紮勒斯所願。


    「哈啊~認真的工作了之後總感覺肩膀酸脹啊。總覺得我最近幹的活有點多了」


    說著拉紮勒斯脫下工作服,用手扇著比平時還要雜亂許多的私服的胸口。


    「……?」


    「自作自受啦。像這種『對在帝都生活的勞動者而言這麽長的工作時間是正常的嗎』一樣的煩惱而已」


    「這個,是這次工作的報酬。非常感激您的鼎力相助」


    「你也差不多該重新重新考慮是不是真的要繼續走經營賭場這個方向了。每一次每一次都叫我也不是個事吧?」


    「誒,不行嗎?報酬不夠嗎?」


    「我是說老是拜托像賭博師這種沒個穩定生活的人很有問題啦……雖然有報酬我也會做。但是我又不是每次都一定能趕來幫你,你也是懂的吧?」


    對著擺出一副好似說著“無論什麽時候我隻要拜托你你都會來幫我”的表情的庫莉,拉紮勒斯無奈地搖了搖頭迴答道。


    拉紮勒斯自認為自己已經拒絕的很幹脆了,然而不知為何庫莉嫣然一笑,說道:


    「唿唿,我就是喜歡拉紮勒斯先生你這種責任感很強的地方喲」


    「……隨你的便」


    拉紮勒斯狠狠地咋舌道。


    不管怎麽說工作到這裏就算告一段落了,也拿到了報酬,打算買點什麽書就迴去的拉紮勒斯轉過身後突然想到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問。他一邊摘下戴在頭上的帽子拿在手上一邊說道:


    「哦,對了,庫莉,你知道羅尼最近在這附近的哪個賭場嗎?以前應該都在這附近的啊」


    羅尼,拉紮勒斯為數不多的友人之一。為了能和麗拉交流,拉紮勒斯正打算拜托他製作一個可以用黑炭寫字的木板。


    或許木板的加工也要不少錢,正好拉紮勒斯現在手上剛拿到一筆錢,趁著這個絕好的機會,他向庫莉問道。


    可是,庫莉的表情卻變得非常嚴峻,一言不發。


    「……怎麽了?」


    就像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完全沒有想到拉紮勒斯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一樣,庫莉的臉上浮現出茫然無措地表情,下一秒為了掩飾一般擠出曖昧的微笑。


    「那個、拉紮勒斯先生您不知道嗎?」


    「什麽?」


    「羅尼先生,在兩天前死掉了」


    啪嗒、拉紮勒斯的帽子從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死了?」


    「嗯,是的。雖然不是在這裏而是在別的地方。他好像因為出千暴露了,然後受到了報複就……」


    接下來迴響在拉紮勒斯腦海的聲音隻是單純的幻覺。被用穿著硬皮革製的長靴的腳踝狠狠地碾著手掌,傳來手骨整個碎裂的聲音。在賭場的入口經常能聽到的,欺詐師被賭場的保鏢報複的聲音。


    羅尼可能是受到了報複後直接就被殺了,也有可能是受到了重傷後,傷口惡化致死;也可能是指骨完全折斷,再也無法做出騙人把戲的他由於失去了謀生的本事,對未來失去了希望,在渾渾噩噩中自殺了也說不定。


    從庫莉簡短的迴答中無法判斷出他究竟是何種死法。但是無論是哪種最終結果都不會改變。


    意識到自己的大腦正在空轉的拉紮勒斯撿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用誇張的動作拂去帽子的灰塵,重新放迴自己的頭上,然後用手狠狠地將帽簷壓下。


    「這樣啊,那家夥,死了啊」


    常有的事。在帝都,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人的屍體埋入教會的墳墓中,已經到了連那墳墓都快裝不下的程度了。


    沒錯,常有之事。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臉擺出了什麽表情,但是能夠感覺的到庫莉正在擔心自己。


    「拉、拉紮勒斯先生。沒事吧?要我現在端杯酒來嗎?」


    「……省省吧。雖然和有力的賭博師建立關係會很方便,但是過於不謹慎地走的太近的話反倒會有各種各樣的不便哦?工作結束後快點撇清關係才是明智之舉」


    「……」


    隨後拉紮勒斯注意到麗拉正看著自己。


    故作鎮靜已經可以說是拉紮勒斯身為賭博師的,已經快要融入本能之中的習慣。察覺到麗拉視線的一瞬間,拉紮勒斯立馬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自己的表情。


    「我們迴去吧,麗拉」


    死了就死了,無所謂——拉紮勒斯小聲低語道。


    迴到家後的拉紮勒斯找了個差不多能用的木材,打算小刀削成木板。不太習慣的工作讓他的手指負了幾處傷,不過總算是削出了大小合適的木板。


    為了方便攜帶在木板的邊緣用錐子開了個洞,將表麵用銼刀磨平,穿一條繩子。如此一來,能方便地掛在脖子上的三十二開本大小的木板就完成了。以新手來說還算不錯的完成度,拉紮勒斯一邊將其放在手中把玩一邊吹著口哨對麗拉說道:


    「麗拉,這個給你」


    「……」


    麗拉擺出一副稍顯困惑的神情收下木板,隨後呆在原地。雖然拉紮勒斯做出要她將木板掛在脖子上的手勢,但是她似乎不能理解這個東西的用途。


    「你好像不會寫字,但是繪畫或者寫標記這種程度至少可以表達你的想法吧?如果覺得有必要的話就用這個吧。雖然工藝很粗糙,不過我也就這樣了。要是拜托專業的話能比這個造的更好就是了……嘛,無所謂了」


    拉紮勒斯揉了揉方才一直緊盯著手上動作,積攢了大量疲勞感的眼睛。雖然特地使用了高價蜜蠟製蠟燭,但是即便如此在搖曳的燈光下進行精細的工作並不適合他。


    果然不應該做自己不擅長的工作——拉紮勒斯忍受著高強度勞動所帶來的疲勞感,忽然,注意到了身旁麗拉的視線。


    「……?」


    「怎麽了?」


    拉紮勒斯問了一句,但是麗拉沒有迴答。看來自己費盡力氣做的木板好像沒有用武之地。


    如同寧靜的湖麵一般澄澈的雙眸正緊緊地盯著自己。那不是被狐狸盯上的兔子在恐懼驅使下觀察事物的眼神,隻是單純的用眼睛追尋活動著的物體的運動軌跡一般機械的眼神。


    即便是擅長閱讀人類情感的拉紮勒斯,現在也相當困惑。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對他而言,能夠麵對麗拉這種感情的機會幾乎沒有。將麗拉的眼神和記憶中的養父的眼神重疊後,拉紮勒斯才終於明白她此時到底抱有何種情感。


    看樣子是在擔心自己。


    「……?」


    雖然她本人沒有見過羅尼,但是也知道拉紮勒斯剛剛失去了一位友人。麗拉像是要探尋拉紮勒斯深藏於心裏傷痕的位置一般,視線在他胸口附近遊蕩著。


    「不要老想些多餘的事,快點去睡吧」


    拉紮勒斯說後,麗拉二話不說,立馬迴到自己的臥室裏,沒有一絲猶豫的動作讓人不禁認為剛才蘊藏在視線中的那份感情隻是演技。當然,也有可能隻是拉紮勒斯單純地看錯了而已。


    會懷疑起自己,就是如今自己變得軟弱的最好的證明。


    「啊啊啊,去他媽的,果然不應該做自己不擅長的工作……」


    在先前工作時以及迴來做木工時喝下的酒精如今正在腦內翻騰交織,描繪出迷幻的圖案。


    腦海中浮現出刺穿今日見麵的欺詐師的手掌的瞬間,


    以及庫莉所告知的羅尼的死。


    幻覺中響起的是羅尼手掌被踩的粉碎的聲音。


    如同泡沫的記憶不斷上浮,蜂擁而至。沸騰著地雜亂無章的記憶的斷片瞬間將思考堵塞。


    「無所謂,明明都是無所謂的事……」


    拉紮勒斯抓起旁邊的白酒瓶仰頭痛悶了起來,讓盡可能多的酒精流進胃中。途中嗆了一口,如同霧氣一般的酒精四散開來。


    幻想的斷片裏,拉紮勒斯的手掌被尖刀刺穿。


    拉紮勒斯被羅尼狠狠地踩著腳。


    拉紮勒斯自己將自己的手骨弄得粉碎。


    拉紮勒斯用刀刺穿了羅尼的手掌。


    「……哈啊」


    拉紮勒斯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變得如此軟弱。


    很簡單,所謂賭博師的性命,那是比紙還薄,毫無價值的東西。平時一直不願直視的事實,由於羅尼的死,讓拉紮勒斯不得不去直麵,沒錯,僅此而已。


    那種感覺,就如同從裂開的縫隙中窺視著深不見底,幽暗陰森的洞穴一樣。


    今天拉紮勒是站在揭露欺詐師的那一方,由於被他看穿,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欺詐師遭到了報複。


    但是,就如同羅尼會輕易地死掉一樣,就算明天拉紮勒斯會反過來淪為受報複的一方,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不,那簡直是有著十二分可能性的未來,從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到這樣下場的觀點出發,與其稱其為未來不如稱其為必然的結局更加妥當。


    某日慘死在路邊,那便是賭博師早已被決定的末路,唯一的區別僅僅是究竟是被別人殺死,還是千金散盡後自己走向死亡而已。在名為賭博師的這條道路的盡頭,不會有什麽像樣的未來等著自己。


    拉紮勒斯沒有結過婚,迄今為止也沒有找到可以結婚的對象。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婚姻有著什麽成見,隻是那種與誰結為連理,相伴終老的未來,在拉紮勒斯成為賭博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複存在。


    賭博師是走在鋼絲上的人,並且,這條鋼絲,並不存在名為終點的東西。


    賭博師能做的,隻有竭盡全力,一直不斷地走下去。一旦停下腳步便會從高空跌落,墮入萬丈深淵。但無論再怎麽努力,終有力竭之日,所以那種末路對於賭博師而言隻是時間問題。


    「世間的一切,盡量不要放在心上」——這是曾幾何時拉紮勒斯的養父教誨自己的話語。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那個蠢貨會在走鋼絲之前還特地背上行李。不安定的生活,不會給自己能夠對戀啊愛啊友情啊真誠啊這種東西出手的餘裕。


    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將一切舍棄,盡最大可能保持自己身體的敏捷性——拉紮勒斯知道的,這才是自己能活到現在的最大理由。


    「因為早就做好覺悟,所以才決定邁出步伐,沒錯吧?拉紮勒斯?」


    拉紮勒斯嚐試著唿喚著自己的名字,但沒有誰能給出迴答。


    不知不覺,陷入了睡夢之中。


    是那個夢的後續。


    自己還是孩童時,初次與養父相遇時的夢。


    「這樣嗎」


    養父朝著完美地猜中藏在手中的硬幣是正麵的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一邊把玩著手掌中露出正麵的硬幣,一邊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這就是天意嗎?喂,小鬼」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比自己還要軟弱的大人的眼神。


    「——你要繼承我的衣缽嗎?」


    「那是什麽?」


    「不明白嗎?嘛,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吧。對你而言,要考慮這些問題還太早了。換句話說,我已經相當老了呐」


    男人搖著胡須,低語著。眨巴一下眼睛後,繼續說道:


    「到我這個年齡,就明白即使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雖然早就知道賭博師不是什麽正當的職業,但是事到如今才能真正的理解那份不正當究竟意味著什麽。不過已經太遲了。我雖然還活著,但也就僅僅是活著而已。我終於察覺到了,這條生命之路的盡頭,我什麽也不會留下,就連自己曾經踏過的足跡,也會隨歲月的流逝被磨平。所以,我很害怕」


    那時的他完全不懂養父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對那時年幼,瘦的皮包骨頭的他而言,要讓他去思考除了活下去以外的事實在是過於強人所難了。


    男人將那樣的他當成好似上天贈予的寶物一般,顫顫巍巍地握住了他的手。


    「喂,孤兒。傳承下去吧。繼承我的技術,繼續走我沒能走完的路吧。前進吧,將我曾經在這裏,我曾經活過這件事轉告給他人吧」


    他哽咽著,雖然打算好好地把話說清,但最終露出痛苦表情的他吐出卡在喉嚨裏的血塊後,以極為勉強的狀態說道。


    「所以,你到底希望我做什麽?」


    「沒錯、人命天注定。我成為賭博師也肯定是命運的安排吧。人不能忤逆神的旨意,所以隻能繼續走下去。隻能讓他人沿著我的軌跡,繼續走上與我同樣的道路」


    「喂,孤兒,我問你,你願意拜我為師,成為賭博師嗎?」


    麵對拋向自己的問題,他——後來得名拉紮勒斯的他之所以點頭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當時自己已是瀕死之人吧。要是自己沒有身受重傷,肚子空空,也能不能完整的活過明天都不知道的話,肯定不會搭理這個可疑的怪男人吧。


    但硬要列舉出第二條理由的話,那肯定是那個男人如今,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吧。


    如此這般,拉紮勒斯簽下了生命中第一份契約。


    拉紮勒斯知道,那時的自己邁出了無法挽迴的一步。不但如此,他也深知,自己今後的人生中,再也走不出可以挽迴的那一步。


    「——」


    嘴裏邊念念有詞的拉紮勒斯突然從夢中驚醒。


    夢中的時間好似度日如年。但拉紮勒斯看向窗戶外,此時距離黎明還有數十分鍾的樣子。


    夢的內容清晰可憶,仿佛就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一般鮮明。很正常,因為這是拉紮勒斯反複做了無數次的夢。


    他支起躺在沙發上的沉重肉體,破舊的沙發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音。調整坐姿後從口中吐出一股微臭的酒氣。


    雖然養父作為賭博師來說是一流的,但是作為父親來說可就稱不上什麽一流了。


    即便如此拉紮勒斯知道,為了將孤兒之身的自己養育成人,養父究竟吃了多少苦頭,花費了多少心血。


    所以拉紮勒斯不會放棄賭博師這個職業。


    因為那是養父托付給拉紮勒斯的遺願之一。將本應早就終結的拉紮勒斯的人生延續下去的人是養父。延續自己生命的理由則是為了讓自己成為賭博師,所以拉紮勒斯不能放棄,也不會放棄。雖然他算不上什麽重情重義之人,但還是知道何為養育之恩的。


    「啊啊,父親。沒想到這條路會這麽痛苦啊」


    拉紮勒斯凝噎著。那聲音,好似花瓣枯萎凋零一般。


    半隻腳踏入黑社會的賭博師絕不是什麽正經行當。對收入不穩定、沒有明天的賭博師而言,企圖想要像一般人一樣過著幸福的生活不過是奢求。


    賭博師的人生,無比的單純。不會有哪怕任何一個人會去迴顧死掉的賭博師的人生。


    工匠留下道具,藝術家留下畫作,司祭展現世人自己祈禱之姿和祝福之詞。商人留下店麵,農民留下土地和糧食。換句話說過著正經生活的大部分人都會娶妻,生子。


    但是,上述種種,賭博師一無所有。


    賭博師的人生就好似曇花一現的夢境一般。死後夢便會破滅,什麽痕跡也不會留下。就連這人是否真的存在過也無人知曉。


    曾經似乎有位聖人寫過的信裏有這樣一句話——「信仰、希望與愛,無論此世何時,無論發生何事,無論身處何地,此三者永世長存」。雖然拉紮勒斯無法得知這句話的正確性,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賭博師不擁有這三樣事物。


    拉紮勒斯不會放棄賭博師的身份,所以早就做好了在這條路的盡頭什麽也不會留下的覺悟。


    「……或者說,這是」


    明知什麽痕跡也不會留下,卻還在這條道路上頭也不迴的疾馳。


    這大概就是世人所說的絕望吧。


    「不行,太悲觀了」


    感覺到自己的心情相當失落的拉紮勒斯站起身來。


    平時的自己是不會考慮這方麵的問題的。但是,就像這次一樣,若是有熟人去世,自己就會對自己所選擇的道路重新省視一番。


    每到這個時候自己總會做同樣的夢,然後半夜時從夢中驚醒。


    拉紮勒斯從托雇了麗拉的福,從曾經的儲物倉取迴本來麵貌的廚房中拿出專門為這個時候準備的杜鬆子酒。


    將飄著強烈香氣的半透明液體倒入小酒杯中,隨即一飲而盡。砂糖的甘甜和熱氣一齊在胃中擴散開來。


    「啊……」


    通過蒸餾方式製作出的價格便宜,但卻十分強勁的這種酒被廣為人知還是從進入本世紀以後的事。


    仿佛能讓人中毒一般,簡便易得的杜鬆子酒瞬間便在帝都中流行開來。甚至還引起了“杜鬆子酒之災”,可謂是一種社會現象。


    許多人都愛喝這種酒,絲毫不把由蒸餾失敗引起的火災放在心上。拉紮勒斯很能明白那種被酒精侵蝕腦髓的感覺。頹廢的酩酊大醉可以讓人忘記這世間幾乎全部的恥辱和煩惱。


    「嘛,雖然無法讓人忘卻自己喝的酩酊大醉這一本應最該羞恥的事就是了」


    醉意如同寒意一般跟隨血液流遍全身,拉紮勒斯逐漸失去力氣,倚著牆癱坐在地上。


    對腦海中浮現出「絕症」二字的自己,拉紮勒斯不禁露出苦笑。沒事的,自己經常麵對這份絕望,換言之這份痛楚不過是暫時性的而已。無論想死的心情多麽強烈,人都不會脆弱到僅僅因為想死的心情就死掉。所以,沒事的。


    拉紮勒斯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好似落水者死命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相信著這樣做就能使自己遠離絕望。


    「怎樣都好、無所謂。沒錯,一定沒事的……」


    門口傳來的奇怪聲響讓拉紮勒斯疑惑地歪起腦袋。


    定睛一看,原來是麗拉站到了廚房的入口處。看來是因為拉紮勒斯自言自語以及來迴踱步的聲音吵醒了她。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麗拉嗎。我差點以為死神過來接我了喲」


    麗拉褐色的肌膚溶入暗夜之中難以分辨。唯獨圓睜的瞳孔仿佛穿透了黑暗一般浮現出清晰的輪廓。如此滲人的景象讓拉紮勒斯腦海裏出現“難道自己已經命不久矣嗎?”這樣無聊的想法。掛在脖子上的木板看起來好似異教徒的道具一般。


    拉紮勒斯原以為她隻是像平時一樣呆呆地站在那裏,無視掉的話馬上就會迴去睡了。但麗拉的反應則是和他的預想完全相反,隻見她邁著謹慎的小碎步向這邊靠近,好似在冰麵上行走的貓一樣。


    「……」


    然後,靜靜地伸出手。


    麗拉冰冷的手指接觸到吃了一驚的拉紮勒斯的臉頰,一股冰涼的觸感傳了過來,


    拉紮勒斯還在奇怪為什麽麗拉的指尖上會有水,下一刻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哭泣的淚水。


    「……」


    麗拉露出了和睡前一樣,一副擔心自己的眼神。


    「你這家夥,該怎麽說你好呢」


    麗拉應該是非常恐懼被他人觸碰到自己肌膚的,而如今這份恐懼也沒有消除,作為證明,不住地震動從她的指尖傳到拉紮勒斯的臉上。


    作為奴隸被調教的她那扭曲了的心,如今的傷口上依舊流淌著鮮血。但即便如此,依然強忍著疼痛,擔心著他人。


    拉紮勒斯最開始的想法是立馬迴到自己房間,盡快從被麗拉撞見自己哭泣的羞恥和尷尬的氣氛中逃離出去。但是看到麗拉眼睛的那個瞬間,湧上喉頭的語言瞬間萎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有氣無力的呻吟:


    「……呐,能稍微聽我說點事嗎、一下就好」


    「……」


    麗拉堅定地點了點頭。


    拉紮勒斯一邊擠出話語,一邊在腦海裏想著也許一直以來自己都想要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也說不定。


    自己的成長經曆這種事從沒有和賭博師的同行們提及過。要對妓女們傾訴的話她們的反應又太冷淡。拉紮勒斯從來沒有對自己為數不多的、可謂是封閉的交友關係中的任何一個友人展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麵,就連曾經身為戀人的弗朗西斯也不例外。所以,拉紮勒斯像現在這樣和他人談及自己過去的事情還是頭一遭。


    拉紮勒斯貼著牆壁坐下身來,麗拉保持著觸摸拉紮勒斯臉頰的姿勢,眼睛一直注視著他。


    如同精雕細琢的玻璃珠般的眼球中拉紮勒斯讀不出任何的情感,但是那瞳孔中沒有如往常一樣漠不關心的態度,所以拉紮勒斯決定繼續把話說下去。


    那並不是什麽特別長的故事。


    在被酒滋潤過的舌頭幹涸之前拉紮勒斯的話就已經結束。之後隻有抱怨自己為何喋喋不休地說了那麽無聊話的後悔之情殘留在舌根中。


    「——嗯,就是這樣而已。說的簡單一點,就是我再過不久就會死,什麽也留不下,什麽意義也沒有的死法。在那裏,沒有祈願,沒有希望,也沒有愛。要是你不想和我一樣的死法的話,勸你還是早點出去找下一個工作地點比較好」


    「……」


    拉紮勒斯如此收尾後,注意到麗拉此刻奇怪的動作。


    她正在用木炭在木板上疾馳著,發出嘈雜的摩擦音。本來拉紮勒斯就是為了交流才給她製作的木板,所以眼前此景倒也不算奇怪,但無法書寫文字的麗拉,如今正在劈裏啪啦地寫些什麽呢?


    數秒後,成果便擺在拉紮勒斯眼前。


    「……花?」


    在木板上歪歪扭扭畫著的是花圈。


    為何這個時候要畫花?拉紮勒斯不禁詫異著。以小孩用木炭所畫出的畫來說雖然算的上很不錯了,應該不是想要拉紮勒斯誇她畫的很好吧。


    麗拉拚命地在原本無表情的臉上做出某種情感,用手指了指花,再指了指自己,


    隨後將木板壓向拉紮勒斯。


    「所以說你到底……哦,是這樣啊……」


    麗拉和花讓拉紮勒斯和記憶中的某物聯係在一起,和麗拉在一起時關於花的記憶隻有一處。


    那便是今天的工作中,看到妓女向客人獻上一輪花圈的時候。


    (我是怎麽告訴她為什麽女性要向男性獻花的理由的來著?)


    麗拉擺出一副仿佛再說這都這樣了你還不明白的表情,將木板放在拉紮勒斯的肚子上,隨後用食指貼緊自己的臉頰。


    隨後將自己的臉頰向上提起。


    拉紮勒斯理解到那是麗拉在努力地做出笑臉的時候,不經意間笑噴了。


    「……」


    「嗯,我知道了你想表達什麽了。放心,我沒事」


    麗拉想傳達的意思多半不是拉紮勒斯之前教的那樣。隻是對於麗拉來說,能清晰地表達出肯定的情感的表達方式隻有這一個而已。


    『沒事的』——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一句安慰的話吧。


    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話,麗拉想說的肯定就是這個吧。並不是什麽痕跡都不會留下,自己會一直在這裏——隻是如此單純的信息而已。


    由於長久以來都沒有做出什麽像樣的表情,所以麗拉的笑容顯得非常的笨拙。將臉頰吊起的手指如今依舊在止不住地顫抖著,依然能隱約看出如今還未能拂去的恐懼感。


    即便如此,對依然對自己露出笑顏的麗拉,拉紮勒斯要說的話隻有一句:


    「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呐」


    「……」


    「這就是所謂的『在那三者之中,最大,也是重要的就是愛』吧?」


    「……?」


    「沒什麽。不好意思,我酒喝得有點多了。差不多也該在這裏睡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自己的手腳如同灌了鉛一般沉著,已經懶得在起身迴到臥室了。由於平時拉紮勒斯就不用床,經常睡沙發或者地板。所以事到如今也並不是什麽需要在意的事。


    拉紮勒斯正打算舉起手將還在身旁的麗拉趕走。重新想了一會後,為了不讓她驚嚇一般,緩緩地將手擱在她的頭頂。


    對於麗拉而言,要是自己主動做出什麽舉動的話,在這之後等待著肯定就是暴力的懲罰,她就是這樣被教育的。對做好等待著遭受到暴力的覺悟也要露出笑容安慰自己的麗拉,拉紮勒斯想不出其他能表示自己謝意的仿佛。


    雖然不知道是由恐懼,還是由驚愕帶來的,但拉紮勒斯能夠感覺到她細長的睫毛正在顫抖著。他用他那粗大的手掌數次揉了揉麗拉的頭發後將手放下。


    隨即拉紮勒斯由於害羞的緣故趕忙閉上雙眼。


    「……陪我一會兒,在我睡之前這一段時間就好」


    「……」


    那時麗拉的臉上究竟浮現出了怎樣的表情,很遺憾此時的拉紮勒斯是看不見的,但能感受到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拉紮勒斯醒來時,還以為自己睡在床上。雖然朦朧的睡眼還不能很好的成像,但是身體感受到的這份暖意應該是因為蓋著一層被子。


    但是先於視覺恢複的觸覺則告訴他這裏並不是床上而是廚房。沒有鋪毛毯的地板讓身體的每處都隱隱作痛。


    然後感受到的那份溫暖並不是從有被子蓋著自己,而是從手腕中抱著的某個東西那裏傳來的。描述的更精確一點的話,當拉紮勒斯撐開好似緊緊貼住的眼皮想要確認自己懷裏抱著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的時候,與對方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


    「……」


    當然了,眼前的是麗拉,因為這個房間內也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而且,昨天晚上要求在睡前都陪在身旁的人是拉紮勒斯自己,但那時已經快要接近黎明了。麗拉的年齡可以稱得上幼小。大概在按照命令等待著拉紮勒斯完全入眠的時候,不經意間自己也睡著了吧。


    雖說自己沒有緊緊抱住她的記憶,但是沒準自己在熟睡的時候隨便就抓緊了在周圍的東西也說不定。從窗戶射進的陽光來看現在已經是白天了。比拉紮勒斯要更早醒來的麗拉似乎是擔心動作太大把他吵醒,所以一直也沒有從拉紮勒斯的懷抱中掙脫出去。


    「不過,看起來像是雞的骨架那樣瘦弱纖細的身體卻意外地——」


    麗拉苗條的身軀完全被拉紮勒斯收入懷中,兩人保持著幾乎沒有間隙的密著狀態。


    雖然是看起來完全沒有長肉的瘦弱身軀,但是像這樣觸摸起來,反而能感覺的到一種女性特有的柔軟觸感。如果她的真實年齡與拉紮勒斯設想的接近的話,可以說的上是相當豐滿的體態吧。


    (原本以為她隻有十歲左右,這麽看來說不定還要更大一點呐)


    兩人大眼瞪著小眼。看著臉上慢慢泛起清晰可見的紅潮的麗拉,拉紮勒斯如此想到。


    拉紮勒斯磨磨蹭蹭地將手腕移開後,麗拉以好像上了發條的人偶一般僵硬的動作蹭地站起身來。


    「……!」


    這家夥無表情的偽裝完全的從臉上消失還是第一次看到呐。拉紮勒斯不由得浮現出這樣的感想。


    共寢所帶來的羞恥感;昨日露出的笑容的殘渣;對自己被緊緊抱住的困惑;本來自己就是因為『如此用途』才被買下的,所以抱入懷中這種程度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生氣的理由的些許理性,以及湧上心頭的驚恐交織在一起,麗拉此刻露出了迄今為止與她的年紀最為相符的表情。


    如今依然頭暈目眩仿佛隨時都要跌倒的麗拉誇張地向拉紮勒斯鞠了一躬後慌慌張張地衝出廚房,似乎跑到走廊時滑了一跤,傳來了身體跌倒在地上發出的撞擊音。


    之後,又跑迴來再次把門打開,看來想起自己把木板拉在這裏了。低下頭,曖昧地轉動著眼珠,盡量保持不和拉紮勒斯四目相對,光速拿起木板後又再次衝了出去。


    門外再一次傳來跌倒的聲音和麗拉的呻吟。


    「……!」


    麗拉自己無法發出聲音,所以那更像是喉嚨深處的空氣碰撞、翻滾時所發出的聲音。給人一種無法忍受疼痛漏出肺部裏


    的空氣的感覺。看來是應該摔得相當的慘吧。


    完全不知道麗拉在慌張什麽的拉紮勒斯一臉懵逼,不經意間露出苦笑。


    「啊啊,真是的,懶得理她」


    拉紮一邊嘟噥著像是口癖一樣的話語,一邊站起身來。


    雖然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是先前那份劇烈的苦悶如今已經感受不到了,所以拉紮勒斯決定重新迴到理所當然的日常之中。


    總之,拉紮勒斯決定首先去看看麗拉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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